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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荀草 -【三分春】《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ying700406    時間: 2011-3-23 02:12 PM     標題: 荀草 -【三分春】《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7-30 01:14 AM 編輯

【書名】:三分春

【作者】:荀草

【內容簡介】:

      作為一位合格地名門閨秀,必須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唱歌跳舞隨時都行,還得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在府外是貴夫人,在府內是『跪』夫人!

      十歲之前,要稱王稱霸做女中豪傑;
      
      十歲之後,要溫柔體貼做嬌中驕女。

      嫁人之前,那是眾星捧月;嫁人之後,那是任勞任怨。

      在床下,夏令涴假哭:夫君,你要納妾?

      在床上,夏令涴假笑:夫君,你敢納妾!

      一句話簡介:世家大族中,名門閨秀的成長進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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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ying700406    時間: 2011-3-23 02:32 PM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   第一回

  「嘖,誰家沒教養的娃兒會趴在石頭上,你當石頭縫裡有金子撿。」
  
  夏令涴費力地從花圃環繞的石碑上爬起來,疑惑地望著對面只比她高半個頭的女娃兒。同樣都是小娃兒,對方的家教怎麼看都透著一股趾高氣揚的味道。
  
  「啊,瞧這髒兮兮的衣裳,老舊的花樣,枯草般的髮絲,別是院長新收容的丫頭。」
  
  夏令涴抖了抖衣擺,上面不單有泥土草屑還有揉壓過的花瓣。不過,瞄到對方那紅緋色的薔薇花六幅儒裙,怎麼看都是皇城裡最新的式樣,她的的確比不上。
  
  「嘁,丫頭們是不准隨意在書院走動的,你歸哪位姑姑教導,還不去領罰。」
  
  夏令涴踢了踢腳尖,抬頭窺了窺對面盛氣凌人的女娃,再眺到更遠處的小少年身上,笑吟吟地道:「姐姐長得真好,像花兒一樣。」
  
  女娃剔著她,頭揚得更高了。
  
  夏令涴接著說:「姐姐的聲音真好聽,夜鶯都比不上。」
  
  女娃抿著的嘴角因為被稱讚已經揚了起來,就算已經六歲,稱讚的話她是從來不會嫌棄少的。雖然對方是個毛丫頭,可就算同為女子也能拜倒在她的花儒裙下。
  
  「姐姐我送你一份小禮,你別欺負我好不好?」
  
  「千金小姐從來都不屑於欺負毛手毛腳髒亂醜陋的黃毛丫頭。本小姐是在教訓你。」
  
  「哦,」夏令涴眯著眼眸,拉起對方的小手,輕輕的將禮物放了進去。想了想,又展顏笑道:「娘親說,長得好又會唱歌的女子十有八九是狐,狸,精。」話一完,蹬蹬地跑遠了,留下呆愣的女娃盯著自己手心的『禮物』——一條斷成三節的蚯蚓,還在蠕動著。
  
  「啊——」千金小姐尖叫,童音還沒深入雲霄半路就打了一個彎兒,瞬間焉了下去。
  
  夏令涴戳戳倒地的女娃:「她怎麼了?」
  
  一直冷眼旁觀的少年嗤笑道:「暈了。任何千金小姐收到蟲子的屍體都會暈倒的。」
  
  夏令涴感慨:「真嬌弱啊。」
  
  少年瞥了她一眼,翻開那千金腰肢上掛的一塊翠綠玉牌:「你有麻煩了。這位千金是刑部光祿大夫古大人的大小姐,他們家歷來都在刑部主事,最新出台的《刑罰等級薄》就是她父親所撰寫,裡面涉及了大大小小各種刑罰,其中最有名的是十大酷刑,讓人生不能死不透。」
  
  夏令涴拍掉手中的泥土,疑惑:「刑罰?」
  
  「抽筋扒皮點天燈、五馬分屍,知不知道?」
  
  夏令涴搖頭。
  
  少年瞄向她的腰間,沒有書院學生中尋常可見的碧綠腰牌,也沒有教書先生和姑姑們家眷用的銀牌,書院特請的護院丫鬟們才能佩戴的檀木身份牌子也沒有。
  
  「你不是新生?」
  
  「新生是什麼?」
  
  「誰帶你來的?」
  
  「爹爹。」
  
  「你爹爹是哪位大人?報上官職來。」
  
  夏令涴歪著腦袋,大大的疑惑:「官職是什麼?能吃麼。」
  
  少年吸氣,仔細將對方上上下下打量了遍。髒兮兮的臉頰,雜亂的髮絲,不夠新的衣料無不表明了夏令涴的身份——她不是某位官員的嫡系家眷。少年面上露出一絲虛假的惋惜:「你活不過幾日了,早些讓家人準備棺材吧。得罪了刑部的人,輕者進去十天半月缺胳膊少腿的出來,重者一命歸西屍骨無存。」
  
  「啊,」夏令涴驚嚇。雖然聽不懂『刑部』,可『棺材』卻是經常見到。原來老家附近有座廟宇,裡面有位大伯就喜歡做棺材,她每次躲迷藏就愛鑽到裡面,任何人都尋不著。眼珠子滴溜溜的轉了一圈,道:「他們抓不住我的,我是猴子。娘親說,猴子可以爬山爬樹,不用吃飯摘桃子就能活。他們要抓我的話,我就爬到山上去。」棺材躲不了了,可以躲山洞嘛,甭管誰都尋不著她。一把拉住少年的衣袖,「小哥哥,你是什麼變的?蟲子、小貓、狗狗,說不定你是桃子變的。不對,小哥哥你比這位姐姐都要漂亮,應該是——妖怪!」
  
  少年還在疑惑猴子的結論是哪裡來的,就聽到這麼一句,眉毛一瞪:「你才是妖怪!」他想了想,補充道:「我母……娘親說我家都是龍。」
  
  「那小龍哥哥,你能不能……」
  
  少年看著自己被對方抓得亂七八糟還著泥屑的衣袖,不耐煩的問:「什麼?」
  
  「你能不能別說看見我了。嗯,我們也不認識,只要你不說,我不說,就沒有人知道我丟了蚯蚓給狐狸……這位姐姐。」夏令涴在對方的瞪視下從善如流的把『狐狸精』三個字給吞了下去,露出可憐兮兮的神情哀求著。
  
  「古小姐認識你。」
  
  「哦,她不認識。」
  
  「她看見你了。」
  
  「我不承認。」
  
  少年冷笑:「你當她是睜眼瞎。」
  
  夏令涴嘀嘀咕咕:「以往娘親說我爬樹了,我不承認她也沒有辦法。我做了錯事,我不說,妹妹不說,旁人沒瞧見,爹爹也就不能打我的屁屁。」
  
  果然是平民子女,不是扯蚯蚓就是爬樹。少年笑得奸詐:「我為什麼要幫你。看,我也不認識你,你也不是皇親貴戚,更不是重臣家眷,連書院裡的人都不是,幫了你對我有什麼好處?」
  
  夏令涴吧嗒吧嗒眼,悉悉索索的從身上掏出一隻蟋蟀來:「我賄賂你。」
  
  「又是蟲子。」
  
  「它叫小帥。」夏令涴捏起蟋蟀的翅膀小心翼翼的放在少年的肩膀上,蟋蟀一蹦落到了他的頭頂,抖了兩下翅膀,在那金絲髮冠上佔了一個窩。夏令涴嘻嘻笑起來:「它喜歡你,所以你得幫我。」
  
  「就因為一隻蟋蟀?」
  
  「我家小帥是史上最帥的蟋蟀。」夏令涴偷偷瞧了瞧還躺在地上的古小姐,撅起嘴巴:「小龍哥哥,你不能跟狐狸精一起欺負我。我是猴子,跟你是一家人。」
  
  少年頭一揚,鄙視道:「誰跟你一家人。本公子哪裡是你這等平民攀得上的。我們龍是天上飛的,你猴子是山裡跑的。」往日裡只要他一說出這等話,身邊的人無不露出誠惶誠恐的表情,而對面這個小女娃卻無動於衷,顯然她對自己的嘲諷鄙視都缺少一根筋,這讓她看起來傻裡傻氣。
  
  傻裡傻氣的夏令涴搖晃著少年的胳膊死纏爛打:「小龍哥哥,我迷路了。我要找爹爹,你隨我一起去找爹爹啊。」少年甩了幾次袖子都無法掙脫,繼續冷言冷語,兩個人嘰嘰喳喳中逐漸遠離依然在地面上昏迷不醒的千金小姐。
  
  白鷺書院是皇城中最大的一家書院,分為男子就讀的騰龍館與女子就讀的棲鳳館。院長的醉龍齋不在前院,而是靠近後門一處偏遠的竹林裡。一到夏日,簌簌的竹葉和隱約飄來的淡香讓人心曠神怡,嚴老院長就愛在竹林裡的躺椅上,端著一壺茶,老學究似的捧著一搭竹簡慢慢看。
  
  不看紙書,看竹簡,老人家返璞歸真得厲害。
  
  少年帶著夏令涴還沒踏進醉龍齋的門檻,就被另外一名書僮給攔住了:「七公子,康靜夫人正在找這位夏小姐,您看……」
  
  七公子伸出被夏令涴死死抓住的手腕:「有人來找你了,還不快去。」
  
  夏令涴對於能夠善待自己小帥的少年有著純真的喜愛,當即搖晃道:「你也一起去。我怕再次走丟了。」
  
  書僮低聲道:「夏小姐,汪公子在康靜夫人的院子裡等著。」
  
  「啊,汪哥哥!」一甩七公子,毫不猶豫的跟著書僮跑了,似乎方才的黏糊只是錯覺。七公子瞧著自己空蕩蕩的手腕咬牙切齒。
  
  在這書院中姓汪的公子有好幾位,通常情況下說的都是御史台汪大人的嫡子汪雲鋒。
  
  夏令涴一路顛跑,被書僮引進了醉龍齋的偏院。院子中正坐著一位梳著高髻的端莊女子,她的旁邊站著兩人,一人是夏令涴熟悉的汪哥哥,他正被另外一名婦人拿著板子打手心。
  
  汪雲鋒面上一片蒼白,小小的虎牙咬著唇瓣,越發襯托得那雙深褐色的眼眸暗沉得讓人心疼,瞧那樣子已經持續好一會了。
  
  夏令涴大叫,猛地過去將汪雲鋒整個人給推遠,實木板子毫不停歇的落在了夏令涴的肩膀上。她嗚咽著,轉身對著那婦人吼:「不准以大欺小,你這個壞女人。」那婦人愣了愣,居高臨下的注視著她,眼神中沒有任何的內疚只有平靜。顯然,對方是經常這麼懲罰孩子的人,她不會被孩子們的哭叫和哀求而手軟,也不會因為孩子們的家世地位而畏懼退卻,她有著執行者的冷漠和淡然。
  
  她望向那坐著的女子:「夫人! 」
  
  康靜夫人正拿著一支筆在書薄上寫著什麼,聞言頭也不抬:「繼續。」婦人點頭,不知哪裡走出來一個丫鬟,隨手一提就將夏令涴整個人給抓到了半空中。木板敲打在皮肉上的『嘌嘌』聲,每敲打一下汪雲鋒的背脊就忍不住抖動,然後繼續挺直了等待第二下、第三下。
  
  夏令涴經常挨揍,可下手的鴛鴦姐姐從來都是板子高高抬起輕輕落下,小屁屁過了半夜就不痛不癢。她從來沒有聽過這種實打實的如同每一下都要對方皮開肉綻地響聲,只看見汪雲鋒額頭的冷汗越來越多,被咬著的唇瓣由深紅轉成慘白。對方還咬牙苦撐著,不敢說一句話不敢動一下。是了,這裡不是夏家,身邊的人也不是她的父母。夏令涴挨打的時候父親總是沉默,母親會不忍心看,妹妹會抖成一團哭得斷氣。這裡的人一定都是壞蛋,是地獄的閻王,他們欺負汪哥哥。
  
  「不要打他,不要打……」夏令涴哭叫,手腳掙動地比她自己挨板子時還要激烈:「你們幹嘛打他,汪哥哥最好了,他不會做壞事也不欺負人。」
  
  「他辦砸了差事。」康靜夫人稍微抬頭,瞥了她一眼。那丫鬟將夏令涴的手腳都困住,只能脖子可以轉動。她說:「院長吩咐汪雲鋒照顧夏家的兩位千金,他卻走丟了一位,只剩下夏家的二小姐夏令姝一人呆在了院子裡。這是對他做事不夠穩重和周全的懲罰。小時候能夠對差事胡亂應付,長大了成了朝廷的棟樑不也會應付皇上的旨意,辜負父母長輩朝廷和民眾對他的教導和期待。此時不罰,更待何時。」
  
  夏令涴恍然大悟,辯解道:「不是汪哥哥丟下我的,是我自己貪玩趁著他不注意跑去了別處。娘親說了,冤枉孩童的大人不是好人,是……醜八怪。」
  
  康靜夫人眉頭都不皺一下:「冤枉?」她問汪雲鋒:「院長是否交代你要好好照看夏家小姐?」
  
  「是。」
  
  「是不是你提出要帶她們去九溪園玩耍?」
  
  「是。」
  
  「夏令涴夏大小姐是不是從你的身邊給走丟的?」
  
  「……是。」
  
  「最後是你獨自苦尋不著,無計可施之下才來找本夫人求助?」
  
  「是。」
  
  「你既然來了,就應該知曉本夫人會按規矩辦事。打手心五十下輕不輕?」
  
  汪雲鋒搖晃兩下,低頭:「不,夫人責罰得對,是學生的錯。」
  
  夏令涴還想反抗:「不是汪哥哥的錯,是我太調皮了,你們不要欺負他,要罰就罰我好了。」反正她皮糙肉厚,真的疼了她就大叫,爹爹總會來救她娘親也會心疼。她那五花肉屁屁可不是誰都能夠敲打的,她遲早會讓對方知道她夏令涴的厲害。她要往那康靜夫人的儒裙裡放癩蛤蟆,要往這冷漠婦人的袖子裡放蛐蛐,還要給捆著她的丫鬟的飯碗裡放碎石頭,讓她力氣大!她要把胖丫鬟餓成瘦竹竿。
  
  她志得意滿的認為對方會接受她的建議,畢竟從小她就是這樣替妹妹背黑鍋還逃脫懲罰,她才不怕呢。
  
  可惜,康靜夫人不是尋常婦人,她是這白鷺書院的女魔頭。她帶著倨傲的睥睨著這看起來只有五歲大小的女娃兒:「你一介外人,懲罰你作甚。等你成了書院的學生,做了錯事之後再一併罰了就是。」一擺手,就讓丫鬟抱著踢打不休的夏令涴出了院子,遠遠的只傳來毫無教養的大吼大叫。
  
  「知道我為何當著她的面罰你?」
  
  「學生明白。」汪雲鋒接過康靜夫人親自遞送到手上的碧晶膏,淡淡地道:「夏家大小姐頑劣不羈會給書院帶來不好的風氣,也會讓她就讀之後招惹到不該招惹的人。夫人這下馬威就是為了讓她明白白鷺書院不是世家大族的後院,也不是地方衙門的後花園,由不得她任性胡為。」
  
  「果然是御史世家的公子,有一雙明白是非的眼睛。」康靜夫人擺擺手,「去吧,好好安撫她。紅臉白臉都上場才好把這場戲演完,也才不辜負夏大人的囑託。」
  
  熱鬧的偏院沒了多久就安靜了下來。康靜夫人遙遙的望著少年疾走的身影越來越遠,忍不住哀嘆:「御史汪家的男子,一如既往的不會挑娘子。這汪雲鋒以後定然又是懼內的主。」半響後,又對身邊的婦人道:「細娘,著人給汪家送兩罈子白醋過去,說是給汪大人新納小妾的賀禮。」
  
  細娘抖了抖方炒過肉的木板,無語望青天。



第二回

  夏令涴抱著她最寵愛的貓咪小偷兒去給娘親請安,身後跟著兩尺多身長的藏獒小尾巴。白色的貓,黑色的狗,穿著櫻草色雙間儒裙小小的女娃兒一蹦一跳穿行在長廊上,立馬被鴛鴦姐姐給喝止了:「姑娘,你現在不是在平遙老屋,而是身處皇城夏家本宅。這裡沒有鄉下無憂無慮的野丫頭,只有閒雅端莊的夏三爺千金夏令涴。你站直了,把小偷兒給放下。就因為你沒日沒夜的抱著它到處亂竄,才讓它肥得像隻百年耗子。」
  
  「是小偷兒自己要我抱著的。」
  
  「我讓你輕輕放下,不是把它丟到小尾巴的頭上。哦,小尾巴是負責看護廚房後門的忠犬不是你的貼身護衛,不能任由你打罵。也不許踢它,會咬人。」
  
  「是小尾巴自己要跟著我的。」
  
  「姑娘,走路不要同手同腳,也不要大搖大擺,要輕慢不要跺出聲音。不准咬指甲。」
  
  「鴛鴦姐姐,你好像老家的神婆嘮嘮叨叨個沒完,嫁不出去怎麼辦。」
  
  「大姑娘!」
  
  「在呢在呢,我去給娘親請安。」夏令涴還沒跨入正廂房,鴛鴦又拉住她一邊整理髮髻衣擺一邊輕聲道:「夫人心情不好,你不要惹她生氣,擔心挨板子。」
  
  夏令涴突地摀住小屁屁,她最近板子挨得太多了現在還隱隱得疼著,乖巧地點頭。鴛鴦又替她抹乾淨額頭,嘆息:「進去吧。」
  
  在門外還是活蹦亂跳的活潑丫頭,踏入房門之後顯然就成了恬靜的小姑娘,忽略那雙滴溜溜亂轉的大眼睛吧。
  
  夏令涴繞過花廳直接拐入後院去了夏黎氏的臥房,紫檀木雕花絞絲絹屏風後面她的娘親正在畫眉。鎏金喜鵲鬧春銅鏡映照出的婦人有著圓潤的臉頰,銀藍色眸子略微冷淡,薄薄的胭脂襯托得膚如白瓷,豐盈的手指上帶著碩大的青玉戒指。一身薄紗金沙芍藥對襟直領開身衣,瞧見大女兒來了這才由著丫鬟整好十二幅雪青儒裙,踏著悠閒地步子對她笑道:「昨夜睡得可好?」
  
  夏令涴誇張地道:「好極了。娘親,您這一身衣裳得花多少銀子?不心疼麼。」
  
  夏黎氏點點她的鼻尖:「不懂得藏心思的傻丫頭。在本家可不能這麼胡亂說,會被人笑話。」
  
  誰敢笑她她就揍誰!夏令涴嘟著嘴心裡嘀咕著。若是以前想什麼她就一定要說什麼,可自從月前來了本家一切都改變了。話不准亂說,飯也不准多吃,走路不准蹦跳,坐著不准亂動,睡覺歇息都不能流口水,還有連微笑不准露出牙齒。她最近換門牙說話都漏風,沒少被人恥笑,這一點她就大人大量的容忍了。夏令涴覺得太難受了,更加難受的是走到哪裡都有人跟著,連翹是隨著自己一起長大的丫鬟,最新添的龍芽是夏家老夫人送到她身邊的,美其名曰伺候人,實際上就是一個動不動喜歡哭訴的小丫鬟。
  
  連翹和她一起爬樹,龍芽就在樹下哇哇大哭,引得來來往往的丫鬟婦人婆子們張望。旁人問她怎麼了,她就指著樹頂的夏令涴:「我家姑娘說要連翹姐姐和樹上的麻雀比飛飛,誰飛得高就給誰吃飯。哇,連翹姐姐沒有飯吃,龍芽就要分一半給她。龍芽不要餓肚子。」
  
  她才不會讓連翹餓肚子,她只會將龍芽的葷菜喂小尾巴,素菜喂小偷兒。
  
  龍芽愛哭。夏令涴偷玩兒不見了,她哭;夏令涴爬樹跌倒了,她哭;夏令涴藉故發脾氣了,她也哭。經過一月,夏三爺院子裡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明白了,只要龍芽在嚎叫,第一件事就是先找到夏令涴。
  
  為此,夏令涴給龍芽起個小名叫『洪水』,她想用『瀑布』代替來著,顯然洪水更加兇猛一些,對她的傷害極大。可這院子裡的眾人都很是疼愛龍芽這個可憐的女娃兒,總覺得她被夏令涴欺負了。
  
  這不,給娘親請安的時候,大人都在問:「龍芽沒跟來?你是不是又訓她了。」
  
  夏令涴哇哇大叫:「才沒有。她跟連翹一起去廚房端早飯了。娘親,我今天陪你呀,你教我學字兒。」
  
  夏黎氏摸摸大女兒的發髻:「難得你乖巧,等下讓人喚得你妹妹來,姐妹一起才能學得快。」
  
  「娘親,」夏令涴扭捏,「我若是不如妹妹讀書多,您會不會不要我了?他們都說,沒有學識的女子不討父母喜愛,以後也只能嫁給窮人家,會每日裡洗衣做飯養豬種菜,還只能睡柴房。雖然我喜歡吃豬肉,可不想養豬啊,它們太會睡覺都不陪我玩兒。」
  
  原來養豬是為了玩不是吃。夏黎氏也不知道僕人們對她威脅的效果是好還是不好,總之她能夠忐忑不安也說明了害怕,至少能夠讓她老實學字。會不會要這個女兒,這還需要問?
  
  相比夏令涴的天真爛漫,小她一歲的夏令姝則文雅靦腆,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就如一株臨水百合,讓人忍不住憐愛和寵溺。
  
  「爹爹不在?」夏令姝一來就明顯的察覺今日的不同,小聲的詢問正在布菜的鴛鴦姐姐。
  
  鴛鴦窺探著夏黎氏的神情,陰鬱的搖了搖頭。夏令姝不同於夏令涴的粗心大意,她對於陌生環境有著不同於姐姐的適應方式,總是能夠冷靜的觀察周圍的人和事,見到鴛鴦搖頭自然就明白不能說或者不好說。
  
  早飯很豐盛。如意卷、芝麻肉餅和蝦圓豆腐,蒲筍清脆爽口,茯苓糕夏令涴最愛吃,各種各樣的藥粥是從小就開始食用的,今日的山藥薏仁粥放了點蜂蜜,兩姊妹吃了乾淨。
  
  夏黎氏隨意吃了幾口,就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鴛鴦帶著兩位小姑娘去了書房,裡面的書籍大多是夏黎氏成親之前必看的書本,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全面。一家人隨著夏三爺去外地做官之時還添置了不少的野史神話孤本,每夜裡姊妹不安分睡覺之前夏黎氏就會抽取其中一段說給她們聽。那些千奇百怪的妖精,神通廣大的神佛,還有嗜血殘忍的魔王引得姊妹兩個驚叫連連,嬉笑之後睡眠會格外的深沉。
  
  她們本來以為那些快樂愉悅的日子會一直繼續下去,可隨著爹爹一聲『回家』,他們就千里迢迢的從平遙來到了皇城,住進了偌大的夏家。相比老屋的兩門獨戶,夏家的庭院眾多,前門後門偏門大門二門三門月牙門扇門花門還有長長短短的廊亭,任何一處院子就比老屋大了豈止兩倍。最開始的半月,夏令涴都在繁複華美雕樑畫棟的大院裡尋寶,後半月則淹沒在眾多親戚堆裡,逢人都是一表三千里的姑姑嬸嬸表哥表姐一頓亂喚。
  
  視野寬廣了,父母也不再由著她們的性子胡作非為,反而是時常拿著姊妹與夏家的眾多同輩比較。世家弟子中誰的讀書最好,誰的武藝最高,誰的才情最讓人稱讚;大家閨秀中誰的詩詞最全面,誰的琴藝最大氣,誰的舞技最動人,誰的女紅最精細,還有廚藝、管家理財等等都能夠被人拿來相互比較。
  
  最後的結論:夏令涴就是那一無是處的草包女子,以後她的夫家可要吃虧了,當然她的嫁妝也要提前預備。這等蠢才早些嫁出去省得禍害家族才是上策。
  
  她的妹妹夏令姝學識方面雖然也好不到哪裡去,可學東西快,氣質恬靜,穎悟絕倫,與夏令涴的抓乖弄俏相比那是天上地下的區別。
  
  夏令涴發誓:我也要溫柔,我也要端莊,我也要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我也要成為全天下人人稱讚的才女。
  
  大家一起鄙視她:做夢!
  
  五歲的孩童能夠學的東西很少,可天底下從來不缺神童。在皇城這塊地兒,男子一歲認《千字文》,三歲背誦《三字經》《千家詩》,五歲熟讀《論語》《孝經》。女子則是《女四書》《幼學瓊林》。夏家乃大雁朝開國以來的世家大族,除去上面所學的基礎還增加了《九章算術》《易》《尚書》《七略》等,課業之繁雜,審察之嚴格在大族中數一數二。故而夏家子女在進入白鷺書院就讀之前就已經是皇城同輩中的佼佼者,被各家各派人士稱讚。
  
  夏家姊妹五歲之前最多學習了《千字文》與《千家詩》,《女四書》讀了一半。今日的課業是抄寫《幼學瓊林》的中卷,已經比表兄妹們晚了不知多少。
  
  安安靜靜寫了沒半柱香的時辰,夏令涴就已經坐不住了,整個人像是凳子上有釘子般動來動去不得安穩。鴛鴦熟悉她的性情只當沒看見,一心一意只不停的往院門口瞧。
  
  「那是誰?」夏令涴循著目光看去,正看到一名苗條的婦人從大門而過,身後跟著兩個丫鬟兩個媳婦,一路張揚囂張的大笑而去。
  
  「別看,是狐媚子。」鴛鴦幾乎是咬牙切齒道。
  
  夏令涴踮起腳尖還要瞧,那婦人偶爾一個錯眼就正對上了她,頭一揚露出一絲幸災樂禍的挑釁微笑,搖著蒲扇走了。鴛鴦指甲都要把手心給戳紅了,拉扯住自家姑娘,砰地就把窗戶給關了。
  
  「誰家的?」夏令涴懵懵懂懂地問,夏令姝揪著她的袖子:「姐姐,那是柳姨娘。」
  
  「你認識她?」
  
  夏令姝望向鴛鴦,低聲說:「爹爹昨夜不在娘親房裡。」
  
  夏令涴還是不懂:「爹爹不是去了宮裡麼?娘親說爹爹的事兒多不要讓我們纏著他,會挨罵。啊,夜裡……」她反手扣住欲言又止的鴛鴦,「那個柳樹精是誰家的?跟爹爹有什麼關係?爹爹是娘親的,誰也不准搶走他對不對。」越想越慌張,她都開始語無倫次了。
  
  鴛鴦還未說話,外面又傳來一個童稚的男聲:「阿姐,柳姨娘說不來給娘親請安了,她要去伺候奶奶。」正是夏三爺最小的兒子夏令乾。
  
  夏令涴跌坐在椅子上,額頭冒冷汗:「柳樹精是爹爹的小妾。什麼時候的事情,我怎麼不知道。」
  
  鴛鴦為難的說:「就是前幾日你隨著老爺去書院的時候。老夫人說柳姨奶奶是老爺娶親之前的通房,老爺成親之後就去了外地沒帶著她,現在回來家也該有家的樣子就著她再來伺候老爺夫人。昨夜裡,老爺是歇在了姨奶奶的屋裡。」
  
  夏令涴一甩筆桿子,抓起墨硯往外跑:「我去打死那狐媚子,讓她勾引爹爹欺負我娘。」
  
  眾人嚇了一跳,紛紛拉住她苦勸,夏令涴一概不聽。她爹爹為官之時沒少判妻妾的案子,有寵妾滅妻,也有正妻毒妾的,更有男子縱容妾侍虐待嫡子嫡女的。耳聞目染之下夏家姐妹對妾侍深惡痛絕,同時也對爹爹只有娘親一個妻子自豪。可沒有想到這回到本家沒足月爹爹就變了,怪不得早上鴛鴦說娘親心情不好,都是被那妾侍給氣的。她要為娘親出氣,讓那妾侍知道夏家姑娘的厲害,欺負了她的娘親就是欺負了她們姊妹,她不會讓對方囂張狂傲,她要,她要打掉那狐媚子的牙。
  
  夏令姝已經嚇壞了,抽泣地坐在一旁不停的落淚,也不知道是為了娘親還是為了姐姐,或者只是為了未來可能面臨的困難。
  
  才三歲的夏令乾根本不曉事,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傳達一句話之後會引起姐姐這麼大的反應。
  
  鴛鴦抱著夏令涴,任由那墨汁隨著動作飛濺到兩個人的身上臉上,苦道:「姑娘彆氣,氣壞了身子不好。你這樣會讓夫人難辦的,要是被老夫人知道了會說夫人不夠大度,這大家族裡人來人往沒有秘密的會讓夫人難做啊。」
  
  夏令涴抖著手腕子,倏地將那雕著百子賀歲的龍尾石硯台狠狠地摜到青石板上,看著那堅固的石頭完好無缺的滾了兩圈之後只碎了一點邊角後才轉身抱住哭泣不止的妹妹和懵懂的弟弟,繼承自娘親的銀藍色眼眸中冰冷一片。
作者: ying700406    時間: 2011-3-23 02:47 PM

第三回

  事後夏令涴曾氣憤地詢問娘親為何不好好教訓那柳樹精,夏黎氏哀嘆半響,才說:「寄人籬下就不得不低頭。」
  
  「那我們搬出去。」
  
  「皇城不是平遙,盛世中物價偏高,房價更是那芝麻開花節節高,沒有最貴只有更貴。涴兒,不要為難爹爹那可憐的荷包了。」
  
  夏令涴淚奔。她怎麼也想不通娘親為何情願花大銀子添置花衣裳和珠寶首飾也不願意贊助爹爹買新院子,一直到她成親了有娃了的時候才徹底領悟這裡面的奧妙。
  
  不得不說,出身名門的夏黎氏也不是那麼容易被人忽悠的主。
  
  還是小女娃的她為了這個答案鬱悶了好久。娘親容忍柳樹精,不代表夏令涴會容忍,她歷來都是別人敬她一尺她要反咬一丈的,當日晌午她就去找了爹爹夏祥君。
  
  令涴她爹在皇城夏家排行老三,前面有兩位哥哥,下面有兩位弟弟,他高不成低不就正好夾在中間,從小被罰被打輪不到他,寵溺驕縱也由不得他,小時只覺得是個謙虛謹慎的公子,越大才慢慢展露才學,可也比不過早就在朝中謀得高位的大哥,也比不過從小就有武學奇才之名的小弟。成年之時他的娘親夏老夫人才恍然察覺這個兒子早已獨立成人,見人三分笑,淡然兩分,謹威兩分,不羈兩分,最後一分是對家人的縱容。老夫人沒由來的心疼,在皇城的各世家官家的未嫁小姐中千挑萬選了同為世家大族的黎家大小姐,熱熱鬧鬧的辦了婚禮。

      那些年新皇登基,朝中局勢不定。新皇是由世家們推舉上位的皇帝,世家中的舊人與平民新貴的鬥爭異常激烈,夏家為了以防萬一最後選定了老三做遺脈,遠赴天高皇帝遠的小城做縣令。這些年世家與新晉官員分庭抗禮,夏家老爺子為了增加籌碼,特意將中立的兒子重新拉入戰局。作為母親,第一步自然是要讓兒子更加貼心些,不要被親民派的黎家影響,這才特意接回了早就廢棄不用的柳氏用來平衡後院。
  
  她爹如何想的,別人都不知道。夏令涴只知道她娘親被忽略了,她們姐弟被欺負嘲笑了,她爹……花心了。
  
  苦思之下,三姐弟相處了上中下策。上策,搬家回平遙,那是不可能的;中策,滅了柳樹精,她全天被人盯梢苦難下手;下策,找她爹一哭二鬧三上吊,勢要三爺專心專意哄女兒最好哄得對她言聽計從說一不二。
  
  琢磨來琢磨去,先從下策試試。娘親說了,凡事要勇於嘗試,不嘗試了又怎麼知道行不通呢。
  
  所以,她下午就準備了辣椒油準備抹在錦帕上,想想她娘說起沒銀子買新院子,又將錦帕換成了棉布帕子貼身放了這才大搖大擺的去了老夫人的院子逮老爹。
  
  據可靠消息,老爹午飯是陪著老夫人一起吃的,負責伺候的就是柳樹精。這位可靠人士當然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聰穎過人的小弟——夏令乾。
  
  老夫人的院子靠東邊,取義東昇之意。
  
  夏令涴沿著抄手遊廊去了穿堂,隔得遠遠的就聽到眾人的嘻笑翠生生的一路傳來。夏令涴咬著牙極力鎮定地繞過翡翠十二扇屏,迎面正迎來一位少女。塗著飛霞妝,裙拖八幅毋江水搖曳生姿,見到她就高抬起下頜:「來得正好,汪大公子來論理了,看你如何辦。」
  
  「汪哥哥?他來做什麼?」
  
  少女嗤笑道:「當我們是傻子什麼都不知曉呢。你在書院做的那些事情早就傳遍了各大世家,誰都道我們夏家的頑劣丫頭害得汪公子病了好幾日。現在人家是上門來論理,給自己找面子來了。」
  
  夏令涴眨眨眼:「令婩堂姐說的什麼呢,我一句都聽不懂。」
  
  夏令婩覷著她,只覺得這小表妹越看越呆愣,拂袖道:「癡傻的,自己進去就明了。」再不看她自顧自走了。夏令涴還站在屏風後,已經有人報了進去,沒多會那些調笑就如突然被暴洪沖沒了似的悄無聲息落針可聞。
  
  她心口猛地跳動,縮在那處居然就不敢上前一步。
  
  「令涴妹妹不想見我麼?」汪雲鋒已經繞了出來牽著她的手腕,夏令涴一抖差點落下淚來,只喚:「汪哥哥……」
  
  「怎麼了?」
  
  夏令涴盯著他的手心:「還痛不痛?」
  
  汪雲鋒攤開兩隻手掌給她看:「用了上好的膏藥半日就好了,一點都不痛。」夏令涴吸吸鼻子,小心翼翼的握著他的手翻來覆去的看確定了真的沒有丁點傷痕這才放心下來。半響才道:「汪哥哥是來讓爹爹教訓我的麼?」一想起爹爹,她又想起柳樹精,一想起柳樹精這又透過屏風扇的縫隙瞧見裡面眾多的人,那唇瓣就翹得天高。搖晃著汪雲鋒的手臂道:「汪哥哥別告訴爹爹,要挨打也要讓我娘親打,不要爹爹。」
  
  汪雲鋒只當她害怕當官的父親,安撫道:「我誰也沒告訴。」實際上,他不說別人也知道。白鷺書院的雜人甚多,有什麼事兒傳不出去。他今日來更是因為擔心夏令涴會被夏家的人懲罰,特意來看看。
  
  慰問完了汪雲鋒,夏令涴就急不可耐的去見父親。屋裡雜七雜八的一大夥人,除了父親一位男子,其他的不是伯母就是嬸嬸和堂姐表妹們圍了一大圈,中間坐著夏老夫人。夏令涴來此一個月人都見得差不多,知道外人面前自己得規規矩矩的不能給娘親丟臉,故老老實實的一一拜見了。伯母嬸嬸們倒還好,堂姐表妹們對她不親不熱她也不在意,該做的樣子都做了之後就死死地盯著柳樹精瞄,那眼神兒即帶著疑惑又夾著輕蔑,特別是對方下意識的撫摸著玫紅衣裳時她更是笑眯眯地道:「這位姐姐容貌真好。」
  
  老夫人正愁沒有話題,聽了這童言童語瞬時就接話道:「不是姐姐,是姨娘。」她招手讓夏令涴靠上前來,語重心長的摟著她的肩膀:「我們這大戶人家的,可不許沒有規矩。這位柳姨娘伺候了你爹爹幾年,直到你們去了外地這才回到了祖母身邊,現在完璧歸趙。涴兒是姐姐可要給妹妹弟弟做好榜樣。」
  
  夏令涴靠在祖母的身邊,只覺得富態的老人家身上一股膩香味熏得她頭疼。她露出一絲迷茫地問:「什麼是姨娘?」
  
  祖母環視了周圍一圈的女子,淡淡地道:「就是僅次於親娘的二娘。」
  
  「啊,」夏令涴驚叫,「那我不是還有二祖母?」她哭喪著臉轉向夏三爺,「爹爹,我是不是還有二爹爹,三爹爹?」
  
  知女莫若父,夏三爺哪有不知曉大女兒鬼精靈的性子。只是這裡不同於以前的小家,世家大族中最注重忠孝禮儀稍有不慎就能夠引發不必要的爭鬥和中傷。他不能因為寵溺女兒而公然反駁夏老夫人,更加不能讓其他嫂子弟媳看他們這一房的笑話。他從氣十足地喝道:「不要胡言。任何子女都只有一位爹爹。」
  
  夏令涴盯著父親嚴肅的面孔:「那我為何有兩位娘親?爹爹也有兩位娘親麼?爹爹有的話,那我也有;爹爹沒有,涴兒為什麼會有?是娘親不要我們姐弟了麼?爹爹……」說著她就癟著嘴,淚珠在眼眶中打轉。似乎只要她爹說一個『是』字,她鐵定就在這裡嚎啕大哭鬧得所有人不得安寧。
  
  一哭二鬧三上吊,不就是先從哭開始麼。
  
  夏三爺想要揉揉太陽穴。大女兒愛笑愛胡鬧,二女兒愛哭愛撒嬌,小兒子愛動膽子小,為了教導好這幾個孩子他們夫妻沒少費心。嚴父慈母,他雖然平日裡總是扮演惡人的那位,可一旦真正面對大女兒的死纏爛打胡攪蠻纏也只有認輸的份。這麼說來,昨夜沒宿在他們娘親房中的事情幾姐弟已經知曉了,並且已經制定了計策,而夏令涴永遠都是衝鋒陷陣的前鋒。搞定了她,剩下的二女兒哄哄小兒子騙騙就能夠全家和睦;若是搞砸了,不用剩下的女兒兒子苦惱,就夏令涴一個人就足夠鬧得雞飛狗跳全家沒有安寧之日。
  
  「你娘親呢,怎麼沒來?」顧左右而言它是常備戰術之一。
  
  「不回答就是默認,聞先生說得沒錯。娘親不要我們了,爹爹還要給我們找二娘,三娘,以後說不定我們還會有九娘,十娘,啊,要是以後有一百娘怎麼辦?」聞先生是帳房先生,博學多才還刻薄,說話永遠一針見血。在外地為官的時候夏三爺沒少找這位先生請教事物,可沒想到女兒也是有樣學樣先生說什麼她就聽什麼。
  
  眾人沉默。尚小的堂妹忍不住捂著帕子笑著轉過身去,堂弟們瞠目結舌只覺得這位堂姐怪異得很。
  
  夏三爺與夏老夫人對視一眼,輕聲道:「以後只有二娘,沒有其他女子。」
  
  夏令涴收起那副愁眉淚眼的樣子,嘀咕:「以前你說只有娘親,沒有別人。現在有了二娘,以後定然還有八娘九娘。娘親說只有爹爹,那是不是以後也會有二爹爹?那我們到底是誰的孩子?這麼多爹爹和娘親會不會每一個人都給我們做好吃的給我們穿好的?對了,多了二爹爹和二娘,那我也有二弟弟或者二妹妹,那我要不要把自己好吃的好玩的給他們?」嘮嘮叨叨的聲音說大不小,夏令涴相當苦惱的掰著手指一個個數著,最後又拿起腰間的玉珮瞧瞧,掏出棉帕在眼睛上一抹,好辣!眼淚頓時嘩嘩直流停也停不住沒多久就變成了小花臉,偏生她還被辣得說不出話來,倒像是泣不成聲的樣子。
  
  夏三爺從老夫人手中接過女兒拍拍後背安撫著,卻避過眾人的目光耳語:「你娘親呢?」
  
  夏令涴低頭捂著眼睛抽冷氣:「爹爹有二娘,才不要娘親。」
  
  「爹爹不會那麼做的。」
  
  夏令涴扭著腰,在外人看來就是還在鬧彆扭的情景:「娘親不要我們了。」
  
  夏三爺啞然,苦笑著撫摸女兒的髮髻。夏令涴毫不客氣的拿起他的衣袖擦眼淚,又湊到鼻子下撮鼻涕,眾人紛紛調轉頭眼不見為淨。汪雲鋒從眾女的包圍圈來誘拐她:「我難得來一趟,涴兒不帶我到處走走看看?我還給姝妹妹和乾弟弟買了風箏。」
  
  夏令涴哭得鼻翼通紅,斟酌不定。
  
  汪雲鋒再接再厲:「涴兒上學要用的書本都準備好了沒?要不要我替你參謀參謀,到時候拉下東西會被人笑話的。」雖然她壓根不怕別人笑話。汪雲鋒在暗處撓了撓她的手心,湊近道:「我有好東西給你,只給你一個人。」
  
  夏令涴神色一喜就要掙扎著從父親懷抱中下來,眼角不自覺的掃向柳姨娘的位置。少頃,諂笑著對她爹爹說:「既然是二娘,那她一定願意跟涴兒一起玩耍吧?」生怕有人反對,再次大聲補充:「以前娘親就經常帶著我們姐弟耍兒的,她不同意我就不認她。」
  
  老夫人看著夏令涴已經鬆了口,就問:「你想要帶著姨娘去哪兒?玩些什麼?」
  
  夏令涴笑嘻嘻:「我們家的院子裡有秘密花園哦!涴兒在花園裡藏著很多寶貝,只有對涴兒好的人才能看見。」
  
  老夫人瞥著柳姨娘,對方挺了挺身板別有深意地掃視了周圍的正室夫人小姐們後,這才婀娜多姿地邁向夏令涴,親切道:「大姑娘想要讓二娘瞧的寶貝是什麼樣兒的?」
  
  「五顏六色的,也有亮晶晶的,還有碎成一塊塊的石頭。娘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給了我,說要以後帶去涴兒夫君家裡用的。」
  
  柳姨娘兩個酒窩越發深了,主動地牽起夏令涴另外一隻手,在眾人五味雜陳的神色中翹首著走了。



第四回

  午後的豔陽曬得人頭頂發麻,汗流浹背。
  
  柳姨娘面如土色的瞪著夏令涴手中碧綠色的活物,難得的結巴:「這是什麼?」
  
  夏令涴道:「毛毛蟲,很漂亮吧。像極了娘親最愛的那顆翡翠戒指。我很喜歡它,現在送給最愛的姨娘,你可要好好照顧它,我會每日裡帶著它的家人去找你玩兒的。」
  
  「它還有家人?」
  
  「對呀,」夏令涴用樹枝挑著那肉嘟嘟的蟲子,讓對方看清楚它的五官:「它也有爹爹,有娘親,有兄弟姐妹,啊,說不定它還有二娘。不知道它的二娘姓不姓柳,那樣它就是姨娘的親戚了。」
  
  柳姨娘尖叫,想要揮開那看起來奪目卻無比噁心的蟲子又不敢碰觸的樣子。老爺的寵愛,正妻的懼怕,老爺女子們對她的敬畏和夏家後院中所有人對她的重視的眾多野心都不能讓她克服內心對滑膩膩蠕動蟲子的鄙視和厭惡:「我是人,不是這類畜生。」
  
  坐在涼亭中品茶納涼的汪雲鋒好心提醒這位夏家新晉的姨娘:「它是昆蟲,不是畜生。」
  
  「拿開它。」
  
  夏令涴狀是純真的問:「姨娘你不喜歡我送的禮物?那,」她轉身拿著小鏟子在花圃中翻翻找找,沒多久又送了一隻純黑色的蟲子給她:「顏色可以媲美墨玉的臭屁蟲蟲,姨娘你可以把它點綴在你的額頭或者當作耳釘。娘親的墨玉腰扣比它大些,不過這麼小的也很難找,希望姨娘別嫌棄。」
  
  「不——」
  
  汪雲鋒涼涼地打斷她:「涴兒,柳姨娘不喜歡你。」
  
  「汪哥哥,娘親說真相很傷人。你的實話讓我傷心了。」
  
  汪雲鋒喝茶:「我很抱歉。」他的神情一點都不抱歉。
  
  夏令涴左手毛毛蟲右手臭屁蟲,雙雙放到柳姨娘的裙襬上:「就算姨娘不喜歡我我也不在意,見面禮還是要送的,可別掉了。以後我會經常帶著禮物去看姨娘。」握拳,「我一定要讓姨娘對我唸唸不忘。」哦,在場的任何人都相信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以後,柳姨娘一定會咬牙切齒的對她進行詛咒。
  
  新晉姨娘承受不住千金小姐的十二分敬意,歡喜得淚奔而去。
  
  夏令涴一直到看不見對方人了這才拋下小鏟子,抖了抖衣擺。身邊的連翹已經勤快地拿著手帕給她擦拭乾淨手臉整理了衣裳,隨著她進了涼亭。
  
  「你不擔心她報復?要知道,這裡可不比平遙,沒有人全心全意的偏袒你。」
  
  夏令涴撇著嘴,捧著冰鎮青梅湯慢慢喝了一口:「可也沒人會依靠她呀。小妾從來都是依附男子,只要我爹爹不寵她別人就不敢向著她。」以前爹爹沒有小妾,可不代表同時為官的其他叔叔伯伯沒有小妾,她見著了也多多少少聽過正妻們對小妾們的看法。
  
  「而且,爹爹很怕娘親生氣。」
  
  汪雲鋒笑道:「你娘親可不是尋常女子,她的身份也不是一般官家內眷能夠攀比得上。」你爹爹一直沒有納妾的大部分原因也在此,夏黎氏由著柳氏在老夫人面前伺候也是認定了沒有人敢動她。
  
  「汪哥哥以後也會有很多娘子麼?」
  
  「涴兒,你可以叫我雲鋒哥哥。」
  
  夏令涴沉默地瞅著他,面上一片純真,可問的話卻犀利而殘酷。汪雲鋒只覺得在這種目光下一切的虛假都難以躲藏,沉默一會兒才道:「也許。」
  
  「……哦。」她底下頭去,繼續慢慢地吃乾淨了食物。連翹夾了一塊蓮花糕放在她面前的碟子裡,毫不猶豫的被吃掉了。再加兩塊清涼糕,一小碟鹿肉脯,幾顆荔枝,甜得膩了又咬了幾根辣醬涼拌的脆藕,自己還讓人拿了昨夜放在冰窖醃製的李子,又冰又涼又熱又辣,整個牙槽都鬆動著發抖。她張著缺了門牙的嘴巴狂吐舌頭,最後硬是灌下一碗龜苓膏才罷休。
  
  汪雲鋒等到她靜止下來,才讓書僮捧著一個錦盒上前,裡面有一塊翡翠雕刻的鴻雁腰牌。鏤空的翡翠沉穩大氣,精細的雕刻的大雁展鵬飛入雲端,青碧色的長穗可以隨時拆卸替換。
  
  「嚴老院長讓我替你送來的腰牌,以後憑藉著它即可在書院中行走或去藏書閣借閱書籍。不管是在皇城中還是在奉旨進宮它都可以表明你的身份,切記不能弄丟了。」
  
  夏令涴苦惱:「能不能換個書院?」
  
  「皇城中的官家弟子都必須入讀白鷺書院,除非……被它開除。不過,那樣的話別的書院也不會接收你。」
  
  夏令涴抱怨:「王霸之氣忒足了。」
  
  汪雲鋒嗆咳,拿著腰牌想要給她掛在腰間,連翹伸手一劫就給攔了下來,仔細地重新裝入錦盒:「到了上學那日,我會提醒小姐的。」汪雲鋒頓了頓,「六月六日,別記錯了日子。」
  
  連翹點頭。兩人再看,夏令涴已經吃撐,雙手正不停的拍打著肚皮昏昏欲睡。
  
  之後汪雲鋒又叮囑了眾多事項,連翹都盡職盡責的一一記錄了下來,而夏令涴……早已成了吃了睡睡了吃的豬。
  
  當夜她的爹爹又重新出現在了夏黎氏的房間,拿著女兒臨摹的字帖看了又看,還親自握著小兒子的手寫了幾個字。夏黎氏沒有提柳姨娘,夏三爺自然也不會提,三個孩兒只知道爹娘重新在一起,證明他們制定的『奪爹計劃』很成功。
  
  之後,每個月他們的爹爹都會去別院住一日,對三姐弟用盡了各種理由。不過夏黎氏並沒有表示出任何的不滿或者哀怨,每日裡依然去給老夫人請安,上午帶著三個孩子讀書寫字,下午歇息或者去參加皇城裡世家名門官員舉辦地各種茶會、賞花會、詩會等等,晚上蝸居在花廳看賬本給兒女們開故事會,靈異怪神地、恐怖驚懼地的故事時而引起孩子們的驚嘆時而讓他們尖叫著躲進被縟或者衣櫥。
  
  大家族中有很多秘密,也有很多秘密守不住。夏令涴在一個爬牆的夜晚發現了他爹爹忙碌的小真相,後知後覺的想到那日自己被狡猾如狐的爹爹給忽悠了。她消沉了一段時日,不知道是哀嘆計策失敗,還是哀嘆自己那不堅定的立場——她絕對不承認自己被汪雲鋒的幾個風箏和一份不算禮物的禮物給引誘。
  
  娘親說得對:不懂欺騙的男子不算真漢子!
  
  男子和漢子有什麼區別?夏令涴一時還分不清楚。正經女子和柳樹精的區別就如楚河漢界,她一瞄就明白。
  
  娘親還說過:傻女人容易滿足!
  
  夏令涴絕對不承認自己是傻女人,她頂多是傻女童。傻女童報仇十年不晚,首要對象還是柳樹精,為此三姐弟重新制定了新的作戰計劃,起名為:砍樹十八計。
  
  砍樹的第一計:由最實誠最膽小的夏令乾去查探柳樹精每日裡的活動範圍。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聞先生的戰鬥經驗非常豐富,信他的準沒錯。
  
  為了娘親的笑臉,為了兩位姐姐的稱讚,為了爹爹不被壞妖精搶走,只有三歲的夏令乾蹺課一日,勇敢的、豪邁的、一往無前的奔赴柳樹精的身後——跟蹤。為了壯膽,他特意借用了姐姐的藏獒小尾巴陪同。有兩個自己大小的藏獒非常的魁梧且英俊不凡,是殺人越貨毀屍滅跡居家旅行的最佳夥伴,就是太打眼了。走到哪裡眾多家僕都紛紛避走,就怕這勇猛的大狗會一個不爽就將招惹它的人給撲倒,進行某些不正當的脅迫和騷擾——它只是愛給人用口水洗臉而已,真的。
  
  夏令乾為了蹺課,特意做出自己是被藏獒給欺負的可憐娃兒,被迫的花了一日的光陰陪在它的身後做跟班。他真的不是嫌棄夏家請的啟蒙先生太古板太嚴肅太沒有美男子風範。
  
  話說,柳樹精不愧是妖精,走到哪裡都是香氣襲人姿態萬千,還沒靠近那嬌笑聲就遠遠的傳來,想不引人注目都難。夏令乾躲在藏獒身後,藏獒跟在柳樹精身後,他們一起去了夏老夫人的院子,再去了夏大伯母、二伯母,三嬸嬸和四嬸嬸的後花園,等到一小娃和一狗狗被各種香粉氣給熏得暈乎乎的時候,搖搖晃晃地隨著柳樹精去了廚房。今日廚房熬的補品是血燕羹,他趁著大家沒注意到時候偷偷吃了一碗,吃得太急燙了舌頭。娃兒和狗狗相互吐著舌尖哈氣的情景被柳樹精瞧見,尖叫掀了屋頂,跟蹤計劃因偷吃而失敗。
  
  夏令乾怕大姐知道後會揍他的小屁屁,決定用午睡過頭忘記跟蹤為由矇混過關。
  
  他,居然矇騙過去了。小小的男童總結出一條經驗:女人,實在太好騙了。也許只是他大姐太傻。
  
  事後證明,連環計因為第一條計策的不成功會嚴重的影響之後計謀的實行。三姐弟總是逮不住柳樹精單獨行動的時辰,要害人當然要選擇外人看不到的時候,這樣可以避免他們被捉住小辮子而挨罰。
  
  夏令涴當機立斷的改變策略,抓不到柳樹精就抓爹爹。反正他們的目的就是不讓爹爹去找柳樹精做小孩子不該知道的事情,盯住了爹爹一切的問題也就解決了。三個娃兒分工合作,夏令涴是大姐自然最辛苦,她負責晚上;夏令姝是二姐,負責下午;夏令乾每日裡要去家族的學館上課,那一次逃課讓他的課業增加了十倍。這條計策宣告夭折。夏令涴一點都不惋惜,她覺得夜晚不能聽娘親說故事,而去陪著爹爹見那些有狐臭的官員們實在是個太累人的活兒。
  
  思來想去,他們只能三人輪番等爹爹回來,然後做爹爹的小尾巴。爹爹去哪個院子他們就跟著去哪裡。當然,他們的爹爹只有娘親和柳樹精。三人一起收買了看大門的張大爺,讓他在夏三爺回府的時候派個人來通知他們姐弟,然後再由一人緊迫盯人,誓要爹爹除了自家這個院子再也不能爬上別的女人的床。
  
  不得不說,這活兒太累了。
  
  夏令涴守第一日,夏三爺難得遇到大女兒這般黏人,抱著她說了不少野史趣事,老爹說得口乾舌燥女兒聽得精神抖擻,老爹捨命陪君子的一直說到了三更半夜,倒在榻上父女睡得昏天暗地。第二日,夏三爺歸家晚了,二女兒坐在夏家大門口,捧著一本金線裝訂的書籍一邊看一邊等,熱得一身汗漬的父女一同去沐浴洗澡,女兒捧著書讓爹爹講解不懂的地方,說了一本又一本,小女兒的筆記唰唰地填滿了,約定以後還要找爹爹教導,被甜言蜜語哄得飛上天的老爹也如前天那般抱著女兒一起爬上了正妻的床榻,三人同眠好溫暖。第三日,被墨水糊了一臉的小兒子苦著臉拉著爹爹的衣袖,首次阻止了老爹跨出院子的門檻,被握著小手抄寫《論語》,然後背誦《千字詩》,再聽爹爹嘮叨新上任遇到的人和事,再低沉的話語中小兒子縮在爹爹的懷抱口水染濕了衣襟。夏黎氏接過小兒子,含情脈脈地對著老爺說了一句:「辛苦了。」感動得夏三爺差點潸然淚下,這一夜月亮格外圓。
  
  日子流水一樣的淌過,三個娃兒的奸計依然有條不紊的進行著。他們不知道父母早就看透了那些小小的心思,天真的認為爹爹已經掙脫了柳樹精的迷惑,徹底的回到了娘親的身邊。
  
  六月初五的時候,夏令涴才知曉妹妹夏令姝也一同上學,同時家族中男子不滿十五、女子不滿十歲的同輩們也在白鷺書院讀書,霎時本就忙忙碌碌毫不停歇的僕人們越發馬不停蹄。連翹已經拿著書單核對了十來遍,同時還有全新的文房四寶。此外,女子還要準備數十種樂器,各種舞蹈所要穿的霓裳,棋子等物。再有就是每日裡不能重複的新款式樣衣裳裙褂珠寶首飾、胭脂水粉,刺繡需要預備的大小剪刀、針線、花樣無一不能缺少。若是新生,早在入學的前幾日就必須著人送入書院,備置在指定的院落廂房中。
作者: ying700406    時間: 2011-3-23 03:04 PM

第五回

  「在這裡,你們會得到無上的榮耀和無窮的智慧。你們中間的很多人會成為朝廷的棟樑,足智多謀又為國為民的人會成為帝王的左膀右臂,甚至於其中有一位會成為尊貴的帝王。女子們會輔佐你們的夫君,為你們的家族效力,家族為天下,天下再為民。每個人都會找到自己的位置和活著地目標。只要,你們在有限光陰中掌握到足夠的學識並且學會為人處事和團結合作,那麼在不遠的未來,迎接你們的將是百姓的讚頌和朝廷的重視,伴隨著榮耀和權利。這裡,是你們起步的地方,想要成為強者的,想要得到尊重的,想要得到權利的人都可以從此處、從你們現在所站立的腳下開始。努力吧,學子們;勇往直前吧,別回頭,你們會看到希望,並且為之付出最多的辛勞和苦痛。要相信,所有的人都在注視著你們,衡量著你們的價值,不要抱怨,也不要哭泣,你們終究會成功。」
  
  這是上學的第一日,嚴老院長對著所有師生說的一段話,別具特色得讓人渾身顫慄——僅僅對於某些人而言。如夏令涴這類混吃等死地小丫頭,長長的訓導只會增加她的瞌睡蟲讓她盡快的與周公會面。
  
  全書院的大會開完之後,一位閒雅端莊的嚴姓女子帶領著女娃娃們一起入了西門。九轉十八彎的穿花長廊一直延伸進去,兩邊看去都是高聳的叫不出名字的古木,還有開得繁盛的名花異草,棲鳳館就在長廊的盡頭。說是館,看起來倒像是一座宏偉的宮殿,高高的金字匾額掛在正殿中央,殿內有一座白玉無瑕的女子塑像,據說是大雁朝第一位皇后,後代子民稱這位國母為『瑤瓊娘娘』。瑤瓊,在民間也是王母娘娘的真名。
  
  正殿的東西兩面分別通往不同的地方。東殿的入口是學堂,裡面分佈了梧桐院、巧音樓、雙色樓、余卷樓、宜春樓、錦繡樓,七蝶樓和啼珠院;西殿的入口則是通往女學子們的住所千嬌館,裡面呈八卦形規整的分佈了眾多的院落,越是靠近中心的院子則代表著身份越尊貴。
  
  早在開學的第一日之前,每一位即將上學的學子們就知曉了自己院落的名字和具體位置,來此之後只要憑藉地圖就能尋找到。當然,路盲除外,非常不幸的,夏令涴就是路盲中的盲人,還好有妹妹夏令姝。
  
  「菖蒲軒,難道里面種植了千奇百怪的菖蒲麼?我們可以用來研製香粉。」
  
  「嘖,書院什麼時候連這等窮酸鄉下人都給招來了。研製香粉,噗,別是沒有銀子買胭脂水粉才想著自己動手吧。」夏令涴的話音剛落,就有人嗤笑出聲,仔細瞧去居然有一點點眼熟。
  
  夏令涴立在門口,掃視半晌:「你是誰?」
  
  那女童尖叫:「你居然連我都不認識?」
  
  夏令涴歪著腦袋:「若你叫金子或者銀子或者蟲子,說不定我就認識。」
  
  女童啪的將手中的蒲扇一把打在夏令涴的臉頰上:「放肆,本小姐豈是你這等下人可以侮辱的。」
  
  「啊,」夏令涴總算想起了,指著對方道:「你是那個狐狸精!」不正是第一次隨著爹爹來書院之時,迷路遇到的那位高傲的女娃麼。夏令涴清楚的記得對方當時就諷刺過她是骯髒的丫頭片子。顯然,『狐狸精』三個字再一次地讓這位倨傲的刑部光祿大夫古大人的大小姐想起了不好的回憶。啪地一聲,夏令涴另外一邊臉頰又印上了一條紅印,那蒲扇的面子雖然是雙面錦繡,可扇骨卻是實實在在的竹條,全力揮下去瞬間就能在肌膚上留下深深的痕跡。
  
  對方這是報復,夏令涴立馬就明白了對方的用意。
  
  她癟了癟嘴,遠遠的瞧見領著她們進來地小嚴姑姑朝著這邊環視,一聳鼻翼,雙腿一瞪,就這麼跌坐在地上大哭了起來。夏令姝嚇得一跳,早就被這連番的變故給嚇傻了,聽見姐姐一哭她那淚水就自動自發的流淌了下來。兩姐妹一坐一蹲地哭得悽慘,她們的對面是志得意滿的古小姐,任何人只要一看就能夠明白三分。
  
  小嚴姑姑慢吞吞的走來詢問:「怎麼回事?」
  
  「她打我。」夏令涴邊哭邊指責。
  
  「嗝,她踢姐姐。」夏令姝邊哭邊打嗝。
  
  「她還罵我。」
  
  「嗝……嗝——,她還嚇我。」
  
  「她還拿蟲子丟我臉上。」夏令涴手腕一翻,一隻褐色的肉蟲趴在了手心,周圍頓時響起一陣尖叫。
  
  「她還說她是狐狸,我們是蟲……嗝……子……嗝嗝」
  
  「她還說書院是鄉下人呆的。」
  
  「她說只有她是最尊貴……嗝……嗝……最美貌……嗝……的人。」兩姐妹唱雙簧似的相擁而泣,哭得那個撕心裂肺。
  
  「我沒有。」古小姐儀態大失的反駁,還準備再說什麼,小嚴姑姑伸手一攔,站在眾多女童身前居高臨下的望著三人:「每人罰抄《女四書》一百遍,兩日後交到我手上來。」
  
  古小姐身子搖晃兩下低下頭去,夏令涴睜著水靈靈的大眼睛仰視著這名嚴肅的女子,總覺得對方的樣貌似乎也十分的熟悉。
  
  「給我你們的答覆,或者是意見。」
  
  「不。」古小姐首先反應道,提起裙襬行禮:「孫藍謹遵姑姑訓導。」
  
  小嚴姑姑非常滿意對方的識時務,好歹也是在書院上過一年學的學生,不會不知道這裡的規矩。當然,作為白鷺書院的第三把交椅,她也十分明白面前三人的身份。她們身後所代表的家族勢力再大也大不過皇家,不是麼。更何況,她們都還只是孩子,現在就樹立起教引姑姑的威嚴是十分有必要也是必須做的,也正是有著這份覺悟白鷺書院才能在大雁朝屹立不倒傲視群雄。
  
  她的視線轉到依然抽泣的兩姐妹:「你們有沒有意見?」
  
  夏令姝死死地抓住姐姐的衣袖,點了點頭。眾人的目光依次集中在了夏令涴的臉上,興味、揣測、嘲笑等等情緒陸續上演。年紀小的可能不知道,可在這書院讀了幾年書的哪個聽不出話裡隱含的意思。說是問意見,誰敢對教導自己的尊師提意見?這只是例行公事的詢問罷了,為了讓你徹底的服從,虛假的服從。這個書院裡面每個人都披著一張光鮮亮麗的皮,皮裡面裹著珠寶真金或權利兵符類的東西,每個人透過那張皮直望到內裡。
  
  夏令涴不知道,所以她反駁:「她欺負我,還打我,我臉上還有傷。你為什麼不罰她?」對於夏家的子弟來說,抄書不算懲罰,挨板子才算。
  
  小嚴姑姑的目光根本沒有停留在夏令涴的臉上,她只掠過了針鋒相對的兩人腰間的牌子,淡淡地說:「起來吧,夏小姐再加《院規》五十遍。」手一揮,就要眾人散了。每個人看起來都在幸災樂禍,啊,《白鷺書院院規》可是幾百年來歷屆院長不停修正之後的規章制度,可比《女四書》要長得多了。
  
  夏令涴臉色通紅,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方才那被打的地方擴大了。她先是看著小嚴姑姑那平靜無波的神色,看得久了越發覺得熟悉,這人與那日懲罰汪哥哥的康靜夫人有八分相似,應該是一家人?她果然與這書院的人犯沖。還有已經轉過身去都掩不住笑意的古小姐。明明是對方先欺負人,也明明對方詆毀她,可對方得了便宜還賣乖。
  
  眾人慢慢地散去,夏令姝扶著姐姐慢慢地站起來,想要掏出錦帕給姐姐擦拭一下方才的淚痕,哪知夏令涴頭一矮整個人就衝了出去。
  
  她飛奔而至那古小姐的身後,毫不猶豫的、迅猛的,一腳踹在了對方的臀部,將古孫藍踢成了狗啃泥。
  
  這次尖叫的人換了,夏令涴叉腰做茶壺狀呼呼地直喘氣。
  
  「夏令涴小姐去柴房面壁。馬上。」本就遠走的小嚴姑姑馬後砲的飛衝過來,比她還喘得急的怒吼。
  
  按照夏三爺的說法,那種吼聲可一點都不符合名門閨秀的教養。可他更加不知曉,他大女兒的做法更加野蠻無禮堪比猴子。
  
  他大女兒呆在柴房裡,將壘著的木柴堆數數了很多遍,最後遙望窗檯之外的月亮。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飯香。」她餓了。關進來已經有六七個時辰,上學的第一日在學院柴房度過是具有歷史意義的一件事情,以後要說給自己的兒女聽,如果她還能夠嫁出去的話。
  
  百無聊賴中,餓得前胸貼後背地夏令涴只能翻找柴房裡任何一個細小的地方,希望可以找到一點吃的,比如蜘蛛或者老鼠。然後生火靠著它們吃,哦,希望不會鬧肚子。
  
  她不知道,老鼠應該喜歡呆在廚房或者糧倉而不是柴房,蜘蛛只住屋簷而不是牆角。一無所獲中她就只能爬上靠窗的柴堆,耐心地等待妹妹或者連翹給她送吃的過來,否則她將是該書院中第一位餓死的學生。
  
  然後,她看見了兩個鬼影子。
  
  白色鬼影子凶巴巴地說:「總算等到你了。」啊,這個鬼跟她一樣餓了,等著吃人。
  
  深色鬼影子冷哼:「出招吧!」估計,他們是相互要吃掉對方?
  
  白色鬼影子唰得變出一把長劍,直接朝著對手給刺了過去。兩個人在夜幕下快速的騰挪打鬥,不時聽到兵器相撞地叱聲。夏令涴看了一會兒,覺得鬼怪打架非常沒意思,因為他們太快了,她的眼神根本追不上。
  
  餓暈了的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只瞧見那白色鬼影子蹲在她的面前,似乎在考慮……從哪裡下口才能吃了她。
  
  「我不好吃的。」她含糊地說,「娘親說我是猴子變的,毛粗皮厚還不愛沐浴,渾身臭臭的。對了,我今日只吃了早飯,餓了好久了,你能不能等我吃飽了再來吃我?到時候說不定我會胖些你也能夠吃得飽飽的。」
  
  鬼影子撲哧笑道,拖著她站起身來。清冷的月光從窗口竄入照在他的身上,是與她有一面之緣的熟人。
  
  夏令涴指著他啊啊大叫:「小龍哥哥你什麼時候死了?哎喲。」
  
  「你才死了。」
  
  「我就要餓死了。」
  
  七公子揉揉她的額頭:「你怎麼被關在這裡?」目光一溜就看到了夏令涴的腰牌,他拿著摸了一下笑道:「恭喜你入學。」
  
  「唉,別說了。我一點也不喜歡書院,這裡的姑姑和千金小姐太會欺辱人。」她簡要的說了早上的事情,七公子恍然大悟:「原來你就是那位讓古小姐顏面盡失的夏家大小姐。我更加要賀喜你,經過今日你已經成了白鷺書院的名人,大家都聽說了你的『豐功偉績』。」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從牙縫裡面蹦跶出來,七公子的腦中全部都是夏令涴站立著單腳踩在倒地的古小姐背脊上的情景。
  
  假仁假義地安慰了夏令涴,七公子這才從身上掏出一塊油紙來:「給你吃的。」
  
  「啊,百味齋的千層餅。」啊嗚的咬著,一雙眼睛滴溜溜地還在對方的身上打轉。七公子任命地又掏出一個油紙包,裡面是蟹肉糕。吃得夏令涴滿嘴碎屑,梗著喉嚨吞嚥。七公子只好出去給她著水喝,這麼吃下去會讓人以為他蓄意謀殺夏家大小姐。
  
  早就被七公子刻意用食物收買的夏令涴只知道點頭,完全忘記了自己是在什麼情況下見到的對方,也沒細想七公子為何會在深夜跑入這書院後面最邊遠寂靜的柴房附近來做什麼。
  
  她吃乾淨了食物,還意猶未盡地將油紙給舔了乾淨,其中包括捏過糕點的手指頭和嘴角。她拍拍不夠鼓的肚子,還是覺得餓。
  
  「姐姐?」吱呀著,柴房門總算打開了,夏令姝的身後另外又跟來了一位少年。
  
  她站起身來,高興地喊:「你們給我帶吃的沒?」
  
  不得不說,夏令涴你是餓死鬼投胎來的吧!



第六回

  從那之後,白鷺書院的人都知道夏令涴與古孫藍之間的仇恨不共戴天。有人歸結為這是夏家與古家在朝堂的權利鬥爭延續到了書院;也有人認為這是一書院容不得二美的必然結果,哪怕這兩位美人都還只有水桶腰;有人認為這是為男人而起的爭鬥,她們喜歡誰?那位汪家的公子不就跟兩人很熟麼。
  
  汪雲鋒的酒窩笑得有點深:「涴兒,你總算明白我的心了麼?」
  
  夏令涴迷惑:「你是說那夜吃的桃心糕?我明白啊,那是你家廚子特意給你做的。」她舔著舌頭,「很美味,下次你家再做的話給我留點。」沒錯啦,那夜她沒能餓死還要多虧汪雲鋒去找了嚴老院長求情,才把她從柴房接了回去。
  
  汪雲鋒臉色變幻數次,最終只能躲在牆角畫圈圈。
  
  「其實,我姐姐是愛上夏家小姐了。」古孫藍的孿生妹妹古孫萃一語道破天機。
  
  眾人:「哦——」恍然大悟。
  
  兩個人的戰場一直蔓延到了課堂上。
  
  梧桐院的棋子是損耗最大的一項物品,每次上課之後,裡面的黑白子總是會被牙齒咬碎或者被尖利的銳氣給戳碎。忘了說,夏令涴喜歡持黑子,古孫藍喜歡白子,她們是對手。
  
  巧音樓學琴,古大小姐一曲《鳳求凰》讓人如癡如醉,夏大小姐半路協奏《鳳求凰》變成了《烏鴉求青蛙》,聲聲入耳摧殘眾人的耳膜,一堂課下去整個棲鳳館的女學子們三日不願上此課。
  
  雙色樓繪畫,古大小姐拿出唐伯虎的真跡在眾人面前誇誇其談,一個轉身,真跡上的仕女新長了兩條八字須。
  
  餘卷樓讀書,教課的小嚴姑姑先知先覺的隔開了兩人,為此她的課堂只是損失了兩隻毛筆。其中一支沾著墨汁被投擲在了古大小姐新髮式上,另外一支落在了夏大小姐的裙襬上染黑了繁複花紋的銀線。
  
  宜春樓其實不是樓,是一座雕刻精美的水晶蓋起的屋子,屋子裡面種植了各式各樣的珍奇花卉。負責教學的溫姑姑第一次見識到名門閨秀居然也如山野女子那般,相互撕扯著在花房裡面打滾叫罵。
  
  錦繡樓是危險之地,裡面有做女紅需要用到的刀子、剪子、銀針和無數的繡線,結局可想而知。好在沒有出現流血意外,為此負責教導她們女紅的細娘深感欣慰。她相信,她的笑容是壓制夏令涴粗心而調皮性子的最好兵器。誰讓當初就是她拿著實木板子目無表情地懲罰了汪雲鋒呢。某些方面來說,夏令涴的記憶非常好。
  
  七蝶樓是一座竹竿修建的樓宇,高七層,每一層都養著千奇百怪的珍奇異獸。地底三層全都是兇猛野獸,它們嚎叫著呲牙裂齒,尖銳的爪子拉扯著精鋼鑄造的籠子,嚇得所有的千金小姐臉色慘白不敢越矩一步;地面上的四層是各種飛禽和昆蟲,更多的是顏色豔麗舌頭呱噪的鸚鵡雀舌們,深得大家的喜愛。當然,大家最愛的就是教它們說話,比如『夏令涴是個沒教養的丫頭』,再比如『古孫藍是狐狸精』諸如此類。
  
  在啼珠院教導禮儀的正好是康靜夫人,這是唯一安靜的課室。雖然,最開始的時候某些人總是無故摔倒到手腫腿腫,有些人更是直接以頭嗆地暈倒幾日。總體而言,這門課除了身子上的傷害,言語上基本保持了『沉默是金』地美德。為此,同為一年生的各位千金小姐們都忍不住安撫好自己的心跳,並且感謝瑤瓊娘娘的保佑。
  
  嚴老院長偶爾來探查,都會忍不住感慨:「人不瘋狂枉少年啊!」是『風流』不是『瘋狂』,全體師生寬面條淚。
  
  歲月就在幼年學子們的歡笑和詛咒聲中慢悠悠的滑走。藏書閣裡面的珍本孤本因為某些學子們鍥而不捨的鬧騰而有了手抄本第一版第二版的機會,它們最開始都只是孤本,之後它們出現了第一版草體版,再是第一版精裝版,然後是金裝絕版,最後還有刪節版、完整版、簡字版,甚至還有各民族的版本和各國語言的譯版。某一次,眾位來借書的學子們還發現了甲骨文版,哦,幸虧課堂上他們學的語種夠多,下次他們可以建議嚴老先生收錄一些天竺佛音版或者魔文版。所有的字體中,就那兩種字體最難學又最難記,當然字體也是最為華麗。
  
  「本姑娘不幹了!」夏令涴很想掀桌子大喊,「這是哪顆烏龜蛋提出需要蠻族文字版的《良民論》?不知道本姑娘抄寫很辛苦麼,不知道蠻族的文字很怪異很醜陋麼,不知道《良民論》這種書籍是用來忽悠平民的麼。」
  
  「姐姐,你應該興慶這本書不厚,要知道古大小姐需要翻譯的《蠻族興衰史》是你的三本高度,而且也需要用蠻族文字書寫。」
  
  「可我這次本來可以躲避懲罰,都是那位行動緩慢如蝸牛的古小姐尖叫的聲音太大,導致圍觀的同窗太多讓我逃跑路線被堵。」
  
  「咳,那是因為你將剛剛出生的小麻雀放入了她的衣領中。」一邊還在幫忙核對譯本內容的汪雲鋒幸災樂禍的道,「是你估算了她驚嚇的程度才讓人抓了現行,而你也再次墜入了抄寫孤本和翻譯珍本的地獄。」他疲累的揉著自己的太陽穴,將厚重的辭典狠狠的放在了桌面上,就算是他在經過了兩個月的抄書折磨下也開始變得脾氣暴躁:「涴兒,你必須停止挑釁古大小姐的行為,否則我將不再幫你核對或者抄寫。」
  
  「是她先招惹我的。」
  
  「你太抬舉自己了,夏大丫頭。」不知何時,古孫藍也走入了藏書閣,她的身前是難得一見的七公子,身後跟著萬年牛皮糖的妹妹古孫萃。抬眼就瞄到他們面前這張桌子上的眾多辭典和已經抄寫完畢的紙張,忍不住嘴角抽動了一下。怪不得每次被罰她都比夏令涴遲交,原來對方還找了幫手。心裡不由得恨恨地道:「本小姐對你這種粗野丫頭沒有絲毫興趣,不會每日裡有事沒事的找你麻煩。也不會因為課堂上的不愉快而對你刮目相看,畢竟你的學識還不能讓我感到威脅。當然了,本小姐更不會風度盡失地與你斤斤計較以免丟了身份。」
  
  她身後地古孫萃忍不住嘆氣:「姐姐,你對夏大小姐的愛到底有多深,才能讓你無時無刻不忘注視著她,同時還要靠如幼稚的手段來吸引她的注意。」
  
  「我沒有……」古孫藍一如既往地對自家妹妹反駁,對方卻一副『我明白,我理解,我不反對我也不讚成』的神情。當然,這裡的人也早就習慣了每日裡相同的劇目,他們對這兩位千金小姐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感情表示觀望。
  
  古孫藍急得口裡冒火,跺腳吼道:「閉嘴!」
  
  「其實一直都是姐姐你在說,好吧,我閉嘴了。」
  
  一直沉默的七公子已經拿起桌上的孤本仔細翻看了起來,不一會笑道:「原來此書的珍本在這裡,上次我與院長提議著人將其翻成青山族的文字,以後定然要做大用。卻沒想到……」他瞄了下掛著熊貓眼的夏令涴,「這麼說最近兩月藏書閣不停增加的珍本的手抄本都是出自於幾位之手?」
  
  夏令涴驚詫:「是小龍哥哥說要抄寫《良民論》的?還特意要求譯成蠻族文字?」
  
  「對。」
  
  夏令涴用黃梅戲唱腔哭訴:「你害得我好……苦,啊啊啊啊啊……」
  
  七公子一頓差點噗笑:「我不是故意的。」
  
  夏令涴再用越劇唱腔道:「你……只……只是……有意的……」
  
  眾人大汗。七公子咳嗽著正色道:「說吧,你想要什麼補償?」
  
  夏令涴哀怨氣息頓時轉了三百六十圈,變成了狗腿子一般的腆笑:「百味齋的銀魚鬆餅、茯苓玉米蒸糕和芝麻豆腐麻薯球,清風茶樓的紅茶貓舌餅、烏龍茶花捲和最新出的十大鮮果茶,野禽鋪子的烤鵪鶉、熊掌肉沫和河豚嘴。還有……」
  
  汪雲鋒忍不住插口:「你吃得完這麼多?」
  
  「不是還有你們嘛。」好吧,她其實只是想要發洩自己的怨氣而已,眾人表示理解。
  
  大家在九溪園找到了一處涼亭,將吃食擺滿了桌面之後,夏令涴才咬著貓舌餅問:「小龍哥哥要這些書做什麼用?你想要看的話,直接用藏書閣借走就是了。」轉瞬又說,「難道是因為你看不懂我們大雁朝的文字?所以才特意讓院長給你準備蠻族字體版本的。哦,小龍哥哥你該不會是遙遠的青山族的子民吧?」
  
  七公子喝茶的手一抖,差點將杯盞都給傾倒。身邊的汪雲鋒已經喝止她:「別胡說!」
  
  「夏大小姐可知曉為何眾人稱呼我為『七公子』。」
  
  「因為你在家裡排行老七。這個我知道,我家我是排行第一,所以妹妹和弟弟有時候叫我『老大』。」
  
  「對,可是在這白鷺書院只有一戶人家的子孫可以用排行來稱呼。那就是……」他環視著周圍眾人,閒適而散漫地氣度中隱隱添了睥睨天下地氣勢:「皇家子弟。」
  
  「哇哦!」夏令涴睜大了眼睛。
  
  七公子道:「我是當今皇上的第七個兒子——顧元朝。」
  
  夏令涴問:「那書院中還有其他的皇子?」
  
  「我四哥、五哥和太子殿下都在書院上學,大公主和二公主則在棲鳳館。」
  
  夏令涴嘴巴裡面塞得下一個雞蛋:「我從來都不知道皇子公主也會在書院讀書。爹爹不是說皇宮裡面有專門給皇家子弟讀書的地方麼?」
  
  「皇宮學的與書院學的不同。我們都是早上在宮裡,下午才來書院。十歲領了差事之後,大部分時日就都在府衙,只晚上宿在書院以便能夠跟上學習的進度。」顧元朝十二分的縱容,笑道:「還想知道什麼?」
  
  汪雲鋒給夏令涴夾點心的動作一頓,抬眼偷瞧顧元朝的神色。只聽夏令涴輕聲問:「那你能不能跟院長說下次別罰我抄書了?」
  
  顧元朝鄭重地道:「古人有云: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餓其體膚,空乏其身。夏小姐,」又看向另一位,「古小姐,你們可以將它看作是院長對你們的重視。畢竟,不是人人都能夠得到院長的眷顧,讓他老人家誨人不倦地教導你們不同的文字和各國的歷史。要知道,每次換著字體來抄寫孤本是為了鍛鍊你們的筆力;將朝廷的珍本譯成別國的文字這是培養你們的博學;隨著抄寫地書本越來越多就是對你們意志力的最大考驗,是為了培育你們的承受力和忍耐力。這是你們的榮幸,也為你們在家族中的地位添加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世家大族和官宦之家都明白,只有在書院出類拔萃地人才能夠得到院長的肯定和眾多學子們的稱讚。日後定親,這也是夫家考核的重要一項,而兩位小姐毫無疑問地將是皇城中數一數二的佼佼者。你們的父母會為你們自豪,你們的族長會讚譽你們,你們將會是所有名門閨秀爭相學習的對象。」
  
  不愧是皇子,能夠將小小的抄書誇大到家國的地步,唬得眾人紛紛只覺茅塞頓開硬是將這項苦差事看成了院長對她們的特別訓導,轉而對能夠冷靜分析的七皇子顧元朝頂禮膜拜。
  
  而顧元朝俯視著忙忙碌碌的芸芸眾生,只覺得一股豪邁之氣盈滿胸間,讓他的身形越發高大和威武。其中,以古孫藍最盛。
  
  只有汪雲鋒在肚子裡譭謗:鬼扯,院長只是為了應付你的差事,即完成了任務又懲罰了鬧騰的學生,一箭雙鵰而已。
  
  當然,真相往往是殘酷的,隱瞞和糊弄是必須的,無知……是可以原諒的。
作者: ying700406    時間: 2011-3-23 03:29 PM

第七回

  中秋節,朝廷大小官員休沐三日,書院亦同。八月十五的前一日,白鷺書院的學子們就陸陸續續被自家僕人們給接走了。
  
  這還是來到皇城之後,夏家兩姐妹第一次離家最久。諾大的馬車才駛入偏門,夏令涴就急不可耐的拖著妹妹跑去了夏黎氏的院子。
  
  八月,正是美人蕉與夾竹桃盛放的時候,豔麗的花色將庭院中的鵝卵石路掩蓋了不少,而兩名女童就好像花中最奔放的蝴蝶翩然飛舞,直接衝入了花廳中。
  
  「娘——」夏令涴呼喚,門內正迎上她父親溫怒的神色:「大家閨秀跑跑跳跳的沒有一點規矩,成何體統。」
  
  兩姐妹腳下的繡鞋如踏入了紛亂的戰火之中,濺起無數的灰塵。夏令涴臉色一白,直覺的將妹妹攔在了身後,首先站穩了這才恭恭敬敬的上前兩步行禮,柔聲道:「爹爹,娘親,女兒們回來了。」只是一瞬,入屋之前的毛躁和興奮就被突然壓制得無影無蹤,除了那因為奔跑而略微有些紅潤的臉頰還能看出她們的喜悅之外,現在的兩人都成了一張磨得平滑的鏡面,沒有一點波瀾。
  
  夏黎氏不由得有些心疼,上前扶起自己的女兒,低聲道「瘦了」就哽咽難言,夏令姝怯怯弱弱地喚「娘」,夏令涴挺著腰桿站了半晌任父母打量了遍,心裡隱約的有些不安。果然,沒了多久,夏黎氏就帶著夏令姝走了出去,只說是看看她最近的課業,獨自留下夏令涴一人面對面沉如水的父親。
  
  進入夏府之前呼吸到的自由氣息在沉悶中逐漸消散得沒了蹤跡。夏三爺坐著,夏令涴站著,兩個人中間隔著光可鑑人的青石板,上面倒映著一黑一白,黑地是父親的衣衫,白地是女兒的面色。
  
  「頭上的簪子是哪裡來的?」
  
  「簪子?」夏令涴摸了摸自己的髮髻。知道今日可以回家,打滾了整夜都睡不著地她大清早就爬了起來,根本來不及細心的裝扮,現在她的發髻上只有一根鎏金簪子。拇指大小的珍珠周邊綴著各色羅鈿,珍珠是上好地東海白珍珠,同等大小的各色羅鈿色澤繁豔,鏤空的鎏金成色十足,小小的一支簪子就足夠小戶人家一個月的吃穿用度。
  
  夏令涴不知父親有何用意,只道:「是汪雲鋒哥哥今早送給我的,說是中秋節禮物。」
  
  夏三爺臉色稍齊,沉聲道:「涴兒,你現在還不明白自己的身份?」
  
  夏令涴吧嗒著眼眸:「我是爹爹與娘親的女兒,是夏令姝和夏令乾的姐姐,是連翹和龍芽的小姐,是小偷兒和小尾巴的主人,是……」
  
  夏三爺正色:「若你真的不明白,爹爹只能讓你離開我們,一個人回平遙老家做你想做的事情,再也不會管你也不會過問你過得好不好。」
  
  夏令涴嚇得一跳,跑到夏三爺的身前,懼道:「爹爹,你們不要涴兒了?」渾身倏然發抖。
  
  「不是爹爹不要你,而是夏家容不下任何一位桀驁不馴又無才無德的富貴驕人啊!」他扯直了夏令涴,痛心疾首地道:「看看你這兩個月都做了什麼,學到了什麼?琴棋書畫你樣樣倒數第一,女紅更是拿不出手,就連最基本的禮儀也即學即忘。每日裡不是與人玩鬧就是為了芝麻綠豆之事與人爭執,接而被罰。你真的以為自己能夠對抗整個書院?真的以為院長不敢嚴懲你?真的以為你爹爹天下無敵能夠替你遮風擋雨,還是你娘親就是瑤瓊娘娘能夠包容你的胡攪蠻纏和無理取鬧?我們作為父母生你、養育你、教導你,不是為了讓你長大之後給夏家帶來滅門之禍啊!」
  
  夏令涴臉色蒼白往地上一跌,囁嚅道:「爹爹你說什麼,涴兒聽不懂。」
  
  「你不是不懂,你只是不願意去想。古孫藍的父親是誰,在書院這麼些日子沒有人提醒過你?刑部古大人是大皇子的人。御史汪大人與夏家是百年世交,汪雲鋒在書院中對你也多有照顧,這是為了什麼?不是因為汪雲鋒將你當作妹妹看待,也不是他真心喜愛你這小丫頭,而是因為這一切都是他的父親汪大人授意。汪雲鋒可以對夏家任何一位小姐好,因為你們中間的一人最終要嫁入汪家聯姻。」
  
  夏令涴抖著身子,下意識地摸著髮髻上的那一支金簪,只覺得小小的一根簪子已經壓得她頭也抬不起來。
  
  「汪家與夏家同時都支持六皇子,也就是現今的太子殿下。而七皇子顧元朝的母親淑妃正是當今皇后的表妹,你與他交好則是徹底地將夏家推向了太子一邊,如是有個不測……」
  
  「爹,」夏令涴哭道,「女兒不懂。」她只有五歲,就算再聰慧也不會明白朝中的權利鬥爭。
  
  夏三爺重重地嘆氣,他知道女兒不懂,他也知道這不是女兒的錯,可是他無法原諒這個女兒的粗心大意和仗著他們夫妻的寵溺而肆意妄為。否則,遲早有一天他們夫妻真的會為如今的不作為而付出慘重的代價。世家大族的子弟從小就必須學會如何去獲得權利,他們接受的教導永遠都是以家族為重,他們身邊的每一位同齡之人都是經過了精挑細選的勢力劃分,讀的每一本書都是為了以後運用到權勢鬥爭之中,做的每一件事都必須三思而行。
  
  他們,其實都是名為家族棋盤上的棋子,每一顆子都是下棋人手中的傀儡,家主讓你下到哪裡起到什麼作用都是有明確地目的性,是為了獲得更大的利益。
  
  夏三爺撫摸著女兒的髮頂,緩慢地說:「你是我們三房的大女兒,這注定了你必須為了弟弟妹妹犧牲。你是他們的開路者,你要成為他們的榜樣,引導他們走正確的路。涴兒,你必須長大了。」
  
  「可我只有五歲。」
  
  「你大伯的女兒令婩五歲之時已經為父母分憂,並承擔起約束同輩中人的言行。我想,在老夫人的院中你已經領教過了。」
  
  夏令涴『啊』了一聲,雙頰通紅,她早就忘記兩個月前的事情,更加別說堂姐提醒過她什麼。
  
  定了定神,「我該怎麼做?」她想不通,那麼就讓爹爹替她想然後她再去做吧。她不想離開父母。短短的兩個月,已經充分的明白自己與書院中的人有何不同。爹爹說得對,她只是無知的認為父母可以替她遮風擋雨,可一旦父母也不要她了,她該怎麼辦?在書院中就被夏家的眾多同輩給刻意忽視的她,回家之後也要面臨著這些麼?今日爹爹突然對她發脾氣,也是因為家裡的親戚對他說了什麼吧?
  
  她完全不知道,她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夏家刻意去查探詢問。任何一位白鷺書院的學子的一言一行,都會直接由專人送到他們的父母手上,哪怕學子們晚上出去散步了一趟,也會被灌上『與某些人商議要事』的懷疑,更加不要說夏令涴與古孫藍那些接連不斷的爭吵了。
  
  在她無意之中,已經給了外人父親偏向太子殿下的假象。古來宮廷權利的交替之前都有一番腥風血雨,誰也無法預料結局。太子順利登基還好,若是如今已經二十出頭的大皇子先下手為強,到那時,早就被古家記恨的夏家又會如何?是全身而退還是找替罪羊換來家族的平安?很顯然,真要犧牲一直在家族內部宣稱中立的夏祥君夏三爺會被毫不猶豫的推了出去。
  
  夏令涴渾渾噩噩地走出房門,日頭正炙直晃晃地打到她的臉上,方才的淚痕瞬間就被揮發乾淨。她回頭,只能看到屋簷上那一角猙獰的獸在嘶吼,展開的黑色羽翼直劃入藍天欲飛。
  
  在世家大族中過的第一個中秋異常的熱鬧。
  
  夏家老夫人有五個兒子,大兒子是太子太傅,二兒子是正五品寧遠將軍,老三早年遠離皇城政見一直秉持中立,老四在工部,最小的老五在司農寺做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官,最近就要離家去南方視察秋收。夏家之所以是大雁朝的名門世家,與他們世世代代為朝廷效力有關。
  
  夏令涴那日之後一直昏昏沉沉不知今夕何夕,寅時起來沐浴更衣裝扮,與爹爹娘親一起隨便吃過粥點;卯時隨著人群一起去祠堂祭祖,三跪九拜再磕頭,聽著大伯捧著一本摺子唸唸叨叨,看著老夫人上香上供果點香油燈,每一房地人依次上前跪拜磕頭。夏令涴夜裡被噩夢驚醒幾回,腦袋裡面空蕩蕩地,好幾次跪下去就爬不起來,幸虧有著妹妹和弟弟拖著才沒有趴到地上。到了老夫人端坐給長輩們訓話的時候,她已經汗如雨下搖搖欲墜,夏令姝在旁邊拉著她手指泛白,她極力睜大眼睛只能看到霧濛濛一片,猛的一晃,身後突的一股大力撐著,耳邊一個略微熟悉的聲音嘶嘶地鑽入耳垂,如一顆顆釘子落在玉盤讓人渾身發冷:「想像一下,倒下之後,我們會如何看待你,又會如何嘲笑令姝和令乾。」是夏令婩,爹爹口中五歲就成為同輩中佼佼者的堂姐。夏令涴只感到兜頭一盆冰渣子傾倒下來,渾身一個激靈人已經清醒了。先前看去,娘親忍不住的擔憂神色已經緩了過來,她費力的對其笑了笑。
  
  堅持到了巳時末才從祠堂出來,管家已經使人來說,各世家已經使人送來了中秋節禮,夫人太太們帶著女兒們轉去後院,老爺們帶著兒子們去了前院見客。夏令涴渾身已經汗濕,人雖清醒了可脫水得厲害,連翹趁人不注意拖著她去了換了衣裳,又喝了半盞參茶。出門遇到已經換了盛裝的夏令婩,剛剛積攢的力氣又悄無聲息地溜走了般。
  
  「跟上來。」兩人七拐八彎,也不知道轉去了哪一處院子,從牆外只能看到長春藤飛簷走壁的佔滿了所有的空隙,遠遠看去還以為是綠色的密林,連大門也是墨綠沉色,門扣上的銀蛇栩栩如生。
  
  院子裡沒有亭台樓閣,只有三處小軒由長廊串聯,蓮花石板地下是湖面。湖面上有假山,山上躺著曬肚皮的壽龜,浮萍中偶爾幾朵孤立的睡蓮靜靜綻放。軒中、長廊裡的大半都是她往日裡不屑於熟識的夏家女兒們。鶯鶯燕燕,紅妝綠裙,或美豔或嬌弱或靈動,不管是何種神態可都遮不住天生與來的貴氣和嬌氣。
  
  「這就是令涴妹妹?」才入門庭,就有一位荳蔻少女傾身前來,拉著夏令涴雙手左右端詳:「不愧是姨媽的女兒,瞧這皓齒星眸圓潤如玉的樣貌,生生將我們黎家的女兒們給比了下去。」俏皮話惹得其他幾人遮扇輕笑。
  
  「我是你母親的大哥哥的長女黎昭渺。」
  
  「啊呀,姐姐又欺負小娃兒。看看,小表妹已經被你逗迷糊了。」你一句我一句,夏令涴呆立著,任著這人捏一下臉頰,那人親掐她的耳垂,每個人都笑靨不斷,是在夏家那些堂姊妹中不曾見的和善,也不是書院中冷淡疏離的譏笑。
  
  「哭了。」
  
  「真的哭了。昭瞄姐姐,都怪你啦,將姨媽的寶貝女兒給氣哭了,回去後看娘親怎麼收拾你。」
  
  「不會吧,」黎昭渺湊近夏令涴端詳,一臉的擔憂真真切切。
  
  夏令涴只覺得心裡的冰冷被這麼輕巧地一句話給敲碎,聳聳肩膀『哇』地大哭了起來。夏令婩也沒想到她在這時發傻,又心焦又好笑,忍不住伸手抱住她輕輕哄著。暖暖的體溫,輕聲的軟哄,還有背脊上一下一下的拍打,讓夏令涴哭得越發撕心裂肺。
  
  黎昭渺更是圍著兩人打轉,急得臉色通紅:「可是受了委屈了?快說出來,表姐替你出氣。是不是令婩這母老虎凶了你?還是有誰說你閒話了?哎呀,這苦樣真真讓人心疼,來,表姐抱抱。希望你不要太沉,否則該哭地就是我了。」話音一落,居然就挨了旁人幾下敲打,她也不顧,只一心奪了夏令涴穩在懷中坐在長廊上,替她擦眼淚,喂茶水吃點心,直到重新安靜了,眾人才大大地送了一口氣。



第八回

  金秋十月的時候,九溪園的那片橘園果實纍纍,到了半夜,熟透的果香更是引得眾多學子從院子裡游出來。
  
  汪雲鋒提著一盞琉璃燈慢悠悠的從水榭回來,微弱地燭光映照地方寸之地朦朦朧,像極了女子最溫柔的笑顏。再仔細一看,女子的容顏變成了一個碩大的橘子。他嘴角動了動,左右看看確定沒有人發現他方才的走神後這才撿起,掰開了吃了一瓣,甜中帶著微酸,就好像過去幾個月過的日子。
  
  「啊咧,還有人在。」夏令涴輕呼,從另一棵樹下走了出來:「汪公子,好久不見。」
  
  汪雲鋒淡笑,口中的橘肉泛苦:「這麼晚了夏小姐還在花園中流連不去,被小嚴姑姑看到了又要罰你抄書了。」
  
  夏令涴笑嘻嘻道:「放心好了,我看著小嚴姑姑去了院長的醉龍齋,一時半會應當不會來這裡巡查。」她牽著夏令姝的手,沿著鵝卵石小路往通往千嬌館的內院走去。因著與家族姊妹中的感情改善,不同年的堂姐們偷偷告訴了她一些小路,能夠讓這一對小堂妹在起晚了之後快速到達棲鳳館上課。不過,精怪的夏令涴卻用來逃避夜晚巡遊的姑姑們。
  
  啊,怪只怪九溪園的果樹太多了,每個月都會有新鮮的果實成熟,讓人不饞嘴都不行。夏令涴咂咂嘴,與妹妹又分了一個橘子,兩人背對著人偷偷咬著吃。
  
  「……涴兒」
  
  「咦,咳,」夏令涴梗著脖子吞下水果,轉回身來:「什麼?」
  
  汪雲鋒對著她說話,卻盯著夏令姝。相當會看人臉色的夏令姝掙脫了姐姐的手,低聲說了一句就走開了。夏令涴怔怔地,方才的閒適已經蕩然無存,在不經意中兩個人的距離已經拉得太遠,看不清對方臉上的神情。
  
  汪雲鋒上前一步:「你最近過得好不好?」
  
  夏令涴啟顏笑道:「很好。爹爹叮囑了涴兒很多事情,娘親也教導我如何與大家相處,堂姐們沒堂的時候也來我這裡看看,還教了我很多東西。堂哥他們也經常讓連翹送來了好吃好玩的。對了,我最近都很乖,再也沒與古大小姐爭吵了,你放心。前些日子康靜夫人都難得誇我懂事。」
  
  汪雲鋒道:「你應當先回答『謝汪公子關心』」
  
  「啊?」
  
  汪雲鋒將燈籠提高些,白茫茫的光暈映著兩個人的面頰。他說:「在被人詢問之前,首先要感謝對方的關心,這是禮儀常識。顯然,你學得還不夠仔細。」夏令涴訕笑,他又接著道:「若是不想與對方交談,在簡單的回話之後你就應當禮貌的告辭。」夏令涴那笑就拉扯成豬嘴巴似的,傻傻地問:「你在生氣?」
  
  「汪公子哪裡敢生夏大小姐的氣。我們……只有同窗之誼,還沒有相熟到可以相互置氣的地步。」話一出口他就忍不住鄙視自己。他發誓,他真的不是為了這些日子夏令涴對他的忽視而生氣,也不是為了夏令涴不再找他玩耍而胡思亂想,更加不是為了夏令涴不再出現他的面前而心亂如麻。
  
  他只是,不願承認自己被一個小丫頭給甩了!哦,他發誓他們中間真的沒有什麼不清不楚的事情。
  
  他都不知道自己現在的神情有多哀怨。
  
  夏令涴踢踢腳下的石頭,無比愧疚的道:「汪哥哥,對不起。」很好,不再是『汪公子』而是親密的『汪哥哥』了。某隻忠犬哥哥揚起了眉毛,果然找這只小貓談一談是對的。
  
  斟酌半響,忠犬哥哥厚著臉皮問:「最近都在做什麼?為何至中秋之後就對我不理不睬?」
  
  「爹爹說我不懂世家的規矩,每日裡讓堂姐們來指導我學東學西。我每日裡都很辛苦,手板子都被打腫了好多日,可痛了。」
  
  忠犬哥哥立馬心疼得無以復加,靠前兩步:「以後我也來教你,好不好?」
  
  夏令涴扭捏兩下,問:「錯了不會打我手心?也不會打我屁屁?更加不會罰我不准吃飯?不准睡覺?不准沐浴?不准去茅廁?」
  
  「當然不會。」這些懲罰法子是誰想出來的?
  
  「那汪哥哥你會不會跳孔雀舞?會不會彈長門賦?你會不會繡香囊?對了,還要學做糕點、燉補湯。堂姐還說我這一個月內必須學會蓮花步。我在院子裡面天天頂著一碗水走路,都不知道碎了多少青花瓷碗。汪哥哥一定懂得怎麼將蓮花步走得又快又穩吧?」
  
  不,他一樣都不會。他只會欣賞舞蹈,聽樂曲,掛香囊。糕點和補湯是娘親做的,他只負責吃。蓮花步,天啦,那是世家女子才要求學,男兒們都是學劍術刀術。
  
  夏令涴撲閃著大眼睛,憧憬著:「汪哥哥你一定可以代替堂姐她們教會我,對不對?我先請你吃橘子」手掌攤開,那橘子還被她咬了一大口。
  
  汪雲鋒太陽穴直跳,避開了對方那過於崇拜的目光,咬牙切齒道:「我,都,不——會。」
  
  夏令涴指著他大叫:「你這廢柴!」
  
  「你這蠢材!」汪雲鋒扶額,他太激動了太口無遮攔了。
  
  「嗚嗚,我果然是蠢材加廢柴。」夏令涴十分地傷心,搖晃著飄往橘林更深處,她急需更多的鮮果來填滿自己受傷的心靈。
  
  徒留下目瞪口呆的汪雲鋒伸長著手臂,喃喃喚:「涴兒……」
  
  在白鷺書院,偷橘子不算偷,只算順路摘橘子。夏令涴兩姐妹聯手提著滿滿一籃橘子晃晃悠悠的回去菖蒲軒。
  
  「姐姐,你方才戲弄汪哥哥了?」
  
  「不是戲弄,是調戲。汪哥哥是大好人,以後會要成為我們的姐夫或者妹夫,我們不能戲弄他。」
  
  可也不能調戲他呀,夏令姝誹謗。
  
  「爹爹說了,他現在首要事情就是專心專意的讀書,不要牽扯兒女情長,那樣會影響身子的康健。所以,為了他著想,我們還是不要讓他提前接觸堂姐們的好。」身子的康健和兒女情長有什麼關係,兩姐妹暫時還搞不懂,反正爹爹說得沒錯。夏令涴再想了想,自言自語道:「我果然是生氣了吧?」
  
  她真的很生氣,氣對方為了窺視夏家的姐妹們而特意與她交好,不帶這麼忽悠兄弟的!所以,這些日子還是繼續閉門在自己那一方小院子好了。至於汪哥哥的委屈,她可關心不過來,她還得練習蓮花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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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靜夫人喜茶,顧元朝每次來此都要帶上一包宮中的貢茶,然後坐在書院最高的望鳳塔樓上,一邊居高臨下的環視書院乃至整個北定城的風景,一邊等著茶香盈滿鼻翼。
  
  清風,熱茶,再加閒雅的貴婦人,偷得浮生半日閒的逍遙自在是任何東西都換不來的。
  
  「可是瞧見了什麼好景緻?」
  
  「我們在看風景,殊不知風景是否也在看我們。」他指著下處一個庭院,「那位夏家小姐倒是上進,短短的兩個月就被其他姊妹給折騰得似模似樣,也總算沒有丟戶部夏大人的臉面。」
  
  康靜夫人正在燙第一道茶,聞言眺望了過去:「古家千金與夏家千金從入學就水火不容,七公子可曾聽說些什麼?」最主要的是相當於跟屁蟲的古孫藍有沒有對顧元朝暗示過一丁點似是而非的事情。
  
  「世家大族中的恩怨,我等皇子們是不會,也不能插手。這一點,夫人應當比我更加清楚。」
  
  康靜夫人平靜的點頭:「如此甚好。」
  
  茶水燒開第二道,茶香越發濃郁,縹緲的茶煙裊裊升騰就快要迷了人的眼,連對方那一點些微地神情也看不清了。
  
  「聽說,夏大人曾是嚴老院長的親傳弟子,在學期間就深得院長的青睞。」
  
  「七公子說笑了。嚴老這一生,最出類拔萃的弟子只有一位。」那就是顧元朝的父皇。她再一次倒去茶水,回憶著:「您父親的學識在大雁朝歷代帝王中都是數一數二,我還記得皇上第一次踏入書院大門的情景。騎著汗血寶馬如天神一般地衝向書院,堪堪在門檻立起長身,那英武非凡的容貌和氣度深深的讓人折服。」
  
  顧元朝笑道:「母妃當日也要入學,正從馬車上下來就被驚住了,緩過神後只來得及看到父皇一個背影,為此母后惋惜了很久。」
  
  康靜夫人委婉的蕩起一抹笑。她都記得,當年同時入學的還有當今皇后。如不是天公不開眼,當今皇上首先遇到的將是這七公子的母妃,而不是皇后。只因那日,皇后在院長的醉龍齋之內,而淑妃則在書院門外。內外之分,瞬間就決定了那兩位姐妹長達十年的明爭暗鬥。
  
  這事顧元朝知不知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顧元朝也如他母妃一般,永遠都只能在皇后和她兒子的陰影之下生存。因為皇后的兒子——顧尹彷,是大雁朝的太子,也將會是未來的帝王。棋差一著,就滿盤皆輸了。
  
  「說來,淑妃娘娘的壽辰快要到了。七公子可準備好了壽禮?」
  
  「唔,還沒有。」
  
  「這樣的話,本夫人倒是有個想法,不知得當不得當。」說著,最後一泡茶水總算漫入了晶瑩剔透的和田玉茶杯中。等到顧元朝點頭,才道:「古人總云成家立業,先成家再立業。公子今年已滿十歲,而與您同年的千金小姐們明年上半年就將從書院結業。不知公子可否有中意的人選?」
  
  顧元朝一愣,端著茶杯停了很久才搖頭笑道:「夫人莫試探了。我的性子夫人與院長應當十分明了,實在是不知風月為何物的呆人一個,哪裡有什麼中意的女子。再說,男子二十才弱冠,現今就選定正妻也太早了些。」
  
  「大皇子少兒之時,早就有了兩位妾侍。七皇子可以兄長為例,也正好博得淑妃的歡心,早些安定了心思為好。」
  
  「不。」顧元朝輕嗅著茶香,再抿了一口之後才道:「母妃並不想我太早定下來。」他覷著對方,淡淡的道:「太子殿下是否已經定下了太子妃的人選?」
  
  康靜夫人掩口笑道:「太子年紀尚小,皇上只口諭讓我等多觀察。人選倒是有些,可名單都在皇后手上,我亦是不知。」
  
  太子比顧元朝還要大一歲,他都稱年紀小了,那顧元朝不更加小?這種明知是謊話也要說出來,可見放在讓顧元朝選正妻的話都只是試探。
  
  白鷺書院中的先生姑姑們每一位都不是愚笨的人,他們說的話自然是別有深意。顧元朝也是從小就在宮裡長大的,淑妃娘娘被皇后常年壓制心裡早就積壓了怨氣,平日裡硬是逼著顧元朝比其他皇子要更甚幾分,好博得皇帝的著重。顧元朝性子傲氣,文武所學皆是日進千里,又深得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地道理,五歲之時來到書院上學之後,就再也沒有做過超越太子的事情,事事忍耐謀定而後動。
  
  皇子娶親,說大可大說小可小,現在的正妻到了以後說不定就是王妃或者皇后,誰都不敢輕易許諾。康靜夫人這一番似是而非的敲打自然也是為了提醒顧元朝必須重視朝中官員最新變動了。
  
  白鷺書院之所以鼎盛不衰,一方面是它本身勢力不容撼動,另一方面則是內部地支柱們對朝中各方勢力地善意。下注在任何一方,自然也就不會被任何一方真正的收買,這是長存之道。
  
  想通了其中關節的顧元朝再一次俯視著這佔地上千畝的書院,每一處亭台樓閣,每一條長廊花榭,每一團生意盎然地花園小林都充滿了建造之人的智慧。
  
  「也許,」他靠在樓台大柱上,杯中輕散的霧被風吹淡:「我會既不親近世家大族的千金小姐,又不偏愛平民新貴的才女俠女,而是選定一家秉持中立、且維護中庸之道的官家女子為妻。夫人,你認為如何?」
  
  康靜夫人喝乾最後一口茶,將杯子倒扣在茶盤中,巧笑道:「那麼,夏氏大族中夏祥君的女兒正好合適。」
作者: ying700406    時間: 2011-3-23 03:50 PM

第九回

  年前一個月開始,各大家族就開始忙碌了起來,具都為了新年做準備。
  
  這一日,夏令婩難得的來了菖蒲軒,同行的還有難得一見的黎昭渺。兩位少女,一個著妃色桃花裙,一個著丁香儒裙,娉婷的相攜而來似花仙入了凡人家。
  
  夏令涴這幾月被夏家與黎家的姊妹們相繼教導,行坐立臥都不同往日,舉手投足間雖然還沒有姐姐們的溫柔婉約可到底有了規矩,就著跽坐的姿勢抬起頭來:「今早屋外麻雀叫個不停時我就思忖著會有貴客來。這不,手上的字帖才寫了沒兩張呢,就見到了備嫁新娘子。姐姐們是來找我收賀禮的麼?」
  
  黎昭渺食指推了推她的額頭:「瞧這嘴皮子厲害得,該不是嚼多了雀舌後就變得越發伶俐了吧。這會子再也讓人記不住當初那哭哭啼啼的呆笨樣子了。」
  
  夏令婩只笑不答,夏令涴趕緊喚了連翹端得茶水糕點來堵了表姐的嘴。
  
  兩人仔細觀察著夏令涴說話做事,一丁點細節都不肯放過。看了最新學蘭花體字,抽背了幾段書,點心的香味還在唇齒間滯留不去,再是一碗色澤怡人的花茶,總算交上了一份滿意的答卷。
  
  「其實,今日我們過來是有東西需要親自交到你的手上。」夏令婩拿出一疊被絹布包好的記事簿子來,上面清晰的寫著『大雁朝世家女眷錄』等字:「這幾本藍皮簿子裡面記載了大雁朝最近五十年以來各世家大族所有女眷的名薄,她們的性情喜好、生平記事,以及聯姻夫君的名望地位財富。這幾本紅皮簿子是人情往來送禮回禮的記載,你未出嫁之前遇上誰家同齡小姐紅白喜事,送什麼禮送多少禮都可以參考。這一本白皮簿子,裡面寫著朝中所有少年才子們的生辰,以及其母親的地位。性情才學雖然也略有提及到底做不得數,因為隨著年紀的成長都會有些變化。最後這一本黃皮簿子,寫的都是當今皇上的皇子們的出生年月以及其母妃的家族盛衰。你都儘早記熟了,以後定然有大用。以後每一年,夏家的內當家都會著人送上最新的簿子,你也必須背誦下來以免日後見面不識被外人笑話。」
  
  夏令涴忍住驚詫一一記在了心裡。
  
  「說起來,」黎昭渺道,「每個世家大族中所記載的東西相差無幾,可細節方面應當會有粗有細。我們黎家就附帶著全族男女老少的生辰簿子,每一年都要往上添加新出生的弟弟妹妹。我那丫頭總是會在當月的上旬就提醒我誰誰家的表弟表妹要過多少歲生辰啦,然後誰誰家的姊妹要嫁人啦……哎呀,我說得可是實話。比如,我今晨還沒起的時候,丫頭們就在耳邊嘮叨『夏家大房令婩小姐要成親了』『夏令婩要嫁人了』,然後我就琢磨著那夏令婩姑娘到底多大歲數了,怎得這麼早就出嫁,擺明了有了夫君不要姊妹嘛,忒沒義氣了……」說得夏令婩臊得臉通紅,只搓揉著反駁道:「別只會消遣我。等你明年及笄了這出嫁的日子也就不遠了,聽說你父親已經在皇城適齡未娶的男子中篩選相看,你就縫好嫁衣等著八抬大轎來吧。」
  
  黎昭渺狀是苦惱:「聽說洞房之夜女子會被夫君折騰到疼痛哭叫,也不知是真是假。」
  
  夏令婩紅彤彤的臉頰上還殘留著桃暈,聞言也嚇住了:「娘親還什麼都沒告訴我,我……也不知。」
  
  黎昭渺嗤的笑道:「據說男子會壓在女子身上,對她做哪些風月之事。」
  
  夏令婩嗔她:「你聽誰說的?」
  
  「我看到了。」她朝門外望瞭望,湊近兩人低聲道:「我家有位哥哥喜好漁色,他的居室裡總是會有一些孤本野史。我前些日子去找他借幾本皇族秘史類的本子看看,結果吧,你們猜我翻到了什麼?豔書,足足有一櫃子,他還藏在了暗格裡都被我挖了出來。我當時怕他突然回來,急急忙忙地翻了幾本《繪芳錄》《風流媚》……」
  
  對面兩人屏息靜氣,只聽到『得』的聲響,三人都蹭蹭的坐直了,一個個掛著矜持而淡然的笑容——喝茶。
  
  連翹急急忙忙不知道從哪裡跑了出去,一邊跑著一邊嘀咕「又一盆花被小偷兒撞翻了」。三人相互對視,暗自撫下激烈的心口後再又將腦袋瓜兒拼湊在一起。
  
  黎昭渺的低語輕而透,不仔細捕捉都抓不住:「後來去得多了,我就偷偷帶出了一本圖文的《癡嬌麗》,那裡面的男子都是渴著勁兒的在女子……進進出出,嚇死人了。」
  
  夏令婩已經跌坐在金花緞的坐墊上,夏令涴抖了抖身子只覺得全身泛起了雞皮疙瘩。
  
  「那……那樣的話,天底下的女子不都是生來遭罪的麼。若是每日裡被夫君虐……折騰,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
  
  黎昭渺端著花茶慢慢地喝了一口:「其實,只有第一次是疼痛非常。我看那些書裡說什麼『極樂之地』,也有女子腆著臉的要……哎呀,反正從顛鸞倒鳳魚水之歡這類話中應當看得出也不是全然受罪。」
  
  「你自己又沒有洞房過,怎麼知道書裡的真假。更何況,那些都不是姑姑們說的聖賢書,而是某些書呆子們胡寫亂說的豔書。」夏令涴實在想不通男子能夠在女子身上怎麼折騰,也不知道男子在女子哪裡進進出出,嚇人這話自己沒親眼聽到也沒看到能夠想像的範圍太小。
  
  「所以,」黎昭渺坐直了身子,瞥著夏令婩笑道:「等你家堂姐成親洞房之後,就能夠告訴我們啦。」
  
  夏令婩刷得站了起來,動作太急整個人都搖晃了兩下,唬道:「別想。誰知道你話真假,不如你自己將那本書拿來給我們瞧瞧。」
  
  「若我帶了書來呢?」
  
  「那,等你成親之時,我就告訴你男子是如何……」
  
  黎昭渺笑得眉眼都像成了小偷兒:「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
  
  「哦——」夏令涴欣喜。
  
  等到兩人走了,夏令涴才徹底地放鬆下來,一迭聲地喚連翹。跪坐太久,她整個腿腳都是麻地,與兩位姐姐在一處不敢吱聲,等到人走了馬上叫苦。
  
  連翹一邊給她揉腿一邊勸道:「要不出去走動兩圈?」
  
  夏令涴搖頭,她這小腿走蓮花步更加累。連翹給她重新擦了臉,簡單地畫了一個飛霞妝,又端了暖茶給她喝了,輕聲問:「今日沒挨罵吧?」
  
  夏令涴嘿嘿笑著,從茶幾下掏出一個小本子來,裡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交遊集》裡面說了逢人說好話,少說多做,笑臉迎人總是不會錯的。照做了這麼多日,今日總算是沒挨罵。」
  
  連翹只要她家小姐不再被那些繁瑣的規矩折騰到哭鬧不休就謝天謝地了。揉腿完了之後不再讓她跽坐,扶到美人榻上歇息,一炷香的時辰就這麼睡了過去。
  
  夢中也不踏實,一會兒夢到在夏家眾人面前摔了跤,一會兒夢到娘親被其他長輩恥笑,一會兒又是爹爹黑著臉當著跪著她的面拿著竹條抽打妹妹,最後居然夢見汪雲鋒牽著她的手不停傻笑著,直立的兩根大紅燭上灑金著兩個喜字。心裡焦躁不安,醒來後就捧著堂姐給她的書薄仔細看起來。
  
  不看不知道,一看還就真的只剩下張口結舌的份兒。
  
  書薄裡面記載的千金小姐們喜好的物事那是千奇百怪。大富之家喜愛金銀珠寶算是尋常,其中居然有愛收集男子頭上髮簪的,有愛收集已經下葬之人口中所含寶物的,更有一位貴婦人愛金縷玉衣。送禮之時送時新首飾、古琴古箏、孤本珍本和千奇百怪的棋子等都很容易,這皇親國戚們死後才能穿的金縷玉衣咋送呢?夏令涴頭疼了,還好那貴婦人已經垂垂老矣,不用等太久就能夠穿著屬於自己的金縷玉衣直到永遠。
  
  有些小姐們不愛死物還活物,比如蝴蝶、大雁、黑熊、獅子、白眼狼……夏令涴重新翻到書面,這的確是記載小姐們喜好的書薄吧,不是某些男子的狩獵記錄薄。
  
  其實這些還好,有一位公主愛收集男寵。夏令涴的眼珠子差點撲到那幾個字上,拆開來每個字看得懂,放在一起她就不懂了。她只偶爾聽書院的某些少年說過女色,可沒發覺有女子愛男色的啊,還是公主。哦,記得某本大雁朝地宮闈秘史中看到過,有皇帝愛男子的?!她果然還沒睡醒。
  
  世家千金們所嫁的夫君的官職也是千奇百怪。門當戶對是必須的,郎才女貌是肯定的。誰能告訴她,為何庶出的女兒會嫁給七老八十的太監?同父異母的兄長會娶自己的妹妹?千金小姐會嫁給農夫?還有一位七月十五鬼節出生的女子,一連嫁了十八次,每一位夫君活不過二十。還有石女、妖女、魔女等等,她們的夫君更是千奇百怪,有嫁給人的,也有嫁給野獸的,還有的直接獻祭給了神佛。
  
  人們都太奇怪了,夏令涴不知道是自己見識太短。好吧,她還沒滿六歲,頭髮不長見識短是肯定的。
  
  不懂可以問,夏令婩不准她將這些東西拿給外人看,不代表外人那裡沒有。沒了幾日,她就扭著小肥臀去找了汪雲鋒,開口就問:「石女長什麼樣兒?」
  
  「啊?」汪雲鋒呆愣。
  
  「哦,」夏令涴裝模作樣的提起裙襬,細聲細氣的給他見了禮,等到對方繼續呆傻的回了禮之後這才繼續問:「汪哥哥知道石女跟我們有什麼不同麼?妖女是不是妖精變的?魔女是地獄鬼差的女兒麼?」
  
  「你從哪裡聽來這些?」
  
  夏令涴想著汪雲鋒也只有九歲,見過的女子應當不多。索性換個問題:「洞房的時候,男子為何要壓在女子身上?」
  
  汪雲鋒腳下一趔趄差點從走廊上滾到花園裡,囧著臉瞄她:「你,你要知道這些做什麼?」
  
  「你懂不懂嘛?」
  
  懂,這話說了等於找抽;不懂,說出去肯定會讓夏令涴失望。在她的心目中,汪雲鋒哥哥可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無所不能的——神仙。
  
  「咳,嗯,就是……洞房,那個……男子會……女子會……他們要洞房,才能生出小娃娃,才能傳宗接代,才能……父母才會喜愛……」
  
  「汪哥哥,你說明白些。洞房是怎麼洞房的?」
  
  「……就是,壓著,嗯……啊,對了,女子會很疼,男子開始也會疼,之後就好了。」
  
  「是殺豬麼?聽人說會流血,還會尖叫,還會哼哼。以前我在老屋聽街上屠夫殺豬就是那樣子的,殺了豬之後,屠戶的手滴著血賣豬肉。」
  
  「不是。」這是哪個混蛋告訴她的比方,有人將洞房比作殺豬麼!雖然真的會流血,真的有人會嚇得哭叫,男子們也會……舒服的哼哼,可那不是殺豬。汪雲鋒很嚴肅很正直的批判了她的錯誤認知:「洞房是男女一生中最大的大事,不是兒戲。我們這等世家大族會為了新婚夫婦準備好成親所需的一切物事,如合歡酒、止痛膏、催情香等,所以,我相信真的洞房那一日,你不會很疼的。一定!」
  
  「汪哥哥你洞房過?」
  
  「不!」汪雲鋒高聲道,「我都還沒有成親,怎麼洞房。」
  
  「那你知道得可真多。」
  
  「我,」汪雲鋒糾結,「這不是你問我才將從別人哪裡聽說到的告訴你麼。」他握著夏令涴的肥爪子,深情款款地道:「放心,我不會讓你疼的,我一定會好好待你。」
  
  夏令涴眨巴眼睛:「汪哥哥你的新娘子又不是我,當然不會讓我疼啦。」
  
  「不是,我是說……」
  
  「我當然不是你的妻子。」
  
  「這個誰也沒法知道,也許你以後就是我的娘子,我會娶你……」
  
  「我才不要與你洞房咧,我不要疼……」
  
  某些時候,某些問題,純屬雞同鴨講。



第十回

  臘月初八那一日,夏令涴悲催的被罰跪了。她的藏獒小尾巴十分道義的陪同在了身邊,看著她唉聲嘆氣的跪在祖宗祠堂的偏殿抄寫《儀禮》。
  
  已經不罰抄書很多日的夏令涴,今日是馬失前蹄,鬱悶懊悔瞬間就埋沒了她,以至於從跪下起她就忍不住神神叨叨怨氣連連。
  
  「吃飯時不准吃得嘖嘖作聲;不要啃骨頭;不要把咬過的魚肉又放回盤碗裡;不要把肉骨頭扔給狗狗……小尾巴,你還吃骨頭麼?」
  
  「汪!」
  
  「我只是覺得你看著我們吃飯的樣子太傻了,口水滴答的太多了,尾巴搖晃的太歡實了,所以才心軟得壞了規矩,丟了一根小小的蛇骨頭給你。我知道你嫌棄上面的肉少,那不是我先啃過了麼,你能吃到骨頭算是不錯了。你看,為了你我才回家沒有一日就被罰跪抄書,我容易嘛我。」
  
  「汪汪!」
  
  「小尾巴,你是禍國殃民的禍害。為了大我犧牲小我的夏令涴應該被家人稱讚,否則你就要餓肚子,餓久了你就會追著廚娘亂跑,廚娘那身板兒你又不是不知道,踩壞了花花草草還是小事,踩扁了人可就不好了。」
  
  「汪汪,汪!」
  
  再如何學規矩,夏令涴的性子終究跟閑靜舒雅扯不上半點關係。只要一到人後她就如那脫了人皮的白骨精,沒有一點遮攔。
  
  書也抄完了,看著外面的日頭,估摸著一時半會兒是沒有人想起她還餓著肚子。早上祭拜過祖先之後,她只來得及爬上飯桌吃了兩口飯加半口蛇羹,好吧,還有一塊蛇肉,骨頭都給了小尾巴,她委屈,她肚子餓,她想吃臘八粥。
  
  等到她醒過神的時候,她已經站在了大街上。身前是隱隱飄來的七寶五味粥的濃香,身後是……夏家後門的狗洞。夏令涴淡定的整理好髮髻和裙襬,邁開大步義無反顧的向著美食的大路前進再前進,身後依然跟著同甘共苦地侍衛——藏獒小尾巴。
  
  皇城最主要的街道只有兩條,分別橫縱整個北定城。一條從北定城城門直達皇宮盛陽宮,稱之為:天街。另一條將天街分開的東西兩邊城區再次劈出南北,稱之為朱雀街。
  
  夏家就處在城西永興舫,沿路過去都是高牆大院豪門內宅,住著的不是名門望族就是世家大族。寬闊而平整的大路,松樹陰陰圍繞兩旁,偶爾快速跑過的四輪馬車,剩下的就只有行色匆匆的各家僕從。今日不同往日,在祭奠過祖宗之後,有些人家會在大門口擺上臘八粥攤,用來餽贈給窮苦之人。當然,真正的名門世家是不差這一點德名的,他們只會選在其他城區的大街上排上一長溜的大鍋,現熬現做然後隨即遞給來領粥地眾人。至於這到底是哪家的人,其實貧民不在意有吃就行,世家中人也不在乎給你吃就吃囉嗦那麼多干嘛。
  
  夏令涴很想混過去弄點吃的,反正以前在老屋她也經常跑到帳房或者聞先生屋裡去吃飯,對於她而言混吃混喝是無比尋常的事兒。什麼名門閨秀,什麼大家小姐,都跟她沒有一點關係。可瞧著她那脖子上的兔毛圍脖,身上地鹿皮雲肩,還有藏羚羊毛滾邊的金線繡衣裳,再加上皮靴,怎麼看都跟『窮苦』沾不上關係。她只能每經過一處攤子就嚥下一大口口水,然後再尋找百味齋的店舖。哦,聽說百味齋最近新出了特製的臘八糕點,相當的饞人。被罰跪抄書的她在家是吃不到了,只能自力更生。
  
  千打算萬推算,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在百味齋買吃食還需要排隊。看著那蜿蜒的長龍裡最矮也有三尺最高是六尺的男男女女,她這個只有一尺半左右的侏儒國平民悲哀了。還沒蹲到地上畫圈圈詛咒自己悽慘的運道時,背後陰惻惻的冒出熟悉的聲音:「小猴子,你怎得獨自跑了出來?」
  
  「猴子也要吃飯。」她頭也不回地答道,「小猴子餓了,小猴子被爹爹欺負了,小猴子被鎖了起來,小猴子……」
  
  「被家人拋棄了。」
  
  「你才被拋棄,你全家都被拋棄。」猴子暴走,上竄下跳咋咋呼呼揮舞著短手臂就要去撓人。
  
  顧元朝捏著小猴爪子,笑得十分地險惡:「好好好,我收留無家可歸的你,帶你去吃東西。」
  
  「我要百味齋的點心。」
  
  「相信我,我帶你去的地方有很多好吃的,你想要吃多少就吃多少,沒有人阻攔。」
  
  「汪!」不用回答,小尾巴已經替它的主人做了決定。
  
  長龍,還是長龍,當夏令涴站在長龍的最頂端,看著面前熱氣騰騰的大鍋,熏著烈焰般的柴火時,她深刻地覺得出門之前應該預先看看黃曆。很明顯的,她今日出門不宜。
  
  「我要吃東西。」
  
  顧元朝挽著袖子給穿著粗布衣裳的老人家遞過新盛著的臘八粥,笑道:「這裡忙完了就能吃了。」
  
  「什麼時候忙完?」
  
  顧元朝拿過一個大大的勺子放在她的手心,指著只見增長不見減少的長龍:「大家都分到臘八粥,就忙完了。」
  
  「那要是一直到很晚很晚都還有人,怎麼辦?」
  
  「那就等粥沒了,自然也就沒人來。」
  
  夏令涴一邊將鍋裡的熱粥裝在碗中,一邊哭訴:「小龍哥哥,你這是虐待童工。」
  
  顧元朝看著她不算笨拙的動作,笑著提醒:「別想跑,你跑了我就把你的藏獒給燉成狗肉高湯。」他擺明了不單虐待她,還要威脅她的護衛神獒。不知為何,明明是微笑著說出的話,偏偏眼眸中卻帶著刀鋒般的冷漠。
  
  夏令涴下意識的對視著他:「你不喜歡做幹嘛逼著自己來。」
  
  「因為,這是我的責任。」他嘴角上浮,輕聲道:「身為韓家的外孫,這是我必做的事情之一。」再一轉頭,夏令涴這才發現身後那張大門頂上,赫然掛著『韓府』兩字的牌匾。
  
  皇宮后妃中,皇后汪氏與淑妃韓氏是表姐妹,而這韓府也算是外戚中數一數二地世家大族。淑妃的兒子顧元朝既是皇帝的第七子,也是韓家外孫中的佼佼者。
  
  冬日的風烏啦啦的從大街那頭刮過,不一會兒就讓站在火爐邊的夏令涴全身冷得打顫。她撐眼看看天,黑沉沉地雲壓在頭頂,讓人喘不上氣。
  
  夏令涴踢打著腳下的石頭,喃喃道:「我想回家。」
  
  顧元朝甩了甩自己痠痛的手臂,接過家僕牽過來的馬韁,一語不發的抱起她跳上馬背,輕巧的說:「我們去吃晚飯。」
  
  夏令涴撅著嘴,這樣強勢的小龍哥哥她覺得陌生又害怕。身邊的人早就提醒過她,皇子們是不能得罪的,要麼遠離要麼服從要麼消極抵抗,可在馬背上怎麼抵抗她又不知道,只能嚷著:「你欺負我。」
  
  顧元朝頭一揚起:「我就欺負了你怎麼著。」馬鞭一抽,在夏令涴的尖叫聲中黑馬已經躍出幾丈之外。女娃軟乎乎的面頰貼在他的耳瓣,是從來沒有的親近。當然,那雙比豬蹄還要粗壯的手臂可以忽略不記——她抱得太緊要把人給勒死了。
  
  天已經暗了下來,路邊的行人慢慢散去,昏暗的燈籠搖搖晃晃地掛在門廊上看上去有點鬼影重重,等到夏令涴緩過神的時候,兩人已經出了城門朝著外郊飛奔而去。
  
  顧元朝將夏令涴放在馬鞍前面坐著,迎面的風將兩人的臉吹得蒼白,厚重的披風根本罩不住兩個人的身形。夏令涴將腦袋從縫隙中歪出來大聲問他:「你要將我賣掉換吃的麼?」
  
  「我會直接砍下你的手臂做烤豬蹄。」夏令涴啊啊大叫,撲過去就咬了對方鼻子一口。顧元朝冷意一閃:「我還會完挖了你的心肝喂林子裡的野獸。」夏令涴直接將冰冷的雙手鑽進他的衣領貼在脖子上,凍得顧元朝一個激靈,他嗤笑道:「你回不去了。等著你爹爹給你收屍吧。」
  
  夏令涴眼眶一紅。小小的心靈中她一怕爹爹不要她,二怕自己回不了家。顧元朝這話無意中就挑動了她的底線,小女娃跌跌撞撞的從馬背上站起來,毫不猶豫的朝著對方撞去。疾行中,顧元朝也沒有想到對方不管不顧的來這麼一下,兩個人瞬時從馬背上滾了下去,夏令涴在他身前額頭撞了額頭,小嘴巴咬了他的上唇,整個人似乎騰空了起來再跌落在顧元朝身上,在對方的悶哼中撞上路邊樹幹。
  
  顧元朝全身骨頭都要碎了,無力地推著身上的女娃,大吼:「誰給你的膽子,敢暗算皇子!噢,不要再抓了,住手,你這蠻女!小王要滅你九族,滾下去!」
  
  夏令涴委屈又害怕,昏沉的腦袋只聽到一迭聲的恐嚇。
  
  他欺負她!他讓她做僕人們才做的事情,他還讓她挨餓,他還聯合臭馬一起嚇她,他還威脅她要殺了爹爹娘親弟弟妹妹,他……
  
  夏令涴從顧元朝身上爬起來,雙腿叉開在其腰旁,翹起小屁屁,雙手一鬆,在顧元朝慘叫聲中狠狠的壓坐在他肚腹上。
  
  「你這隻豬——」好重。
  
  夏令涴抿著嘴,抬起再跌坐再抬起,再猛地倒下去,壓他肚子,壓他胸膛,偶爾落下的腳板還有意無意的踩著他亂動的手臂。
  
  「小王要殺了你,嗷——」好痛。
  
  夏令涴轉身對著跑得氣喘吁吁的藏獒招手:「小尾巴,來咬他!」
  
  「不!」顧元朝突的發力將人推開,連滾帶爬的竄了起來緊貼在背後的大樹上,似乎只要小尾巴一靠近他就會比猴子還要看快的竄上大樹,呲牙裂齒道:「你好狠!」
  
  夏令涴跺腳,提著裙襬高抬著頭像只鬥志激昂的老母雞,擺明了要與惡勢力鬥爭到底。
  
  顧元朝抹一把冷汗。他的馬跑了,侍衛還沒跟上來,自己又身無利器,而對方有最傻的頭腦,有最無情的拳頭,還有可以壓死駱駝的體重,最後還得加上足夠兇殘又忠心的大型犬一隻。形勢不如人,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妥協了——暫時。
  
  「夏大小姐是要吃兔前腿還是後腿?」
  
  「後腿。」
  
  奸笑:「夏大小姐是睡大樹上還是睡在火堆旁的草堆上。」
  
  理所當然:「你睡哪裡我就睡哪裡。」
  
  咬牙:「我是男子。」
  
  坦然:「沒事,娘親說了,豆芽菜一樣的少年做不了大灰狼。我會很安全。」
  
  恨恨地:「你會一輩子嫁不出。」
  
  嘿嘿笑:「爹爹為我準備了很多很多的嫁妝,不怕。」
  
  蹭蹭站起:「夏令涴,你不要這麼蠢笨行不行?」
  
  無辜坐著:「康靜夫人教我近墨者黑,與我一起吃飯睡覺的人定然也是半斤八兩。」
  
  顧元朝翻個身,夏令涴的口水滴在他的背上,他再翻個身,口水侵染他的衣襟。忍字頭上一把刀,他顧元朝能夠被太子壓著這麼多年還安然無恙,難道會被一個女娃娃而氣得風度盡失!哦,為什麼名門閨秀睡覺都這麼不安穩,她的爪子不要放在他的胸口,他冷;嘶,她的牙齒不要咬他耳朵,他癢癢;嗷,她的腳踹到他的小兄弟了,他痛!
  
  好吧,他的風度早就隨著火焰燃燒而殆盡。他忍不了,躲得了,不就是不睡草堆睡樹幹麼。雖然樹皮硬了點,粗糙了點,冰涼了點,沒有軟軟暖暖的體溫,也沒有細細密密而短短的呼吸,更沒有甘之如飴的貼心相依相偎……
  
  顧元朝暗嘆一聲,對著不遠處恭敬的侍衛擺擺手,任命的將小女娃擁在懷抱裡,拿著裘皮披風將兩個人牢牢的蓋住,眼皮一搭搭的沉入了夢鄉。
  
  不一會兒,睡夢中的人嚅囁:「小龍哥哥……」
  
  「嗯。」
  
  「別生氣了。」
  
  「我沒有。」
  
  半晌,懷中的人似乎夢到了好吃的,嘻嘻道:「小龍哥哥不笑的時候醜得像癩蛤蟆。」
  
  怒:「你凶巴巴的樣子像母夜叉。」
  
  某人癟嘴。
  
  某人輕輕拍打:「睡吧!」
  
  「嗚——」藏獒翻身,烤肚皮。
作者: ying700406    時間: 2011-3-23 04:11 PM

十一回

  這世上有貴婦人、貴夫人,還有貴小姐,而夏家則有『跪小姐』。
  
  夜不歸宿是小事,女子夜不歸宿更是大事,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處一處是烏龍事——放屁!
  
  當夏三爺看到七皇子顧元朝抱著睡著口水嘀嗒的夏令涴站到他院子門口的時候,溫潤如玉的他也忍不住爆了一字粗口:靠!
  
  夏三爺很生氣,夏大小姐悲劇了。悲劇了的夏令涴從年頭跪到了年尾,在燦爛煙火中跪過了大年三十、初一和初二,初三的時候不得不帶著跟著父母去了黎家見外祖父外祖母。她欣喜的以為自己的苦難結束了,其實只是在夏家的告一段落,在黎家還有喋喋不休嘮叨不止的黎家老太太,抱著她『心肝兒誒,寶貝兒唉,我的心肝寶貝猴子噎』,從初三聽到了十五不重複地念叨她老人家的想念。
  
  黎昭渺對她捨己為人的精神表示了十二分的稱讚,並且邀請她以後逢年過節都要來多住些日子,好讓眾多同輩姊妹們與她多親近親近。每個人都臉色紅潤,睜著無限崇拜的眼眸,握緊了她的雙手:「小表妹,你是我們的救命菩薩。」
  
  哦,夏令涴只能心中苦念: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好在,顧元朝還是體諒了她小女娃的名譽,當日是走後門進入她家院子。若是從夏家大門堂而皇之的踏入……也許,現在這世上已經沒了夏令涴這號人。
  
  水晶杯具中的夏令涴在書院裡度過了她的六歲生辰,夏家與黎家的姊妹們都送了禮來,並且帶了親手做的糕點齊聚在小小的菖蒲軒裡熱鬧了一番。散局之後,黎昭渺拉著夏令婩一起躲在夏令涴的屋裡,掏出一個布包。打開一層錦布,一層麻布,一層油布,再一層絹布之後,裡面躺著印有《癡嬌麗》三個大字的金裝書。
  
  「哇!」是新奇的夏令涴。
  
  「啊!」是嬌羞的夏令婩。
  
  「哈!」是得意的黎昭渺。
  
  「咦!」是懵懂的夏令姝。三人一陣手忙腳亂鬨最小的妹妹去睡覺,並且許諾了眾多好處之後,等到看不見其影子了這才腦袋碰腦袋,六隻眼睛瞪得如銅鈴的盯著書面上那酥胸半露的圖畫,嚥口水。
  
  「開!」夏令涴果斷的說。
  
  「你開!」夏令婩膽怯的說。
  
  「我開就我開。」黎昭渺逞強道,只是手抖得厲害。
  
  野渡橫舟,暗撞金鐘,推車進寶,日月合壁,倒插芙蓉,月下偷桃,紫燕雙飛,金盆承露等等聽所未聽聞所未聞的詞,豔麗的情詩加上栩栩如生的配圖,一頁頁看得三個人面紅耳赤,不時發出不知是驚嘆還是驚訝還是羞澀窘迫的聲調。
  
  六歲的夏令涴怎麼看都看不懂:「男子身上那個長長的東西是什麼?好醜。他們是在打架還是在……磨豆腐?以前豆腐西施家的石磨就是這樣壓著的。」果然,那些個男子是在欺負新娘子吧?
  
  十四歲的黎昭渺一邊鄙視她,一邊驚嘆:「哇,吊在屋頂,在浴盆裡,在桌子上,啊,這個居然在花園中……」看不懂圖可以看詩詞嘛,這都不懂就真的是廢柴了,她黎昭渺一看就明白。當然,男子那東西到底長什麼樣兒她也看不清楚,不對,是畫畫的人沒畫仔細呀!
  
  十五歲的夏令婩前些日子已經輾轉的從娘親給的書冊裡面看過了一些,不過都沒得這本書上畫的花樣多,詩詞也沒有這麼直白:「太荒謬了,太匪夷所思了,太……哎呀,羞死人了」
  
  直到出門的時候,兩位姐姐的腳步都是虛浮,夏令涴更是眼冒金光,只覺得那些個男子凶神惡煞一般,女子俱都成了堂姐的樣子,只嚇得背後出冷汗。
  
  洞房花燭夜,其實就是惡鬼吃少女的日子吧!
  
  單純的夏令涴之後每次瞧見自家堂姐總是欲言又止,偏巧對方從十歲之後只是偶爾來書院來走走見見姊妹或者來借閱一兩本珍本孤本,平日裡都在家學習如何管家。五月是婚期,這之前她早已隨著她的娘親備嫁所需之物,兩人見得少,就算見著了也說不上幾句話。夏令涴的擔憂根本沒法傳達給堂姐,等到醒神時,夏家外面已經停好了八抬大轎,夏令婩在倜儻非凡的新郎懷中出了大門。
  
  夏令涴與眾多姐妹們站在夏家最高的塔樓上呆呆的看著遠去的隊伍,心裡只覺得冰涼一片。她的堂姐,今晚就要被惡鬼姐夫給吃掉了,嗚嗚!她急急忙忙的衝向娘親緊緊抱住,細細的哭:「我不要嫁人,我不要被吃掉啊!」哭得夏黎氏莫名其妙,只抱著她安撫。
  
  那時,初夏的日頭有些烈,敲鑼打鼓的婚慶隊伍要沿著整個皇城走一圈再繞到新郎府中。夏黎氏幫著大房張羅了大半年,這一下放鬆下來只覺得全身骨頭都要散了架,女兒一鬧她就頭腦沉沉的,搖晃兩下就這麼暈了過去。
  
  「娘——」夏令涴的尖叫掀開了那一片紅色的垂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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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三爺坐在床沿,一手握著夏黎氏的掌心,瞧著太醫來了這才讓出位置。一屋子大大小小多少雙眼睛盯著顫巍巍的白鬍子老爺爺,恨不得將他哪怕一丁點多餘的表情都收入眼底。
  
  老太醫擺擺手:「都出去吧,把窗子打開,燭台也拿遠些。」
  
  夏令姝吸著紅彤彤的鼻翼死活拖著爹爹的衣擺不肯離開半步,夏令涴也想留著,可被爹爹一瞪她就覺得骨頭都在疼,特別是雙膝。戀戀不捨地看了娘親後慢吞吞的帶著小弟夏令乾守在了偏廳,隔著檀木雙面繡天竺葵的屏風望著裡面綽綽的身影。連翹悄無聲息的捧著巾帕來給小姐和小公子擦了臉,又硬給灌了一杯安神茶,這才囑咐著龍芽寸步不離的看著別出了岔子。
  
  因為不知道病症,屋裡的熏香都給撤了,初夏的熱風從花園中灌了進來讓人精神為之一振,夏令涴才聽到自己今夜第一次的呼吸。
  
  娘親會不會是被她那一下給衝撞壞了?爹爹是不是惱她了?娘親會不會好起來?他們會不會不要她?各種思緒紛至沓來瞬間就將夏令涴給打擊得體無完膚,她只覺得渾身冷得打顫,緊咬的牙關咯咯的響,抱著弟弟的手臂越來越緊。
  
  『啪』的,一個巴掌扇在了她的臉上。夏令涴抬頭,連翹抿著唇死死憋著嗚咽對她說:「姑娘,別想岔了。夫人會沒事的。」
  
  夏令涴想哭,可懷中還有弟弟。爹爹說了,她是姐姐,必須保護好弟弟妹妹,再多苦再多累也不許哭。連翹瞅著她又在發呆就怕人又鬧出什麼蛾子,給龍芽打個眼色兩個人一左一右架著兩姐弟去屋外透透氣,拿著扇子使勁地扇著,一手掐著她的人中讓她大大的喘氣,這臉色才不至於那麼慘敗。
  
  這裡丫鬟們忙活,也不知哪處隱隱傳來人聲。
  
  「我猜吧,八成是看著大姐兒令婩的嫁妝給嚇死了。這黎氏別不是沒有見過什麼世面的婦人吧!現在就暈倒,等到她家大女兒出嫁了,說不得當著人喜氣洋洋,背著人傾家蕩產也要給令涴小姐添置東西,就怕一個不小心給人比下去。」連翹仔細一聽,居然是小妾柳氏。
  
  「哪可能。三爺當年娶她的時候可是十里紅妝,光妝奩首飾的箱子都有一百二十八台,一個院子怎麼都裝不下。當年她隨著三爺去外地為官的時候,這些個東西一半都沒帶走,全部放到寶金閣裡面存著了,除了她自個兒別人瞧都瞧不見。」這人聽著也耳熟,一旁的龍芽湊過來細聲道:「是老夫人身邊的王張媳婦,平日裡嘴巴最碎。」連翹覷著眼,心裡也明白了一兩分。
  
  龍芽原本是老夫人外屋伺候的小丫頭,本是家生子,以後要麼是給老爺做妾要麼是給小公子們做通房,沒有別的出路。可後來夏三爺這一家子回來,她就被送給了夏令涴,一方面自然是讓夏令涴對夏家盡快熟悉來,另一方面卻是為了隨時瞭解夏令涴的性子,以後有個什麼事兒心裡也有個底。偏生夏令涴又是個活跳的主,一天到晚難以見到人影子,就算是去了書院她也只願意帶著連翹。書院有規矩,每一位學子——不管是皇族、世家子弟或是官家後輩,一律只許帶一個書僮或是丫鬟,以便照顧日常起居。龍芽不得夏令涴的心,一個人呆在小院子裡無事可做就到處溜躂聽聽壁角,加上是從老夫人院子出來的,倒比連翹更加熟悉夏家的人,這八卦自然也就知曉很多。
  
  柳氏又道:「都說沒人瞧見了,那誰知道真假?女人家的出嫁從夫,嫁給了老爺那些個嫁妝也就都是老爺的。」
  
  王張媳婦嗤笑道:「你這話真是甭個混賬了,男人靠得住嘛?換了我家那口子早就賭得一個子兒都不剩了,到時候我幹什麼去?喝西北風啊!」
  
  「姐兒,別介意,我們這不是說那黎氏麼,扯到自己幹什麼。唉,你說她死不死得了?」
  
  王張媳婦悶笑道:「別做白日夢了,死不了。這些日子大房與三房走得進,估摸是累著了。」
  
  「瞧著不像?你說她若是死了,那些存在寶金閣裡面的東西能不能拿出來?死了,那些東西就都是老爺的了,興許……」
  
  「別指望了。你當夏家兩個女兒一個兒子是別人家的,再如何那些東西也輪不到給你,當然,若你能夠從三爺手中拾掇到一些倒也不錯。只希望到時候妹子別在我這粗使媳婦面前顯擺哈。」
  
  柳氏乾笑了兩聲沒了話語。連翹回過神就瞧見夏令涴睜著銀藍色的眼珠子死死地盯著花圃後面的那一處,顯然,方才那些話她也聽了八九不離十。再仔細端詳她的臉色,倒比方才好了不止一點半點。別是氣傻了吧?
  
  連翹轉過頭對著龍芽耳語一番,沒多會子,龍芽就朝另一頭走了出去,遙遙地喊:「王張嫂子,老夫人在說頭疼,正到處使人到處找你呢。」花圃後一陣熙熙梭梭,有人離遠應了話。
  
  夏令涴牽著夏令乾一路回去屋子,偏廳中的大房高氏就急急忙忙抱起夏令乾拉著夏令涴坐在榻上,左右打量:「沒嚇壞吧?你娘還在屋裡,你們別亂跑。」
  
  夏令涴點點頭,眼角掃到柳氏已經站在了外廂房,就問:「娘親不會有事的對不對?」
  
  高氏紅了眼眶:「你娘親自嫁入夏家來,從來都沒得過什麼小病小痛。今日裡人多嘴雜,許是被鬧著煩了在犯睏呢。」
  
  夏令涴明顯不信她,轉頭問著外面的柳氏喚:「姨娘……」軟軟糯糯的呼喚讓人心都給揉碎了。柳氏一愣,轉身進了屋子,先給大房的高氏和二房的桂氏行禮,這才皺著眉頭對夏令乾道:「別哭,你們還有我這位娘呢。」這是什麼話!她是詛咒黎氏死還是想要趁著黎氏病著就奪三房的家權?還故意的忽略女兒夏令涴,只哄著兒子夏令乾,都司馬昭之心了。
  
  高氏臉色立馬就拉了下來,沉喝道:「胡謅什麼?」
  
  柳氏故作沉痛地道:「大嫂子,這是我們三房的事兒,您就別插手了。」
  
  高氏冷哼:「整個夏家的內院都是我在當家的,還管不了一個三房的內院。」一直沒吱聲的桂氏為難地擦了擦額角莫須有的汗珠子,淡淡地道:「柳氏,你說話可得看看地方,這裡不是老太太的院子。甭管大嫂管不管得著,這屋子裡再沒人了也輪不到你一個妾侍來作威作福狐假虎威。」堵得柳氏一口氣都快順不上來。
  
  高氏拍著兩姐弟的背脊,眼神如刀子的扎在柳氏身上:「別怕,夏家的人可從來不會讓自家的娃兒吃虧受氣。別說你娘疼你們,你爹也是萬萬不會被一個狐媚子給糊弄了。再說,你們身後還有伯父伯母堂哥堂姐,凡事有的是人能夠替你們做主。」
  
  柳氏翕動著鼻翼哼哼,顯然根本就不將這兩位正室夫人放在眼裡。別說是她們,就連黎氏自己在老夫人的院子裡可都不敢說她一句壞話,更加別說反駁自己什麼事了。到時候,等到黎氏死了,三房裡裡外外不還是捏在柳氏她一個人手心。
  
  眾人明來暗往的丟著眼刀子,夏三爺已經領著老太醫從裡間走了出來,一迭聲地道謝著:「如此就有勞老先生開些安胎補血的方子給內人調理調理。」鴛鴦跟在身後喜氣洋洋地奉上了一個匣子遞給了太醫。
  
  夏三爺這才有空打量著眾人笑道:「內人有喜了。」



十二回

  「小姐,黎老夫人又派人送來了五對新鮮的鹿茸。」龍芽捧著東西上前讓夏令涴仔細看看,一個水晶盒子裡面放滿了冰塊,中間的鹿茸一字排開,上面還沾有血跡。
  
  夏令涴捂著鼻子擺擺手,連翹現挑出一根給身邊的二等丫鬟:「一半磨成粉末給劉太醫,一半用來煲粥燉湯。」其他的原樣封好給了一旁的韓商媳婦,她是夏黎氏的陪嫁丫頭之一,專門負責管理庫房藥房,夏黎氏的物品大部分她都一清二楚。而坐在一旁幾案邊的吉祥在確定數目無誤之後,也都一一記在簿子上。
  
  沒多久,王張媳婦進來:「令涴小姐,這是老夫人讓我送來的上等紫靈芝,特意給三夫人補身子的。」龍芽趕緊接過也給夏令涴瞧,靈芝三個,扇面飽滿根莖粗壯每個都有男子巴掌大小,一看就是百年好物。夏令涴對連翹點點頭,笑道:「替三房謝謝祖母關心。」王張媳婦接過丫鬟遞給她的賞錢,笑眯眯的走了。
  
  不一會兒,又有人捧著東西進來,說是汪家送的,之後還有其他世家和官家內眷派人送了東西,連剛剛出嫁沒多久的夏令婩也派人送了百年人參來。
  
  最為奇怪的來了一位自稱是韓家管家的老爺子,見到夏令涴二話不說就讓人放下了十個印有『御』金字樣的褐漆盒子。打開一盒來,裡面白玉為底,上面端端正正的擺放著純白色絲狀物事,幾乎要與那白玉融合為一。
  
  「這是官燕,俗稱白燕。」
  
  「燕窩?」一般燕窩分為白燕、毛燕和血燕。其中白燕是尋常人家都吃不到的貢品,只有宮中才有。
  
  「對,這十盒是今年准備上貢入宮給太后和皇后娘娘補身子的燕窩。我家公子知曉貴夫人身懷六甲,特意讓我專程送來聊表祝賀。」人分三六九等,在宮中更是體現的淋漓盡致。這官燕是金絲燕第一次築巢的粘液凝結而成,質地最純如白霞,其上一毛不附,是燕窩中的上上品。每年進貢的貢品中官燕也是少之又少,皇上和太后皇后也不是日日有得食用,賞賜給其他宮中娘娘更是不大可能。韓家居然能夠不經過宮中而得,可見其勢力非同一般。況且,一送居然是十盒,大手筆到了讓人覺得藐視其他世家的地步。
  
  夏令涴端詳半晌,一時想不通這到底是哪個韓家有如此大的權利,想要收下又怕給爹娘招惹麻煩,躊躇不止中有人正巧來給她換茶,夏令涴一看是娘親的另外一位丫鬟吉祥姐姐,就問:「鴛鴦姐姐還沒忙完?我還等著她來幫忙呢。」
  
  吉祥道:「方才使人來說已經忙完了,想請小姐移步過去瞧一眼,若是可以即刻就送給夫人去。」
  
  夏令涴表示知道了,轉頭讓人給韓家的老管家填茶,說自己去去就來。那老管家也是人精的人物,就方才那麼幾句話已經知道這事夏家小姐做不得主,是要找真正當家的人去問問,也就恭敬著答應了。
  
  到了內院就直接去了夏黎氏的廂房。
  
  正值夏日,酷熱難當,有了身孕的人更加不耐熱,夏三爺與夏黎氏的情誼深厚,越發不願意讓妻兒受委屈,除了夏家每月裡分配的冰塊外,他還另外使人專門每日裡去冰鋪子買新的來填在屋子四個角落,但有人進去只會覺得涼爽襲人,任何煩躁都消弭於無形。
  
  夏令涴來的時候,夏黎氏正喝著冰鎮燕窩,瞧那色澤應當是血燕。她瞥了瞥嘴,湊過去輕輕地替娘親敲打著小腿道:「血燕喝多了會不會膩?這東西里面雜七雜八的東西多,還不如直接吃鹿茸糕。」
  
  夏黎氏喝了半碗就遞給了她:「小饞嘴的,想吃直接讓人給你做,犯得著來算計你親娘的吃食。」
  
  夏令涴嘿嘿笑著,接過碗盞果真吃了起來。一如既往的平淡無味,偶爾吃也覺得沒趣,更加別說是經常吃了。暗自嘀咕的時候,夏黎氏已經戳著她的額頭:「別得寸進尺,有得給你吃都算是我額外開恩。」
  
  夏令涴咂嘴躬身道:「謝娘親恩賜,女兒深感惶恐。」那嬌憨的樣子,倒逗得滿屋子笑了。夏黎氏拿著薄帕給她擦了擦汗,直接問她:「可是有什麼要事,讓你大晌午的跑了過來。」
  
  夏令涴也不撒嬌了,將事情簡單敘述了一遍:「我們能不能收?」
  
  夏黎氏笑問:「你先說說哪些禮能收,哪些禮不能收?」
  
  「自然是平日裡交好的親朋好友送來的能收,不認識的就不能收。」
  
  「那若是對方與你爹爹相熟,或者是娘親兒時姐妹的夫家呢?我與你爹爹好歹也是在北定城長大的,認識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再加上每個家族裡面纏纏繞繞扯也扯不清的姻親和偏房,若非年年見月月見,有多少還有來往,有多少還記得對方的模樣?我們都不記得了,更加沒法告訴你了。」
  
  夏令涴撓頭。
  
  夏黎氏繼續道:「我們這種世家大族裡面,要給別人送禮和別人給我們送禮都是別有深意的。有人送禮來不是說真的惦記著你好,你送禮與別人也不是因著過節拜賀。」她拉著夏令涴的小手,慎重地道:「你要學會分辨,哪些禮是客氣,哪些禮是別有所圖。你得看到禮物背後的真相。」
  
  「那我要不要再去問爹爹這韓家的底細?」
  
  「不用問了。」夏黎氏寵溺地捏著女兒肥嘟嘟的臉頰,「在這皇城裡面,能夠在夏家自曝家門的韓家,就只有淑妃的娘家,七皇子的外公家了。」
  
  夏令涴倏的一蹦三尺遠,連連擺手:「我最近都沒有亂跑,也沒有瞧見七皇子殿下。我都很乖……」嗯,可見被罰抄罰跪的記憶還很新,成效卓著。
  
  「如果你很乖的話,七皇子就不會讓人借花獻佛的送來賠禮了。」
  
  夏令涴跳腳反駁:「什麼賠禮,他明明是送禮給娘親的補品。」
  
  「呵,」夏黎氏輕笑,一直保持微笑的嘴角又上揚了兩分,怎麼看都有種是吸血女鬼盯著食物的感覺。她說:「這不就是不經爹娘同意,擅自誘拐我家女兒徹夜未歸的賠禮麼。你還敢說與你沒有關係?」
  
  「哦,不——」夏令涴哀號,不知道現在打滾撒嬌行不行?為什麼她的娘親總是喜歡秋後算賬呀!
  
  最終禮還是收下了,娘也得罪了。為了表示痛改前非的決心,某個人當夜相當狗腿地去給娘親讀一段正史,當作為未出生弟弟或妹妹的睡前教育。
  
  正史說的是一位千金小姐短暫而多姿多彩的一生。它的上回說的是小姐們在家的生活。小姐們每日裡有繡不完的女紅,彈不盡的鳳求凰,感不完的春花秋月。其中一位小姐每日裡做夢,每個夢境裡面都有貌比潘安的皇帝、或皇子、或太子、或江湖盟主,或世家大族當家人對她死心塌地,為她戲耍諸『猴』只為博其一笑,為她拋卻千金只為送上一盤最新鮮的荔枝、或者葡萄、或者哈密瓜,或者芒果……小姐很感動,笑靨如花,發誓天開地裂乃敢與君絕!
  
  然後,小姐在及笄的當夜,被一位長得很像小白臉的男子給勾跑——兩人朝著烏七八黑的深山老林私奔鳥。
  
  它的中回是兩人私奔之後的生活。小白臉帶著小姐在樹林裡打跑了一隻兔子,嚇跑了一隻貓頭鷹,最後轟走了河裡的一群嘔吐的魚——魚兒們其實是被小白臉身上半月沒洗的臭襪子給毒殺了。然後,兩人天當被,地當床,靠在沙礫堆的某塊大石上完成了洞房花燭夜。那血水染紅了河流,府魚屍數百條,造成了密林中第一起慘絕魚寰的命案。
  
  魚,它也是有魚權的!
  
  沒了多久,毫無懸念的,小姐發現她上當受騙了!
  
  小姐很生氣的質問小白臉:你說的宮殿呢?
  
  小白臉說:整個密林就是我的宮殿。
  
  小姐問:你那數不盡的僕從宮人呢?
  
  小白臉回答:這裡的一草一木一鳥一獸都是我的僕從。
  
  小姐失望到絕望,鬧著要回家。小白臉勉為其難的同意了,並且表示自己會負責會娶她的。兩人歡天喜地回了小姐家裡成親了。據說,送親的鳥獸們感動得熱淚盈眶——它們總算告別了臭襪子、臭內褂、臭褻褲,連頭髮都發臭。小姐更加高興,她總算不用生吃死魚肉了。
  
  小姐家人很失望,可女兒有了身孕,已經沒有別的人家會娶她,只能招了小白臉做女婿。
  
  它的下回就是最終回。故事很簡單。小白臉其實在小姐之前還有一位糟糠之妻,娶了小姐之後糟糠之妻就被拋棄了。可前妻也不是善茬,背著菜刀衝著小姐道:你是要男人還是要銀子?
  
  小姐答:給我男人,給你銀子。
  
  小白臉奸笑,奪了銀子,殺了前妻,還抱了美人。
  
  故事該結局了,可事與願違,小白臉終究只是小白臉,他又看中了其他的女子,並不顧小姐的反對娶了妾。小姐不服,辱罵、捶打,老天都陪著她哭了整個月也沒有感動小白臉的真心,讓他回心轉意。小姐一怒之下,殺了寵妾,剁了小白臉,一把火自焚了。隨著一起焚燒的,還有小姐生前最愛看的《一簾春夢》《猩月格格》《菊花烙》等諸如此類的書本雜記。
  
  「小姐是被那些書籍給毒害了,多麼可憐的一隻單純的小白鼠。」
  
  夏黎氏似笑非笑,睇著連翹道:「聽見了?改明兒,你就將昭渺小姐送給她那幾箱子污七八糟的書給燒了。別以為塞在床板底下就沒人知道。」
  
  噢,夏令涴捂臉哀號:「我還一本都沒來得及看呢。」
  
  「那越發要趁早燒了。」
  
  夏三爺正從外面回來,聽了這話就笑問:「說什麼呢。」
  
  夏令涴癟了癟嘴道:「娘親在教涴兒不要虐待妾室,也不要輕易相信男子,還要吃苦耐勞。」
  
  「哦,」夏三爺瞥了夏黎氏一眼,對方正似笑非笑的望著他。咳嗽一聲,夏三爺又問:「為何要虐待妾室?」
  
  夏令涴悶悶的道:「因為她們讓男子花心,也讓正妻傷心,等到她們有了兒子,也會讓嫡親的子孫後輩們與父親離了心。」
  
  夏三爺一愣,冷道:「誰教你說這番話的?」
  
  夏令涴拿著方才的那本書道:「正史野史裡面都有寫著呢。姑姑們雖然沒有教,可是康靜夫人說過要想家和萬事興就必須忍。小時候忍受父親對姨娘的兒子女兒好,長大了要忍受夫君愛美色,老了要忍受自己十月懷胎生的兒子為了內院媳婦們的小爭鬥與娘親叫板要銀子。」
  
  夏三爺猛的一拍桌子,嚇得屋裡眾人噤若寒蟬,一時之間諾大的屋子裡落針可聞。誰都以為夏三爺大發雷霆之下會打死他最寵的女兒,就連連翹等從小見著夏老爺溫和性子的丫鬟們也被他現在這副凶神惡煞的樣子給鎮住了。
  
  半晌,他才緩緩的輕聲道:「不要在下人面前胡言亂語,讓人亂嚼舌根。」那沉悶而壓抑的氛圍讓人喘不過氣來。眾人精神一抖,下意識的相互對視了一眼,明白這話就是警告他們的。
  
  夏黎氏淡淡的喚鴛鴦:「去讓廚房的人準備一些涼菜和酒送到柳氏的院子裡,就說老爺歇她那兒了。」拿著蒲扇慢慢地晃動兩下,「天熱,有什麼事情你們父女去外間說,我要歇息了。」也不看夏三爺就自顧自的轉過身子,任由吉祥給她蓋上薄毯後沒一會兒就睡沉了。
  
  夏令涴本還怕自己說錯了話惹得爹爹發怒,可再看娘親的樣子,明顯的是站在女兒這一邊,她那彈丸大的膽子頓時吹了氣似的膨脹了起來,也唬了臉冷冷的道:「爹爹累了,早些歇息吧,女兒告退。」
  
  趾高氣昂地踏出屋子,到了院中的時候腳下一頓幾乎是狼狽的衝了出去,跌跌撞撞的回了自己的院子後一腦門地栽在自己床鋪上,『哇』地大哭了起來。
  
  整個三房的人都可以聽見「討厭,討厭爹爹」的哭喊一直響到了半夜。
作者: ying700406    時間: 2011-3-23 04:25 PM

十三回

  人說小女子不能得罪,大男人其實是更加不能得罪。
  
  得罪了娘親的後果可能是每月的零花大量消減,得罪了爹爹的後果則是身邊多了一位教引嬤嬤。據說是皇宮中宮闈局的老人,幾年前老夫人特意請來教導過夏家眾多姊妹,夏三爺不滿夏令涴的言行,由她來調教是最好。
  
  這位安嬤嬤生得張彌勒佛的臉,張嘴就笑,一雙眼睛總是彎成弦月,說話和聲瑞氣,你不想她出現的時候她就在最暗的陰影裡,你想要她出現的時候她就在你的鼻端腳後,十足的來去無影。
  
  夏令涴與安嬤嬤對戰的第一日,敗得莫名其妙!
  
  你無視她,她注視你;你注視她,她無視你;你嘲笑她,她微笑;你稱讚她,她賊笑;你上躥下跳沒個安穩,她巍然不動不遠不近;最後,眼酸口乾人累的夏令涴自己敗下陣來,倒頭睡下了。
  
  夏令涴與安嬤嬤對戰的第二日,她去了書院,安嬤嬤替代了連翹跟隨,連翹在馬車後追了好遠哭得稀里嘩啦,她家小姐喲,你可要活著回來。
  
  夏令涴坐在馬車裡像是臀下有著釘子,揮著衣袖說下馬車走去書院。於是,夏令涴自己悠哉哉的邊走邊看大街店舖,偶爾還去買點小東西小糕點,而安嬤嬤敞開了車簾子,坐在安放了冰塊的車廂中,看著外面的夏令涴走得汗如雨下,笑眯眯啊笑眯眯。這哪裡是僕從,根本是主人啊喂。走路去書院的夏令涴果不其然的遲到了,被康靜夫人罰站在獅子籠前,看著黃金獅子不時張大著血盆大口對她呲牙裂齒。哦,還好這關野獸的籠子夠堅固,否則夏令涴的小命就……嗚,安嬤嬤你不要拉著她的手妄圖塞進獅子大口喂食啦。
  
  嚇哭了的夏令涴去找眾多夏家和黎家姊妹哭訴,可眾人瞧見安嬤嬤那張彌勒佛的臉,頓時都如吞了蒼蠅似的啞巴了。惡人自有惡人磨,夏令涴你自己保重自己吧,姐妹們都有事要忙,哈,哈哈哈……
  
  很多時候,夏令涴你都識人不明!當然,年紀決定了一切,才六歲多的夏令涴哪裡會知道宮中人的厲害。哦,她們不要想起過去那段被某位嬤嬤調教的歲月,太慘無人道太痛苦了。
  
  第三日,找不到好友幫忙的夏令涴,跑去拉來了小哥哥汪雲鋒。汪雲鋒與夏令涴兩人坐在涼亭中,一起看書品茶賞景心裡差點要開出一朵喇叭花來,正待手把手的教夏令涴糾正筆法中的小習慣時,一位老嬤嬤坐在了兩人對面,興味地盯著汪雲鋒的色狼爪子,似乎在考慮他真的敢碰夏令涴那隻爪子今晚就會出現在某隻野獸的餐盤中——晚飯之前的開胃菜。
  
  汪雲鋒可不是呆瓜夏令涴,他們這種世家公子從小學會的就是察言觀色,看人看物自有一套。眼珠子只是掃了安嬤嬤髮髻上一根金鶴簪子,人就安分了。在這皇城中,能夠戴金鶴簪子的人除了宮中的三品女官就只有五品以上的命婦。
  
  夏令涴鄙視、蔑視、藐視汪雲鋒。他居然還信誓旦旦說他會保護自己這位小妹的,現在遇到一點點困難就退縮了。太不夠兄弟了,悲憤下的夏令涴狠狠的踩踏了汪雲鋒一腳,在對方的慘叫聲中長呼一口氣。
  
  當夜回去之後,跑去找娘親哭訴,還沒出門就聽到龍芽匯報說老爺在夫人屋裡,她正與老爹冷戰,她才不要主動去見他。
  
  次日早上正要再去找娘親,路上巧遇老爹。他卻不是從娘親的屋子出來,其身後是柳氏屋子方向。本來紅彤彤二師兄臉變成了蒼白的白骨精皮子,眼淚在打轉,鼻翼翕動,貝齒要將唇瓣給咬破了,她隨手扯下身上一個墜子就往對方身上丟去,大叫:「你不是我爹爹!」在綠意盎然環繞的長廊中奔向深褐大門,在一片清冷的霧氣中頭也不回的遠去。
  
  安嬤嬤頭也不抬的恭了恭身,一語不發的隨後而去。
  
  偏門外的馬車中沒有人影,安嬤嬤環視著周圍,從石獅子身後抱起那小小的哭泣的人上了車,招呼一聲,車轍中年復一年如復一日的向著目的地而去。
  
  「老身在宮中陪著娘娘們說話的時候,就經常聽到眾人說起各家閨秀的性子。論容貌你不如宮中的迦順公主,她出嫁那一日朱雀街萬人稱讚無不仰慕;論才學你不如太尉府的三小姐,她一歲能讀《千家詩》,三歲背誦《論語》,五歲已經閱遍《史記》,六歲吟詩作對連宮中的幾位皇子比不過;論身世你也不如你們夏家任何唯一千金,甚至比五品官員的千金小姐也好不了多少。你爹爹調入皇城才一年,他不偏靠保守的世家大族,亦對朝廷平民新貴保持距離,是真正的中庸派系。這樣的官員在朝中看似無能,可一旦其他兩派為了朝政爭執不下時,他們的決定就能夠影響皇上的決策,從而為百姓帶來福禍。」
  
  夏令涴偏頭道:「這於我沒關係。」
  
  安嬤嬤也不在意她的偏執,只道:「我問你,若是你妹妹與弟弟都想要你手中的糕點,你是給妹妹還是給弟弟。」
  
  「一人一半。」
  
  「那若是日日如此,你的吃食他們都要一人一半,你自己吃什麼?餓死還是誰都不再給?或者今日分妹妹一半,明日分弟弟一半,後日自己吃。他們會如何?」安嬤嬤從車中的紅漆描金喜鵲登梅屜櫃中拿出兩盤子點心,分別放在夏令涴的兩隻手旁。
  
  夏令涴盯著香氣四溢的糕點,只覺得沒了往日急切想要吞吃入腹的急迫。她問:「我有的,弟弟妹妹也有,他們可以吃自己的。三個人都平分好了。」
  
  「他們不同意呢?人總是有貪念,你既然是姐姐,讓給他們是應該的。」
  
  夏令涴癟嘴:「這跟爹爹的事情沒關係。」
  
  安嬤嬤笑道:「你爹爹就像處在中間位置的你,保守派和新貴派是妹妹和弟弟。他們為了爭奪權利吵鬧不休的時候,皇上就會將糕點放在你的手上,問你給弟弟還是給妹妹。給了新貴派的弟弟,說不定妹妹就會要丟棄一半的財產;給了保守派的妹妹,弟弟就會不信任你覺得你偏心從而對你心生怨懟覺得你並不是真的做到了中庸和公平。到了最後,他們誰都不在意你,誰都可以辱罵你不公,誰都可以欺辱被你籠罩在羽翼之下的親人。皇上不再信任你爹爹,不再給你爹爹糕點,那時候夏三爺就會被所有人捨棄,任何人都可以踐踏他,甚至在必要的時候直接殺了他。」
  
  夏令涴身子一抖,差點就從安嬤嬤的懷中掉了出去。
  
  「你爹爹現在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怕一個不小心就連帶著你們一起萬劫不復。」安嬤嬤抱緊了夏令涴,「你難道沒有想過,為何你娘親懷孕了,也不會去取笑妾室無子?」
  
  夏令涴仰頭:「那是我娘親大肚。」
  
  「據說那柳氏是老夫人的人,她定然會在老夫人面前說你娘親的壞話,可為何老夫人還要老身多幫襯這你娘親教導好你?」
  
  夏令涴抿唇:「那是因為爹爹不要我了,祖母和娘親還要我。」
  
  「老身在宮中就聽說,你爹爹與娘親是世家子弟中難得的患難夫妻,情誼深厚,應當不是一個小小的妾室就能夠拆散,可你爹爹與朝中官員閒聊時,都是那妾室在一旁伺候。」
  
  夏令涴豎眉:「書院的細娘姑姑說了,男子都是花心大蘿蔔。爹爹被美色迷惑了。」
  
  安嬤嬤哀嘆:「孩子,大人的苦衷你就算不瞭解也要學會相信他們。」
  
  夏令涴握拳:「我相信爹爹是牛魔王,他是壞爹爹。」抽鼻子,「嗚嗚,爹爹為了姨娘欺負娘親,爹爹為了姨娘罵涴兒,爹爹不會要我了。」
  
  這孩子沒救了,怎麼教都教不會!安嬤嬤明明是為了告訴她,夏三爺一切都是有苦衷,她的娘親也不是看起來那麼好欺負,那對夫妻並不是這一年來皇城中人看來經不起榮華的一對苦命鴛鴦。
  
  不過宮中有人說對了,這夏大小姐真的是頑固不化愚笨癡傻之人。換了任何一位公主,經過自己這麼明白解說哪有不懂其中利害的,任誰人都會想到要與父親更加貼心一些吧。
  
  倒是經過這一次之後,夏令涴對安嬤嬤沒有那麼排斥,言行舉止比以前更加有模有樣,有時候嘴快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也能夠得到對方盡快的提醒,並且找到解決方法。書院中都是少年少女,人小忘性大很難記仇,逐漸的也有了交好的同齡人。
  
  與之相反的是,夏三爺從那之後對夏令涴視而不見,夏令涴對她爹爹也是怒目相向。兩父女好像十八輩子的仇人,偶爾在老夫人那裡遇見,夏令涴都恨不得將爹爹身邊的柳氏用眼睛給戳出千萬個窟窿。
  
  夏黎氏的肚子越來越大。在大家族中,作為正妻都會在自己懷孕時,讓夫君去別的妾室屋中歇息,以博得大度的美名。可這在夏令涴的眼中看來,就是爹爹為了美色不要兒子女兒,還嫌棄她娘親胖了醜了。壞爹爹,臭爹爹成了她的口頭禪,為此沒少被人訓斥,可安嬤嬤如何嚴厲如何威脅她都一如既往,哪怕你真的把她丟在蟒蛇窩裡一起睡覺,她都會一邊尖叫到喉嚨嘶啞一邊哭著要娘親還一邊說夏三爺的壞話。罰跪、挨板子、抄書成了家常便飯,每日裡都缺一不可,哪怕在書院上學,家中的懲罰也不能停。夏三爺叮囑了康靜夫人,讓她好好的嚴懲這個胡言亂語沒有教養的孩子。
  
  如今,某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娃不分春夏秋冬的跪在竹條墊子上,在書堂中、在九溪園的小亭裡、在藏書閣的檀木大桌邊,甚至於在棲鳳館的瑤瓊娘娘金像腳下都有她讀書抄寫做課業的風景,引來眾多新生觀賞並引以為戒。不得不說,成效卓著。
  
  夏令涴,成了白鷺書院的名人之一。雖然這個名聲讓人有點囧囧有神,好歹也是出名了嘛,她不計較,真的!
  
  掀桌,誰敢問她:「今天,你抄了沒?」得到的鐵定是一招旋風腿或者是直拳、上勾拳、下勾拳,再左右開工的無影拳把人打到滿地找牙。已經快要滿七歲的她,早就不玩丟蟲子踢人到池塘的小把戲了。
  
  「妾室強奪了正室夫人的頭面?」
  
  「是,裡面包括一對梅花釵,兩隻翡翠鎏金步搖,三對花鈿,白玉梅花耳墜、纏金梅翡翠項圈、足金臂環、金鑲白玉戒指和胸佩一個。」夏令涴漠然的回憶了下,掰了掰手指頭:「大概幾百兩銀子。」
  
  「幾百兩足夠小戶人家幾年的開銷了。」她的好友衛翎羨慕道,「我至今還沒有這麼全的一套頭面呢,娘親說要等我到了金釵之年或者及笄才能給我配上這些。你娘親居然什麼都沒有說?」
  
  夏令涴冷笑道:「說什麼?爹爹都沒來得及拿給娘親看,就被那柳氏給奪走了。」
  
  「你家妾室也太猖狂了些。」旁邊有人冷哼,引得其他人附和。那人繼續道:「我家那些個姨娘在我娘親面前話都不敢多說一句,別說爭正室的東西了。娘親願意施捨一些不要的布料給她們添置衣裳,都能讓爹爹稱讚娘親的賢惠。若有人敢說一句閒話,只會被關入黑屋子打得缺胳膊少腿,然後丟入柴房去劈柴倒夜香。」
  
  一旁另外有人笑道:「你娘是皇城中出了名的潑辣戶,誰敢招惹啊。在我家,妾室們之間爭風吃醋都來不及,娘親對她們瞧都不願意瞧一眼更別說受著冤枉氣了。誰要真是敢亂嚼舌根,那一年半載的都別想見到我爹爹。」
  
  「哎呀,一個小小的妾室有什麼好怕的?」另外又有人湊了過來,「在我們這些官宦世家裡,妾室那是隨意可以買賣。看你老實了就留在身邊伺候,把我娘親哄得高興了就賞你一點甜頭,哪天不高興了就丟去給府中來的客人,被人要去了算是命好,被折騰死了往亂墳崗一丟就是,落個乾淨。」
  
  衛翎推了推依然在跪著寫字帖的夏令涴:「都聽到了?」
  
  「聽到了。可我娘說爹爹喜歡她要什麼儘管拿就是,娘親自己也不缺那些個東西。再說了,娘親現在很少出門走動,說要保持心境平和不讓那些污七八糟的事情而影響了腹中的弟弟妹妹的好心情,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讓我說啊,你家是妾室太少了,多添幾個你再看看那人囂張不囂張。」不遠處的古孫藍隔著一張桌子冷笑,「也許,你娘親是在給你做榜樣,讓你好好學著如何讓夫君舒舒服服的,自己也可以博個賢德的美名。」
  
  「娶妻娶賢,不正是這麼個理麼。」又一男聲插了進來,眾人轉頭,居然是七公子顧元朝來了。俱都臉色一白,也不知曉方才的那些話被他聽了多少,若是暗地裡記下了,這以後離七王妃的位置就越來越遠了。



十四回

  顧元朝抽起桌上已經寫了不少的字帖看了看:「今日是雁翎體,真是越寫越華美,看來以後康靜夫人不愁以後找不到學生替她寫花箋了。」
  
  夏令涴隨著眾人對他簡單的福了一福,道:「聽說您最近深得聖眷差事繁多日夜操勞,怎的有空來書院晃悠。」兼消遣人。
  
  顧元朝輕笑,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又招呼著個人各自忙活,這才道:「方才你們在說什麼?」
  
  古孫藍靠過來嬌笑道:「正討論著如何才能做一位好的妻子的時候,七公子就來了。」她親自替顧元朝斟上一杯茶,笑問:「不知道七公子喜歡什麼樣的女子?」
  
  話音一落,本來準備退散的人立馬都豎起了耳朵。哦,不愧是同齡人中最狡猾的女子,永遠都會抓重點,瞧這話題轉得多麼的巧妙,多麼的實在,多麼的勾人心魂啊!靠之,為毛她們就沒有想過主動勾搭?而且還被那妮子給搶佔了最好的位置。喂,說你啦,你那豬嘴巴都要貼到七公子的臉頰上去了,還有你那胸脯不要擠,又不是前凸後翹的曼妙身材,你貼得再近也沒法讓人從那領口裡面看出一個乾坤來。
  
  顧元朝藉著翻書的姿勢調整了下位置,不知為何,這古小姐靠過來的時候周圍倏得如墜烈火,溫度熱了不少。
  
  「七公子喜歡什麼樣的人還用問麼?要麼是傾國傾城的天下第一美,男人好色天經地義;要麼是皇城第一才女,閒著沒事兩人可以吟詩作對賞春望梅;或是鄰國的傲驕公主,有金子還有心子,一心一意為國為君奉獻。」
  
  古孫藍捂著鼻子斜眼,軟軟的道:「夏大小姐你的言語太粗俗了。」
  
  夏令涴聳肩:「非常不幸,我是俗人。你們高雅高貴高傲,我這俗人就不奉陪了。」短短的肥手臂一撈,瞬間將所有的紙筆全部整在書籃中,又敲打桌子:「勞駕,七公子能否先將這杯茶給喝完?我要收走這些茶具了。」
  
  衛翎小心的扯著她的衣袖,夏令涴掙開道:「對不起,我這女子天生跟『賢德』兩字掛不上鉤,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嫁給好色的混蛋。所以,你能夠理解我的心情吧?七皇子殿下。」
  
  「當然。」顧元朝一口將茶水喝了乾淨,好燙,無辜眨眼浮出一片水霧,周圍響起吸氣聲。夏令涴冷笑:「喲,原來您還有引誘少女的潛質,見識了。告退。」袖子一卷,杯子也不知道被收去了哪裡,夏令涴昂首闊步的在女人的鄙視和男人的苦笑中遁走。
  
  他不就是上次藉著送給她娘親的東西越了規矩麼!都半年了她還記著。
  
  哦,顧元朝絕對不承認,他在十一歲生辰的時候,藉著醉酒將夏令涴給不小心引到了蜂窩之下,讓她滿臉腫脹導致一個月被書院眾人嘲笑!他又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有意的報復很久以前的某一日,某個小胖墩女娃兒靠著那豬八戒一樣的體重在他身上打滾,差點把堂堂七皇子給壓死。
  
  大雁朝的七皇子是位寬宏大量溫文爾雅的皇子,他從來都不記仇,真的。
  
  背對背越來越遠的兩人都忍不住心底鄙視:這只該死的披著羊皮的臭狐狸(豺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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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三十的前半月,書院已經放了假。
  
  不管是世家大族還是官宦人家都要開始忙活過年的事宜。書院的先生姑姑們大都住在皇城,可自家也有忙活不完的事情,學生中男子要去父親身邊學著應酬交際,女子們要學著置辦年貨給各家各戶送禮。只消一日,整個書院就寂靜無聲再無一個閒人在此晃蕩。
  
  夏令涴自從她娘親有了身孕之後,就每天白日在書院上學,晚上歸家隨著母親學習處理一些繁雜而細碎的小事,也算是提前教她如何管家。
  
  夏家這等大族,人口眾多,裡面蛛網似的關係線暫時與他們三房沒有太多關係。再加上夏三爺在朝中屬於中庸之派,人際往來與夏家的保守世家又不同,故此夏令涴是從前兩月就開始按照母親的吩咐,逐一開始準備。就算如此,等到不用上學的時候,她也被驟然增多的各色帖子給嚇得面如土色。
  
  本家按月發放的月例早就到了帳房聞先生手上,再加上三房夏老爺手上的田產和夏黎氏陪嫁的鋪子和莊子每年的進項都要核對,這是明面上的帳薄。暗地裡,還有保守派和新貴激進派的官員們送的禮,其中又因為官位不同,親疏不同,立場不同等等因素,回禮也要斟酌再斟酌。
  
  為此,夏令涴從夏黎氏手中接到了一片金鑰匙,是寶金閣中三房的小庫房,某些特別貴重的回禮必須去寶金閣取出來。來去的路上,夏令涴帶著十名護衛,再加上聞先生還有鴛鴦姐姐一起,戰戰兢兢的穿越了半個皇城從小金庫裡面搬回了幾箱子東西。其中還發生了一點小插曲。也許是小孩子做事還不夠周全,回到院子的時候,居然被一個丫鬟給瞧見了,並且尾隨著一起進了三房的後院都沒人知曉,差點讓那些東西見了光。
  
  當時的夏黎氏已經有了七個多月身孕,腹中的孩子只差五六十天就要出來了,行動不便導致做任何事情都不能隨心所欲。
  
  夏令涴讓人壓了那小丫鬟去了一處最偏遠的小屋,每個大家族中總有這麼一兩處地方時不為人知的,而夏令涴也是這一日才知道天底下還有那麼黑暗的屋子。空蕩蕩的四壁都被煙給熏得烏七八黑,沒有天窗也沒有老鼠洞,除了一扇只容一人通過的小門,再也沒有其他出口。
  
  丫鬟看起來只有十二歲大小,睜著一雙無畏的眼鏡理直氣壯地說自己是迷了路,無意中闖進了院子裡,她什麼都沒有瞧見。
  
  夏令涴看著那明明心虛還要逞強的神情,怎麼看都覺得有些眼熟。她也是第一次遇到此類的事情,一時不知道如何辦,只能又跑去詢問娘親。鴛鴦倒是留了一個心眼,與聞先生對視一眼就擅自決定將那丫鬟給綁了起來塞了布條賭了嘴巴,再關上門派上兩個衷心的護衛守著,這才去了夏黎氏的屋子。
  
  「丫鬟?可知是哪一房的?」
  
  夏令涴左右看看,身邊的人卻都看著她。臉上一紅,嗔道:「我又不是老管家,哪裡知道會是哪一房的。娘,」她狗腿子的端起吉祥捧著的紅棗山藥燉烏雞送到夏黎氏的手邊,「難道娘親您就知道?」
  
  夏黎氏不置可否的問:「可知曉為何我會將鴛鴦放置在你身邊?」
  
  「因為鴛鴦姐姐聰明。」
  
  週遭有人噗哧的笑,夏令涴無辜地道:「本就是嘛。還有吉祥姐姐最溫柔,聞先生最謀智,韓商姑姑最勇猛。」
  
  韓商媳婦從旁邊打趣道:「姑娘倒是說說,我這僕婦哪裡勇猛了?」
  
  夏令涴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笑道:「哦,大概是因為只有你一個人可以提著聞先生的脖子代替爹爹去見客。」眾人又笑。
  
  夏黎氏吃了一勺子補品,這才對韓商媳婦道:「涴兒都這麼說了,那就由你去將我們這房最為憊懶的人給『請』來吧。」
  
  「憊懶之人?」夏令涴疑惑,「誰呀?我見過沒?」吉祥道:「見過,這屋裡的人都見過。」夏令涴不樂意了:「連我這稚齡中人都被趕鴨子上架的學管家了,其他姐姐姑姑們也都寅時就都起來忙活,居然還有人躲著發懶而不挨罰,真真讓人嫉妒。」
  
  沒了一會子,韓商媳婦就真的提著一位精神爍爍的老爺子進來,夏令涴瞋目:「這不是福伯嘛,他老人家不是說今日由他下地種菜?」吉祥終於忍不住端著茶碗放在了她的手上,「這可不是平遙老屋,沒得菜地給福伯種的。甭問了,砍柴也輪不到他,倒茶掃地更加不是他老人家的活兒。」
  
  韓商媳婦道:「我尋著他的時候,他老人家正與小偷兒耍著不願來。」
  
  吉祥看夏令涴還要問,趕緊道:「姑娘你就別吱聲了,徒惹人看了笑話去。現在什麼都別問,看夫人如何說就知道了。」
  
  屋子裡總算也安靜了下來。
  
  夏黎氏左右環顧了一圈,也不先看福伯,倒是指了站得最遠的龍芽道:「你過來,給你家姑娘說說那丫鬟是那一屋子的,叫甚名誰。什麼時候進來府裡的,做些什麼,平日裡又與哪些個人走得近。」
  
  夏令涴插嘴道:「龍芽又沒見著那人,她怎麼會知曉。」這話急得一旁的鴛鴦直跺腳。
  
  龍芽先是對著夏黎氏與夏令涴恭身行了禮,才小聲道:「那位姐姐是老爺的妾室柳氏屋裡的貼身丫鬟,外人都叫她梅子姐姐。於去年五月令婩小姐出嫁之前,大房太太添置丫鬟的時候一起進來再被柳氏給要了去。每日裡只在柳氏屋子裡伺候,若說與什麼人走得近也不至於,因為她與府裡任何人都相處甚好。小姐們愛她聽話,看見了就可以隨意叫來使喚;我們姊妹們愛她勤快,只要她得閒讓她幫個忙的也願意;護衛看門的也都願意與她逗笑,就連福伯偶爾也都愛與她嘮嗑嘮嗑。為人很是爽朗,輕易不得罪人。」
  
  「呵呵呵,小丫頭就是愛打趣我這老頭子。」福伯摸著灰白的鬍子笑道,「你說得都對,可就一樣不對。我與她嘮嗑那是為了試探她的底細,她與我嘮嗑那也是為了套這屋子裡七七八八的事兒。」
  
  夏令涴倏的猛抽一口氣。轉頭瞧去,屋裡居然每個人都面色平靜,獨獨她一人大驚小怪,可見這事兒又只有她一人不知。她問:「一個丫鬟都打聽了什麼?」
  
  「多著了。」福伯道,「老爺喜歡什麼物事,平日裡去了哪裡,一個月中有幾日是宿在夫人屋子,有幾日是在書房。還有夫人最喜歡哪個丫頭,可曾見過什麼陌生男子,可有賞賜些什麼東西給什麼人,愛喝什麼茶看什麼書賞什麼花等等事無鉅細一概都問。她還愛問大姑娘你每日裡幾時歇息幾時起床,在書院與那些人交好,有沒有責罰過哪個丫鬟媳婦婆子。還有二姑娘最愛什麼衣裳,小公子最愛吃什麼零嘴,都問。」
  
  一旁的韓商媳婦接著道:「她來府裡一個月,就與府中裡裡外外的人都熟識了。也都旁敲側擊的問過我最疼哪個兒子,女兒想要嫁給什麼樣的人家。」
  
  夏令涴疑惑:「這些問著有什麼用?」
  
  除了龍芽,其他兩人都似笑非笑地望著她。吉祥將她手中的冷茶給撤了下去,再換了一盞新的熱茶來讓她捧在手心裡,道:「用處大著了。若是知曉你喜歡金銀財物,她到時候就可以用這些買通你做事,讓你背主;若是你珍惜家人,她就可以著人綁架他們,用來威脅你做出傷害家族的事情;若是知曉你每日裡什麼時辰做什麼事,就可以在固定的時辰和地方計算你陷害你。」
  
  「那,她今日……」
  
  夏黎氏揮揮手,韓商媳婦帶著眾人退了出去並關上了門。
  
  屋外臘梅的枝椏還光禿禿的,什麼也沒有。屋內,黝暗的光線中,鴛鴦、吉祥與聞先生三人的身影模糊不清,而夏黎氏目中碎碎點點的星光閃了又滅,滅了又明。
  
  「她真是柳氏屋裡的人?」
  
  「不,」聞先生淡淡地道,「她是由牙婆子帶來夏家的,在此之前她是柳氏的遠方表妹,在那更之前她根本不叫梅子,也不是柳氏的什麼遠親。」
  
  夏黎氏低垂著頭,手中的湯勺有一下沒一下的攪動著湯盅:「既然來路不正,那就殺了吧!」
  
  「娘!」夏令涴從椅子上跳了下來,瞠目結舌地盯著自己那溫柔婉約的母親,結結巴巴的說不出一句話。
  
  「這事鴛鴦你去辦,順道將我們三房裡所有的人都問一遍,看看有沒有透露什麼不該說的話。若是有就尋了牙婆子趕到遠些的地方賣了,別留一個在皇城裡。我們三房不要那等嘴碎的僕從。」鴛鴦應『是』。夏黎氏又對聞先生道:「你將事情詳詳細細地都告知給夫君,看他決定如何做。」聞先生也應了。
  
  夏令涴身子搖晃兩下,怎麼也想不到只是這麼一場問話就決定了一個人的生死。在她那小小的心中,所有的人都是好人,雖然有人會與她吵鬧打架可到底沒有做什麼真正傷了她的事情。就算有,她也不會計較,畢竟她是夏三爺的女兒,誰敢真正的得罪她?可就在方才,她卻見識了一場明明什麼都沒有做的丫鬟轉瞬之間就因為她而死的殘酷決定。
  
  她不明白,也想不透。
  
  她只感覺腳底無端的發冷,如冰錐子沿著小腿一路蔓延,冰凍了她所有的血管和骨頭,最後連心跳也都聽不到了。
作者: ying700406    時間: 2011-3-23 04:38 PM

十五回

  原來,安嬤嬤說得對,她夏令涴真的不是聰敏多慧的女子。
  
  她太自以為是,認定自己是書院中唯一一個六歲就開始管家的孩子,她認為自己是最多智,也是最勤勞的學生。她冷嘲熱諷看著書院中的其他同齡人為了七公子爭寵,刻意忽視身邊那些人訕笑她的不懂規矩,堂而皇之的將抄書挨罰當作家常便飯。
  
  她不能否認在不停接觸到家中大小事物之時那些逐漸累積的自我膨脹和目中無人給了她莫大的信心,卻從來沒有想過她做的那些事情是多麼的微不足道。等到面臨著真正的陰謀和泰山般的責任時,她的決定又是多麼輕率和可笑。
  
  仔細想來,她每同意支出的一筆銀子之時,總是有吉祥在旁邊翻找著過去的帳薄提醒她按照規矩辦事;每一次收禮送禮之時,身後總是跟著鴛鴦無時無刻不提醒她必須謹言慎行;每一次被人設了圈套算計了,都是一旁的聞先生引導著她如何反駁如何維持世家千金小姐的驕傲和自尊;哪怕是去庫房核對物品之時,都有韓商媳婦嘮嘮叨叨這個花瓶是哪位官員的內眷因為什麼事情而特意送來的,那匹金蠶絲料子是哪個世家的幾房夫人送來的謝禮,好讓她盡快明白當家女子的責任。就算去給夏老夫人請安,都有連翹提前告知她老太太最近愛吃酸還是愛吃辣,有沒有責罰什麼人或者誇獎哪位小姐書讀得好等等瑣事,讓她用最少的時間去哄得老夫人最大的歡心。
  
  連翹每日裡跟在她的身邊,又從何處知曉這些?自然是『閒得無事』到處晃蕩的龍芽匯報之後,再由連翹適時的轉達給自己。
  
  夏令涴,從頭至尾都是被大家保護得滴水不漏。
  
  震驚之後的夏令涴委靡了。她不敢去問那個丫鬟死了之後是直接丟到了亂墳崗還是隨便挖了一個坑給埋了,也不敢去問龍芽他們院子裡到底換了多少人,就連偶爾去廚房查看最新買的野禽時遇到了福伯,她都不敢抬頭如往常那般嬉笑了。
  
  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個十足十的愚笨之人。這樣的她憑什麼指揮著大家做這做那,又憑什麼對著別人做的事情指指點點嫌東嫌西。
  
  她沒被嘲笑,是因為她是爹爹的女兒;她沒被辱罵,是因為娘親在背後撐腰;她還能厚顏無恥的站在這裡繼續持家,是因為她是夏家三房的大小姐。這一切的一切,單單是因為她是夏令涴這個這份,而不是因為她這個人。
  
  她開始害怕黑暗,總是在夜晚也要點著大支蠟燭。她害怕入睡,總是不停的夢見梅子睜著銅鈴般的眼鏡朝她流著血淚。她渴望光明,從所未有的期待天亮期待燦爛的陽光。她更多的時候是呆在娘親的身邊,每做一件事就下意識的望著夏黎氏一眼。閒暇的時候就依靠在娘親胖胖的肚腹上,聽著即將出生的弟弟或者妹妹翻跟頭踢她的腦袋,用小小的手或者腳隔著肚皮與她玩耍,那個時候她就總是安靜的滿足的,覺得自己還是這個家裡的一員,她沒有被大家嫌棄,也不會被母親給遺棄。
  
  新年的鐘聲就在她的惶惶不安中悄然度過。
  
  初三之時,夏三爺帶著三姐弟去了黎家,讓黎老夫人代替他們的娘親照顧這些子女一些時日。為此,夏令涴還有些不樂意,卻被爹爹一句『不要給你的娘親增添麻煩』給堵了回來,並且許諾她『不管第四個孩子是弟弟還是妹妹,他們的小名都由你來券,夏令涴這才感激的擁抱了下父親,然後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嘀咕『不要爹爹去別人的屋子裡』。這個別人,自然是柳氏。
  
  今年再過幾個月,黎昭渺也即將及笄,她的夫家也會在年後確定,倒時納采、問名、納吉等眾多繁瑣的婚前準備都會快速進行。為了安撫表姐那忐忑難安的待嫁心情,眾人提議十五那日先去廟會,再接著賞元宵燈,為黎昭渺的少女歲月留下一份珍貴的記憶。在夏令涴看來,黎昭渺並不是怕嫁人,她是期待嫁人。這可以從她那一堆《調教夫君三十六計》《訓夫七十二招》《如何在床榻上對他說『不』》等等書籍中可以窺見一二。
  
  「涴兒,」汪雲鋒凝視著跪在佛像面前虔誠祈禱的夏令涴,只覺得一陣濃濃的思念襲上心頭:「你怎麼出來了?你的娘親還好麼?」
  
  夏令涴轉頭看著是他,弱弱地喚:「雲鋒哥哥。」
  
  汪雲鋒一驚,不知道是悲是喜,上前兩步也跪在她的身邊輕聲問:「怎麼,被人欺負了?」
  
  夏令涴頓了頓,挺直了脊樑笑道:「我看起來是那麼容易被人欺負的人?」在書院裡,她也算是一霸。雖然是霸蠻的『霸』,可真要說能夠欺負她的人倒是沒有。以前她還會為了這個沾沾自喜,現在才知曉是因為大家從小都受到熏陶,知道如何明哲保身。最好的例子就是她與古孫藍的針鋒相對那麼多日,卻從來都是兩個人的小打小鬧,書院中沒有任何一人參與其中,更加別說去勸阻。
  
  事實的真相總是殘酷,又讓她記憶深刻。
  
  「你只是喜歡欺負別人,而我總是首要人選。」汪雲鋒笑道,接著又說:「不過,我願意被你欺負一輩子。」
  
  夏令涴眨眨眼睛,伸手拍打著對方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汪哥哥,你沒救了。天底下,沒有哪個男子願意被女子欺壓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
  
  「大丈夫事有可為亦有不可為,一切全憑自己心意。你若是不信,我可以在佛祖面前立誓。」
  
  夏令涴仰視著慈眉善目的佛像,鄙視道:「康靜夫人說過,口頭的誓言不可信。別以為在佛祖面前立誓,就有人會相信你。再說了,佛祖可不管這些。」
  
  「那我們去牛郎織女殿拜拜,求他們做見證。」汪雲鋒拉著她的手就要去後山的其他殿宇,才跨出門檻就聽到有人打趣道:「喲,汪公子你這是要帶著我家表妹去私定終身?」
  
  「昭渺表姐,不是每個人都與你一樣急著嫁人。」
  
  「可汪公子想要娶你姐姐。」
  
  「他這是……常人所說的勾引良家少女?哦不,姐姐還沒滿七歲。汪哥哥,你該不是,唔,書上說的那個……喜歡吃童男童女的妖怪?可憐的姐姐,你遇上壞人了。」
  
  夏令涴望著面前一大一小的黎昭渺和夏令姝,問:「你們都拜拜完了?」
  
  黎昭渺捂唇奸笑:「我可沒有人拾掇著要去拜牛郎織女,自然早就都完了,香油錢也都添了,供果等物丫鬟們也早就收拾好了。」
  
  夏令姝瞥著汪雲鋒,感慨:「原來這就是院長說的『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
  
  汪雲鋒『啪』地抖出扇子搖擺了兩下,眺望著庭院中最大的那棵梨樹,別有所指道:「立春都過了,這梨花也要開了。令姝,大年初一我讓人送給你的那一本《群俠英雄野記》可還喜歡?」
  
  夏令姝低頭:「喜歡。」拿人手軟也嘴軟。嗚嗚,姐姐你可別被著披著羊皮的狐狸給騙走了哇。
  
  很好,搞定一個。笑眯眯的汪雲鋒捏緊了夏令涴的手,轉向同樣笑得奸詐的黎昭渺,一場爭奪或者拯救某位無知女童的戰事即將開始。雙眼對視的空中已經有著火花在激烈的碰撞撕咬,如果眼神可以殺人,他們早就將對方給砍殺了幾百幾千遍。
  
  「兩位,要眉目傳情請去左邊轉角往後三百尺的姻緣殿;要相互詛咒請去右邊轉角往前三百尺的閻王殿。」又有熟悉的聲音響起,眾人轉頭,只看見一身錦衣的顧元朝走了進來。他的身旁另有一位少年,戴著金絲髮冠,著玄黑滾金麒麟衫,正溫怒的矗立在門邊冷冷掃視著眾人。
  
  汪雲鋒與黎昭渺首先反應過來,各自拖著夏令涴和夏令姝恭身行禮道:「見過太子殿下,七皇子殿下。」
  
  太子顧雙弦一拂衣袖,道:「在外不必多禮。」視線在三名女子身上轉悠一圈,最後落在了汪雲鋒的身上:「聽說最近御史汪大人去了蘇杭?」
  
  汪雲鋒躬身道:「是,老家大伯來信說祖父病重不怠。爹爹身為幺子早年離開老家遠走他鄉,已有十多年未曾回去,心中甚是掛念。故在皇上面前請旨返家,好在病榻前一盡孝道,希望能夠借此讓祖父早日康復。」這也是他為何突然拉著夏令涴說要拜牛郎織女的緣故。若是祖父病逝,他爹爹離職丁憂三年,到哪時再回來一切又要從頭來過。若是皇上重用還好,要是被有心人挑撥從此遠離朝堂,那麼即將從白鷺書院結業的汪雲鋒的前程也亦堪憂,那時想要去夏家求親則是難上加難,還不如近水樓台先得月先認下夏令涴的心思,再借此讓爹爹回老家之前定了這門親事了卻他的心事。
  
  他心裡盤算得好,今日又碰巧遇見夏令涴,乍然相見之下只覺得這是天賜良緣更是不願意放過。可到底又天不從人願,從太子出現起他就知曉自己已然無法脫身。心裡怨懟之下也只能打點起十二分精神應對。
  
  而顧元朝居然趁此機會,悄然的拉著剩下的三名女子繞過了大門拐入了人群之中。
  
  「太子殿下看起來好凶。」夏令姝首先嘀咕。
  
  顧元朝哈哈笑道:「他那是假正經,別在意就好。男子嘛,一說起正事難免一臉嚴肅。」
  
  夏令涴冷冷地道:「若太子殿下是假正經,那七皇子你就是油腔滑調。」
  
  「唉,那你即是嬌蠻無禮。」
  
  夏令涴一愣,下意識的就想如以前那般暗算他一腳,可手還沒提起裙襬又放了下去。隨即自嘲地問:「為何你不說我是蠻橫霸道,野性難除還愚笨無知。」
  
  顧元朝遙望著滿山滿野的萬千梨樹,搖頭苦笑:「真是一日不見當刮目相看。夏大小姐什麼時候也有自知之明了,可喜可賀。」
  
  「可不是,」夏令涴哈的一聲,順著清風接住一片花瓣:「自始至終也只有你看清楚了我的真面目。也不知是世人太愚笨,還是你太狡猾。」
  
  顧元朝直覺渾身莫名的難受,似乎被對方這麼一句頭腦發熱的哀傷給刺激得全身癢癢。他面前的這個女娃娃應該還是那個無法無天的夏令涴吧?她什麼時候也懂得那些個千金小姐的自嘲了?還是,這又是她想著與他針鋒相對的新法子?
  
  顧元朝疑惑,夏令涴淡定;
  
  顧元朝斟酌,夏令涴淡然;
  
  顧元朝糾結,緩慢的道:「我並沒有惡意。」
  
  夏令涴深深地吸入了一口氣,等那清新的帶著梨花香的氣息深入肺腑之後,輕笑:「果然,只有作弄到你的時候,才格外有成就感。」說罷,還眨著一隻眼睛,銀藍色的眸子裡面溫柔和釋然一閃而過,像是拂過夜空的流星。不過,轉瞬就被這句欠抽的話語給沖了乾淨。
  
  「夏——令——」顧元朝暗恨,伸手只想掐死她。可那雙手還沒有到達對方的頸部,她的神情已經由嬌俏轉成了驚恐,猛地一矮,對著他的肩胛就撞了過去,一邊張惶的大喊:「令姝,快逃?」
  
  兩個人相貼滾了好遠。顧元朝猛一抖腿,將隨著她身後撲過來的黑衣男子給踹飛:「什麼人?」
  
  對方不答,舉刀就對著他再次砍了過去,顧元朝這才發現周圍樹後已經顯現幾個同樣黑衫的男子,俱都拿著武器在靠近。
  
  夏令涴一手拍打在他身上:「七皇子,請你自由且大膽的向前衝吧!小女子就不奉陪了了了了……」話還沒說完,人已經哧溜的從他的腋窩下給鑽了過去,給他一個決然而孤高的背影和清脆而飄渺的餘音,再一眨眼人就已經融入了梨花樹林之中,徒留下手無寸鐵的顧元朝面對如狼似虎的黑衣人等,就算真有捨己為人的高尚情懷之人,也會忍不住大聲咒罵:「夏令涴,你這個禽獸!」
  
  正在奔跑的某人心中誹謗,她算什麼禽獸啊,她是禽獸不如!



十六回

  「涴兒」黎昭渺從一棵樹後伸出半邊腦袋,夏令姝也在其身後。
  
  「得趕快離開這裡。七公子被人襲擊了,我們得去找人報信。」夏令涴拖著兩人往樹林另外一頭過去,那邊有一個很快很大的草坪,很多人喜歡在廟裡拜完神佛之後去草坪上歇息。
  
  「他應當帶了侍衛出來,不會有大問題的。不過,」黎昭渺聽著身後越來越遠的刀劍聲,牽著夏令姝的另外一條手臂快速跑動著:「興許刺客比侍衛更加多。」
  
  「我們去找太子殿下吧。」夏令姝道。
  
  「令乾呢?」夏令涴問。
  
  黎昭渺猛地一停:「令乾與昭符和昭常在一處。我們兵分兩路,一路去找令乾,一路去找太子搬救兵,然後我們再在大廟的南天門處碰面一起盡快回家。」
  
  夏令涴皺眉道:「我去找令乾,太子太討厭了。」她原本是打算通知廟裡的僧侶,既然經常有貴人來此,廟中肯定也會有一些武僧做護衛吧,不用特意回去找太子殿下。可黎昭渺是姐姐,年紀也比她大,考慮事情自然比她周全一些。
  
  夏令姝就道:「那我與表姐去找太子。」她頓了頓,輕聲補了一句:「我怕七皇子說姐姐拋下他一個人逃了,若是無事還好,有事的話……」夏家的人都得給顧元朝陪葬。夏令涴一怔,還沒反駁,黎昭渺已經拉著夏令姝岔開了路去:「得罪了七皇子,又找了太子救他,就算真的有事那也不能拿我們兩家如何了。令涴別擔心,我會照顧好令姝。」
  
  夏令涴焦急著想要跟去又不願意,只好跺著腳朝著人群多的方向跑去。心裡也知道表姐說得對,她丟下了顧元朝,是她的錯;她不丟下顧元朝,那也是她的錯。顧元朝的死活已經是她掙脫不了的罪狀,畢竟太子是親眼看著她與顧元朝一起外出的。她既然不願意去求太子,那麼只能黎昭渺帶著夏令姝去,這樣可以替兩家脫罪,日後顧元朝也不好明面上為難他們。
  
  夏令涴越想越煩躁。夏令乾這個臭小子最喜歡熱鬧,這種時候人多的地方雖然安全,可一旦出事卻也最不安全,只能盡快回家。到了這時她又開始怨自己太粗心大意,出門在外都不知道隨時將弟弟妹妹帶在身邊,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爹爹不要揭了她的皮,就連娘親也……
  
  不!她一咬牙,差點就要哭了出來。
  
  晃動著腦袋極力趕走那些消極的想法,目光不停的在人群中搜索。那麼一大幫孩子中,黎昭渺的兩個弟弟都是長得相當高瘦,經常喜歡輪番將只有四歲的令乾架在脖子上到處玩耍,而令乾的那個大嗓門也很能衝擊人的耳膜。冷靜下來踮腳張望,果然在一群丫鬟婆子和書僮的中間看到了被舉著玩飛飛的夏令乾。黎家的家規對小一輩甚為寬鬆,不如夏家的規矩多,故而夏三爺才想著要將三姐弟送來散心。現在看到弟弟安然無恙她那急躁的心總算落到了實處。
  
  「令乾,快從昭符表哥的身上下來。」
  
  「姐姐!」夏令乾張開著手臂做出大雁飛翔的樣子,笑道:「姐姐也陪我一起玩飛飛呀。」
  
  「我們要回家了。」夏令涴道,衝過去拉著黎昭符的手臂:「表哥,廟裡不安全。」
  
  「怎麼了?我姐呢?你沒與她在一處。」
  
  「說來話長,我們先去南大門找馬伕,讓護衛走在外圈別讓人衝撞了過來。」
  
  黎昭符與黎昭常是黎家大房的嫡子,身份不同尋常。十二歲的男子從小就被當作家族的繼承人教導,心智更是不同同齡之人。看著夏令涴滿頭大汗的蒼白臉色不似作假,當即就招呼著所有的人聚在一處。護衛在最外一層,媳婦婆子們在中間一層,丫鬟們急忙而不慌亂的收拾好所有東西,將黎家的公子小姐們護在圈子的最中央。黎昭常抱起夏令乾走在後面,黎昭符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的走在前方,這般井然有序又鎮定的守護讓夏令涴心中一暖。
  
  「廟裡來了什麼人?」
  
  「啊,」夏令涴走在黎昭符身邊,一隻手還被夏令乾給牽著。她想了想,湊近表哥耳邊道:「太子來了,七皇子在梨花林中被人襲擊。昭渺姐姐帶著令姝去給太子殿下報信。」
  
  「糊塗!」黎昭符猛喝,「太子比七皇子更為驕貴,那些人會找七皇子,難道不會找太子?說不定太子早就被人圍困了。」
  
  「天,」夏令涴捂嘴驚呼,啞道:「那表姐和令姝……」
  
  「別急,周圍人群無異常說明事態不是我們想得那麼嚴重,只是必須盡快找到姐姐和令姝。」話音剛落,遠處響起一聲嘹長的尖叫響徹雲霄,空曠的大草坪上靜默一會兒後瞬時如被點爆的煙花,扯得炸得震天響。恐慌的人群,哭泣的女子,無措的孩童頓時混亂成了一團。一直保持戒備的黎家人更加靠近了些,快速的擠開人們疾跑的望著遠處的高高的綠瓦屋簷而去。
  
  路途中,蜂擁奔跑的各色人群都在相互推拿,有孩童不知所措的哭泣,有拄拐的老人被擠得倒地,也有兇殘的僕從護著自家主子粗魯的踢開眾人。一個人倒下了,會有幾個人踩著對方的身體過去;一群人倒下了,會有另外一群人對他們視而不見,對地面人們的哭喊聽而不聞。每個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只記得那一聲慘烈的尖叫,並且用自己的慌張來逃避可能的悲劇。每個人都珍惜生命,每個人也都踐踏著別人的生命。
  
  夏令涴緊緊跟隨在黎昭常的身邊,夏令乾死死的抓住她的手掌給了她莫名的勇氣和安心。近了,更近了,一出大門就遙遙看到幾十排列的眾多馬車停在一處。周圍的侍衛們已經抱起幾個小公子預先衝向了黎家的馬車,也有媳婦們抱起略小的小姐們跟了過去,在他們的身後是蜂擁而至的哭叫人群。
  
  「此處不能久留,你們兩個坐在馬車裡不要出來,馬車伕會送你們歸家。記住,不准哭不准鬧,一切回家之後再說。」
  
  「令姝……」
  
  「哥哥會去找她們,放心。」黎昭常對著馬車伕吩咐了幾句就跳了出去,夏令乾下意識的縮到姐姐的懷抱中緊緊摟著她的脖子。車身一抖,飛揚起的車簾外只能看到黎昭符帶著兩個護衛快速的衝入了人群。
  
  「不怕,姐姐在。」夏令涴拍打著弟弟的背脊,喃喃的話語中不知道是安撫弟弟還是提醒自己的責任。
  
  馬車在飛奔,夏令涴根本不知道他們這麼僵立不動了多久,似乎過了半生,又似乎只是那麼一瞬,等到醒神的時候這才發現夏令乾已經在她懷中睡著。她挑起一邊簾子朝外看了看,樹林越來越密,遠處的群山連綿起伏。她有些疑惑,拉開車簾對著馬車伕道:「是不是走錯了路?來時沒見過這些景色。」
  
  車伕不答,寬大的草帽將他的面容都給遮蓋了嚴實,連表情都看不清。夏令涴搖晃著他,只聽對方道:「小姐,這是近路。」
  
  夏令涴不信,轉頭靠在車邊左右看:「為何沒見到其他的人?表妹她們呢?」
  
  車伕低頭笑道:「這裡只有我們一輛馬車。小姐可要坐穩了,掉下去了可就喂了山林裡的大毛蟲。」
  
  夏令涴肩膀一抖,車身一震將她整個人給推進了車廂中。她慌慌張張的爬起來,下意識的搖醒自己的弟弟,兩個人又相擁地坐著,夏令乾不知道姐姐又在胡想什麼,為何比方才還要緊張了些。
  
  天色看著暗了下來,馬車也不知道跑入了哪裡不停的顛簸著。夏令涴似乎想到了什麼,忍不住尖叫:「停車!」回答她的只有沉悶的一個背影,在夕陽中顯得凶氣騰騰。
  
  夏令涴突然來了一陣怒氣,翻出車廂中小櫃裡的亂七八糟的東西朝著車伕亂砸,又拿出軟墊敲打著他的腦袋,對方無動於衷中回身背著天空對她裂齒一笑,暗色的臉,白色的牙,晶亮的眸子閃著惡毒的光芒,嚇得她渾身的汗毛都倒立了起來,她大聲責問,聲音中掩飾不住的尖銳恐懼:「你是誰?想要帶我們去哪裡?」他們越是懼怕,對方越是笑得開心,一張嘴歪成了血盆大嘴的模樣。
  
  夏令涴啊啊大叫揮起拳頭就對著他給砸了過去,可惜這車伕不是書院裡面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少女,他是真正的粗人,只是一個推手就將夏令涴整個甩到了車廂板子上,半響都爬不起來。
  
  「姐——」夏令乾驚叫。
  
  「別哭。」她勉力爬了起來,隨手撿起一塊用來壓小櫃的頑石,猛地朝著車伕的腦袋上給砸了下去。打架鬥毆,那是她夏令涴的長項,拳頭打不過,石頭總砸得過。以前她就用這個方法砸癟了不少的蟑螂。
  
  車伕也沒有想到這麼一位看起來嬌小的千金小姐有這麼一股蠻力和狠勁,被砸了一下之後對方就趕緊停下了馬車,反手就要去控制夏令涴,哪知對方深知打人打臉的道理,砸了他的腦袋等到他回頭的時候再砸臉,一下、兩下、三下,伴隨著自家弟弟的抽氣聲毫不手軟的將對方給砸趴下了。趁著對方還在哀痛自己的臉蛋時,對著夏令乾喊:「下車。」
  
  人還沒站穩,心裡餘悸未歇的她又撿起地上一個尖銳的石頭投擲了過去,一聲哀號,那個石頭的落點相當的詭異。夏令涴疑惑的掃了眼對方捂著痛得翻滾的雙腿之間,牽著小弟的手撒開腳丫子——跑了。
  
  月上眉梢的時候,奔跑中的夏令涴突然蹦出一句十分應景的話:私奔,是一門技術活。哦,有誰見過六歲姐姐帶著四歲弟弟私奔的,這絕對是一出慘絕人寰的悲劇。
  
  走夜路容易遇見鬼,走山裡的夜路容易遇見……猴子。
  
  夏令乾對著樹上曬月亮的猴子說道:「姐,我餓了。」
  
  自己也餓得前胸貼後背的夏令涴沿著小路東看看西看看,最後將目光鎖定在一隻正在吃晚餐的小猴子手上,那隻毛茸茸的爪子中有一個還沒咬動的青色果子。
  
  「等著。」夏令涴紮起裙襬,一個縱身就跳到了樹上,順著樹桿快速的爬了上去。這個時候不得不感謝在平遙老家那些放養的調皮搗蛋的歲月,還有在白鷺書院那些爬樹偷摘果子的日子,讓她掌握了這一門爬樹的高難度技巧。
  
  她伸手對著眨著眼睛的小猴子道:「猴子哥哥,能不能把你手上的果子送給我?」
  
  小猴子咧著嘴皮子嗤笑她。
  
  夏令涴再上前一步:「我這不是求你的果子,我是要你的果子。你可要考慮清楚要不要給我,否則別怪我不客氣。」她剛剛可是已經對某個激怒她的人發飆過了。
  
  小猴子甩甩尾巴,啊嗚的長大嘴巴就要對著果子咬了下去,夏令涴先驚,再怒,最後憤恨地朝著它給撲了過去。
  
  人猴大戰!
  
  以夏令涴揪著猴子的尾巴,猴子抓傷了她的手臂為代價結束。從樹上跌下來的她坐在地上,伸出果子,看了看又再自己裙襬上擦了乾淨,對著夏令乾笑道:「快吃。」
  
  夏令乾抹著眼睛,靠著姐姐,自己咬一口給姐姐咬一口,兩姐弟靠著樹幹,樹幹上有揉著自己紅屁屁的猴子,再上面有月亮清冷的臉。弟弟不問姐姐為何不帶著他回家,姐姐也不告訴弟弟自己為什麼一動不動。兩個孩子只是相互擁著想要睡覺卻不敢閉眼。
  
  直到,一道濃重的黑影籠罩在他們的身上。對方那扭曲的臉頰和魁梧的身材,還有那背對著月光中伸出的一雙粗糙的手:「這次,你們逃不掉了。」
  
  夏令涴瞪著一雙無懼的眼眸,將弟弟推到自己身後:「我不管你是誰,別傷害我弟弟。」
  
  對方又露出那一口灰白的牙齒,只是這一次上面滲有一絲絲的血跡:「嘿嘿……」
  
  夏令涴只覺得想哭,可眼中無淚。她只是盡力將弟弟死死壓在自己的背後,不讓他窺見任何一丁點魔鬼的爪牙,似乎這樣她就做到了身為姐姐的責任。
  
  無條件保護家小,是夏家家訓第一條。
作者: ying700406    時間: 2011-3-23 04:52 PM

十七回

  「找到了?」夏黎氏撐在貴妃榻上,緊迫地盯著剛剛進來的夏三爺。
  
  「你歇息吧,有消息我會來告知你。」他走了過去,替對方將被縟拉高了一些。手掌順著被面撫到她的肚腹上,問:「今日孩子的動靜如何?」
  
  夏黎氏扣住他的手腕,皺眉道:「是不是有了壞消息?」
  
  「沒有。」
  
  「真的?」
  
  「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夏三爺道,將她的手再塞入被子裡,喚得吉祥送來安神茶看著她喝了,撫平了聳得老高的額角:「睡吧,他們會沒事的。」
  
  夏黎氏掙扎半響,到底抵不過熱茶的效力,總算閉上了眼睛。
  
  「老爺。」鴛鴦掀開金錦門簾,輕聲道:「宮裡的劉公公來了。」
  
  「請人到偏廳。」他快步走了出去,半路想了想,自己親自抓了一把安寧香撒到了爐子裡,叮囑了人看守好這才出門。
  
  劉公公是宮中皇后娘娘身邊最為得寵的內侍,與朝中各位官員中都相處甚好,人老資歷更老又輕易不得罪人,宮裡宮外人人都要讓他三分。這已經不是他老人家第一次來夏府,實際上,就單單今日他也來了不止一次。見到夏三爺,規矩也不來了,直接道:「太子也不見了,有人在廟宇中瞧見你家二小姐與太子說過話,不知二小姐……」
  
  夏三爺親自給劉公公奉上茶,苦道:「現在不知大女兒,二女兒,連我小兒也沒有消息。」
  
  劉公公端茶的動作一頓:「唉,這些人為難一群娃兒們做什麼咯。」
  
  夏三爺拱了拱手,輕聲道:「宮裡娘娘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太子殿下與七皇子都是皇后娘娘的兒子,一視同仁,不管哪位出了事兒都心焦不止。偏巧這次太子只帶了幾個隨身侍衛出門,七皇子更是散漫的性子,領了差事之後一個伺候的人都不讓跟,仗著自己懂些拳腳就帶著太子殿下一起出門了。哪裡想到,以前都沒事兒就這次出了岔子。」
  
  「那……」
  
  「除了早些時候派出的人手,就剛剛韓家也安排了人去找了。淑妃娘娘心都要操碎,皇后娘娘怎麼勸都勸不住。好在,皇上還不知道消息。不過,也拖不了多久,明日就是百官新年第一個中朝日,包括太子在內的每一位皇子都必須到北陽殿面見朝臣,缺一不可。」
  
  夏三爺背著手在屋子裡轉悠了兩圈,重重一嘆氣:「此次,是下官的女兒們連累了太子與七皇子殿下,等到尋到人之後,下官定然到皇后娘娘與淑妃娘娘面前請罪。」說罷,袖子一抖,就從裡面拿出一個細長的紫檀木盒子來。劉公公喝了一口茶後,一根手指挑開那盒蓋,只見裡面躺著一塊墨玉梵文壽字龜游東海的章子。玉澤沉綠無一絲瑕疵,龜殼上刻著眾多米粒大小不同字體的壽字,海水翻騰有薄有厚,烏龜神態安詳栩栩如生。
  
  夏三爺輕聲道:「還請公公替下官在皇后娘娘面前多多求情。」
  
  劉公公那保養甚好的面頰上綻開一朵嫩菊花,動了動肩膀,道:「三爺,此事非同小可,若是太子與七皇子有個三長兩短,就算是玉皇大帝求情也救不了你們這一家子啦。」
  
  夏三爺深深的鞠躬:「下官定然傾全力尋找殿下。」停了停,接著道:「哪怕用夏家三子來換殿下們的一根寒毛也願意。」
  
  等到劉公公心滿意足的走了之後,夏三爺才慢慢地直起身姿,手臂一揮將桌上的茶盞都給掃到了地面上,噼裡啪啦一陣聲響。
  
  「老爺。」聞先生走了進來,低聲道:「這是皇后要您背下這個黑鍋啊!」
  
  夏三爺背脊抖動,在燈光映照下,那身形瞬間又委頓了下去顯得佝僂而疲憊。他啞聲道:「這有什麼法子。單單一個七皇子的命就可以抵上我三個孩兒的命,再加上一位太子,我們夏家三房……」他揚了揚頭,望著牆面上掛著的一副青竹圖半響不語。
  
  「公子小姐們是被太子他們連累,如今倒是夏家的恩怨牽扯了皇子們的安危,這皇后娘娘欺人太甚。她是想要借此機會將老爺徹底擊垮,還是想要老爺先服了軟,用公子小姐們的命換老爺對外戚一族俯首帖耳?」
  
  夏三爺眼皮動了動,轉身坐了下去,在一片狼藉中低聲道:「皇上體弱,撐不了幾年,皇后這是為了太子登基做準備,想要儘量拉攏更加多的力量確保順利皇位的位屬。我看這一次,皇后娘娘也沒有料到有人趁著太子外出下手,大皇子那一派已經等不及了。外戚汪家的好計策,居然將計就計,就不怕因此賠上太子和七皇子的性命。」他放在膝上的拳頭緊了鬆開,鬆了又緊:「峰齊!」
  
  聞先生一怔,他已經不知道多少年沒有聽過對方喚他的表字,不由得收起了平日裡那散漫不羈的性子,立身道:「老爺,請吩咐。」
  
  「請福伯出山吧!求他老人家去救孩子們。」
  
  「若是遇到了太子與七皇子,也一起救回來?」
  
  夏三爺盯著那跳躍的燭光,剛剛有一隻飛蛾被繞了進去,現在正燃燒得熱烈:「兩位皇子若是將我的孩子們護得好,就一起救下來;要是我的孩子們有一丁點損傷,那麼就扣下他們。」
  
  聞先生面色不動,只聽著面前這位朝廷中庸派別的重要官員淡淡的道:「皇后能夠拿著我的孩子們威脅我,那麼我自然也能拿著太子的命來換我的孩子們的平安。哪怕,讓我葬身虎口也在所不惜。」
  
  「老……夏祥君,你可是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準備?」
  
  夏三爺猛地站起來,放在桌沿的手堅定而平穩:「找三個孩子的替身來。在我身後,皇后還要追究,就讓太子與我陪葬。你與福伯帶著我的妻兒遠走,再也不要回來。皇后敢於動我,卻不敢為難夏家。只要我死了,中庸之派就永遠別想做其他人手中的棋子。」
  
  聞峰齊長揖到底,久久沒有起身。
  
  燭光裡的飛蛾已經成了灰燼,春風一吹就帶著星火一瞬間墜落塵土,成了泥。
  
  門外,吉祥衝進來大叫:「老爺,夫人要生了!」
  
  □□□□□□□□□□□□□□□□□□□□
  
  一支短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車伕的後脖穿到了前喉嚨,血才飛濺出掌寬,這個魁梧的身軀就緩緩倒了下去——砸在了夏令涴的頭頂。
  
  血腥氣快速的蔓延開來,同時快速的還有男人的體溫,夏令涴與車伕難以相信的眼睛對視著,她的眼珠因為驚懼而睜大,對方的眼白卻在緩慢擴散,他嗆咳一下,血沫子總算噴在了她的臉頰上,夏令涴呆呆的不動,一隻手還死死扣著身後已經差不多伏在地上的弟弟。
  
  「嚇傻了?」顧元朝從兩人的縫隙中瞅著她。腳用力一踢將死掉的車伕給踹開,抽出鋒利的短刀隨意在空中甩了甩,居高臨下地鄙視著兩姐弟:「我救了你,還不道謝。」
  
  夏令涴不吱聲,她的視線依然停頓在車伕的身上。夏令乾從她身後爬了起來攔在了面前,稚嫩的聲音吼著突然出現的少年:「不准欺負我姐姐。」
  
  顧元朝來了興致,呲牙道:「我欺負了她什麼?她拋下我獨自跑了,跑就跑了居然沒有通知人來救我,沒有通知還罷了,現在居然還被我救了,嘖,所謂風水輪流轉,夏令涴,你說我該如何回報你?」
  
  「令乾……」
  
  「什麼?」
  
  夏令涴單手撐地依然不動,另一隻手卻將弟弟往前推了兩步:「帶著令乾走。」
  
  顧元朝這才發現她蹲坐的姿勢非常奇怪,似乎有一條腿呈現著奇怪的扭曲。他扯開小老虎一樣的夏令乾,圍著地上的夏令涴打轉了兩圈,用腳尖碰了碰她的腳踝,沒動靜。
  
  夏令乾跳起來踹他:「你幹什麼?別碰我姐姐。」
  
  顧元朝冷笑,拿著小刀子在對方鼻尖比劃:「在叫我就讓你跟那個死人去作伴。」如願看到小老虎發抖,這才譏笑地抬起夏令涴的下頜,對著她無動於衷的表情,腳下再猛的用力踩了下去。
  
  夏令涴「啊——」的慘叫,肥短的身軀朝著對方撲了過去,啊嗚的一口就咬在了對方的脖子上,顧元朝頓時回應了她的慘叫。兩個人再一次如以往很多次暗地裡爭鬥那般打得如火如荼。不對,是顧元朝打著她的腰腿,夏令涴咬他的脖子、手臂和臉頰,有肉的地方儘管咬。
  
  「你這個野蠻又無情無義的女人,放開!」刀子橫在夏令涴的嘴邊,「你再敢咬一口試試,我會讓你嘗試一下吃刀子的滋味,它比你平日裡吃的獐子肉好得多。」抬頭,迎面卻是對方淚珠連連哭泣的臉,她說:「你欺負我!」
  
  顧元朝怒從心起:「是你先拋下我。」
  
  夏令涴張嘴又要咬人,顧元朝趕緊舉起刀子,兩人四目相對。
  
  夏令涴癟嘴哭道:「我又不是美女,才不會賠你這英雄去死。」
  
  顧元朝火大:「我也不是英雄!」去推她,忍不住哀號:「就算是英雄,我也是被肥女給壓死的英雄,太窩囊了,我才不做英雄。」
  
  兩個人你說我一句,我反駁你一句,居然就在這大森林裡吵了起來。
  
  小老虎夏令乾一爪子撓在顧元朝額頭上:「不許欺負我姐姐。」
  
  「到底是誰在欺負誰?」顧元朝怒火攻心,拼盡全力推開身上的人,也不管對方的痛呼就自顧自的走了。
  
  冰冷的月色捶打在密林中,落下幽深的光輝。夏令涴縮著肩膀抱著弟弟,背到樹的另外一邊想要儘量離那具屍首遠一些,再遠一些,兩個人如同烏龜一樣的挪動著。
  
  「兩個蠢材!」少年又折了回來,對著他們冷哼道。
  
  夏令涴轉過頭不願意理他。
  
  「起來,跟我走。在屍體身邊呆下去會遇到森林裡的野獸,到時候連你們一起吃了。」
  
  兩個小孩嚇得抱成一團,夏令涴哆哆嗦嗦道:「我腳疼。」掀開裙襬,一隻腳的腳踝部分已經腫起很高,這也就是為何從掉下樹起她就一動不動的緣故。現在才露出給人看,打定了主意是告訴對方:你踩我了,你欺負我了,你要陪!
  
  顧元朝瞪她,她委屈;顧元朝再瞪,她害怕;顧元朝繼續瞪瞪瞪,她聳鼻子吧嗒眼睛,張開嘴巴……
  
  「停!」他可不想再聽到她的嚎啕大哭,那簡直就是夜鬼索命。顧元朝蹲在她的身前,厲聲厲氣:「上來。」
  
  夏令涴推著夏令乾:「上去。」
  
  顧元朝吼:「我說你上來。」
  
  夏令涴嚶嚶的哭:「令乾走不動。」
  
  顧元朝暗恨,背著小老虎仔細尋了一個方向走去。夏令涴抓著夏令乾的小手,抬著受傷的腳扮兔子跳走;累了,將手搭在弟弟身上,再跳跳;越來越累,乾脆上半個身軀都搭在了兩人的身上,跳一下歇一下。
  
  一炷香的時辰,走了沒十丈遠。
  
  顧元朝已經沒了力氣對她吼叫,將夏令乾抱在胸前,彎下一點身子將背部對著她:「上來。」
  
  「哦!」這一次她絲毫不客氣,一條腿猛蹬,差點將兩個男子給壓趴了。
  
  「夏令涴,回去之後,我一定讓父皇下旨讓你瘦下來。否則就減夏大人的月俸。」
  
  「幹嘛不是你胖起來。放心好了,就算再胖也會有人願意嫁給你的。」
  
  「閉嘴!」
  
  沉默。顧元朝也不知道自己帶著這兩個累贅走了多久,胸前的小老虎勒得他喘不過氣,背後的女泰山壓得他腳也抬不起,可他硬是沒有說一句抱怨的話,只是任由肩胛的濕潤慢慢浸透衣衫,讓冬日裡的肌膚也熱得燙人。
  
  密林中的視野逐漸開闊,遠遠的可以聽到流水的聲音,再走了一段路,遙遙的就看到河流旁邊的小木屋。屋中的小窗上依稀有著光亮,如夜空中的明燈照亮人們心中的絕望。
  
  「到了。」顧元朝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將兩個人放了下來。整了整衣襟這才推開門,寒光閃過,一柄更為鋒利的長劍架在了他的頸脖上。



十八回

  「進去。」黑衣人指著顧元朝,另外一個黑衣女子將夏令涴姐弟丟到屋子另一頭。
  
  那邊有一個熟悉的人叫她:「姐姐!」並且展開雙臂去抱夏令乾,幾個孩子滾成一團『唉唉』直叫喚。
  
  「令姝。」夏令涴更加驚訝,再往屋子的另外一頭看去,好哇,居然是那位尊貴的太子殿下。腦中立馬想起在廟中對方與汪雲鋒那一番別有深意的對話,她就覺得憤憤。肯定都是這個太子害的,瞧那一副天下唯我獨尊的樣子,看看那狐狸一樣的眼睛,豬鼻子,灌腸的嘴巴,還有那狗熊的身板,怎麼看都不是一個好東西。
  
  夏令姝將兩個人帶到牆角的草堆上,悄聲道:「他們要殺太子。」
  
  那關他們什麼事?夏令涴怒。果然就是這個混蛋太子,害了顧元朝不算,還連帶著他們幾姐弟受苦。
  
  三姐弟各自看了看有沒有受傷,確定了弟弟全身完好之後,兩人才順了一口氣。要是弟弟少了一根汗毛,估計爹爹要她們兩人滿頭的髮絲來陪,哦,太不劃算了。她們兩個也沒有做尼姑的打算。
  
  方才那個黑衣男人已經指著顧元朝與太子冷聲問:「你們誰是顧雙弦?」
  
  顧元朝心思一轉,站在自家皇兄身邊不答反問:「你們又是誰?」
  
  對方長劍一揮,直接在顧元朝的臉頰上劃開一道口子:「少廢話,老子今天要砍了顧雙弦的腦袋去交差。你若不是就一邊呆著去,若是……」
  
  太子緩聲道:「砍了……太子的頭又有什麼用?換取榮華富貴還是祭奠祖先?若是榮華富貴,這天下遲早都是太子的,別人能夠給你們的他給得更加多,相反,要是為了尋仇,他死了,你們則要株連九族死無葬身之地。」
  
  黑衣人道:「我們先拿了他的頭祭祖宗靈位再去換榮華。用他一個人的性命恢復我們賈氏一門榮華算是便宜他了。」
  
  一旁的黑衣女子拉住黑衣人,對著兩位同樣錦衣華服的少年道:「我們不想枉殺無辜,你們只需要說誰是太子就成,另外一人事後自然能夠安然無恙。」
  
  太子沉吟半響,問:「可是半年之前病逝的賈妃的家人?」
  
  黑衣女子一愣,覷眼望著他:「你是顧雙弦?」
  
  太子極力鎮定,搖頭道:「賈妃之事後宮中無人不知,就連各大世家官員中亦有人知曉來龍去脈。父……皇上下令厚葬賈妃,對賈府一門也多有安撫,於公於私都無愧於心。為何聽你們說來賈府榮華已經今時不同往日?」
  
  黑衣女子突地尖銳叫道:「夠了!」她舉著劍比在太子的脖子上,恨道:「你是太子顧雙弦!」她已經經過方才的話肯定面前的人就是自己要殺的人。
  
  夏令姝差點跳了起來,卻被夏令涴死死的壓住。她雙手抱著妹妹,另外一條能夠動彈的腿壓在夏令姝的腰上,耳語道:「別吱聲。」
  
  夏令姝震道:「他們要殺了太子殿下。」
  
  殺了就殺了,只要他們夏家的人都平安就好。就因為他的緣故,還得夏令涴自己都差點被人殺了呢。不過,這話不能對妹妹說。她只是淡定的道:「太子殿下是未來的真龍天子,才不會這麼容易死了。」夏令姝還準備說話,夏令涴已經摀住她的嘴巴徹底的賭注了她的擔憂。
  
  殺的是太子,又不是他們家令乾,這麼操心幹什麼。
  
  黑衣男子問自己的同伴:「真是他?」
  
  黑衣女子冷笑道:「聽聞顧雙弦八歲之時憑藉著一首七步詩贏得皇帝的青睞,想來應該口才不錯。再瞧這通身的氣度,哼,應該是不會錯了。」
  
  太子臉色一變,後退半步苦笑道:「就算死,也要讓我死個明白。我想知道你們為何要殺我?我雖然是嫡皇子,可從小亦與文采斐然的賈妃親近,她病故之時我也算是半個親生兒子守了靈堂,按理說……」
  
  「呸!」黑衣男子上前提起他的衣襟,怒道:「你哪裡配做我妹妹的兒子,她的兒子就是被你們母子給害死的,否則這皇后之位也輪不到那假仁假義的汪氏。她與我妹妹同時懷孕,妹妹的孩子沒了,她卻讓自己的兒子天天去妹妹面前轉悠,懷的是什麼心思。我那可憐的妹子就是被你們母子一年復一年,日復日的給活活折磨死的。」
  
  「那是……」
  
  「不要狡辯!」黑衣男子大吼,「後來妹妹好不容易再次懷孕,也因為保護了你這個小兔崽子而見紅,從那之後我們賈氏一門就日漸勢弱在這皇城裡面再也抬不起頭來。這都是你們母子害的,我要讓你到陰間去給我妹妹賠罪,要汪氏也嘗嘗自己兒子夭折的滋味。」
  
  「可殺了我,你們賈氏也回不到從前,更加勿說什麼滿門榮華。」
  
  男子靠近他,譏笑著:「你認為我們會把你的腦袋送給誰?」見到太子瞪著他,接而大笑:「對!這皇城裡面想要殺了你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可說到底,真正急迫的想要你腦袋的不是別的外人,而是,」他瞥著一直沒吱聲的顧元朝,「你們自家兄弟。」
  
  「大皇子——顧元予。」太子抓著對方的手腕,越來越緊。
  
  「哈哈哈!」黑衣男子大笑,將太子朝著牆上一甩再一腳踩在他的肚腹上,舉高了長劍:「受——死——吧!」
  
  黑衣女子得意的揚起頭,輕蔑而快意的看著同伴腳下的少年臉色越來越慘白,勉力掙扎想要求饒卻嚇得已經說不出話的樣子。
  
  夏令涴將弟弟的腦袋塞到自己的心口,腦中自然而然的回想起密林中那一場毫無預兆的刺殺,車伕不敢置信的臉,瞪大的瞳孔,腥氣的血珠,還有那靠在她身上逐漸流失的生命力。她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夏令姝的視線從姐姐的肩膀上漏了過去,只覺得長劍的銀光太閃耀,男人的表情太猙獰,地上少年的強制冷靜太脆弱,而自己……太懦弱。
  
  「慢著!」一道清冷的聲音劃破一切魔障,淡淡的道:「我想你們誤會了什麼。」
  
  黑衣女子驀地轉頭,低垂著頭逼視著顧元朝:「小子,你要跟他陪葬?」
  
  「不,」他說,一步步走到黑衣男子身邊,將這兩人從上到下的掃視了一遍,嗤笑道:「原本以為逼得本宮到如此地步的人,不是身經百戰的死士就該是奸詐狡猾的武林之輩,沒想到居然是兩個連仇家長得何等模樣都弄不清楚的廢物。」
  
  黑衣男子長劍抵在太子的脖子上,問他:「什麼意思?」
  
  顧元朝聳了聳肩膀,隨意的彈著衣袖,站如青松的體格上有張倨傲而貴氣天成的臉:「哼,」他依次環視著屋內的所有人,在面對夏令涴的時候微露一絲笑意,到了太子身上之時則是明顯的鄙視:「本宮乃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從來不需要任何人頂著自己的名頭做些自不量力的事。你一介小小的七皇子,從小就愛與本宮針鋒相對,到了今時今日還想讓本宮背上貪生怕死的罵名麼?」
  
  「元……」
  
  「住口!」顧元朝睥睨著他,「你還想頂著本宮的名頭繼續玩?告訴你,就算你真的替本宮死了,也沒有人會感謝你。普天之下,想要得到本宮青眼的人何其多,就算你是皇子也只是其中的螻蟻一隻。本宮,從來不需要螻蟻的施捨。」他轉向兩個黑衣人,無比驕傲的道:「本宮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當今皇上第六子——顧雙弦。」
  
  黑衣女子指著地上的太子道:「他是誰?」
  
  顧元朝恥笑道:「一隻稍微高貴點的螻蟻。」
  
  黑衣人相互對視一眼,都有著疑惑。黑衣女子走到另一頭拖著夏令姝出來,指著兩個少年問:「他們誰是太子顧雙弦?」
  
  夏令姝勉力站好,望著地上的顧雙弦,又望望一臉冷傲的顧元朝,顫抖的手指慢慢地伸出指向顧元……朝。
  
  「我妹妹從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好不容易去廟宇一趟,哪裡能夠認識什麼太子豬腰子,她就連家裡的表哥表姐都認不全。」夏令涴放好弟弟,一蹦一跳的過來搭在妹妹的肩膀上,差點要將她給壓垮了:「真的想要知曉誰是太子,只要你們找得認識他的人來認一下不就結了。以前我娘親總說我是妹妹,而妹妹是姐姐,我們怎麼爭論都不行。後來,我就去找了接生婆,嘿嘿。娘親想要抵賴都不行哦。」
  
  黑衣女子在兩個少年身上輪番比較:「可惜我們賈家也只有賈妃才分辨得出眾多皇子。」
  
  黑衣男子將顧元朝摔到地上,與顧雙弦一塊:「管那麼多,都宰了就是。反正皇宮中的皇子們太多,宰一個兩個差別都不大。」而且還絕了後患。
  
  哪知那女子不同意,打定了主意要冤有頭債有主,用太子的命償還賈妃兩個未出生的皇子性命。最後爭執不下,結果女子提議去找得大皇子或者大皇子的屬下來,讓他們親眼見證太子的死狀,如此更能得到大皇子的信任。
  
  等到小木屋恢復安靜之時,月已中梢。
  
  幾個孩子擠在一處相互依靠著,顧元朝與顧雙弦肩膀碰著肩膀也不知道暗地裡在搞些什麼。夏令乾這半日只吃了一個果子,雖然極力忍耐可等到那黑衣男子出去久久不見人影之後就忍不住拉著夏令涴搖晃:「姐姐,我肚子好餓。」
  
  他不說還好,話音一落屋子裡就頓時響起怪異的咕咕聲。原來夏令姝與表姐去找太子時也遇到了黑衣人,兩姐妹沖散了,太子逃走的過程中被黏乎乎的夏令姝跟了一路,又遇上了半路苦鬥的顧元朝,兩位少年加上一個女娃娃和幾個貼身護衛且戰且退到,奪了馬匹之後一路狂奔不知不覺地到了密林中。顧元朝一不是太子二又不是女娃,只能獨自一人出去找吃食,沒想到吃的沒找到,倒是救了一個為了搶吃食而拐了腿的蠢貨。
  
  回想一下今日一整天的遭遇,顧元朝就覺得運氣特倒霉,果然遇到夏令涴就沒有什麼好事。夏令涴更加氣憤,指著顧元朝道:「這裡太子殿下最大,找他要吃的。」
  
  夏令乾睜著小老虎一樣濕漉漉的大眼睛,顧元朝冒冷汗:「你還是太子妃呢,不找你找誰。」
  
  夏令涴露出一口好牙:「誰要做那短命的太子妃!你敢咒我,我就咬死你。」
  
  夏令姝偷眼瞧瞧真正的太子,對方正閉目養神。顧元朝繼續對著夏令涴冷笑:「我死了,會讓你陪葬的。」
  
  夏令涴氣極,大喊:「令姝,關門!放令乾,我們一起咬死他,正好填肚子。」
  
  小老虎學著姐姐露出一對尖牙,拍手:「好哇好哇,我要吃肉肉。」雙腿一瞪,姐弟就朝著顧元朝撲了過去。
  
  對方大叫:「這群禽獸,我遲早要滅你們九族。」他一手推夏令涴的腦袋,一手抵著小老虎的肚皮,一邊叫罵一邊退。哪裡知道這兩隻一遇到吃的就不管不顧,橫衝直撞手打腳踢,蹦蹦跳跳的夏令涴揪著對方手臂在整個小木屋裡面都繞了一整圈。那黑衣女子也是世家長大的女子,從來未見千金小姐有這般無禮野蠻,頓時有些傻眼。看著他們打架就如看著自家的小輩們爭論似的,想要阻攔又有點顧忌一直沒動的顧雙弦,一直等到三人揪打著到了她的面前,顧元朝一個甩手,居然就將勢要吃他肉啃他骨的夏令乾給丟到了那黑衣女子的身上。
  
  『碰』的大聲,女子後腦撞開木門再與門口的平板石頭親密接觸之後,眼白一翻,暈了!而她的胸口之上,是一個肥肥的小屁屁,再之上就是還在手舞足蹈要吃肉的夏令乾。
  
  這是一場意外!
  
  夏令涴首先撇開顧元朝衝了過去,檢查弟弟有沒有受傷。顧元朝快步搶過了女子手上的長劍抵在對方的脖子上,一直靜止不動的太子箭步衝了上去查看女子是否真的暈死。
  
  夏令姝抽氣道:「我們,快逃吧。」
作者: ying700406    時間: 2011-3-23 05:08 PM

十九回

  丑時,夏府。
  
  三房的後院正廂房的哀痛一陣陣持續了幾個時辰,夏三爺不時從正廳拐了過去,在門外長廊焦急的走了幾圈又耐心的聽了一會兒,木然的看著一盆盆血水出來,每一次開門裡面的痛叫都讓他勉力站直的身軀僵直一會兒。
  
  今日不同往日,換了平常婦人生產拖個一天一夜也是尋常,可三房幾個孩子的生死未卜為這個新生的娃娃也帶來了一絲不詳。老太太本是被人勸著睡下了,半夜折騰來去怎麼也睡不著,又爬起來去了三房,坐在正廳中焦急的等待著。老太太都不睡了,其他幾個媳婦子自然不敢擅自安穩,也只得打起精神陪在一塊。大房的高氏隨著穩婆在裡屋指揮著下人,二房的桂氏守著老太太,沒了多久連一直安然在府邸等著消息的黎氏老太太也沒了耐心,親自指派了大媳婦晉氏來看看。
  
  正廳裡面一屋子太太媳婦,夏家的另外兩位爺自然不好呆在裡面,見得夏三爺木頭人似的愣著就拖著他去了旁邊的花廳守著。
  
  夏家大爺讓人泡了一壺燙茶來給自家三弟暖暖身子,低聲道:「方才黎家的大媳婦讓人轉敘說黎家早已派了人去尋幾個孩子,你不要太擔憂。」
  
  夏三爺端著茶,只覺得手心冰冷臉皮凍成了豆腐皮,聞言點點頭。
  
  夏家二爺拍拍三弟的肩膀:「宮裡也有人守著,一有消息我們也會馬上知曉。放心好了,不管政見如何你始終都是我們夏家人,幾個兄弟不會放任你被人暗算而不幫忙。皇后那邊想要讓你背黑鍋那是不成的,就算她想,大皇子那邊為了拉攏你也不會讓她輕易得逞。」
  
  夏三爺苦笑:「兩位兄長,不是小弟固執,我真的……只想為朝廷做事,對世家與新貴之間的權鬥不感興趣。」
  
  夏家大爺眉頭一挑:「你真的不會偏袒那些平民新貴?」
  
  「不會。」
  
  「那好。」夏家大爺讓身後的書僮去叫得大管家來,對著他三弟道:「有你這句話怎麼著我也要保你們這一房裡裡外外的平安。」話音一落,從黑暗中隱現一位白髮的老伯,夏家大爺從身上拿出一塊玄鐵牌子給來人道:「去調三十名死士,將這方圓一百里的地翻個邊也要將孩子們找到,否則讓他們提著腦袋來見。」老伯躬一躬身,悄無聲息的隱了。
  
  夏三爺震驚道:「大哥,這……是家族最精悍的護衛,千萬不可為了……」
  
  「不要說了,老三。」夏家老二給他換了一杯茶,道:「這本是哥哥們應該做的,幾個死忠的護衛算得了什麼,哪裡抵得過孩子們的安全。」
  
  三人一陣靜默被一迭聲的『生了,生了』給打破。沒多久,就有婆子打開大門讓丫鬟們魚貫而出。夏三爺似被蜇了的貓一般飛竄了出去,才一到門口,就真看到大房的高氏抱著一個包裹得嚴密的娃兒出來。
  
  他單手撐在門邊,盯著那懷中的新生的孩子,心裡隱隱覺得有些奇怪。夏二爺走了過來,咦了聲,問:「怎的沒聽到孩子哭?別是嫂子你捨不得下手吧,來來來,給我拍一巴掌絕對會讓小侄子叫得嘹喨。」
  
  高氏微微閃過夏二爺的手,緩緩將孩子伸到夏三爺的身前,哽咽道:「三叔,你……節哀。」
  
  夏三爺猛地一震,屏氣懾息,居然倒退了一步,想要接手又不敢碰觸的模樣。旁邊的夏二爺已經拉開覆蓋著孩子臉頰上的單被,露出一張皺巴巴的小臉來,緊閉的雙眼,發紫的肌膚。他緩緩地將手指放在孩子的鼻翼之下,頓了頓,放開,再探了過去,就這麼放著不敢轉頭看身邊兄弟一眼。
  
  夏三爺深深的吸上一口氣,從高氏手中小心翼翼的抱過孩子,似乎這樣就不會傷到對方:「是……男,還是……」
  
  「……是小侄兒。」
  
  夏三爺霍地一倒,差點帶著孩子撞到身後的夏家大爺。
  
  「三弟!」
  
  「我沒事。」夏三爺摟緊了孩子,再一次挺直了脊樑,將孩子的臉頰帖在自己的耳邊磨蹭。天色太暗,屋內的燭光都映照不出門口三個漆黑的身影。他輕輕的將唇印在孩子的額頭、眼睛、鼻翼、臉頰上,連那小小的耳垂也不放過,甚至扒開孩子身上的錦繡被縟,將耳朵靠近那還帶著一點體溫和腥氣的心口想要聽取一丁點的心跳。沒有,什麼都沒有。
  
  沒有孩子的哭泣聲,也沒有亂舞的拳腳,更沒有輕微的心脈跳動。
  
  半響,他才將孩子重新包裹好,問:「廣絹如何了?睡著還是……」
  
  吉祥正拉開隔間的珠簾從裡面走出來,啞聲道:「老爺,夫人醒了,想要看看小公子。」
  
  「知道了。」夏三爺答道,將孩子交到高氏手上:「嫂子,你先幫我守著他,我等會再來。」高氏掙扎地想要勸慰,夏家大爺已經拉著她抱著永遠安靜的孩子走了出去。吉祥招手讓屋裡的媳婦婆子們陸續的出來,然後關上房門。
  
  鴛鴦已經捂著臉靠著牆嗚嗚地哭了起來,吉祥站在旁邊拉扯了她幾次都不成,最後索性抱在一起相互支撐著,哀哭。
  
  屋裡靜謐得詭異,接而一聲悲鳴,像是夜空中炸開的一道閃電,落在人們的心坎上讓他們驚慌又害怕。鴛鴦幾乎是下意識就要衝進去,吉祥使命的抱著她的腰哭也不沒有聲音喊叫都變成了一種沉痛。
  
  「我的孩子……你把我的孩子給我……」情淒意切的、痛徹心扉的、嘔心抽腸的哭叫在昏暗的房間裡傳來,如地獄中最絕望的嘶吼,又如絕望中母獸的踣地呼天,讓人不忍聽不忍去看更不忍去想。
  
  「哎喲,這是幹什麼啦!一個個哭喪著臉給誰看呢。」刻薄的話語將門口的眾多丫鬟婆子們給震了醒來。
  
  鴛鴦一把攔住門口,對著來人道:「你來這裡做什麼,這裡沒人要見你。」
  
  柳氏擺了擺腰肢,捂嘴笑道:「喲,你一個丫鬟倒是管到我的身上來了。讓開,我要找老爺。」
  
  吉祥站在鴛鴦旁邊,冷言道:「老爺現在沒空見你。」
  
  柳氏哈的譏笑:「就算老爺不想見我,可他不會不見自己的兒子。」
  
  「你說什麼?」
  
  柳氏藉機推開大門,返身對著兩個驚呆了的丫鬟耀武揚威的撫摸著自己的肚子:「我剛剛讓穩婆替我把了把脈,我有喜了!」
  
  鴛鴦尖叫:「你胡……」叫聲戛然而止,眾人不自覺的都望著夏三爺遲滯著腳步走來,他瞥著柳氏問:「你方才說什麼?」
  
  柳氏一甩袖子,嬌笑的靠向夏三爺的懷抱,貼著他的心口道:「老爺,我有喜了。」
  
  □□□□□□□□□□□□□□□□□□□□
  
  寅時三刻,密林。
  
  夏令涴確定自己是真的走不動了,而不是跑不動。她也不願意再趴在顧元朝的背脊上讓對方背著自己汗流浹背的艱難前行,她甚至注意到了太子臉上那越來越焦急與不耐煩的臉色。對,她看出來了,別以為她真的不在意別人對她的看法,她只是刻意忽略,而現在這種情況下誰都知道哪個人最為重要,哪個人又最不重要,同時哪個人是累贅。
  
  她不想承認自己是累贅,可事實總是如此,你越是不願意坦誠它就越是將殘酷的一面呈現在你的面前。
  
  「姐姐,我走不動了。」這次發出訊號的不是最小的夏令乾,反而是夏令姝。
  
  顧元朝再一次停下來喘氣,半依靠在他身上的夏令涴滑了下來,蹦跳了這麼久的一條腿已經麻木了,滑下來的時候她幾乎是跌在草地上,細小的石頭陷入了手心裡面,她也不覺得疼。
  
  夏令姝貼心的爬行到姐姐的身邊,沒有哭可是滿臉的淚水。她從來沒有被姐姐拋下過,只要她願意去依靠,姐姐總是無條件的安撫著她陪伴著她。夏令乾本來被太子半抱著,他最小太子最大,可長時間的緊張夜行也已經讓十三歲的太子殿下耗盡了力氣,夏令乾輕聲的道謝,然後搖搖晃晃的走到了姐姐身邊。三個小傢伙相互握著圍成一團,將兩位皇族屏蔽在視線之外。
  
  顧元朝突的有些焦躁,看了看黎明之前最為黑暗的天空,因為是冬末,就算是日出也總是陰暗的灰沉沉的。而他們走了太久,也太累,他有點後悔當時沒有一刀殺了那個女人,否則就不會這麼狼狽的逃竄。天知道,去給大皇子通風報信的黑衣男子什麼時候帶著另外一群黑衣人出來,一起見證太子與自己的死亡。他可不是天真的夏令涴,以為那些人真的會放過自己。當然,大皇子真的派人來了,也不會放過夏家這三個孩子。
  
  斬盡殺絕是皇族教育中最基本的學習內容之一。
  
  他的六皇兄——太子殿下,再一次如在木屋之中一般,開始給他打眼色。皇子們雖然暗地裡較勁,可沾點親戚關係的兩人在惡劣的情況下總是相當的有默契,一致對外。
  
  顧元朝從對方的眼眸中看出了他想要表達的話: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他有些猶豫,轉頭看著那聚在一起的三個疲累的小腦袋瓜,幾次想要開口又抿緊了唇瓣。
  
  夏令姝膽怯的偷窺著外面兩個少年的臉色,悄悄的對著自己姐姐耳語道:「我們躲起來,只有我們三個人。躲貓貓誰也找不到我們,就好像在家裡一樣。」
  
  夏令涴摸著自己腫得老高的腳踝,另一隻手摸摸安靜的夏令乾:「爹爹說過,令乾是最重要的。」
  
  「姐姐在哪來,我就在哪裡。」小弟抱著姐姐的胳膊,不哭也不鬧。
  
  夏令姝比夏令涴聰慧,看的書比姐姐多,懂得的道理自然也比夏令涴深刻些。世家大族裡面,重男輕女關乎於家族興衰和權勢,跟你本身的能力沒有關係。學識再廣容貌再好女孩兒也抵不過一個懵懵懂懂只會玩耍的小弟弟。
  
  「休息夠了就起來,繼續趕路。」顧元朝將夏令姝從夏令涴的身邊抓了起來,極力忽略身後太子如刀子的瞪視。他架起夏令涴一隻手臂掛在脖子上,對著另外兩個小屁孩道:「到我哥哥身邊去。」不是太子殿下,也不是皇兄,而是哥哥。夏家的孩子聽不出話裡的意思,顧雙弦卻懂了。他站在原處半響,看著顧元朝不容拒絕的拖著夏令涴走出了幾丈遠,這才主動去牽起兩個小孩子的手:「走吧。」
  
  夏令姝目中碎碎點點的光芒慢慢聚攏,低聲應了,遠遠的望瞭望前方相互扶持的兩個人,再看了看自己與少年緊握的手,悄聲的綻開一個笑。
  
  天色逐漸由墨色的暗轉為陰陰的灰,北極星的光芒總算看不見了,密林的那一頭隱隱可以看到某些亮光在逐漸闊大。
  
  兩個帶路的少年稍稍放鬆了僵硬的肩膀。只要看到路,就能夠看到人,也就不用擔心死在這荒郊野外無人知了,獲救也只是遲早的事情。
  
  「不,」太子霍地喊叫,跺了跺腳:「快跑,有人追來了。」
  
  身後樹林中如被濺起了黑芝麻一般飛出大片的鳥雀,唧唧嘎嘎的從眾人頭上竄上高空,更遠處可以聽到馬的嘶鳴。
  
  「是大皇子的人!」幾個孩子跌跌撞撞的,帶著驚喘的向前方的亮光伸出手臂,儘量邁動著疲憊不堪的腿,面上一半是想要生存的掙扎一半是對死亡的抗拒。
  
  「哥,」顧元朝大喊,「你帶著他們兩個去另外一邊,我們引開追兵。」
  
  顧雙弦頓了頓,平日裡倨傲而不近人情的臉頰上扭曲成一種奇怪的表情,似乎是痛苦,又似乎是喜悅。
  
  「跑啊,別回頭!」顧元朝在原地來來回回的踩下凌亂的腳步,又拖曳著夏令涴往完全相反的跑去,一邊跑一邊丟下身邊眾多無用的飾品。夏令涴直到看不見自己妹妹和弟弟的身影才調轉回頭,哽嚥著喚:「小龍哥哥……」
  
  「想哭就哭,只是不准太大聲。」
  
  「我不哭。」
  
  「那我讓你哭的時候再哭,那時候你得給我使勁的嚎叫。」
  
  「我不是野豬。」
  
  「我也不是英雄。」兩個人絮絮叨叨,不管摔了多少跤也毫不停歇的爬起來,再跑。夏令涴的淚水和汗水糊成了一團,身上的襖子都濕了。顧元朝乾脆將兩個人外面的精繡皮襖、頭冠、錢袋子全部丟了,到了最後連夏令涴手腕上的翡翠鐲子都給砸到了樹幹上。
  
  也不知道這麼跑了多久,慢慢的地面震動越來越強烈,清晨朝露的空氣中似乎多了一些什麼氣味,像是血腥氣,或者是殺氣?
  
  「不——」顧元朝哀嚎,傻傻的停了下來。
  
  他們的身前已經光禿禿的一處懸崖,身後是高大的樹木和……已經越來越近的馬蹄聲。
  
  明明已經看到了光明,可那一襲黑衣再次出現在眼簾的時候,兩個孩子才發覺這一整夜的濃墨重彩已經在心底有了烙印。
  
  夏令涴躲在顧元朝的身後,兩人不停的倒退。他們面前的馬匹高高的揚起腦袋碰著鼻息,馬上的眾多黑衣人帶著對生命的漠視居高臨下的睥睨著他們。
  
  黑衣男子憤恨中的眼眸是對仇人的決絕,他首先揮起了那把熟悉的長劍:「去見閻王吧!」
  
  夏令涴肩膀一抖,腳下一滑,本就退到了懸崖邊緣的身軀如飄零的落花般在空中緩慢的綻開葉瓣,她想要握住少年的雙手虛抓了兩下,堪堪與少年的指尖劃過,一句:「小龍哥哥……我怕……」還在喉嚨深處打轉,就已經被殘冬的狂風給吹散。
  
  小小的身軀遠離了少年驚恐萬狀中五內俱崩的面龐,往下再往下,風颳著耳垂,手指發麻,漸漸的,對方的身影也望不見了。
  
  她微微轉頭,只能看到深淵底下奇石林立,如刀錐,如利劍,連那奔騰的河流都張開了怒吼的牙齒,等待著吞噬她……



二十回

  夏令涴覺得自己在水底游泳,眼前可以看見日光穿透波光粼粼中的水面灑在她的裙襬上,豔麗極了。
  
  水裡的河蟹與她大眼瞪小眼,她歪著鼻翼嚇唬對方:「再看,再看我就把你清蒸著吃了。」於是乎,苦澀的嘴巴裡就吃到了鮮美的蟹肉。哦,她喜歡沾辣醬吃。
  
  她還夢見汪雲鋒握著她想要吃糕點的爪子,深情款款的說:「來,喚我雲鋒哥哥,就給你好吃的。」
  
  「吃了,再叫你。」
  
  「你先喚人。」
  
  「先吃東西。」
  
  汪雲鋒輕笑,自己咬了一口糕點然後伸到她的唇邊,她張大嘴巴,啊嗚一口差點咬掉了對方的舌頭。百味齋的梅花糕只有初春才能嘗到,一口下去淡淡的冷香在齒間留香久久不去,她張大了嘴巴表示還要。少年笑得更加歡快,忍不住貼著她的唇瓣磨蹭。她也傻笑,看著剛剛進門的鴛鴦姐姐提著少年的後領大吼,少年一邊挨訓一邊還呆笑得偷眼瞧她,而她已經伸手想要去夠糕點盤子。
  
  其實,她也不是一直夢見自己在流著口水等吃食啦,更多的時候她都感覺自己被娘親抱在懷裡,一旦噩夢中無邊的黑暗或鋒利的刀劍出現之時,娘親那熟悉的搖籃曲就輕緩的響起在耳邊,驅走那些冰冷恐懼。
  
  她可以聽到令姝和令乾坐在她身邊嘰嘰喳喳的說話,有時候令乾還會拿著毛筆在她臉上塗畫幾下。令姝怨弟弟把好好的睡豬畫成了愛吃的老鼠,兩姐弟爭執不下,最後決定把她畫成老虎,那細細長長的鬍子都畫到了她的耳根之後,癢癢的。
  
  「啊,姐姐笑了。」令姝嬉笑道,拉著令乾說:「老虎的鼻子又黑又亮,有爹爹的酒杯那麼大,也替姐姐畫上吧。」
  
  「我還要有老虎的長尾巴。」她說,睜開睡眼惺忪的雙眸,隔了很一會兒才看清楚頭頂上那兩個墨水點點的小腦袋瓜子。
  
  「姐姐醒了!」令姝拋開毛筆大笑,霍地撲到她的身上,令乾也大叫,本來貼得近的毛筆在她的眼眶上咕嚕的滾了一圈,然後身上一重,弟弟也趴了上來。哦,他們兩個才是豬,要壓死她了。
  
  「嗚嗚,姐姐醒了,醒了。」兩個小娃娃一邊笑一邊哭,在她身上滾來滾去。本在偏房裡面做繡工的丫鬟們都急急忙忙跑了進來,有的人在哭,有的人在笑,有的人在她耳邊絮絮叨叨的說了很多話,更多的人跑了出去。沒了半響,爹爹、娘親、大伯母、二伯母和嬸嬸們都陸續來了,娘親抱著他們三個哽咽難言。
  
  有老太醫來給她把脈,說了一大堆聽不懂的話,爹爹很高興,不時的摸著她的腦袋。她只會傻笑,渾然不記得夢中到底有了什麼,只知道自己在家裡很安穩很溫暖,她一點也不願意離開了。
  
  醒來後的日子讓她覺得自己就是那玉皇大帝的七仙女,每個人都輕聲的與她說話,一張口有好吃的,一伸手有好玩的,不用背誦有磚頭那麼重的精裝書,也不用做有書桌那麼高的課業,犯了錯還不用罰抄寫不用跪祠堂不用脫了褻褲挨板子。好吧,她已經大了,不用脫了裙褲等挨揍了。
  
  大家都當她是易碎的娃娃,她也將自己當成了世間上最嬌弱的公主,理所當然的接受著眾人無微不至的照顧。
  
  當然,再平和的日子也總是有那麼一些不如意。
  
  比如來探視的人中,總有那麼幾位是未曾謀面的千金小姐,要麼居高臨下鼻孔朝天的無視你的病弱,冷冷地道:「前不凸後不翹的麻將板就別妄想著能夠得到七公子的青睞了。」
  
  夏令涴疑惑,問身邊的連翹:「什麼叫做前不凸後不翹?」
  
  「應該是說母雞?要不今晚的高湯就吃人參燉雞湯?」
  
  「哦,好。」夏令涴點頭,轉而對該小姐道:「留下一起吃頓飯吧,我喝湯你吃雞呀。」看她多會待客。
  
  當然,也有平易近人的小姐姐,笑得溫軟的撫著她剛剛給藏獒小尾巴舔過的爪子:「聽說七公子本來可以獨自遠逃到安全之地,卻被某些人給拖了後腿,而差點命喪黃泉。你說,人要厚顏無恥到哪種地步才能做出害人害己之事呢。」
  
  「啊,」夏令涴也不懂,沉吟了一會才道:「我覺得他是英雄。」
  
  對方笑得婉約:「對,也只有七公子這樣的英雄才會喜歡我這等美人。」
  
  夏令涴惋惜道:「可他自己說他喜歡做狗熊。」她說的是實話。
  
  除了這些,也有相當投夏令涴喜好的俏皮小姐。她們有些會直接了當的問她:「七公子喜歡你?」
  
  夏令涴握拳:「他喜歡欺負我,他是大混蛋。」
  
  有人取笑道:「七公子說你是天底下最笨拙愚鈍之人。」
  
  夏令涴一蹦三尺高:「是,我是笨,可他也沒見多激靈啊,看著我掉下懸崖都拉不住我的胳膊。這天底下,沒有最笨只有更笨,他就是更笨的那個。」
  
  雖然陪著層出不窮的陌生小姐們說話很累人,可她甘之如飴,因為世家大族中串門子的時候都喜歡帶著價值不菲的禮物,似乎千金小姐們除了攀比衣裳首飾學識容貌,連送禮的輕重都要暗地裡比較一番。這讓夏令涴得了不少便宜。
  
  如今她每日裡最大的功課就是夜晚歇息之前把當天的禮物都摸一遍,之後再入庫登記。
  
  看到金銀首飾她會微笑,摸到最新花樣的各色布料她會媚笑,吃到百味齋的各式點心她會眉開眼笑。至於那些個什麼藥材、筆墨紙硯等等東西,就不用給她挨個瞧看了,直接入庫吧。
  
  這日裡,汪雲鋒依然定時的來給夏令涴送點心,想要如上次那般,逮個天時地利人和的時候從夏令涴的唇邊騙個甜頭。為此,他來之前就特意讓自家的書僮去引開夏令涴院子裡的眾多丫鬟婆子們。
  
  夏令涴正在吃紅棗百合羹,見是汪雲鋒就高興道:「汪哥哥,點心放下,你人可以走了。不用在我這裡浪費時辰的。」
  
  「令涴妹妹你不想見我?」汪雲鋒深黯與這只饞嘴豬的往來之道,麻利的從大漆彩繪朱雀食盒裡面拿出幾碟子糕點。蜂蜜玉米小餅,雪花桃泥,麻辣珍珠等,擺在小幾案上五顏六色,還隱約冒著熱氣,顯然對方剛剛從百味齋過來,就為了美食哄得小豬燦爛一笑。
  
  夏令涴吸溜著口水,先拿起銀叉子叉了一塊玉米小餅嘴裡小小的咬了一口,韻足了口味之後才道:「鴛鴦姐姐說了,相思催人老,我不想讓汪哥哥老得太快。所以,才讓你早些走。」
  
  汪雲鋒暗喜,原來他這些日子錯怪了鴛鴦。難道,鴛鴦姐姐已經明白自己對令涴的心意了?
  
  他定了定神,親自給夏令涴換了一杯熱茶:「都說相思催人心肝,沒聽過催人老的。對了,你這些日子想不想我?」
  
  「我們不是日日見麼?」所以,每日裡她才固定在這個時辰不歇息等著對方送下午茶點來吃。她又想到了什麼,將汪雲鋒上上下下端詳了遍:「鴛鴦姐姐說得沒錯,汪哥哥已經越長越俊俏了,一定要找個才貌雙全的美人才配得上你。」
  
  鴛鴦,你其實真的是位好姐姐!汪雲鋒笑得見眉不見眼,從小凳挪到榻邊,大膽的問:「你已經知道我喜歡誰了?」
  
  夏令涴嚼著點心:「知道。」
  
  汪雲鋒小心翼翼地:「那……你也同意。」
  
  「當然。」全夏家都知道的事情嘛,她哪有不知曉的。
  
  「那我即日讓家父來府上商討定親的事宜。」
  
  「好哇。」
  
  汪雲鋒喜不自禁,索性坐到了夏令涴的身前,握著她的豬蹄子深情地道:「令涴,我會好好待你。不會讓你獨自深入險境,更不會讓你被其他人欺負受盡委屈。」
  
  夏令涴吧嗒著眼睛,銀藍色的眸中閃過了悟:「汪哥哥,你今日說的話可別忘了。別人都說,堂姐們出嫁之後就不能回來,你作為我未來的堂姐夫自然也會來得越來越少。但是,你不來夏家沒事,百味齋的點心可不能斷。」她頓了頓,罔顧對方突變的臉色繼續道:「至於你說的深入險境,其實,我不怪你啦。還好那次你提前走了,否則也被人追殺就不好了。你不知道逃跑的時候有多累,我的腿到現在都沒有好全,可疼著。受欺負這些更加是難說的事兒。我若真的委屈了可以找爹爹,找娘親,甚至於找大伯他們。堂姐也是,她若被你欺負了,也可以找我爹爹幫忙找你麻煩,你可要擔心。」
  
  「你……你胡說些什麼?」
  
  夏令涴端過對方手中的茶碗大大的喝了一口:「我說,你不許欺負我二堂姐。」
  
  汪雲鋒疑惑:「我無事欺負她做什麼?」
  
  夏令涴比他更加迷惑:「你不是要娶她麼?方才還說明日裡就讓你爹爹來定親。」
  
  汪雲鋒刷得站了起來:「我說的不是她,是你。」他焦急的走了兩圈,握住夏令涴的兩隻手,其中一隻端著茶碗,一隻捏著銀叉,叉子上還有咬了一小口的糕點。汪雲鋒一動,那糕點的碎屑就掉在兩個人的手背上,糊了一片。他說:「我要娶你做我的娘子!」
  
  夏令涴怔怔的望著他,再看看自己手中的點心,思慮再三,啊嗚的先一口咬了吃食、咀嚼、吞嚥一氣呵成後,笑道:「娘親說我不單是猴子,還是豬崽,只能嫁給孫猴子或者大肥豬。」她又瞄了瞄汪雲鋒的身板,嘆氣道:「汪哥哥充其量是株翠翠的青竹子,我不能嫁給你。」
  
  汪雲鋒氣樂了,兩臂一用力就抱住了她,埋下頭直接就將自己的唇瓣覆蓋在了對方還留著點心渣子的小嘴上。汪雲鋒也不大,雖然知曉姻緣可到底不通人事,只知道女子身上的任何地方是不能碰觸的,否則就算是非禮,輕者賠上一大筆銀子,重者即要成為夫妻。他打定了主意要娶夏令涴做新娘子,深感早下手為強的哲學,故下手……或是下嘴,那是逮住機會就絕不錯過。若是被外人瞧見了更加好。可惜,今日他的書僮太過於懂事,將那些個人都引開得太遠,錯過了這麼一齣戲。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唇瓣相貼了半晌,也沒有深入。
  
  悲劇的汪雲鋒,他壓根不知道如何深入。迄今為止,他認為只要是這麼一個似是而非的吻,夏令涴就已經是他的人,別人都別想搶奪去。
  
  夏令涴鬥雞眼樣的對著少年,勉力推開了些道:「汪哥哥,你想要吃糕點直接拿,不用搶我嘴裡的啊。」
  
  「我這是……」
  
  「我知道。你想要讓我口下留情,留一點給你帶去給二堂姐嘛,去罷去罷,我也吃飽了,要睡覺了。」拍拍不夠飽的肚皮,好吧,其實她也有善解人意的美德,知道不能霸佔汪雲鋒所有糕點。畢竟,對方每日裡藉口來看她,其實只是因為想要與二堂姐見一見而已。鴛鴦姐姐說了,壞人姻緣是不對的。留人太久,二堂姐也會怨她的。咋吧著嘴,她擺手叫著從院子裡走來的人:「鴛鴦姐姐,汪哥哥說要去給二堂姐提親喲。我是不是就快有喜糖吃了。」
  
  鴛鴦一愣,別有深意的瞄了瞄急得火燎的汪雲鋒一眼,笑道:「你就記得吃。你汪哥哥要娶誰,哪裡會告訴你這小娃兒。快些起來,等下有貴客來。」
  
  「誰呀?」
  
  「七皇子殿下。」
  
  汪雲鋒插嘴問:「七公子來這裡做什麼?」
  
  鴛鴦抱起夏令涴,給她套上兔毛滾銀邊短衫,笑道:「只說是帶了太醫來給小姐看看傷勢如何,並送了一些宮裡的貴重藥材。現在人都到了前院了,只等著小姐過去見見。」
  
  汪雲鋒一急:「那我也要去。」更不等夏令涴詢問,就自顧自的先跑去了前院。那樣子,倒像獅子王為了母獅驅趕外來侵入者一般,焦躁急切中還帶著某種憤怒。
作者: ying700406    時間: 2011-3-23 05:20 PM

二一回

  世家大族裡面接人待物都是有著非常嚴苛的規定,就算你是皇族,也不能肆無忌憚的跑到他們府邸的後院。
  
  顧元朝這還是第一次來夏府,除非他的母妃有特別的交代,他是不會愚蠢而輕率的去接近任何一個世家大族。當然,若這個大族裡面的男子們不是那麼出色,沒有牽扯進朝政的一半的權利,說不定他會善於利用皇子的身份經常來這裡串串門子。這是明面上的做法,暗地裡,天曉得是怎麼一番情景。
  
  他這次是聽從了他的母妃——淑妃,的建議特意來此見見夏家的三老爺,並且在適當的時候適當的地點對夏家三房的大小姐表示一些簡單的慰問。
  
  他明白母妃的意思,所以,當夏家大老爺與他說了一些官方辭令之後,將他送來了三房夏祥君用來待客的鏡湖軒裡。如它的匾額,小軒的前方是一個湖泊,上架有世家甚少妝點的獨木橋,沒有精刻的花紋和扶欄,光禿禿的一根百年古木干將湖面分開了兩半。一半是殘荷下的錦鯉,一半是沉靜似墨的湖面,繁盛與寂寥相互對立又融為一體,矛盾而平和,正如夏祥君此人。
  
  夏祥君此人性子身為奇特,身在世家子弟偏不愛與其他弟子同流,被家族拋棄下放外地六年,從最小的縣令做起,三年到參軍事,第五年即得到州郡刺史舉薦入朝,雖然也得夏家助力少許,更多的倒是他在當地的政績讓當今皇上看到了另外一股力量的影子。
  
  從當時的政局來看,朝廷分為兩個派系,一派自然是世家大族為首的保守派,另一派即是兩代皇帝陸續提拔上來的平民新貴激進派。朝中大半的官員都牽涉其中,不是黑既是白,剩下的清流大都被兩派聯合打壓並嘲笑和輕視。別人都以為夏祥君既然不服從保守派,自然就會迎合激進派。可這個人偏有世家子弟的傲骨,寧折不彎。在做縣令之時,不單面對明面上保守派的打壓,暗地裡還被激進派恩威並施的試探拉攏。恩,自然是建立在他必須表裡如一的對世家大族狠辣反抗打擊上,給你許諾一些他們根本沒法給予的東西;威,是在對方不肯無條件服從『政令』之時,威脅恐嚇排擠嘲笑等等諸多方法輪番上陣。不要以為表面上的道德君子就是真正的好人。才接差事一年左右的顧元朝深刻的瞭解,朝中那些臣子們表裡不一的醜惡嘴臉。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說的大概就是夏祥君此人。在兩派爭鬥越來越頻繁,越來越激烈的時候,皇帝將夏祥君調入了北定城。如皇帝所料那般,只是半年,夏祥君就引領者看起來最為軟弱的清流派振奮了起來,橫擦一槓的立在了兩派之間,總是在皇帝抉擇不下的政令中起到了關鍵作用。效果,幾乎是立竿見影。
  
  一山容不得二虎,可若是二虎之間有一條更加狡詐滑如蛇的狐狸,那麼,身為上位者的皇帝說不定會更加輕鬆一些。
  
  顧元朝回望夏三爺遠去的身影,第一次深刻的感覺到這一位男子身上的殘忍和堅韌,對即將要做的事情又有些不屑。這群大人將小一輩的他們當作什麼了?手中的棋子,還是皮影子,讓你必須遵照他們要求的去做。他母妃如此,夏家三爺也如是。
  
  這番正想著,汪雲鋒已經堂而皇之的竄到了顧元朝的面前,笑津津地問:「敢問我面前這位是朝中的七皇子殿下,還是白鷺書院的七公子?或者,只是一位尋常少年。」
  
  顧元朝笑道:「自然是顧元朝。是與夏大小姐共同經歷過一場追殺的少年而已。」
  
  「很好。」汪雲鋒冷笑,雙拳揉動兩下,突的就朝著對方的腹部打了過去。顧元朝從小就受到將軍們的武學指點,自然輕鬆避過,可乍然收到襲擊也讓他勃然變色:「你做什麼?」
  
  「夏家的人不敢質問你,我就代替令涴來找顧元朝你來討個公道。」汪雲鋒一擊不成,又一掃風腿過來:「你知道她傷得有多重麼,她的踝骨差點再也糾正不回了?你知道她昏睡了多久,現在每日裡暈暈沉沉都不敢如常跑去玩耍?你又知道她掉下懸崖之時有多害怕,讓她至今都噩夢連連?你知道夏家為何不敢送她書院?知道她的娘親擔憂著他們姐弟出了什麼意外?你知道因為那些流言蜚語,讓她最近都見了什麼人,聽了什麼話?你知道因為皇后娘娘反駁太子遇襲,而讓夏三爺受了多大的非難……這一切,都是你們帶給她的災難!」汪雲鋒一邊對其進行著肉體的打擊,一邊用言語無情的攻擊著顧元朝的心防。
  
  兩個少年開始還遵照武師的教導有板有眼的你打我肚子我踢你屁股,你打我左眼眶我就揍你右眼眶,打著罵著,顧元朝明顯被對方話中的意思給驚了。
  
  這算什麼?為了一個女子打架?她夏令涴是紅顏禍水,還是這兩位少年乃蓋世英雄?她夏猴子何德何能能夠讓顧元朝承受莫名男子的拳頭?這不是他顧元朝瘋了,就是汪雲鋒傻了。最不可思議的是,在這場鬥毆中,他一個從小被將軍們教導的皇子居然眼看著就要輸了。
  
  玉皇大帝,如來佛祖啊,你們的眼鏡都瞎了?
  
  一場爭鬥,一場以兩位少年同時掛綵的肉搏,一場由六歲還沒滿七歲的女娃娃引起的血案,在經過了長達……三炷香的時辰後,偃旗息鼓。
  
  夏令涴咬著顧元朝送來的宮廷御用糕點,一手端著爹爹用來招待貴客的大紅袍茶,十分愜意的抿了一口之後,淡定的宣佈:「汪哥哥少挨一拳,僥勝一局。」眨著眼睛,「兩位,再來一局?」
  
  汪雲鋒被鴛鴦姐姐按在一邊,開始上藥,嘶嘶的痛道:「令涴,以後他還陷害你就告訴汪哥哥,我再揍得他滿地找牙。」
  
  顧元朝風度盡失地靠在另一邊椅子上,由著太監藍桑給他擦傷藥並搓揉著活血散瘀:「夏猴子,你以後再敢說我是狗熊,我就真的會打死你的情哥哥,讓你一輩子嫁不出去。」
  
  夏令涴不解:「你自己說你不是英雄的。」
  
  顧元朝大吼:「那你也不能對著其他千金小姐們說我是狗熊啊!」
  
  哦,原來這才是顧元朝親自登門拜訪的主要原因。夏令涴明白了,理解了,了悟了,恭敬的道:「禽獸哥哥,我以後再也不說你狗熊了。」
  
  顧元朝吐血三升,相信自己被她氣死也會死不瞑目。
  
  「夏大小姐,」顧元朝擺擺手,整理了表情後讓藍桑遞上一份摺子,輕聲道:「方才在前廳本王已經宣讀了皇上的旨意。太子殿下安然無恙,賈氏一族的逆黨已經被繩之於法,皇上稱讚三位的聰慧以及捨己為人的美德,故此讓本王來代替太子殿下替夏大小姐道謝。這是皇后娘娘著我送來的禮單,請務必收下。」
  
  他再招手,門外走來一名顫巍巍的老太醫。顧元朝指著對方道:「聽聞夏小姐病勢甚重,傷了根本,故皇后特意派遣太醫來替夏小姐診治,希望夏小姐能夠盡快康復以寬聖心。」
  
  一旁的鴛鴦麻利的替夏令涴捲起衣袖,等著老太醫把脈。
  
  顧元朝狀是隨意的問她:「最近歇息得可好?還記得是誰救了掉下懸崖的你麼?」
  
  夏令涴身子一抖,臉色瞬間就蒼白起來,呆滯的道:「是福伯。」
  
  顧元朝點點頭,伸手阻撓汪雲鋒的插話:「那你還記得救你上來之後,福伯與夏家護衛為了保護你,而殺了多少人?」
  
  夏令涴不答。
  
  顧元朝將兩隻手搖晃在她的眼前:「十人。其中還不包括最開始去廟宇刺殺我們的人,事後,我們清點了所有的死者,包括太子帶出的侍衛,廟宇中為了保護我們的武僧,還有無辜的民眾加在一起不下百人。你一定很震驚與福伯的嗜血殺戮,可你想想,若是他老人家沒有及時趕到,掉下懸崖的你說不定早就屍骨無存。」
  
  夏令涴低聲道:「福伯可以帶著我走,不需要殺了他們。」
  
  「你覺得他們罪不至死?還是開始害怕自己身邊的人?你其實並不在意那些刺客的死活,你只是在意福伯。他是一位老人家,聽聞還是帶著你長大的老管家,是相當慈祥和善的老人。你沒有想到,他會面無表情的對著陌生人揮下屠刀,你看到他老人家雙手沾滿了鮮血對不對?他是你敬重的人,他應該如你想像的那樣,只是一位尋常的,喜歡嘮嘮嗑嗑的老人家,而不是……一位殘酷無情的殺手。」
  
  夏令涴想要摀住頭部:「我……」
  
  「不要再說了。」汪雲鋒霍地立起,「令涴不是皇族中的任何人,她沒有接受過你們皇族的訓導。她沒有見過真正的血腥,她也不敢去殺人,她害怕死亡,這些有什麼不對!她沒有你們皇族中人的冷漠,她不會覺得別人替自己死是理所當然,自然也不會認為別人為了她可以任意殺人。對於皇族而言,任何人都是不可信任的。對於我們而言,就算只是身邊的書僮丫鬟那也是陪伴著長大,是有情誼的,我們無法忍受身邊看起來和善的僕從轉眼就變成了冷血殺手。換了我,若是知曉自己的書僮一直身懷絕技,他一直以來對我都表裡不一,他既可以保護我,在必要的時候也會翻臉無情的殺了我的話,我也會害怕,不再相信任何對自己好的人。這就是為什麼令涴只願意靠近她的家人,而對我們其他人都保持距離的緣故。」他深深的呼吸幾次,鎮定了下來,苦笑道:「這也是為何,她傷勢好了之後依然隔了很久才清醒的最主要的原因。」他想要摟住夏令涴的肩膀,可這裡是大庭廣眾之下,他不能這麼做,他會被所有人阻攔。
  
  夏令涴似乎回想起了當時福伯抱著她竄上懸崖之時,翻手之間就將兩名黑衣男子的頭顱給砍了下來的情景。接著,車伕臨死之前瞪大的眼珠,還有幾人從木屋中跑出之後,那種靠近死亡的觸覺,都在眼前無限制的擴大。
  
  顧元朝冷靜的語調像是割著黑暗的刀尖:「夏令涴,你是個懦弱、膽小、魯莽而自私的人。」
  
  她摀住了耳朵:「不。」
  
  「你為什麼不看清楚真相。你難道不知道福伯不替你殺人,你就會被別人殺;這世間上,每個人都有很多面,他們對你和藹是因為你是他們的主人,他們對敵人殘酷是因為敵人對你殘忍,他們一切都是為了你,哪怕隱藏起自己的利爪也是為了不驚嚇你;你必須明白皇族、世家、官家與平民的區別,太子的性命,我的性命,哪怕是你的性命都比那些刺客重要地多,他們死一百個都抵不過我半條命。」
  
  夏令涴全身發抖,倏的甩開眾人朝著軒外跑去,好像後面跟著吃人的惡鬼。
  
  顧元朝最後一句冷淡的話輕飄飄的追隨著她:「我想,你還不知道吧,大皇子的刺客要找的是我和太子殿下,可車伕,並不是賈府的人。」
  
  這話什麼意思?夏令涴不懂,她拒絕去想,一路跌跌撞撞的向自家院子跑去。那裡有爹爹的書房,有娘親的繡廳,還有令姝的琴居,弟弟令乾的棋室,她想要回到家人的身邊。
  
  「不要,你們放開我。把你們的髒手拿開!」有女人在大吼,那尖銳而盛氣凌人的語調讓夏令涴相當的熟悉。
  
  她停了下來,站在大院的門口,看著從偏院裡走出來一群人,中間那位被眾人攙扶或者是挾持的女人,正是很久不見的柳氏。韓商媳婦走在最前面,帶著眾人對她福了福。夏令涴問:「這是怎麼了?」
  
  韓商媳婦挑起一抹笑,全然的輕蔑中還有壓抑得充分的憤怒。她從身後丫鬟端著的盒子裡拿出一個木偶形狀的娃娃,道:「小姐病了好些日子了,大夫看了不知多少位,連宮裡的太醫也來瞧了幾次都不見好,夫人很是擔心。偏巧,近日柳娘子又讓自己的丫鬟去廚房要燕窩羹,說起最近總是聽到柳娘子獨自一人在屋裡嘀嘀咕咕自言自語,怕是中了邪。」
  
  夏令涴頭有些疼,她撐在門口望瞭望不停掙扎的柳氏:「然後?」
  
  「大家都知道,夫人新喪,精神頭很不好,小姐又病著,就越發不願意理事了,只打發了我這媳婦子去瞧瞧。因著柳娘子如今母憑子貴,出不得岔子……」
  
  「等等,」夏令涴打斷她,「你說什麼新喪?黎家出了事還是……」
  
  眾人神色不安了起來,那柳氏往前衝了兩步,嘲笑道:「你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你的弟弟,不是夏令乾,是黎氏肚子裡面的那個兒子——死了!哈哈哈……」話剛剛一說完,就有另外的婆子塞了一塊帕子堵了柳氏的嘴巴。
  
  夏令涴只覺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麼重要的事情,靠近她問:「我那未出生的弟弟……死了?」
  
  柳氏眼睛彎起,像是在大笑。
  
  夏令涴腦中又記起昏睡時娘親抱著她哼著睡眠曲,她清楚的記得娘親懷抱中的溫度,很讓她安心。她不止一次的將整個身子縮在了娘親的懷抱裡,娘的肚腹是平的……明明有了八個多月的身子,不可能那麼平坦。她每日裡都撫摸過,輕聲與娘親肚子裡的弟弟交談,隔著肚皮與弟弟玩躲貓貓,弟弟他……
  
  「死了?!」



二二回

  韓商媳婦將手中那個木偶展示在她的眼前,木偶的額頭上刻著『夏令慕』三字,這是前些日子爹爹與娘親從幾百個名字裡面挑選出的弟弟名字。她想要去撫摸那三個看起來熟悉莫名的字體,韓商媳婦阻止了她:「小姐,這木偶碰不得,是穢物。惡毒的神婆子用這種東西來詛咒活人,未出生的少爺就是……」
  
  夏令涴抬眼,發現丫鬟手中的盒子裡不止一個木偶,韓商媳婦在她耳邊道:「剩下幾個,是你們姐弟。」
  
  夏令涴腳下不穩,差點就這麼栽了下去。這讓她離那木偶近了些,一股血腥氣猛然竄入了鼻翼,心口一跳,她突的揮手將那刻著血字的木偶打離了眼前,自己伏在地上嘔吐了起來。
  
  被眾人壓制的柳氏裙襬晃動,下面一雙赤紅的繡鞋,上面一針針一線線繡出了小小的骷髏頭,紅的底白的頭,觸目驚心。
  
  她的喉嚨深處呼嚕出幾個字:「為什麼?」為什麼要害他們?明明大家是一家人,明明他們沒有虐待對方,明明爹爹那麼寵著她,為什麼要害死他們那未出生的弟弟,為什麼要讓娘親傷心還不能說出口……
  
  對方只是笑,似乎她越痛苦對方就越喜悅。
  
  一雙手將夏令涴扶了起來,替她擦乾淨嘴角,又整理了衣擺後才道:「這麼一大屋子的人,哪一個又沒有一點奢望和私心呢。你給的越多,她就想要更多。想來,她是預先知曉了自己肚子裡有了孩子,這才開始謀算小姐公子們。畢竟,三爺好歹也是朝廷官員,克子女的正妻留不得,而有子又有身份的妾侍完全可以取而代之。」
  
  「身份?」夏令涴咬牙,指著柳氏:「她有什麼身份?祖母身邊的丫鬟,不知道是夏家哪個老僕人生下的女兒,這樣的人論什麼身份。」
  
  韓商媳婦瞥了瞥激烈掙扎的柳氏,笑道:「這個小姐就不知了,她可不是什麼僕人的女兒。她的早死的老爹是二十年前因犯事而處斬的『忠烈』朝臣,男子鬧市斬首,女子發配為奴。老夫人感念柳家過去的恩德,將才幾歲的柳氏從人販子手上買了回來放在身邊教導,因為善討老人家歡心就被安置到了三爺的屋裡伺候,直到老爺成親。」說到這,韓商媳婦特意將身後還未出嫁的丫鬟們都掃視了一遍,那嘴角冷峭的譏諷和眼梢的寒意讓人顫慄。她將木偶重新放入盒子中,繼續道:「前些日子小姐公子們同時出事,夫人就覺奇怪。之後,半夜夫人臨產,沒了幾個時辰孩子就出生,還沒來得及哭一聲就夭折了。小姐公子們也生死未卜,那一夜夫人差點哭暈了過去,都來不及查看小公子的慘狀,還是老道的接生婆子發現孩子的異常,說這孩子是被人給……詛咒了。」她雙手摳住夏令涴的肩膀,逼著她與自己對視,那壓抑著狂怒的眼眸中有著深深的恨意:「小姐,你們都被這惡毒的婦人用巫術給詛咒了!若不是福伯帶著眾人去救你們,那夫人……」
  
  「小姐,夫人教過你害人之心不可有,我這小婦人也教你後半句——防人之心不可無。可一旦有人要置我們於死地,慈悲是萬萬不可。」
  
  春暖花開的庭院中,突來了一陣寒風,吹得夏令涴髮絲亂飛。韓商媳婦最後的話更是隨著這風攪得她心思不寧。
  
  鴛鴦從她身後繞過來,將她冰冷的雙手放在自己的手心摩擦,低頭問:「你怕死麼?」
  
  「怕。」
  
  「大家保護你們,一起守護這個家,對不對?」
  
  「對。」
  
  「若是有人害了你的弟弟,還想讓你們枉死,讓你的娘親傷心欲絕,讓你的爹爹自責一輩子,你願意放過對方麼?」
  
  「我……恨她。」
  
  鴛鴦輕輕抱住這小小的身子:「恨吧,恨能夠讓你快快長大;而大家對你們的愛護,能夠讓你無憂無慮的活著。」
  
  夏令涴抽泣一聲,醒來後一直壓在內心深處的沉鐵莫名的被一個小小的擁抱給融化了。她伏在對方的肩膀上,哭得無聲無息又痛徹心扉。
  
  當夜,夏令涴親自去了夏家最偏遠的一處封閉的小院子,那裡關著她有生以來第一個恨之入骨的人。她聽著屋裡女人的咒罵,只留下一句話:「好好伺候,我要她腹中的孩子。」
  
  第二日,夏令涴重新乖巧的站在娘親的身邊,看著她調度著家裡上上下下幾十個丫鬟安排瑣事,看著爹爹教弟弟寫字,平和安靜的與眾多來探訪的名門貴婦千金小姐們說皇城中最新的布料,最繁複的首飾,最新挖出的珠寶。
  
  半月後,她再次踏入白鷺書院的大門,對著負責接她的細娘深深的鞠躬。
  
  她不再與人逞口舌之能,不再爬樹掏鳥窩,不再讓汪雲鋒替她抄寫課業,也不再與偶爾來書院辦事的顧元朝對罵,更不隨意亂給人起小名,不與古孫藍小姐針鋒相對。
  
  她在家人的身邊安安靜靜的度過了七歲實歲生辰,並在那一年親自替表姐黎昭渺蓋上蓋頭,與眾人一起微笑著祝她早生貴子。
  
  再過了一年,她爹爹陞官,汪雲鋒的爹爹回家丁憂。她親自從小院裡面抱出了新出生的異母弟弟放在了母親的懷中,並讓妾侍每日裡只能見孩子一面,對方安分她就能在抱著孩子說上一盞茶時辰的話,對方不安分就一月不准踏出那個封閉小院,哪裡也不能去。也是那一年,夏令涴才知曉變故發生的那一日的車伕,是柳氏的遠房表親。車伕的屍體她沒看到,福伯偶爾帶著她練著花拳繡腿之餘會帶她去亂墳崗練膽子,她總能看到最新添加的殘缺身軀和幽幽閃著的鬼火。
  
  娘親總是溫和的撫摸著她的髮髻,笑說:「所謂名門閨秀,就是明明聰慧機敏,也要讓外人覺得她只是一位端莊恬靜且安於室的持家女子。財不露白,慧亦不要露眼。」
作者: ying700406    時間: 2011-3-23 06:20 PM

繡幕芙蓉一笑開,眼動人猜   二三回

  三月初三,卯時。
  
  關憐趁著領她進來的小丫鬟轉頭泡茶的時候,再一次垂著頭悄悄的整理著自己的藍底白點葛布衣裳,以為妥當了,又瞥見鞋尖沾了一點露水,左右看看,偷偷抬腳在褲管上擦乾淨了。
  
  眼角從雕著雲豹的花梨木椅子梭到織著紅錦戲蓮的細羅桌布,再到鏤空窗檯下的東陵玉棋盤,還有博古架上晶瑩剔透的各種玉器擺設。初春的新日穿過樹蔭落在屋內,灑下斑駁星點,越發顯得小小的走棋軒佈置精美,閒適怡人。
  
  那喚作白芷的丫鬟正端了茶水進來,笑道:「今日上己節,大小姐大清早的就去廚房忙活了。還請關小姐稍作等待,喝點熱茶。」
  
  關憐手忙腳亂的站了起來,雙手在衣裳後面抹了兩下後才敢接過雀兒喜春的青花茶盞,低聲道謝。白芷又讓人擺上一碟海棠糕,一碟金銀小米餅,讓人好生伺候了這才退下。
  
  過了一盞茶時分,外間院子裡隱約傳來人聲,只聽問:「令涴小姐可在?」
  
  白芷正巧立在軒外長廊上,對著來人笑說:「姐姐來得不巧,姑娘有事不在屋裡。」
  
  那人道:「我家小姐讓我問個話兒,說難得上己節,離宮淺梵池附近的海棠花開得正繁茂,想問問令涴小姐要不要隨著一起去賞花游池,同行的還有其他幾位兄弟姊妹們。」
  
  白芷哎呀道:「前些日子令乾公子讓人從書院傳話,說今日要回家過節來著,也不知小姐會不會出門。不如等會我問問,有了信兒就讓人去告知姐姐,可否?」兩人又說了幾句,那人應著走了。
  
  一直豎起耳朵聽話的關憐不由得咋舌。離宮那不是皇宮的別宮麼,處在北定城的東南邊上,每到一定的節日才會開放給百姓們賞花游池之用,就算如此,也不是所有百姓能夠去的地方。她隨著母親來北定城不久,就已經隔著宮牆遠遠瞧見過那處高大的古木花枝,當時就嚮往著能夠進去耍一回。方才聽了這話,那淺梵池倒是這夏家小姐們尋常去處,去與不去都沒什麼稀罕。
  
  正想著,外面人影綽綽,來了一隊的人。前前後後八個丫鬟,兩位梳著高髻的婦人,中間圍著一位十二三歲的少女。顏如渥丹,雲髻峨峨,一襲春娟搖風八幅裙,外罩青碧色對襟窄袖鶴氅,不急不緩的入了院中央大廳內。
  
  關憐心下緊張,那茶水也不喝了,只坐立不安的等著人來喚她。果不其然,再過了一炷香時辰,白芷就進來笑道:「我家姑娘剛回來就問起關小姐呢,請隨著我來。」
  
  兩人出了小軒,不走大廳正門入,反而順著長廊去了左邊的偏門,邁了兩個門檻,裡面豁然開朗的出現了另一個小院。中間一棵蒼天銀杏,樹下有白石古井,遊廊四處擺放了不少的花盆景物。白芷帶著她進了邊上一廂房,廂房裡只有簡單的一桌四椅,坐著兩個丫鬟扒拉著算盤寫著什麼,桌面上擺放著藍皮簿子筆墨等。關嶺眼角掃了屋角幾個高頸青花瓷瓶,再隨著白芷繞過右邊十二扇用海貝珊瑚鑲嵌而成百花爭豔大屏風,這才看到大廳。廳的正中間牆上掛著一副『難得糊塗』的字,下面一張五屏風圍子的貴妃榻,周圍站立著四個丫鬟子和兩個婦人,皆靜止無聲。
  
  關嶺暗中數了數,從小軒出來到此為止,一路上見到的丫鬟媳婦們最少也有十來個,這還不包括方才跟著那少女入院子的熟面孔。
  
  「關妹妹來得早,倒讓我失了禮數讓你久等了。」一處門簾子掀開,方才見到的少女又換了一身衣裳出來,依然是八幅裙,外套成了桃領絨繡短衫,隔得不遠,上面的銀線裹著的小珍珠圓潤滑膩,不咄咄逼人且光華內斂。
  
  關嶺急忙提裙行禮,手中捏著麻布的料子都忍不住發酸,極盡平穩的道:「關憐見過令涴表姐。」
  
  夏令涴扶起她,笑道:「我們這的姐妹們不來虛禮,以後可別如此,會讓我被人笑話的。」關憐臉上一紅,嚅喏道:「娘親說禮多人不怪,我什麼都不懂,只能……只能……」
  
  夏令涴莞爾,牽著她的手坐到榻上,只問:「可曾吃過早飯了?我這人閒不住,早上起來就到處晃蕩到現在還餓著肚子。要不,妹妹一起吧?」
  
  關憐想起娘親的叮囑,正準備拒絕,可瞧著對方那溫和的笑意只覺說謊不好,呆呆的不肯說話。
  
  一邊連翹已經招呼著丫鬟們擺飯,趁著空閒白芷趕緊將早上有人托的話說了一遍,又補充道:「前些日子令寐小姐與汪公子下棋就說起過這個事兒,汪公子開始說不去,令寐小姐就說夏家的所有姐妹們都會同遊,他才同意了。」
  
  夏令涴點頭,旁邊有個丫鬟上前輕聲道:「方才大公子的書僮白澤來傳話,說公子已經出了書院,沒多久就能到了。」
  
  夏令涴笑道:「他是為了來蹭飯的,等我們早飯都擺上了桌子,他定然就進門了。快去讓廚房將預備給他的飯食一起送來。」想了想,又問:「二小姐呢?」
  
  另外一個丫鬟道:「二小姐昨日裡去了書院,搬回來一箱子書籍,想來昨夜通宵讀書到現在還沒起。」
  
  夏令涴暗嘆道:「這都成了書呆子了,明明才學不錯,可為何皇城第一才女的名頭就是不落到她的頭上。古家那位二小姐比我們夏家的二小姐還會吃書不成?讓她別春睏了,起來我們姐弟一起吃個早飯,等會兒去春遊。對了,小公子在哪裡?」
  
  這下答話的又是另外一個丫鬟:「小公子在夫人處,半個時辰前起了。老爺說今日要驗查公子新學的字,這會子還在苦練。」
  
  夏令涴問:「爹下朝了?」
  
  「是。」
  
  夏令涴道:「那就把他接過來吧,讓爹爹娘親吃頓安穩飯。晚上再送過去。」想了想,提醒道:「讓柳氏今日呆在她自個兒屋子裡,哪裡也不准去。」
  
  關憐安靜的聽著眾人說話。夏令涴不管問了什麼,總有不同的丫鬟條理清楚的答得上來,一問一答之間,屋子裡的人大都回了話,沒多久就去了大半的人。沒了多久,屏風後有丫鬟說飯食準備好了,夏令涴就牽起她的手道:「等會兒我的妹妹弟弟們都會過來,我給你一一見過,以後才好說話。他們都小,不太懂規矩,表妹可別笑話。」
  
  關憐一徑點頭,心裡暗道自己哪敢笑話這府裡的任何一個人啊,別說是這些小姐公子了,就連這兩日見過的丫鬟婆子們也都比她懂得更多的規矩。
  
  兩人才走到飯廳,又有丫鬟來報:「汪公子來了。」
  
  夏令涴肩膀一聳,苦笑道:「又一個蹭飯的,快去讓廚房再添幾樣吃食來。」話音剛落,正門處就走來一位少年。眉如青山,眸如墨,身形峻拔如松竹,淡青君子蘭暗紋長衫上繫著白玉環扣腰帶,笑得清朗:「誰讓整個夏府屬妹妹這處的飯食最為爽口,讓人垂涎。若你肯將你那廚子送與我,說不定我就再也不來叨擾了。」
  
  關憐緩緩抬頭望去,只看見一層珍珠白的光暈籠罩在來人周身,如深山隱士踱步而來,通身的淡然文雅,一見難忘。
  
  對方轉過身來:「咦,這位似乎沒見過,你……」
  
  夏令涴倏的揚聲道:「人都回來了還躲著做什麼?大清早的沒人與你躲貓貓玩,快出來。」
  
  幾人同時朝門口望去,卻沒見著人。夏令涴指著窗櫺邊的暗處:「在那。」
  
  「姐姐好沒趣,我都難得遇到汪哥哥一回,也不讓我嚇嚇他。」隨著光影走出一個十來歲的小少年,正是大公子夏令乾。夏令涴與他逗笑說:「你當汪哥哥的武學是糊弄人的。你的動靜那麼大,像隻老鼠闖來闖去,別說進了屋子,在外間院子時我們就已經知曉了。」
  
  一旁已經有丫鬟替夏令乾褪了披風,另有人打水給他洗手洗臉。等到飯桌上擺滿了早點飯粥,陸續有另一少女走了進來,雙眸低垂,明顯睡眠不足的慵懶姿態。
  
  夏令乾見了她,笑道:「二姐昨日走得不巧,剛出了書院就有人運來幾箱子珍本,都是去年各地最新出的詩集畫本,靈異俠盜的閒書也有些。我特意挑了一些給你帶了回來,二姐準備怎麼謝我?」
  
  精神頭不足的夏令姝悄悄掩了一個哈欠,懶洋洋的道:「以書易書如何?」
  
  「嘁,你當我也是書呆子。」
  
  「我前些日子在聞先生的書房翻了些東西,其中有一本武學殘本……」
  
  「成交。」
  
  夏令姝稍一仰頭,瞥了弟弟一眼,再不說話。
  
  夏令涴當著兩人牽著關憐上前一步:「來見見你們的遠房表妹,她是關姨媽的女兒,小名關憐。」姐弟們都認了。她又指著汪雲鋒道:「這位是皇城第一才子,人稱『枉風流』的汪公子。」氣得汪雲鋒拿著扇柄敲她的肩頭,惹得大家悶笑。關憐都慎重其事的行了禮一一拜見了,眾人這才落座。
  
  丫鬟正給幾人盛粥的時候,門外又來了人。一個婆子抱著位五六歲的稚童進來,圓潤的臉頰,怯怯的神色。
  
  關憐來這夏府的兩日已經見過這小童幾回,只知是妾侍生的兒子名喚令墨,自小放在正室屋子裡養著。別的不說,瞧他的吃穿用度倒與嫡親的小姐們沒什麼不同。她心裡覺得奇怪卻不敢問,稍抬頭仔細瞄了瞄幾姐弟的神色,夏令涴自始至終的笑意瑩然,夏令姝眉頭微挑,夏令乾直接從那婆子手中提了稚童的衣領將他放在膝上,揪著胖嘟嘟的臉頰道:「好你個娃兒,居然比我這哥哥都懶,如今從娘親到姐姐屋子的這幾步路都不願意走了?嗯!」
  
  夏令墨唔唔道:「好疼,哥哥快放手。我昨日被聞先生罰抄書,站著寫字寫了一整日,腿到現在還立不住。」
  
  夏令姝淡淡的道:「誰讓你不小心將墨汁撒到了他新寫的賬本上,活該被罰。」夏令墨嗚嗚的哭,夏令涴讓他按照規矩坐在了下手,說:「開飯。」
  
  一時之間,別說話語聲,就連哭聲也突的消於無形。食不語,是飯桌上的第一條規矩。
  
  等到飯後,丫鬟來報,說出行的物品都準備好了,其他小姐公子們已經在大門外等著。夏令涴讓夏令姝帶著幾人先走,自己安排完事情馬上就到。等到她出門,汪雲鋒站在了庭院中,高大樹蔭將他籠罩,越發顯得沉穩。
  
  夏令涴隨意笑問:「汪哥哥有事?」
  
  「不,只是想要與你一起走走。」
  
  夏令涴一愣,白皙的臉頰上飄起一點點紅暈,轉瞬即逝,即道:「這夏府也就由著你一個外姓男子如此放肆了,若是別人早就幾棒子給轟了出去。」
  
  汪雲鋒小聲道:「我本就不是外人。不管是從前,還是以後。令涴,你說是不是?」
  
  「這事我如何知曉。要不,等會兒去問問令寐姐姐?」
  
  汪雲鋒腳步一頓,苦笑道:「我們前日只是下了盤棋,別的什麼也沒有。」少頃,輕笑:「你這是吃醋了?」
  
  夏令涴隨手從花圃從扯了一片花葉放在手心研磨,低頭道:「我吃什麼醋!你刻意與我一道出門,讓令寐姐姐瞧見了又會少不了一番解釋。這一次,看你如何哄她。」
  
  「涴兒,」汪雲鋒攔在她的身前,握著她的手:「歪曲我的心意並不能讓你好受。」
  
  夏令涴感到身後丫鬟婆子們隱藏的目光,掙脫兩下都掙不開對方的箝制,再這麼糾纏下去,別說是院子裡的人,就怕在大門外等著的堂姐堂弟們也都會猜想。她忍住心底氾濫上的一層委屈,輕聲道:「你且放開,前日的事我不與你計較。」等到對方一鬆,她率先拐了門出了院子。
  
  抬頭,春日暖陽下,她已經恢復了笑如清風的樣子,那一點點的苦悶和酸澀再一次被埋了起來。



二四回

  北定城中人總是形容離宮淺梵池是『花中神仙』,並有詩為證:春風用意勻顏色,銷得攜觴與賦詩。秾麗最宜新著雨,嬌饒全在欲開時。可皇城中平民女子更愛另一句:若教更近天街種,馬上多逢醉五侯。說的就是海棠花開之時,少女們對來淺梵池畔騎馬賞花的年少權貴們的嚮往。
  
  為此,夏家的姑娘們特意讓舞勺年以上的公子們騎著高頭大馬,在馬路之前開路,隨後才是千金小姐們的四輪馬車。若是在平日,這一幕足夠引得路人觀看,可巧今日上己節,皇城中各大世家官家的內眷集體出動,相攜去外郊賞花,夏家倒成了其中頗為尋常的成員之一了。
  
  等到大部隊人馬方才下馬,早已尋了好位置的護衛們架起了輕紗帷幔,丫鬟們擺放了小幾坐墊,婆子們在宮外買了最新鮮的水果,借了淺梵池源頭的活水清洗乾淨累放在果盤上。周圍望去皆是各大家族在圍幕上標識的姓氏,往上游再走既是皇族的聚集地,往下游則是其他官員的小帷布,最後方才是平民,人最多嘴最雜的地方。
  
  夏令涴等人剛剛安置下來,就有護衛來報,說是黎家的各位小姐們也來了正等著她帶上三房的人過去聚聚。夏令涴只是點頭,卻不馬上出去,看著幾房各自劃分好位子,再陪著喝了點果酒才慢悠悠的挪出了帷幔。
  
  四處看去全部都是盛開的海棠,或豔或淡,或綻放或半裹,姿態萬千,池面的微風一吹,就能嗅到清遠的花香夾著水汽深入肺腑,沁人心脾。
  
  「姐姐。」夏令墨隨著連翹從裡面走了出來,乖巧的抓著姐姐的手,跟著她一路繞過眾多圍幕。不時有涼亭、長廊和池邊拋餌餵魚的女子們與夏令涴打著招呼,面對外人揣測或不懷好意的目光,他都無動於衷,夏令涴讓他喚人,他就開口,夏令涴不吱聲,他也就安靜。
  
  「那位,好像是衛小姐?」連翹附在她身後暗指著不遠處樹後的一名女子道。衛小姐沒有瞧見他們,實際上對方的心思全部都在擁抱著她的男子身上,臉上滿佈紅霞和羞澀的微笑。
  
  「那男子是誰?」
  
  「看那衣衫應當不是世家子弟,已過了弱冠。」連翹貼近了些,輕聲道:「會不會是有了家室的男子?」
  
  夏令涴拇指摩擦著小弟的手背,笑道:「外祖母家最近有位弟弟剛剛滿了五歲,不日就要去白鷺書院上學,姐姐先帶著令墨你去瞧瞧。記住,不許與人爭吵,哪怕對方欺負了你;不許在外人面前告狀,哪怕是自家的親戚。想要什麼,直接找我;想說什麼,也必須等我空暇時小聲提醒。懂了麼?」
  
  夏令墨安靜的點頭:「令墨懂了。令墨乖乖的,下次姐姐就還會帶我出來玩。」
  
  夏令涴展顏,親自替他整理了衣襟和髮髻,又用錦帕替他擦去了額頭的薄汗,再邁步走開之時,遠處樹下相擁的男女已經不見了。她稍凝視連翹一眼,對方垂手重新指路帶著兩人去了黎家賞花處。
  
  還沒靠近,就已經瞧見外面分兩排站著不同的丫鬟和媳婦婆子,倒有一半以上的不認識。簾子一掀,走出另外一位少女,看見他們就笑道:「可算是等來了,你這丫頭越來越會拿喬,硬是要人三催四請才晃過來。」
  
  夏令涴笑道:「我在昭願姐姐面前還能囂張得了幾日呢,等你嫁人了,想要拿喬我都尋不著人。」
  
  「牙尖嘴利。」黎昭願捏著她的腮幫子,藉著轉身進林子的間隔飄了一句話:「今日有貴客。」夏令涴輕輕點頭。
  
  黎家來的人甚多,帷幔圈住了大大小小五六棵海棠。正中間小榻上坐著一位端莊富貴的夫人,梳著三層高髻,髻中一隻九尾金鳳,著灑金百鳥東飛十二幅裙,正捧著茶盞與旁邊裝扮稍遜的婦人說話。外祖母羅氏反而陪在了右邊下首,含笑聽著。
  
  夏令涴仔細將周圍的人都環視了一圈,發現只有黎家的姑娘們在,公子們倒是一位也不見,她心下詫異,只低眉順目的帶著弟弟行了禮。外祖母讓她稱呼正位上的人為汪夫人,一位為韓夫人。
  
  「這就是廣絹的女兒,果然氣度與旁人不同。怎麼也不見她帶去給我們瞧瞧,難不成還怕我搶了去?」
  
  外祖母笑道:「哪能啊!能夠被夫人看上那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只是這娃兒是猴子投胎轉世,生性調皮沒少讓我那長女操心,故一直鎖在身邊教養。幾年前回了皇城之後他夫君官職不高,按照規矩這娃兒進不了宮裡。」
  
  汪夫人笑道:「廣絹歷來都是一個忠惠的,做什麼都一步不願踏錯。對了,聽說夏祥君夏大人最近入了尚書省,想必沒多久冊封命婦的聖旨也要下來了,老夫人可得提前請我喝杯酒。」
  
  外祖母謝了恩,又讓夏令涴姐弟磕了頭。起身時,外面又進來一人,喊道:「母后,母妃,你們讓兒臣好找。」夏令涴聽著耳熟,抬眼一看居然是許久不見的顧元朝。他這麼一喚人,座上那兩位想來就是宮裡的皇后以及淑妃了。
  
  汪夫人,也就是皇后,對著顧元朝道:「又跑去哪裡野了?你皇兄呢?」
  
  顧元朝道:「皇兄在賞花,不願隨我來。」
  
  韓夫人,即是淑妃娘娘,戳著他的鼻樑問:「那你們之前又去了哪裡?」
  
  「偷得浮生半日閒的,自然是與幾位孔武有力的將軍們去比了一次馬,後來有遇見了今年要參加殿試的幾位才子,太子就與他們鬥詩去了。我這胸無點墨的只好來尋兩位母親。」
  
  上位之人在說話,黎家這些個姑娘們依次散開在周圍,或坐或立,看著是在賞花品茗,實際上一個個都豎起了耳廓聽著他們說話。
  
  黎昭願拉著夏令涴躲在了一處:「看出來了沒有?」
  
  「什麼?」
  
  「你個愚笨的,」黎昭願學著淑妃戳人鼻翼道,「這都看不出皇后與淑妃娘娘的目的。」
  
  夏令涴傻笑:「都說我是夏家最笨的丫頭了,笨笨的才是我嘛。」黎昭願準備去揪她耳垂,冷不丁的聽到顧元朝來說:「這就是你那小弟弟?真像你剛剛去書院就讀的樣子。」
  
  夏令涴扶額:「哦,居然還有人記得我又傻又笨,渾身髒兮兮還口無遮攔的稚童歲月。趙王殿下,我早知容貌平凡且性子乖張的女子是入不了你的法眼,你就別在大庭廣眾之下消遣我了,會讓我無地自容的。」眾人輕笑,夏令涴親自給顧元朝斟了一杯酒,再喂了弟弟喝了幾口茶,夾了一塊糕點。
  
  顧元朝默默注視著,半響才道:「你對那日之事依然耿耿於懷。」
  
  夏令涴一頓,拿起娟帕給弟弟擦拭了嘴角:「記得,一輩子都不會忘。可他始終是我弟弟。只要他聽話,不惹麻煩,不讓娘親傷心,他就永遠都是夏令墨,是我夏令涴的弟弟。」
  
  顧元朝想了想:「還記得之後我去找你,說的那番話麼?」夏令涴疑惑,他淡淡的道:「那日我只是去宣讀聖旨,而後夏大人在感慨。他說『夏家不需要一個嬌生慣養且多愁善感的女兒,不願承擔自身的責任,只會逃避哭泣的女子也無法成為當家主母。』隨後見著你,才知道什麼是瓷娃娃,簡直一碰就碎。」他抿了一口酒,冷冽的酒氣纏繞在齒間激得人神色清朗:「今日再見,你已經由瓷娃娃變成了精貴的玉雕仕女。平民想要據為己有卻怕無法獨佔,富家人覺得尋常也不在乎多買一尊擺在後院慢慢欣賞。還不如你這泥娃娃的弟弟,可以任人雕塑搓扁揉圓,拋在花園泥潭裡也能活。」
  
  他注視著她那銀灰中帶藍的眼眸,下了決定:「你不適合做我的王妃!」
  
  夏令涴猛的吸了一口氣,被黎昭願死死的壓制了顫抖的手臂。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對視,他在挑釁,她薄怒;他輕蔑,她隱憤;他嘲諷,她暗忍。
  
  「聽說,你請了康靜夫人為你寫了一副字——難得糊塗!」他一口喝乾了酒液,居高臨下的睥睨著她:「你認為這世上有誰能夠糊塗一輩子?別人做不做得到我不敢說,你夏令涴卻是萬萬不行。」
  
  在已經被封為趙王的顧元朝心中,夏令涴永遠都是那個拿著蟲子丟到人的衣領中,永遠會在三更半夜跑去書院果園偷摘果子,永遠有抄不完的各種字體的珍本、譯不完的孤本的搗蛋女童。當然,在你惹怒的她的時候,她依然會露出獠牙咬你一口;在你欺負她的時候,她會不管不顧的踹你踢打你;在你用言語諷刺她的時候,她會一邊委屈的哭一邊用爪子撓你還義正嚴詞的說自己被欺負了。那才是顧元朝記憶中的夏令涴,而不是現在這個舉手抬足都有著尺子丈量好的角度,微笑總是習慣性低垂著眼不讓你看到真實情緒,說話總是輕柔而拐彎抹角沒點真心的千金小姐。現在的她,與這屋子裡眾多少女有什麼不同?一樣的安靜,一樣的溫順,一樣的隱忍,看起來就是一尊尊同樣雕工同樣玉質同樣神貌的玩物。
  
  沒有生氣的玩物!可笑的是,顧元朝的母親,淑妃娘娘就喜歡這類沒有自我的玩物。當然,皇家的兒媳婦本就只是傳宗接代的工具,性情是什麼,沒人會去在意。
  
  可笑的是,那個從小如男童養大的夏令涴居然也有端著身姿,捏著嗓音出現在母妃的眼前的時候,由著別人對她的品性家世和容貌挑三揀四。
  
  真的是,蠢透了!
  
  顧元朝不知道,自己這已經是第二次在毫無緣由的情況下對夏令涴表達了自己的厭惡情緒。第一次,他壓著對方給自己做童工,一起給窮苦百姓布粥;這第二次,他隱約的在期待著什麼。
  
  他在等待,仔細分辨著眼皮底下夏令涴每一分每一毫的神情,渾然不知自己唇角那一抹淡笑已經越來越靠近狐狸的趨勢。
  
  他讓她裝,看她還裝,你繼續裝啊!
  
  「聽說,」夏令涴眼眸中的情緒慢慢被掩藏了起來,像是被潮水侵吞的石面:「趙王出了書院之後最愛練習的一個字就是——忍!都說忍字頭上一把刀。別人的忍功如何我是不知道,趙王功力確實不如外界傳言的那般高深。」
  
  哦,顧元朝挑了挑眉頭,他就知道這個人怎麼也不願意被動的挨打。看看,就這麼一會兒,他就勾出了對方的叛逆和無所畏懼。
  
  「你知不知道,善於裝糊塗的女子會讓人誤以為蠢笨,嫁不出去就麻煩了。」
  
  「那趙王殿下又是否知道,善於忍讓的男子容易老。這樣的男子,很難以讓他的娘子感到滿意,畢竟,誰也不願意看著自己還是桃李年華時,對方已經垂垂老矣。相信我,紅杏出牆的大部分原因是出在男子身上。」
  
  「看看,你不止蠢笨還粗痞,言語中完全沒有世家千金中的含蓄。要讓其他男子聽到一位未出閣的姑娘說出這等腌臢話,那後果……你說,你會不會被趕出家門?」
  
  「我想,作為皇族,是不願意從任何世家子弟,甚至於是平民百姓的嘴裡聽到任何關於他的某些不入流的私事。比如:調戲良家少女。」
  
  顧元朝瞪眼:「你這話是良家女子能說的麼?」
  
  夏令涴呲牙:「你也沒有絲毫身為皇族中人的氣度。」
  
  坐在一旁的黎昭願極力鎮靜,給同樣囂張跋扈而火藥味十足的兩人送茶水:「消氣消氣!」同時得到默契的瞪視和牙縫裡面擠壓出來的,毫不文雅和溫柔的:「閉嘴!」
  
  顧元朝故作平靜的挺起身軀,啟顏道:「你果然不是做王妃的料。」
  
  夏令涴故作嬌弱的捏起巾帕抹了抹嘴角,嫣然道:「小女子從來不想嫁給一位皇族渾蛋。」
  
  顧元朝嗤笑:「那你還在這裡做什麼?」
  
  夏令涴喝茶:「又不是我願意呆在這裡的。」
  
  「噎,」黎昭願總算又能插話,「其實,是皇后娘娘想要替太子和趙王殿下預先相看一下各世家適婚女子,然後……」
  
  這一次,顧元朝一刻也不願意呆了:「很好,那你繼續在這裡等著太子吧!」說罷,甩袖就出去了。
  
  而氣得糊塗的夏令涴已經整理好衣袍,牽起夏令墨也邁腳出去:「很好,就讓太子殿下來選妃吧,小女子不奉陪了。」
  
  出了圍幕的顧元朝忍不住暗地裡咒罵:時隔幾年,猴子依然是猴子,那牙齒隔著一張小幾都咬得人嘴巴疼。
  
  另一頭,夏令涴也忍不住暗恨:狗熊依然是狗熊,隔了這麼遠,爪牙都能撕破她完好的面具。
  
  他們同時都忘記了,或者忽略了身後那兩雙探究和審察的眼鏡。
  
  皇后吞了一顆小果子,笑問:「他們在書院之時感情就這麼好?」
  
  淑妃娘娘低頭喝著露水泡的果茶:「不,我從未聽朝兒說起過這位不懂規矩的小姐。」離開之時都不知道要給長輩們道歉之後,才能走麼!太沒有規矩了,太不成體統了,太……囂張了!
  
  淑妃娘娘絕對不願意承認,自己的兒子被一個身量都沒長開的少女給牽了鼻子走,這讓她做娘的威嚴往哪裡擱。
作者: ying700406    時間: 2011-3-23 06:37 PM

二五回

  夏令涴覺得自己走到哪裡都被人注視著,明目張膽的,暗地偷窺的,半遮半掩的,全都對她行著注目禮。
  
  這麼過了兩日,她終於忍不住的問身邊的連翹:「難道我突然變成了美人?傾國傾城讓所有的人都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了?」
  
  「小姐,」連翹有時候真的不得不佩服她的遲鈍,「請相信我,除非日月倒轉,山河變色,否則你是永遠都成不了大雁朝四大美人之一。」她生怕這樣還不夠打擊對方的妄想,又補充了一句:「十大美人都輪不上你,不,也許一百位裡面你排得上倒數第一。」
  
  「嘖,」夏令涴相當苦惱的搖頭,「連翹,你這人就是誠實得可愛。」
  
  「謝謝誇讚!」身為夏家的一等丫鬟,怎麼著也要有一項本事不是。當然,連翹不止誠實,她的臉皮還相當的厚實。
  
  她們這麼交談的時候,正路過大花園。夏家的花園裡有活水溪流將其圍成一圈,上面駕有石雕小橋,精巧非常。
  
  她們主僕兩人路過獅獸雕刻的橋頭,一人寬的橋那頭走來了四嬸嬸。夏令涴頓了頓,她清楚的記得前兩個月從四嬸嬸那邊敲詐了幾罈子醃製的荷花酒,當時怎麼說來著,哦,她用最新醃的梅子酒交換。可梅子酒還沒沉澱下去就被饞嘴的兩姐妹給偷喝了乾淨。
  
  夏令涴果斷的,繞到了柳樹之後,藉著風大遁走了。
  
  繞過了柳樹林後有一處涼亭,亭裡一男一女,正是剛剛新婚沒多久的堂哥和嫂子。嘶,夏令涴抽著冷氣。她清楚的記得,去年下半年他們剛剛成親的那會兒,鬧洞房之前夏令涴偷偷點的催情香,據隨著伺候的婆子們說,那一夜堂哥奮戰了整夜,大嫂第二日都腳步發軟。夏令涴腳步一錯,毫不停歇的繞過了涼亭。堂哥雖然寵她,可嫂子一看就是不好招惹的人呀,她惹不起躲得起。哦,她已經招惹了對方,真是失策。
  
  再這麼一轉身,冷不丁的眼前冒出一位少女,巧笑地捏著她的鼻翼問:「令涴準備去哪裡,可否陪二堂姐散散步。」
  
  「啊,」夏令涴嘴角暗抽,忍不住為自己的壞運氣哀悼,她今日肯定是出門不利,賠笑問:「娘親還在等著我過去,二堂姐要是有要事可以就在這裡說說。」
  
  「也沒什麼,」夏令寐鬆開她的箝制,微笑道:「我只是聽說前些日子汪哥哥送了你一隻孔雀簪子,甚是精巧,想要讓你帶出來給我瞧瞧,我好讓工匠也去打一副。」
  
  簪子?夏令涴恍然,那不就是她今年生辰的時候,汪雲鋒送的生辰禮物麼!什麼時候她的東西都被別人知曉了?心裡隱約有些不快,她面上還是笑道:「我也聽說姐姐有一顆鵪鶉蛋大小的東珠,不如,我們兩個交換?」反正,夏令寐想要的根本不是什麼簪子,而是送簪子的人。
  
  夏令寐推辭了兩句,最後又賠上一對耳環這才應下了。兩人皆大歡喜,各自拍拍裙襬走人。
  
  連翹唉聲嘆氣:「明月溝渠啊!若說汪公子的真心是那明月,小姐你就是那溝渠裡面的螳螂,真是枉費對方對你的情誼。」
  
  夏令涴拿著錦帕假惺惺的抹了一下眼角:「被人誤會到如此地步,可見我這演技越發精湛了。」得到的是丫鬟連番啐沫。
  
  她以為這一日的壞運氣已經到頭,哪知道才是開始。
  
  才一踏入花廳,迎面的卻是韓商媳婦的擠眉弄眼,啊咧,她又做錯了什麼?不管做沒做錯,夏令涴本帶著懶散閒適的神情瞬間轉換為謹慎小心,變臉之快讓人歎服。當然,她也將周圍熟悉的丫鬟媳婦們的暗笑給忽略了過去。
  
  繞過了屏風,她踏著蓮花步邁到夏黎氏的身邊,窺了窺對方平靜的臉龐。唔,眉頭似乎高了一顆芝麻的距離,唇瓣抿得比往常緊密一些,這是壓著薄怒的預兆。
  
  「娘!」她輕輕的喚,十足的乖巧女兒模樣。
  
  夏黎氏一揚頭,周圍伺候的人皆走了出去,廳內只剩下母女兩人。夏黎氏指著地板上的竹條板子:「跪!」
  
  只是罰跪,還好還好,夏令涴自我安慰著。
  
  「知道自己錯在了哪裡麼?」
  
  「我……」好像最近沒做錯啥呀?也沒闖禍,更加沒有調戲夏家或者黎家的姐妹兄弟們,在伯母嬸嬸們的面前也順從,難道是偷挪帳房剩餘的小銅板買糖葫蘆吃被逮住了?那也不止她一個人吃了,令姝和令墨都有份,不會只逮住她一個人。她低下頭去,決定坦白從寬:「我錯了!」反正不管是什麼事情,先認錯總是對的。這是與她娘親周旋多年中總結的三十六計中的上上計,百試不爽。
  
  「哎——」每一次,夏黎氏總是用這個開場,展開長達一個時辰的教導和勸說。夏令涴習慣了,真的,她只是不習慣這新砍伐的竹條還有點潮,不夠硬,讓她怎麼跪著都有點不習慣,就算是罰跪的竹條板子她也是有感情的。
  
  「你想要嫁給趙王顧元朝?」
  
  「啊?」她什麼時候跟顧元朝那狗熊有關係了?
  
  「那就是不想嫁給他?」
  
  她垂首,故作傷心:「我以為娘親最懂你的女兒。」
  
  「那你是想要嫁給汪雲鋒?」
  
  夏令涴下意識的動了動膝蓋,以前的竹條板子都被她跪平了,這個新的太硌人。
  
  嘆息:「令涴!」
  
  「我,」夏令涴結巴,「我不知道。娘親,我還小,哪裡知曉這些。論起來,我上面還有兩位堂姐沒出嫁呢,等她們嫁人了,我及笄了之後再來說這事成不成?」
  
  「真的?」
  
  夏令涴抬起頭來,回視著娘親的目光,一片坦然。
  
  半晌,夏黎氏苦笑:「你知道麼,人們撒謊的時候,總是會下意識的與人對視。他們想要表露自己的坦誠,可徐不知眼眸才是出賣真心的窗櫺。」她撫摸著榻幾上擺著的一疊紅色的緞料,「你既然不願意說娘親也不逼你。這是你二堂姐做嫁衣的料子,今日才由千蠶鋪送來,你現在替我給你二堂姐送去,算是三房送得賀禮中的一部分。」
  
  「二堂姐出嫁?」夏令涴疑惑,「夫君是那戶人家?」
  
  「我們這等人家,還能選得差了不成。那人你也熟識,尋常一起嬉戲鬧騰著玩過的,一品監察御史汪大人家的公子。」
  
  汪家!這個皇城還有哪個汪家,整個大雁朝又有哪位人人奉承的監察御史。汪家的公子,除了——
  
  「不!」夏令涴臉色唰得蒼白,搖晃兩下跪坐了下去。
  
  夏黎氏覷著她:「不願意?」
  
  夏令涴喘息兩下,捂臉道:「娘,不該是這樣。汪哥哥他並不愛慕二堂姐,他們……他們只是一起長大的同齡人而已。」
  
  「汪公子十八歲,你二堂姐即將及笄,而你才十三歲。若說青梅竹馬,他們兩人才算,你只是跟著他們一起耍大的玩伴。」夏黎氏對女兒的心思太過於清楚,如此她才不願對方再這樣混著下去:「令涴,汪家與夏家幾代姻親,從來不是誰選擇誰,而是誰適合誰。作為晚輩,只要聽從長輩的安排就好。」
  
  夏令涴再次跪起,抖聲問:「汪哥哥同意了?」
  
  夏黎氏平靜的道:「這不是你需要知曉的事情。」
  
  夏令涴倏的抬起頭,有著驚喜:「他不願意,對不對?」
  
  夏黎氏端詳著自家女兒的容貌。還太幼齡,太過於顯形於色,面對外人還好,一旦面對家人涉及自身大問題的時候就完全沒了防備,想到什麼小臉上全部都坦露,這樣的孩子如何在錯綜複雜的大家族裡生存?
  
  娘親的沉默在夏令涴看來代表的不是默認,而是猜疑和揣測,還有不認同。在成長的歲月中她無數次面對著夏黎氏的沉默,每一次都是她邊哭著反抗邊笑著面對,一切苦澀都埋在內心最深處。
  
  「作為世家子女,要明白家族利益最大。」夏黎氏招來連翹,「白鷺書院最近新招了一批學子,康靜夫人總說太忙缺個副手。你給令涴準備一下送她過去幫襯一段時日。」
  
  「娘!」夏令涴掙扎。
  
  夏黎氏那同樣銀藍色的眸子淡然的凝視著她,無形的壓力和主母的氣勢渾然天成。這樣的女子根本不需要多說一句話,也不需要聽取別人的反駁,她只是安排命運,而你服從命令。
  
  夏令涴從來不知道春日的日光也可以蜇瞎人的心神,她站在庭院中不由得搖晃,可身前身後那麼多丫鬟婆子卻沒有一個人來攙扶,哪怕是連翹也只是安靜的站在身後。
  
  怪不得方才二堂姐要那隻簪子,她是隱藏性的宣佈自己的專屬權,也是試探自己對汪雲鋒的情誼。那麼這幾日被眾人無端的窺視也是因為汪雲鋒?眾人都知曉他們兩人從小感情甚好,都在揣測她的想法吧?
  
  「還是住在菖蒲軒。二小姐夏令姝偶爾回來的時候也愛去坐坐,如今裡面就住著古小姐了。」康靜夫人依然是端莊嚴肅的樣貌,坐在那裡就是全天下女子的典範,無可挑剔。
  
  夏令涴環視長廊外已經比三年前高大甚多的喬木,笑道:「她可還好?我記得第一次來書院之時,可鬧了不少的笑話。」
  
  細娘給她斟了一杯雨前茶:「如今夫人還經常對那些新進的小姐們念叨你在書院中的前後變化,感嘆女大十八變。」
  
  「我到了十八說不定都做母親了。」她本以為康靜夫人會感嘆,結果對方只是別有深意的一笑,什麼話也沒說。細娘依然是多年前狐假虎威的樣子,只是當她拿出最新的竹條出來時,夏令涴還是忍不住倒退一步:「細娘,我已經結業了,說錯了話你也不能再抽我手掌或者臀部。」
  
  細娘一本正經地道:「一日為師終身為師。」
  
  「哦,不。」夏令涴假裝膽怯,倒是讓兩位夫人臉色稍齊隱約有點輕鬆笑意,她問:「我需要做什麼?嗯,我力氣不大肯定不能做細娘的活兒,也還未出閨閣,要是胡亂抽人會傳出母老虎的名聲,嫁不出就不好啦。」
  
  康靜夫人道:「宮裡三年一度的大選又要開始了,我最近都要出入宮闈,院中的禮儀教程需要有時會找不到人暫代。我瞧著你十歲之後的禮儀已經無可挑剔,再有你娘親親自教導三年如今也出落得更加端正懂禮了,所以,我外出的時日你就替我教導新進的一二年的學子們,可好?」
  
  夏令涴苦著臉:「夫人,我才十三歲,你讓我去教導五六歲的女童,這要是鬧翻天了……」
  
  細娘將竹條放在她的面前,建議道:「我有一打,送你一根。」
  
  夏令涴扶額:「我真的會嫁不出的。」
  
  「白鷺書院中,十五歲左右的少年還沒結業,你可以挑一個。」康靜夫人說。她們果然也知曉夏令涴與汪雲鋒的事情。
  
  書院的日子非常輕鬆而適意,除了每十日中有三日要給一二年的新學子們教課,其餘的時候她都被小嚴姑姑找去整理藏書閣,將最新的珍本譯成蠻族文字或者倭國文字。每夜的亥時會被細娘拖去值夜,兩個人各自提著兩盞燈籠如夜鬼般的在棲鳳館遊走。夏令涴為了增加恐怖效果,特意穿了拖地三尺的白緞暗褐血紋的儒裙,披著一頭快到腳踝的長髮,挽著一個鬆散的髮髻,帶著一朵碩大的赤色海棠絹花,塗上最有驚悚效果的血暈妝,蒼白的臉龐上兩個血框眸子無神的盯視著每一個夜遊的女童,引得半夜尖叫無數。
  
  從那之後,白鷺書院流傳著女鬼勾夜魂的傳言。為此,別說棲鳳館的夜遊之人斷絕了,就連男子們聚集的騰龍館也安分不少。有膽大的孩子去詢問教學的先生和姑姑們,得到的都是一臉要笑抽搐的表情。這毫無疑問的為女鬼的傳聞增加了更多的版本,為白鷺書院男女學子們夜間的私會事件做了莫大的貢獻。
  
  在書院中,夏令涴重溫了十歲之前的學子時光,她不去想二堂姐現在在做什麼,也不去想汪雲鋒是否還如以前那般出入夏府,也不去聽書院中任何人提起汪夏兩府聯姻之事。她將自己當做無憂無慮的千金小姐,安靜的微笑,輕聲的說話,帶著恬適的神情周遊在千絲萬縷的世家小姐與公子之中。一舉一動都被人稱讚,每個人都對她露出善意的體貼。
  
  她覺得就這麼過下去也不錯,只是偶爾在半夜驚嚇過某些親密的情人之後會抬頭望著浩瀚的星空,覺得百無聊賴。
  
  「難道這是皇城中最新流行的裝扮?」意料之外,今夜居然還有訪客。



二六回

  夏令涴轉過身來,掩口笑道:「這是女鬼們中最時新的裝扮。」她將那白色的燈籠提到面前,微弱的珠光襯托得那張小臉越發蒼白,眼眶的朱丹粉都要化成了血淚,她還故意發出『嘻嘻』的女鬼笑聲:「公子瞧著如何?」
  
  汪雲鋒嚇得心口一抽抽的:「還,還不錯。只要是涴兒,穿什麼都好看。」
  
  夏令涴目光一冷:「騙子。」
  
  汪雲鋒輕聲嘆氣,將她的燈籠拿了下來。他不得不承認,在對方特意的渲染下,那張臉的驚悚效果會讓人做惡夢。她是故意的!
  
  見他不答話,夏令涴又問:「三更半夜的,汪公子是來此會佳人?據說年輕儒雅的少年公子們最愛半夜出來與神仙妖怪們相會,譜就一樁感天動地神哭鬼泣的姻緣。」
  
  「我來見女鬼。」
  
  「你與女鬼有個約會?汪公子,作為同一書院讀書的學子,我必須提醒你。人鬼殊途!不管對方家世如何,容貌如何,才學如何,也不管你多麼的傾慕她,你們都是沒法成為夫妻的。知道為什麼不?」夏令涴用著十二分的真摯情感勸說著面前這位可憐的公子哥,「因為你們沒法洞房。」
  
  汪雲鋒一口氣差點沒有順過來,抓住她的手腕道:「我與你怎麼不可能洞房?」
  
  夏令涴挺了挺脊樑,用著看白癡的目光注視著對方:「因為我不是女鬼呀!你是要結鬼親,我可是正值妙齡的少女呢,你別詛咒我,否則我跟你沒完。」
  
  「涴兒,」汪雲鋒可不願意輕易放過她,「我要娶你。」
  
  夏令涴冷道:「你要娶的是夏家二房的夏令寐,跟我這三房的人沒有關係。」
  
  汪雲鋒抱住她:「我不會娶她的,我只要你。」
  
  夏令涴動了動,捏著鼻子朝外喊:「非——禮——呀!有人調戲女鬼啦!」
  
  周圍密林中不停的響起梭梭聲,聽那聲音應該是越來越遠而不是越來越近。怎麼回事,如今這白鷺書院也開始世態炎涼了不成,她女鬼就不能被人非禮了?有膽子夜遊調戲良家少女,沒膽子拯救被人所困的女鬼!她明日一定要去給康靜夫人告狀,要將禮儀課程的訓練量加倍,要讓高年級的女學生們一對一的輔導低年級的,看她們還有精力調侃公子哥,看她們還有精力半夜跑出來花前月下。她也要提醒嚴老院長,告訴他男學生們的課業太輕了,武術的訓練要加倍,騎馬射箭要翻番,讓他們還有閒情逸致的與女學生們調情,讓他們的小腿肚子伸到九溪園來,讓他們——對她見死不救!
  
  「涴兒,你要相信我。我會告訴爹爹說我不要令寐,我心裡從來只有你。」
  
  夏令涴猶自氣憤難當:「你可別裝糊塗。你們汪家看上的是夏家的世家保守派的權勢,而不是我爹爹所處的清流中立派。」
  
  「我不願意爹也沒法綁著我成親。」
  
  夏令涴使力推開他,摸了一把臉,將陰森森的妝扮給弄得東一塊白西一塊紅,她更加像慘死的女鬼了,而且還是從陰溝裡面爬出來的。
  
  「你糊弄誰呢!我可沒有說要嫁給你,二堂姐也沒有說一定就嫁給你,你少在我們面前自作多情了,當作夏家的女子嫁不出去只能找你?還是覺得自己真的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美少年,由得你來挑揀我們,而我們沒法反抗你?自信的人見過,自信到你這麼狂妄的沒見過。在我看來,你跟天蓬元帥比起來也就半斤八兩。而我那二堂姐就是嫦娥姐姐了,嘖,難道她那群丫鬟們就是月兔!」夏令涴有點鬱悶了。若是連翹在旁,少不得又抱怨自家姑娘的心思太跳躍,牛頭不對馬嘴。
  
  汪雲鋒深感無力外加委屈:「從小你就是這樣敷衍我,歪曲我的話,不知道這樣很傷人心麼?我從小到大哪裡不如你意了,你想要往東,我絕對不往西,你想要金銀我絕對不給你珠寶……」
  
  「我要月亮你就沒有給我星星,當然,月亮也沒有。」
  
  「那些東西我怎麼拿得到!」汪雲鋒苦笑。
  
  「所以,我想要的你不一定能夠給我,你也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包括你要娶誰,你會娶誰,還有你能有幾個小妾,這些都不是你能夠決定的。」
  
  「我沒有碰那些通房!」汪雲鋒總算抓到一點真相,原來她一直不願意相信他,是因為十二歲那一年娘親安排在他房間裡的丫鬟。天知道,他們還是很小很小的時候,他就決定只娶她一個,從來沒有想過要去愛其他女子,也不願意去碰觸任何看起來順從乖巧的女人。
  
  汪雲鋒從小到大要的只有夏令涴!
  
  夏令涴眼眸一紅,低頭道:「你沒有拒絕,你讓她們住在你的院子,讓她們貼身伺候,她們每個人看我的神色就好像看當家主母,對我恭敬異常。我不要……」
  
  汪雲鋒重新擁著她,親吻她的額頭:「相信我,只要你嫁給了我,任何女人就無法靠近我一步。你會是我的,我也會是你的。」他俯下身去,唇角貼過她的雙眼,鼻尖,最後落在她的唇瓣上,小心翼翼的摩擦,等到她張嘴吸氣再倏的鑽了進去。
  
  月色溫柔,海棠花隨著清風搖曳,流竄的花香縈繞在樹下,眉梢和情人的笑靨之上,久久不去。
  
  夏令涴只覺得腹內的氣息全部都被對方給奪了去,小臉憋得通紅:「你,你要謀殺我。」
  
  汪雲鋒用指腹摩擦著她水潤的唇,笑問:「以前有人這樣對你過沒?」
  
  夏令涴鄙視他:「不是所有人都有做狗狗的興趣。你剛才咬我了。」
  
  汪雲鋒心情更好,抱著她搖晃著就是不願意放手:「那是親吻,是你的初吻。老天注定了你會是我的。」他食髓知味般還想要繼續,低頭一看,這下好了,夏令涴的妝更加糊成了一團,她已經不止是陰溝裡爬出來的女鬼,她還是在地底睡了幾日幾夜來不及腐爛的女鬼了。
  
  面對著這張臉,就算是深情如汪雲鋒也下不去嘴了。
  
  那日之後,夏令涴突然對扮演女鬼沒了興致,她對扮演腐屍有了興趣。開始在夜遊的時候穿著碎布條的裙裳,頂著雞窩一樣的稻草頭髮,一步一個泥腳印的在白鷺書院抓激情滿溢的少男少女。驚悚效果,升級了不止一個檔次。那之後,關於女鬼之外還額外增加了殭屍和食人魔的傳聞,更多的是詐屍的傳言。
  
  這麼安然的度過了一些時日,小心肝裡做著無數春夢的夏令涴見到了家裡的丫鬟,對方冷汗如雨哆嗦著撲向她:「小,小姐,不好了……」
  
  「慌慌張張的沒個樣子,站直了好好說話。」
  
  丫鬟屏了一口氣:「夫人,夫人病倒了!」
  
  夏令涴唰的站起來:「大夫看了沒?不是一直有看平安脈,怎麼好端端的病了。」繡花針扎得無名指血液直流也顧不上,她比丫鬟更加慌張的跑回了家。
  
  院子裡裡裡外外圍著幾圈人,鴛鴦攔在廂房門口,與人爭吵著。夏令涴還沒跨進門檻,就有人掐著她的手臂,尖銳的喊:「我的兒子呢?把我兒子給我。」夏令涴目光如刀:「滾!」
  
  柳氏死纏爛打的更加大聲吼她:「把令墨給我,他是我兒子。」
  
  鴛鴦一個眼色,周邊的婆子手忙腳亂的拖開不停大叫的柳氏,夏令涴闖進房內,正聽見吉祥抽泣:「血……」
  
  血,誰的血?
  
  夏令涴腳下一軟,被鴛鴦半拖半抱著去了床榻。夏黎氏的臉色在光影綽綽的屋內顯得隱晦不明,嘴角殘留著一絲撕咬了唇瓣後的血跡,吉祥端著的痰盂邊緣同樣有血塊漫著,血色深黑。她聽到自己破碎的音調在問:「這是怎麼回事?」
  
  「中毒。」大夫站起身,在屋內到處望了望,最後端起外廂房圓桌上的茶盞,嗅了嗅又點了點茶水試了試,才接近舌尖他就連番吐唾沫,有丫鬟送上清水給他漱口:「這茶有問題。應該是某種活毒物的毒素,帶我去廚房看看。」
  
  夏令涴使勁的瞪大了眼睛,讓著韓商媳婦跟了過去,自己對鴛鴦道:「把所有的丫鬟媳婦婆子們都招過來,一個個審問。我倒要看看是誰有天大的膽子敢毒殺娘親。」鴛鴦立即讓人去找得護院來,將整個三房都守了起來。沒了多久,連常年睡懶覺的福伯也趕了過來,面上一驚已經連續點了她幾處穴道,看著夏黎氏痛苦稍緩,這才把脈。
  
  一炷香悄無聲息的燃成了灰燼,夏令涴一個晃身才發現自己就這麼看著娘親暈了過去一動也沒動。她心裡突的冒出一絲寒意,下意識的將手指伸到母親的鼻翼之下。雖然極輕,可還是有呼吸。她渾身一抖,站了起來,才一邁開步子整個人就往地上栽去。
  
  有人悶哼,她再一次被抱住了。
  
  「爹!」她啞著喉嚨,死死的抱住面前這個清瘦的身軀,將腦袋埋在裡面,哽咽道:「娘親是被我氣得吐血的對不對?就因為我不聽話,因為我想要與……」
  
  「不是。」夏三爺撫著大女兒的頭頂,「別多想,讓聞先生看看,我們再想對策。」
  
  「中毒,很罕見的一種毒。」聞先生問向福伯:「您老怎麼看?」那頭大夫已經走了進來,手中一個盤子裡面裝著一條泥土裹著的剝開的魚。短而肥胖,背脊深褐色帶著圓點,肚皮珍珠白。
  
  「這是……河豚。」福伯首先認了出來。
  
  聞先生用銀針挑開魚的肚腹,沾取肝臟上的新鮮血液,那根小小的針尖瞬時全部變成了漆黑色。他也不說話,一言不發的隨著大夫出去開藥方去了。
  
  「河豚是海魚,春季會隨著海口的水流一起進入河流,其肉質鮮美,可血液肝臟等都含有劇毒。」福伯留下解釋道,「食其毒者輕則嘔吐、口舌麻木,重者全身癱瘓麻痺,呼吸窒息而死。下毒之人,是打定了主意要讓夫人痛苦掙扎而死。」
  
  夏三爺沉默的點頭,一個招手已經有了護衛進來帶著外面的眾多丫鬟婆子們去了專門審訊的屋子。一時之間外面哭喊無數,而屋內的人連眉頭都沒有動一下。
  
  這是漫長的一日。
  
  夏令涴雖然被夏三爺安撫了下來,可她依然坐立不安,只覺得是自己的疏忽才造成娘親的中毒。若是她以前買賣新的丫鬟之時就慎之又慎,挑選媳婦婆子們的時候查探了她們背後的家境,說不定就不會被人利用。
  
  這都是她管家不嚴的緣故!
  
  她覺得自己長得這麼大什麼都不會做,只能呆呆的看著屋子裡的人來來去去,不是捧著藥碗給昏迷的夏黎氏喂藥,就是拿著毛巾替她擦身。福伯一直不停的換著不同的銀針替夏黎氏疏導血脈,而她的爹爹夏三爺親自去審問丫鬟們,夏令姝去讓人接了夏令乾從書院回來,三姐弟固執的守在了一角,沉默的看著娘親的氣息時而急促時而淺短,而他們的心口就隨著那呼吸一上一下。
  
  連翹給三人送了晚飯來,卻沒有人吃得下一口,好不容易逼著喝了幾口濃湯就再也不願意張口。
  
  「姐姐,你最近有沒有懲罰哪個丫鬟?」夏令姝問她。
  
  搖頭。她最近都在書院,家裡的事情都是娘親在管,她根本沒有與什麼丫鬟接觸,除了身邊的連翹。
  
  「那以前呢?趕走過什麼人?或是將哪個婆子給打重了,讓人記恨了。」
  
  「姐姐管家太過於慈軟,雖然有賞罰可也不夠嚴謹。賞得太過於隨意,懲罰也不夠讓人記憶深刻。畢竟沒有人會為了扣半個月月錢而記恨得要毒殺娘親。」夏令乾已經十歲,在白鷺書院中學到的治學治人之道比姐姐們多,他又是三房唯一的兒子,從小就隨在爹爹身邊,學習觀察人心人性以及如何處理各大世家的人際關係,這些方面他比夏令涴懂得更加多,為人也更加嚴苛。
  
  兩姐弟一個冷漠,一個冷靜,一問一答之間已經將可疑之人排除了大半。夏令涴腦內麻鈍,靠在窗口讓夜風將思維吹醒。
  
  庭院最深處,一個急急忙忙的笨拙身影穿過,似鬼魅似邪魔。
  
  夏令涴問:「那是誰?」
  
  連翹伸出頭去仔細張望:「……柳姨娘……她手中抱著……令墨公子!」
  
  夏令涴和夏令乾對視一眼,紛紛跑出門外追逐那人而去。
作者: ying700406    時間: 2011-3-23 06:52 PM

二七回

  柳氏披頭散髮的衝進了三房的大院,這麼多年了,她一直不被容許住進來,心裡不是沒有怨恨。可是,現在她來不及去回想那些隱藏的情緒,她橫衝直撞的跑向夏黎氏的小院,她要找她評理,讓她把自己的兒子還回來。
  
  六年了,昨夜是她唯一一次抱著孩子安歇的一晚,她都舍不得閉眼。可睜開眼睛的時候,孩子就不見了。
  
  一定是夏黎氏又將她的孩子給搶奪去了!一定又是那個狐假虎威的夏令涴讓人抱走了自己的孩子!那個夏令姝也不是什麼好人,還有那最最該死的夏令乾。她們為什麼不在七年前的那一天都死掉!這樣她就會是名正言順的正妻,是三房裡面真正的女主人,沒有人可以違抗她,也沒有人可以欺負她,輕視她。老夫人也會越來越看重她,而不是如現在這般,對她不聞不問視而不見。她明明是老太太親手帶大的,為何到了如今反而不討老太太的喜歡了?
  
  一雙手突兀的攔在了她的面前,韓商媳婦那張葫蘆臉怎麼看都欠揍。她說:「柳姨娘,夫人病著,這些日子不需要你伺候了。」
  
  柳氏抓著對方的手臂,往前衝了幾次都沒得逞,恨得一雙指甲都深深的掐入對方的肉裡:「我才不想伺候她,她……我來看我兒子。」
  
  「大公子去書院上學了,不在屋裡。」
  
  誰要見那個雜種:「我要見小公子,令墨公子。」
  
  韓商媳婦瞥著嘴角諷刺她:「你唬誰呢?昨日夜裡我們都瞧見小公子被某位妾侍給抱走了,一整夜都沒有回來,福澤在院子裡找了好幾回,又去敲打某人的房門,差點將門都給卸了都沒有給帶回來。」
  
  「他不在!」柳氏勃然變色,「他也不在我的屋子裡。你讓開,他一定又被你們給偷偷抱回來了,你們還我兒子。」話音一落,小院大門已經打開,鴛鴦從裡面伸出頭來:「夫人剛剛喝了藥才歇著,有誰又在咋呼?讓大姑娘惱了少不了一頓板子。」正好看見柳氏,即皮笑肉不笑的問:「姨娘不在屋子裡好好呆著偷個懶兒,跑到這裡來獻什麼慇勤。大姑娘說了,這些日子不要你來伺候。」
  
  柳氏一腳狠狠地踩在韓商媳婦的腳面上,趁著對方痛呼即掀了鴛鴦衝進院子:「兒子,我的兒子在哪裡?」說著就要去踢夏黎氏的房門,嚇得眾人一撲而上,將她死死地壓在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上。這邊早已有人去找大小姐,沒了多久夏令涴就從偏廂房走了出來:「令墨昨夜一直與你在一處,沒有回來。」
  
  柳氏刨著地面,喊:「你騙我,你想要害死我兒子。」
  
  夏令涴冷笑道:「令墨是我弟弟,我疼他都來不及,害他做什麼。」環視眾多僕婦丫鬟,又問:「今兒個誰瞧見小公子了?負責伺候公子的福澤和安局呢?」
  
  一旁陸陸續續的有丫鬟上來回報,都說大清早沒見著人。連打掃的粗使婦人也說昨夜和今早都沒見到小公子從哪個院子出來,另一頭福澤和玄蜂也被人叫了過來。福澤躬身道:「昨夜裡夫人病著,大小姐、二小姐與大公子都在正院裡,柳姨娘就趁機去了我們院裡將小公子給帶走了,說是去給他煮點吃食,我們覺得她可憐也就同意了。結果等到半夜都沒等到姨娘將小公子送回來,於是去她院子裡要人,門都摧爛了都不理不睬。我們守在院子外面,夜裡冷不知不覺地睡著,醒來就聽見有人說公子不見了。」
  
  夏令涴沉吟半響:「扶姨娘起來梳洗下,帶到我院子裡去。娘親這邊的人都不要動,其他人都去伯母嬸嬸那邊問問,看有人瞧見令墨沒。若是貪玩餓了肚子肯定就被人帶去吃早點了,一時半會忘記通知我們也不一定。」
  
  院子裡的人一下子就散了乾淨,柳氏心裡疑惑到底還有一點理智,暗怨自己驚嚇過度,由著另外一個婆子扶著她起來,轉頭一看居然是黎家送給夏令涴的尚嬤嬤。這人可算是夏令涴的親信,為人最是老實可靠不說半句謊話。柳氏隨著人群一起去了夏令涴的院子,偷偷問身邊的尚嬤嬤:「大小姐說給我找兒子,是不是真心的。」
  
  尚嬤嬤笑道:「老爺每日裡清晨都要檢查小公子前日的課業,想來人不見了也會找大姑娘問問。所以,你放心好了大姑娘也急著呢。」
  
  柳氏心裡稍定,可坐也坐不安穩,站也每個規矩,在夏令涴的花廳裡可沒有地方給她躺著。下去尋人的丫鬟們陸續來回報,只說其他幾房都剛起,還沒來得吃飯也沒見著公子。
  
  夏令涴點點頭:「讓人去花園裡面找找,他愛玩水說不定又去抓魚了;廚房和後花園也要去尋一下,前院找了沒有?問一下門衛。順道看看後門是否被人打開了,早上外面送蔬菜水果的人說不定還在,令墨最愛吃新鮮蔬果。」人們又下去了。
  
  連翹讓人送來了早飯,擺了一桌子。那頭又有婆子過來說:「老爺下朝回來了,說讓令墨公子等會去書房。」夏令涴表示已經知曉,對柳氏道:「姨娘還沒用過,一起吃吧。」
  
  自從那年出事之後,老夫人對柳氏就不那麼上心了。夏三爺查到的那些事兒不可能不對自己娘親說,這等大家族裡面女人的性命不算什麼,子孫輩的命才是命根子,動不得分毫。可這柳氏癡心妄想趁亂殺人,差點讓三個小輩命喪黃泉之事不是兒戲。雖然當年的事情錯綜複雜沒有查出個來龍去脈,可柳氏已經不可信了,故幾個知情人都不知不覺對她沒了好臉色。僕人們歷來見風轉舵,瞧著柳氏生了兒子等於沒生,大小姐又掌權,自然也就對柳氏不那麼奉承,她的日子也就越發難熬。
  
  單單就這一頓早點,就花樣已經比柳氏幾年來吃的最好一頓飯都好了一倍,別說數量是她一日的份量了。她心裡惦記著兒子,又想著自己兒子出事首先是夏令涴倒霉,不免有些幸災樂禍,端著身子坐在上首吃飯。夏令涴也不在意,自己隨意揀了一個位置坐下吃了兩口就不碰了,一桌子吃食倒是全都進了柳氏的肚子。
  
  不多時,令姝派人來說她去給夏令涴去書院代課,讓姐姐好生歇息。令乾也派了人來問令墨起了沒,說要一起去書院。顯然,那兩姐弟也都不知曉夏令墨的去處,柳氏本來安定的心有急躁了起來。
  
  夏黎氏病著,本來丟開的家務管事又都到了夏令涴手上,她人還沒喘口氣,來領開銷和尋常事務的人就慢慢聚集在了外面。昨夜幾姐弟都是等娘親的毒被壓制了之後才歇息,精神頭不足。夏三爺都沒睡就去上朝,夏令涴這會子實在沒心情可也要打點起精神去做。人來人往中,去尋夏令墨的人手就明顯少了。
  
  柳氏又在屋裡繞圈圈,不時看著屋角的沙漏去了一半,不知不覺中到了午時。她幾次想要自己親自去尋,又怕錯過了這邊的消息,日頭正熱,她就如那熱鍋上的螞蟻,咕嚕嚕的沒個安穩。
  
  午飯正吃到一半,有一個老僕跌跌撞撞的進來:「大小姐,有人說沒瞧見小公子,不過有人在街上撿到了小公子的玉珮。」拿到手中一瞧,翡翠晶透,公牛憨厚,背面一個小小的『令墨』兩字,真是夏家每位子弟都有的代表身份的玉石。夏令墨屬牛,不是他的又是誰。
  
  柳氏雙眼一翻,撲到夏令涴身上,大嚎:「綁架,這一定是綁架!有人要殺我的兒子。」
  
  夏令涴十分不悅的甩開她:「說不定他只是出去玩耍掉落的,怎麼能說是綁架。」
  
  柳氏一愣,抖著手指著她,道:「是你,一定是你!你想要我兒子死,他死了,夏令乾就是唯一的繼承人了對不對?」
  
  夏令涴臉色變幻幾次,極力壓抑著什麼,這似乎印證了柳氏所想,她揮手就去抓撓夏令涴臉頰:「你這個賤人,我是不會讓你得逞的,我要殺了你。我會保護我的兒子,就跟七年前一樣,我會讓你們死無葬身之地。我要……」
  
  夏令涴覷著眼,盯著她:「你剛剛說什麼七年?七年前的車伕果然是你指派的對不對?」
  
  柳氏根本不回答她,手打腳踹的想要將困住她的尚嬤嬤給弄開,口裡還不停:「別以為我不敢碰你們!告訴你,我才是正室夫人,黎氏那個女人哪裡能夠跟我們柳家比,我們家可是娶了公主的大族,哪裡是你們比得上的……」
  
  「柳家的人早就凋零,男子都被斬首哪裡娶什麼公主。」
  
  「以後會的,」柳氏猖狂的大笑,髮髻都散開了,瘋狂如鬼:「你們以為我們柳家沒人了麼?告訴你們,我還有一個弟弟,只要他見到皇上替我們柳家鳴冤,我們又會振興家族,我會做正室,黎氏那個女人不得好死。她冤枉我,我沒有做蠱娃娃,讓你們死的辦法多得是,幾個破娃娃哪裡能夠殺了你們,還不如一條魚……」
  
  夏令涴嘶嘶的說話,如地底爬出的毒蛇:「堵住她的口,綁了她,去請爹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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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鷺書院,騰龍館,騰劍院。
  
  『嗆』的長聲,夏令墨手中的劍在空中劃出一條弧線落在不遠處的地面上,夏令乾走過來掰開他的手心吹吹:「手疼不疼?」
  
  夏令墨雙頰紅撲撲的很像桃子,脆生生回答:「哥哥,我不疼。」
  
  「乖!」夏令乾將手中的木劍交給武侍,牽起弟弟的小手:「我們先去沐浴,然後吃完飯。」
  
  夏令墨大大的點頭:「哥哥,我今晚不回家,跟你一起睡可以麼?」
  
  「為什麼?」
  
  「因為,」夏令墨扭動兩下小屁股,低頭道:「我不想夢遊了。我以前一個人睡著的時候床鋪可軟了,福澤從來沒有發現我會夢遊。可是昨夜與二娘一起,我早上醒來就發覺自己不在屋裡。這次我是在哥哥的馬車裡醒來,要是下次我夢遊到了茅廁,那……令墨就要變成臭臭的墨水了。」
  
  夏令乾好笑的摸摸他的發頂,帶著他一路走向自己的住處:「就算是重症的夢遊病人也不會日日患病,一定是二娘帶著你睡覺的時候讓你做了噩夢,睡得不舒坦。」
  
  夏令墨啊啊點頭:「二娘的床板太硬了,我的腰到現在還疼。」
  
  夏令乾仔細觀察著夏令墨臉上的哀怨表情,伸手替他在背後腰肢處揉捏:「那晚上歇息之前哥哥替你做個按摩,很快就不疼了。」
  
  夏令墨抱住他的手臂:「哥哥最好了。」
  
  兩人沐浴完,夏令乾將自己的內袍將弟弟包裹起來,像是抱著一個大號的粽子,看著那如幼獸般滿足的面容忍不住捏了捏。果然,以前姐姐肯定是覺得自己太可愛,動輒就愛捏他耳朵和臉頰,不是沒有道理。
  
  白澤早就準備好了飯食,夏令乾也不要他伺候,自己帶著弟弟面對面坐了:「這些日子哥哥都不會回家,你也要留在書院?」
  
  夏令墨正被他喂了一口脆皮鴿子肉,嚼完了才說話:「令墨跟著哥哥。」
  
  「是姐姐對你不好麼?」
  
  夏令墨癟嘴:「姐姐不帶令墨玩。她總是忙,而且喜歡讓我抄書,聞先生愛讓我背書,令姝姐姐看的書更加多,每日裡抱怨我看書太慢像是烏龜爬。福伯愛帶我去樹上或者屋頂睡覺,我滾下去過,摔得可疼。福澤總是說這個不行那個不行,安居膽子小都不願意陪我一起去爬小尾巴的背。只有哥哥帶我騎馬,比劍,還爬山。對了哥哥,我聽人說書院的後山有溪流,夏日到了之後我們去打水仗吧?」最最重要的是,不用被爹爹每日裡早上抽空檢查課業了。
  
  夏令乾笑道:「好,先吃飯。不過,我帶你玩的這些可不能告訴任何人,否則我們兩個都要罰跪。娘親會擔心,二娘會鬧騰。」
  
  正說著,外面白澤傳話來:「老爺派人到處找小公子,夫人已經醒來了聽說小公子不見了也在問,大小姐……」
  
  夏令乾問:「大姐怎麼了?」
  
  「柳姨娘說大小姐將小公子給藏了起來,打了,打了大小姐一個耳光。」
  
  『叮噔』飯桌上發出很大的響動,夏令墨脖子一縮,拉著夏令乾的手搖晃道:「哥哥,我不要回去,會被二娘打的。」她居然連大姐都敢打,到時候他這兒子會被如何?
  
  夏令乾安撫道:「沒事,哥哥不會讓你被人欺負。」夏令墨只搖頭,夏令乾道:「你在書院可有人欺負你?」
  
  「沒有。大家都知道我有哥哥保護;令姝姐姐每個月也來幾趟,我聽到她跟人說要是有人欺負我就去棲鳳館說誰的壞話,讓他娶不成娘子;前些日子令涴姐姐還嚇唬欺負了我的人。」
  
  「那就是了,我們會保護你。」
  
  「可是,」夏令墨快要縮到桌子底下,「他們都說我不是你們的親弟弟。」
  
  夏令乾拉著他坐到自己的身邊,給他夾菜:「只要你聽娘親的話,你就一直都是我們的弟弟。你說,娘親對你好不好?」
  
  「好!」他自己偷偷看過夏家其他姨娘的兒子,他們穿的衣服都沒有自己好,也沒有姐姐哥哥們給他撐腰,更加沒有人會帶他們出去玩。偶爾撒嬌,娘親還會帶他一起睡覺,娘親不會像二娘那樣抱得自己要窒息,他也不會在娘親的屋子裡夢遊。他真的不想夢遊到茅廁或者柴房,或者去跟池塘裡的錦鯉一起睡覺。
  
  夏令乾輕笑,盛了一碗湯放在他的手中:「那二娘呢?」
  
  「二娘……」夏令墨望著碗中濃稠的湯汁,思緒一時飄開了。



二八回

  柳氏被矇住了眼睛,手腳反綁縛在椅背上,周圍一片黑暗沒有光亮也沒有溫暖。她知道她沒有在花廳裡,可夏令涴依然坐在她的對面。
  
  屋裡進來了一個人,熟悉的熏香味道,正是夏三爺。柳氏掙扎著,被塞了東西的口中嗚嗚的叫著想要引起對方的注意,頭部自然而然的追尋著那熟悉的腳步聲。
  
  「涴兒。」她聽到夏三爺說話。
  
  「爹爹,你來啦!」夏令涴在翻動著什麼,好半響屋子裡才重新安靜下來,有杯盞碰撞的聲音。柳氏豎起耳朵去聽,只能聽到夏令涴用著冰冷的強調在說話。
  
  她說:「今日柳氏無意中透露出一些東西。有關於幾年前我們三姐弟的那一場綁架,還有娘親中毒的事情。」
  
  夏三爺沉聲道:「你想要問什麼,直接問吧!」
  
  夏令涴嗤地笑了一笑:「沒別的,女兒只想知道,爹爹對柳姨娘如何看待?」
  
  不是問爹爹是否真心喜愛柳姨娘,也不是問爹爹是否知道真相,她只問作為一家之主的夏三爺如何看待一名小妾。
  
  柳氏被綁著的手腕掙扎兩下,靜止不動了。顯然,她也想要知道夏三爺會如何回答。在柳氏的心目中,夏三爺是位儒雅而有擔當的男子,對女子溫柔,對子女嚴格,又孝順母親,兄弟和睦,並且相當的大方,對於後院的賞罰之事全權交與信任的人去管理,自己一概不插手不插嘴。若是成了這個人的正妻,任何女人都可以掌握這個男子的一切,包括他的家族。這一點讓人又愛又恨,可對於柳氏來說愛到底多一些,誰讓對方與她從小一起長大,她是跟隨著對方的腳步一直往前,並且被送入他屋裡的時候就想著要成為他妻子的女人。
  
  「北定城的柳家,曾經是大雁朝的十大世家之一。」夏三爺緩緩地道,「榮耀了幾百年到了柳氏的爺爺那一輩已經式微,而她的父親是一位狂妄的文人。文人總是相輕的,很不巧的是當今皇上的一位皇叔亦是名滿皇城的才子,冠蓋京華,無人能敵。他們兩人同時愛上了一名女子,從而針鋒相對。這本也沒什麼,風流才子總多情,世家們的子弟總是將這等事情當作年少之時的韻事偶爾說起。可壞就壞在,兩人經常在詩會茶會賞花遊園的時候相遇,鬥詩鬥詞鬥酒鬥棋鬥馬,什麼都要比個高下。那幾年蠻族進犯,柳家乃武將世家,偏巧她的父親是一位才子,而那位皇叔亦動兵法,兩人最後立下軍令狀攻打蠻族,勝者贏得名望和佳人。結果,柳氏的父親只擅長於紙上談兵,幾乎全軍覆沒,而另一方的皇叔卻是屢戰屢勝。柳將軍年輕氣盛,故意將皇叔的佈陣地圖等洩漏給了蠻族的探子,導致大雁朝二十年來最慘敗的戰役,伏屍十萬,滿朝震動。」
  
  這些個秘辛往事尋常都會記錄在白鷺書院的藏書閣,有一整套從古至今的大小戰役的兵法和大雁朝歷年戰記上,以供後人評閱借鑑和反思。夏令涴少時抄寫的眾多書籍中就有這麼一套,整整佔據了滿滿的一大書櫃。
  
  「柳將軍被壓回朝之後滿門抄斬,女子發配為奴。這中間……難道沒有遺漏?」
  
  「沒有。」
  
  「爹……」
  
  「涴兒,就算有遺漏,那也一定不會是柳將軍的嫡親兒子。因為,當年柳將軍只與正室生下了柳氏,其他的妾侍並無所出。當今的皇叔親自監斬,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名柳姓孩童。」
  
  夏令涴還不明白,張嘴幾次才恍然大悟。顯然,就算真的有妾侍生了兒子,皇族也不會承認。因為,柳氏家族無論如何也是不能翻身的,因為一旦申冤就表示那十萬士兵是因為皇叔的錯誤而枉死。皇上不會承認,其他世家也不會承認。柳氏說的什麼弟弟,就算存在他們也會讓其變成不存在。
  
  柳氏怎麼也沒想到夏三爺會否決她的家族,否決她的弟弟,否決她成為世家貴夫人的可能性。她劇烈的振動,實木的花梨木椅子被她連人帶椅一起撲到了地上,她膝行的到處亂闖,不是撞著了桌沿就是碰到了柱子,只覺得頭暈目眩,口中苦澀難言。
  
  「爹,」夏令涴似乎根本沒有聽到這邊的動靜,繼續發話,問:「你對十大酷刑怎麼看?」
  
  「涴兒,你要知曉,你爹爹是清流中立派,爹不是酷吏也不是御史,不能頑固朝廷法典更加不能私下動刑。」
  
  「哦,」夏令涴明顯聽出了話中隱藏的話,音調頓時欣悅了些。柳氏在黑暗中爬行了不知道多久,裙襬都被磨出了線頭,髮絲散亂的披在肩膀和地面上,被綁著的眼睛下一行行清淚。
  
  夏三爺端看著女兒的神色,最終沒有在再說什麼。他們這等世家弟子,哪裡是那麼容易被美色所迷。為官多年,他也能夠清楚的看清朝廷的動態從而推敲出皇上的心思,他們所注重的,所保護的從來不是一個人一件事,而是整個家族。愛情,只是他們閒暇時用來消遣的玩意兒,真正全心全意的為了它付出,那是極不可能。相比之下,親情往往要比那些虛無的情愛更加能夠長長久久。
  
  屋子裡靜謐極了,甚至於若是有螞蟻爬過,人們都可以聽到它們的腳步聲。
  
  柳氏無聲的哭泣著,使勁的拿著頭撞擊這地板,用身子摩擦在柱子上想要將那拇指粗的繩子給磨斷,她的動作隨著夏三爺遠去的腳步越來越激烈。似乎,那個男人就是她的榮耀,是她的富貴,是她的權勢,更是她的愛情。
  
  不知道這麼過了多久,又有人走了進來,是個丫鬟:「大小姐,門衛在門縫裡看到了一張血跡寫的紙條。」
  
  「說了什麼?」
  
  「讓大小姐準備一萬兩黃金,去贖小公子。這裡還有小公子的一隻鞋子,上面有血跡。」
  
  柳氏一震,砰的朝莫名的前方給衝了過去,硬生生的見八扇玉石梨木屏風給撞塌了,砸在地板上,碎掉的玉石飛濺了漫天漫地,有些甚至於直接將柳氏的臉頰給劃開了。
  
  這一次,她的劇烈動作總算讓那一塊蒙眼的頭巾給掉了下來。她呆呆的望著那丫鬟手中被血給侵染的童鞋,雙目赤紅,喉嚨深處爆發出一聲母獸的哀叫,淒厲而驚痛,聞著落淚。
  
  夏令涴將那鞋子丟在柳氏的身前,對丫鬟淡淡的道:「這綁架之人是傻瓜麼,一個妾侍生的兒子哪裡值一萬兩黃金,一萬兩白銀都是抬舉了。」
  
  柳氏大驚失色,使勁搖頭,一雙眼眸中全是害怕和難以置信。
  
  夏令涴問她:「你想不想要救你的兒子?那你拿一萬兩黃金去贖他好了。」
  
  柳氏瞋目,控訴夏令涴的落井下石。她一個小妾哪裡會有一萬兩黃金,就算這些年她私下搶奪了夏黎氏的金銀首飾,可那些到底也抵不過那麼多黃金啊!整個皇城裡面,就算是三品以上的官家全部家財加在一起也沒有這個數。
  
  「不願意還是沒有?」夏令涴相當平靜的詢問她。這種平靜與柳氏的憤怒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似乎一個是看戲的局外人,一個是演戲的局內人。
  
  「其實,你是不願意拿出來吧!」夏令涴指了指柳氏頭上的金釵,「這根釵子是五年以前祖母送給我娘親的新年禮物中的整套頭面中的一件飾品。夏家的妾室們可戴不起十八件飾品的頭面,你們一般只有六件,項鏈、耳環、戒指、鐲子和一對金釵一對簪子。娘親那一套金飾價值一千多兩銀子,全被你厚臉皮的拿去了,嗯,當時連感謝的話都沒有。」她又指著對方手上的金鑲玉鐲子,「這個式樣的鐲子有四個,原本是預備送給新嫂子和已經出嫁的堂姐們一人一對的,也被你不聲不響的拿走了,讓娘親屋子裡的丫鬟無緣無故挨了一頓板子,嚇得差點自裁。結果呢,沒了一刻功夫你就帶著其中一個鐲子去大伯二伯他們的妾室那邊炫耀。很得意!這兩對鐲子好歹也價值八百兩,花樣還是令姝親自畫了之後送去金鋪打造的。」她再指了指對方戴著的一對耳環,「說起來這些大件飾品都不值什麼,最值錢的還是你耳垂上的這對耳環,有沒有人告訴過你這是宮裡的皇后娘娘賞賜給黎家女眷的?每一對都是貢品,只有皇上的妃子們或者是有品級的命婦們才能佩戴。你一個妾室戴著它,都是對皇后的侮辱。」她稍微退後了兩步,輕笑:「好在夏家的人都不亂嚼舌根,而你也出不去,這耳環才沒有被外人瞧見,否則你有幾條命都不夠。侮辱皇族的罪名,嘖嘖。這一對耳環典賣出去,五百兩銀子都有人爭搶。」
  
  柳氏一凌,居然又從地上爬了起來,順著椅背又坐穩了,那有恃無恐的樣子配上花掉的妝扮和一頭散髮,格外有些喜劇效果。
  
  「看樣子,你是有銀子也不願意拿出來贖你的親生兒子。」
  
  柳氏轉頭不看她,只聽到夏令涴對丫鬟說:「那我們就讓綁匪再等等。」
  
  時辰沙漏在悄無聲息的流失著,日頭不知道何時已經完全從西方給落了下去,殘紅的天空漸漸淪落成夜晚的黑。屋內的光影慢慢地淡了,夏令涴去夏黎氏的院子探問病情,順道一起吃了晚飯。
  
  「令墨可還好?」
  
  「有令乾陪著,不哭也不鬧。」
  
  夏黎氏喝完了藥,揮手讓人都退了下去,斟酌著道:「一個大家族裡,繼承人才是最重要的,姐妹們的作用永遠抵不過兒子們。」
  
  「我知道,娘親。令乾是爹娘的命根子,也是我們的弟弟,我與令姝並不嫉妒。」
  
  「你不懂。」夏黎氏阻止她的反駁,繼續道:「我說的是以後,你一旦成親了嫁人了做了別人家的主母了,你的夫君也會為了家族的壯大而擁有眾多的妾室。家族裡面,不止正妻必須剩下兒子,妾室們也是必須要有孩子。若有必要,妾室們的兒子比正室的女兒更加金貴。」
  
  夏令涴心裡一冷,靜默半響,才說:「我們不會虧待令墨,他也是我們帶大的,我們不會欺負他。只要,他不如柳氏那般癡心妄想。」她覺得口中乾涸,下意識的去尋找茶盞,轉頭一看只能望到滿屋子的冷情:「我們會教他什麼叫做本份,也會告訴他如何做好夏家的小公子,會教他如何維持家族的聲望維護家族的利益,只要他心是向著我們那就永遠都是我們的弟弟。」
  
  「如是你夫君的孩子呢?你成親之後,夫君的妾室生下的孩子,你也會用著平常心將所有的孩子們一視同仁?」
  
  夏令涴手一抖,整個人就僵坐在了那裡。
  
  「前些日子,汪家的公子來找我,說想要娶你。」
  
  夏令涴心思一動,低垂著頭也不知道是羞澀還是氣惱。
  
  「我沒同意。」
  
  夏令涴猛的抬頭,詫異和驚慌佈滿了臉頰,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問:「為什麼?」
  
  「因為,這樣會導致你與你二堂姐決裂,從而使二伯父與你爹爹產生隔閡。這會讓我們三房在整個夏家都抬不起頭。」
  
  「可是……」
  
  「沒有可是,令涴!」夏黎氏略急切的打斷她,「你自己也說了,家族為大,作為子女永遠必須保證家族為先。」
  
  夏令涴差點哭了出來:「可那是我的姻緣,你們不能因為讓二堂姐順意而委屈我。」
  
  「你何來的委屈?他們兩人年紀相當,家世相當,才學樣貌都相當,又是青梅竹馬,你一個小孩子夾在中間算是什麼?這等事情,沒有誰順不順意的說法,更加沒有委屈誰。」
  
  夏令涴跌跌撞撞的倒退,將凳幾撞翻了,不停的搖晃著頭:「汪哥哥不愛她,不會娶他的。」
  
  夏黎氏微不可查的露出一點冷意:「他敢不娶!」
  
  夏令涴已經什麼都聽不下去,雙眼無助又驚慌的到處張望想要尋找一點光亮。沒有,什麼都沒有,只有黑暗和靜謐,讓她那沉重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作者: ying700406    時間: 2011-3-23 09:42 PM

二九回

  顧元朝很少來夏府,實際上就算來了他也是直接在前院面見夏家的大爺與二爺,倒是與夏三爺一直保持著距離。不為別的,清流這一派系實在是窮人太多,窮官員也多。對幫助他爭取朝廷的權利和地位沒有太大的幫助,天知道那群窮才子永遠都是嘴巴厲害,真要心狠手辣比起世家弟子來還是欠缺了一些火候。
  
  不過,若是能夠遇見那位猴子小姐,又另當別論。他一直將逗弄猴子當作日常的消遣,有利排除多日積壓的鬱悶心情。
  
  所以,這一次他辦完了正事之後,毫不猶豫的提出要去夏家的大花園看看。前幾年七皇子殿下為了某些見不得人的目的,將一隻金頭烏龜寄養在了夏家池塘裡面。
  
  「金龜金龜,唉,原來七公子有將自己寵物給女方家族入贅的嗜好。嘖嘖,這是不是代表七公子你看上了我們夏家的某位小姐,從而也想隨著你的金龜一起入贅夏家?」
  
  顧元朝將那褐金色龜殼的小烏龜給翻了邊,看著它四肢滑動掙扎著要翻身的樣子,訕笑道:「想來夏小姐不知道,我這金龜可是有好幾隻,分別寄養了幾戶人家。若是真按你所說,那我不就同時要娶幾位美人了!」
  
  夏令涴瞥著他:「白日做夢。」
  
  「也不是不可能。畢竟作為王爺是可以娶一位王妃,兩位平妃。」
  
  夏令涴氣哼:「淫賊。」
  
  「也比猴子好,而且還比一隻盛怒中的猴子好得多。你說是不是,小金龜。」
  
  夏令涴瞪他一眼,正看到不遠處閃出二堂姐與汪雲鋒的身影,心中一痛,面上不顯,甩甩袖子一聲告退就這麼走了。顧元朝愣了愣,摸著那烏龜的小金色腦袋,幸災樂禍的喃喃:「難道我不小心又戳了她的隱疾?」
  
  什麼叫做『又』?果然,夏令涴討厭他不是沒有理由。
  
  「小姐,」總算逮住人的尚嬤嬤急急忙忙的走了過來,「這些年給柳氏下的藥已經徹底發作,開始有些識人不清出現幻覺了。」
  
  「哦,還在繼續『送信』沒?」
  
  「有。昨日我們把小公子的衣裳在豬血裡面沾了些送了過去,她當場就嚇得面無人色,一整夜抱著那衣裳沒歇息,早上起來臉色都是青白的。我就琢磨著今早送過去的飯食裡面藥效加重了些,可她不肯吃飯,只好把新配的半包藥粉都泡入了茶壺裡面,方才她餓極了把茶水都喝了,越喝越餓,飯菜也都吃了。剛才我讓人送了小公子的一把頭髮和頭巾進去,她就開始邊哭邊叫。」
  
  「她都叫些什麼?」
  
  「說願意拿出五千兩銀子,剩下的要夫人出,說令墨公子也是三爺的兒子,夫人必須拿銀子出來贖回孩子。」
  
  夏令涴只覺得胸口堵得慌,她實在想不通為何柳氏將錢財看得那麼重要,連自己的親生兒子出了事情都不願意拿出來救回孩子,還好她真的已經瘋入膏盲。忍不住哼笑:「我記得廚房有位廚子很會做麵食,可以捏造出各種動物的形狀。你讓廚子做一隻小娃娃的耳朵,沾些血沫,裡面要看得出經脈,然後等會給她送過去。」想了會,小心翼翼的問:「祖母有沒有提及柳家的事情?」
  
  「有。老河豚魚是『姨娘弟弟』讓被收買的婆子送到了廚房,然後偷偷滴血到夫人的茶盞中。夫人中毒之後,老夫人讓人循著這些年查到的線索找到了那位弟弟,可晚了一步被對方逃了。」
  
  「怎麼會逃了?放了這麼久的長線才等得對方開始行動,居然逃跑了,那這些年靜觀其變的忍耐不都白做了!」
  
  「老夫人說,府中應該還有外來的奸細或者被收買的人。這些日子,大房的夫人已經開始整頓家宅,所有僕從的底細都重新探查。柳氏的屋子也翻了底朝天,傳遞消息的人都很小心,什麼證據都沒有留下。老爺懷疑是埋伏多年的奸細,不是那麼容易拆穿的,柳姨娘只是對方的一步棋子,現在已經被我們給廢了。」
  
  夏令涴胸膛起伏幾次,道:「既然廢了,祖母就不會再阻止我了吧?」
  
  尚嬤嬤冷靜的道:「自從老夫人默許夫人嫁禍人偶之事時,姨娘的生死她老人家就沒有放在心上了。若不是為了引出她背後的人,也犯不著讓夫人受了這麼多冤枉氣。說到底,也只是一個愚蠢的妾室而已。而且,被下藥了這麼多年,她的性子早就已經開始瘋瘋癲癲不似常人,用處沒了還在意生死做什麼。」尚嬤嬤看著夏令涴已經明白,沒多久就下去了。
  
  夏令涴腦中回想的都是這些年柳氏偶爾被藥物所迷說的狂妄之語,大部分清醒的時候假裝恭順,還有突然被刺激之時做出的瘋事,心中就一陣翻攪,難得平靜。
  
  這會子想著,那頭又有丫鬟跑了過來,只說:「小公子被人推倒,傷了手。」
  
  夏令涴淡淡的道:「不是讓那些人不要下重手嗎?一個六歲的小孩子真的摔倒骨折了怎麼辦。大公子呢?」
  
  「大公子發了脾氣,將那些人狠狠地打了一頓,轟走了。小公子說要見他的娘親。」
  
  夏令涴想了想,吩咐了到了晚上再讓大公子將夏令墨給帶回來,等人走了之後才輕聲對身後的龍芽道:「去跟尚嬤嬤說,讓她準備一些假的斷胳膊斷腿的東西,弄得支離破碎的偽裝成小公子的屍體丟到柳姨娘的屋子裡,把所有的門窗都關上。再找一個同歲大小的男童穿著素衣去扮鬼嚇唬她,最好把她的肝膽都嚇破了。」龍芽下意識的抖了抖,領命去了。
  
  夏令涴似乎沒有瞧見對方懼怕的神色,自己尋了花園深處一棵大樹下坐了,連翹上前兩步想要說什麼,想了想也走遠了些,留下她一人靜靜的呆著。
  
  樹冠極大,樹根龐雜沿著地面一直佔據了周圍幾丈的距離。夏令涴本是坐在了石凳上,整個手臂貼在冰涼的石板桌上緩緩的摩擦著,像是在感受那沙粒的破碎又像是在體會桌面的冰涼。腳下,一隻烏龜慢悠悠的爬向她的腳邊,盯著裙襬的縫隙鑽了進去,準備偷窺春光。
  
  「有什麼樣的主人就有什麼樣的寵物。」夏令涴捏出那小東西朝著不遠處的顧元朝給砸了過去,小小的烏龜四肢張開,腦袋隨著風聲朝後搖擺著,僵硬的殼帶著它的身軀在空中劃出一道金色的弧線,然後——命中某個人的鼻子。
  
  「噢,」的驚叫,顧元朝扯下那爬滿了泥土的小東西,毫不猶豫的也朝著夏令涴給拍了過去。夏令涴大怒,堪堪躲過,就撿起地上的小石頭反擊。兩個人居然就在這樹下打起了石頭戰,中間不時還夾雜著手舞足蹈的小烏龜和樹枝等物。
  
  夏令涴氣喘吁吁的跌坐在一根較大的樹根上,舉手投降:「我輸了。你根本不是皇子殿下,你是大街上隨處可見的混蛋外加流氓。」
  
  顧元朝哈哈大笑,厚臉皮的道:「謝謝誇獎。」
  
  她抱著小金龜一起鄙視他!
  
  「你在傷心?懲治你爹爹的妾室讓你有負罪感?」顧元朝撂開衣擺選了一處石凳坐了下來。
  
  「沒有。」
  
  「那你是在害怕?怕折磨了別人讓你遭報應。別告訴我,你是真的在擔心你的弟弟,我從來不認為同父異母的兄弟能夠真心真誠毫無保留。」
  
  夏令涴搖晃著小烏龜的爪子:「我第一次知曉皇子也會偷聽。」
  
  顧元朝不以為意:「是你吩咐僕從做事之時太過於粗心大意,不知道因地處事說話。」他招手讓遠處的連翹將茶水送了過來,笑道:「你這隨意的性子,在皇宮裡面早就被人算計而深陷大牢了。嫁人的話得找一個懂得保護你的人才行。」
  
  夏令涴吸吸鼻翼,問他:「那你說我嫁給誰合適?」
  
  顧元朝故作沉思的走了兩步,又圍著夏令涴繞了兩圈,將她從上到下的打量了遍,嘖嘖道:「先不說你能夠嫁給誰,就瞧瞧你這身子骨,放在宮裡的嬤嬤眼中鐵定就是不好生養的主。」
  
  夏令涴疑惑:「不好生養是什麼意思?」
  
  顧元朝指著她的臀部:「就是不能生兒子。」
  
  夏令涴嗤笑:「就憑著這麼看一眼就能說我不能生兒子?什麼道理,什麼破眼神。」
  
  「這你就不知曉了。」顧元朝故作神秘的搖擺著手指,一副老學究的樣子道:「宮裡的那些老嬤嬤都是從小接受宮廷裡的教導,有著多年觀察宮妃生育的經驗,任何女子只要經過她們的眼睛,就能夠將你的性子猜個七七八八,還能從你的身材上看出你到底能否生男生女。最近宮裡在選秀你知道吧?」
  
  一說起這個,夏令涴就想起上己節在黎家帳篷的『奇遇』,心裡忍不住又來了火。
  
  顧元朝根本不將她這些少女小彆扭看在眼中,一邊指著她的臉頰接著道:「就拿鼻子來說。鼻子長得過高,而面顴不相稱不好。鼻樑短、凹不好,俗稱「葫蘆鼻」,是勞碌卑賤之命。鼻尖下勾者小氣、薄氣,為人陰險。還有的女人鼻子彎尖如鸚鵡嘴的會剋夫,別說嫁給世家大族的才子將軍們,就連尋常的走卒車伕也是不願意娶的。耳朵呢不能是招風耳,還有這嘴巴。俗語說『男人嘴大吃八方,女人嘴大吃菜糠』,女子嘴巴大的難養;嘴巴口小而圓,則衣食難全,也不成。眼睛的話更加簡單了,不能一個大一個小,那就成了你常常說的二師兄豬八戒了。唉,你把那拳頭放下,我說的這些都是宮裡的嬤嬤挑選秀女的第一輪的時候就要排除的女子。對了,還有,」他湊近夏令涴的面前,兩人四目相對,一個銀藍色如陰霾的天空,一個皇族特有的墨綠色如最璀璨的寶玉。他伸手在對方的右眼眼角輕輕點了一下,道:「若是你這裡有了一顆痣,那麼,不需要嫁人了,直接出家吧!」他站直了,離少女身上那隱隱約約的梨花香遠了些:「眼角有淚痣的女子,是所有皇族和世家大族乃至於官家弟子無論如何都不會娶的女子,哪怕是妾室都不行。宮中有記載,說長著淚痣的女子是禍水,會導致國不成國,家不成家。」
  
  夏令涴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眼角,說:「我沒有。」
  
  顧元朝笑道:「所以,你還是可以嫁人的。唔,我覺得你最好嫁給將軍。」
  
  「為什麼?」
  
  顧元朝倒退一步,奸笑道:「因為只有孔武有力的武將們才能制服你這母老虎樣的女子。」
  
  夏令涴暴跳,再一次拿著烏龜就朝著對方砸了過去,可惜,這一次他接在了手心,並小心地摩擦著還帶著溫熱的烏龜殼:「看看,我好心好意的給你出主意,你卻惱羞成怒,不好!」搖晃著腦袋,連著說了幾個『不好』。看著對方即將發飆,還指著她大叫:「對了,還有你的臀部,不夠胖。唔,應該是盆骨不大會難產!啊,你又丟石子,我都說了這是宮裡的嬤嬤們告訴我的,又不是我故意用言語調笑你。」他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你這個混蛋!你才生不出兒子呢!」
  
  「哎,我的確不用生兒子,這生兒育女之事是你們女子的責任,若是有個差錯,可就要擔心了。」擔心什麼?自然是妾室持寵而嬌。這無意中又戳中了夏令涴的心事,她本來還高舉著樹枝要去刺對方的動作瞬時就停了下來,呆呆的站著,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回憶。
  
  顧元朝舉著烏龜的爪子在對方的眼前晃蕩:「喂,不會又傻了吧?」夏令涴一動不動,他長長呼出一口氣,揀起一片綠葉插入對方的鬢角,自覺不錯,又揀起一片擦在另外一邊。兩個人貼得極盡,對方身上沉靜的氛圍,與少年難得的閒適相互糾纏,讓人覺得周圍的空氣都熱了些。顧元朝只覺得這樣傻愣的夏令涴有種脆弱的味道,心裡揣揣,思忖半響才自我辯解道:「我這是與你說實話。你這樣粗俗野蠻的女子真的只能嫁給武夫。想想看,相比心思多而雜的才子們,武夫的心思就很好猜。說一就是一,從來不隱瞞,真有什麼事情也瞞不住。你只要耍一點小手段就能夠將對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真的遇到對方說要娶妾,你直接背個大砍刀架在他脖子上,我保證,你會是那家族當之無愧的主母大人,當然,你在皇城中的母老虎名頭可能更加響亮。不過,你不在意的對不對?」
  
  顧元朝仔細端詳著她的神色,忍不住又將手中的小烏龜放在了對方的髮頂。褐金殼子的烏龜伸出自己小小的腦袋來,到處張望,與額髮下的小臉交相輝映,煞是對稱。
  
  「你……」他眨眨眼,低頭仰視:「這是要哭了?」
  
  夏令涴帶著點居高臨下的意味睥睨著他,哽咽道:「你才哭了。」
  
  顧元朝冷笑:「你哭起來真難看。」
  
  夏令涴也在冷笑:「你笑起來就像牛魔王。」
  
  「母老虎!」
  
  「公……種馬!」
  
  「你居然敢侮辱皇子。」
  
  「你還調戲千金小姐咧。」
  
  顧元朝抬頭,呲牙:「夏—令——」
  
  夏令涴先前,裂齒:「趙——王—」
  
  逼視著靠近,瞠目加對視,你噴鼻息我喘粗氣,十指對雙手,各自緩慢的伸向對方的臉頰,只要一聲令下,他們就會將對方那一張虛假的面具給撕扯開!
  
  這廂在針鋒相對,那廂已經有人暴喝:「你們在做什麼?」



三十回

  「他欺負我。」
  
  「我調戲她。」
  
  夏令涴瞪顧元朝,顧元朝無辜回望,異口同聲:「不是。」
  
  「是他調戲我。」
  
  「是我欺負她。」
  
  夏令涴提裙踹人,顧元朝突的跳遠,配合無間。
  
  汪雲鋒面色變換不定,輪流掃視兩人。
  
  夏令涴下意識的想要解釋,一時又想不出自己要說什麼,只喚他:「雲峰哥哥。」很好,每次夏令涴撒嬌或者道歉的時候,才會這麼親密的叫他。
  
  汪雲鋒臉色轉白,這說明了什麼?看看她捏著裙襬發緊的手指,衣裳上沾染的碎泥和細小的石粒,因為打鬧而遍佈紅暈的臉頰,還有頭頂上的劃拉著肥短手腳的烏龜,這不是典型的春情進行中,被人打斷而來不及整理的弱女本色麼!
  
  「咳,」若不是汪雲鋒的眸中那醞釀的風暴太過於嚇人的話,顧元朝是死活不願意插入這兩人之間做炮灰的。他故作輕鬆的道:「我們中間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真的沒有發生?當他汪雲鋒是瞎子?夏令涴那頭髮上的兩片對稱樹葉子頭飾是什麼意思?定情之物?
  
  「噎,」顧元朝覺得這是天大的誤會,那真的只是樹葉。他一個皇子要送人定情之物應該是樹葉形狀的金鑲玉花鈿,或者晶瑩剔透的春意盎然翡翠簪子,而不是隨處可見的、孤零零的、脈絡清晰的樹葉代替。
  
  那太寒酸,說出去太丟皇子的面子了。
  
  不過,環視一下這周圍的環境。青翠的小樹林中,清風溫柔下,一對石凳,一對杯子,加一對點心,還有一對臉頰飛桃花的男女。此情此景,不正好印證了『情之所至,愛意萌發最佳時』的俗語!
  
  汪雲鋒的臉色由白轉青。
  
  夏令涴也看出不對勁了,明顯的,某個奸詐男子刻意誤導了某個善良少年:「你誤會了!別被這個人面獸心的狗熊給騙了。」
  
  看吧,她都親密的稱呼對方為『狗熊』,平時她都只叫汪雲鋒『汪哥哥』而不是『忠犬哥哥』。
  
  顧元朝反駁:「夏猴子,注意你的言行!侮辱皇族可是大罪。」
  
  看吧看吧,他都知道夏令涴的小名就是猴子。這只有他們夏家三房的人才會這麼叫她,連汪雲鋒都不敢如此稱呼,否則就會被夏令涴其他的弟弟妹妹揍成豬頭,不對,是狗頭。
  
  再看看他們在汪雲鋒面前做什麼,濃情蜜意你濃我濃,還打暗號!別以為他經常被夏家姐弟欺負成狗頭,就真的只有狗頭軍師的腦子。
  
  「都給我住嘴!」
  
  夏令涴氣短,還要故作鎮靜的冷笑:「你果然夠狂妄,狗熊公子!」
  
  顧元朝蔑視:「沒有人能夠讓皇族中人閉嘴,除非是皇上。」
  
  汪雲鋒頭頂烏雲籠罩,已經快要怒火中燒了。
  
  夏令涴拍拍裙襬,毫無所覺的頂著烏龜繞開兩人:「這裡是夏家,兩位公子有事的話請移步出大門右拐,那裡有妓院,有茶館,當然還有屠宰場,任君選擇。你們好走,小女子就不送了。」
  
  「等等,」汪雲鋒先前兩步,一把拖住夏令涴的手腕,冷道:「你就不準備解釋?」
  
  夏令涴眨眼:「解釋什麼?」
  
  汪雲鋒極力忍住想要暴跳如雷的舉動,道:「你們方才的作為。」
  
  哦,這下顧元朝來了興致了。別誤會,他不是對汪雲鋒有了興致,他只是習慣性的對看夏令涴倒霉很有興趣。他也自顧自的拍打著衣擺,笑道:「我們方才做了什麼不妥之事?」
  
  夏令涴搖頭:「我們什麼也沒做。」
  
  汪雲鋒捏緊了她的手腕:「我什麼都看到了,休想狡辯。還是你們敢做不敢當?」
  
  顧元朝別有深意的瞥了夏令涴一眼。這神態在女方眼中什麼也不是,在汪雲鋒眼中卻變成了兩個人的心照不宣。他步步緊逼的道:「你們方才擁抱在一起了。」
  
  夏令涴甩手冷笑:「汪哥哥,你這話什麼意思?迫不及待的想要與我劃開距離,這就是你給我的答覆?」
  
  顧元朝嘴巴呈『O形,八卦之魂熊熊燃燒。他聽到了什麼?即將婚配的世家弟子與訂婚正妻和正妻之妹間的情緣糾纏!
  
  「還是,破壞我的名聲之後讓你安心的娶了別的女子的同時,再藉機讓我委身下嫁?好成全一樁娥皇女英的美事。」
  
  顧元朝暗笑,那是每一個男子的夢想,雖然也不是不可實現。
  
  「你在胡說些什麼?我沒說要娶令寐。」
  
  夏令涴頓覺委屈,不顧一切的道:「那你來我家做什麼?你方才在我家花園裡與誰說話?」
  
  顧元朝恍然大悟,原來被捉姦的不是他與夏令涴,而是汪雲鋒與夏令寐。這夏猴子倒打一把的本事不錯,就是心腸有些軟。開始見她之時居然會為了一個妾室的死活而鬱鬱不歡,實在不應該。若是她願意拿出現在這一半的氣勢和勇敢,來面對無關之人的生死就好了。
  
  「我,」汪雲鋒只覺腦袋上的烏雲有閃電的趨勢,明明是他逼問這對不知羞恥為何物的男女,怎麼轉眼變成了他被對方審問了?世道變得太快了點吧!
  
  「你肯定誤會了!」顧元朝忍不住又插一竿子,汪雲鋒只差眼淚汪汪對對方的不記前仇而感動。
  
  「他們兩人即將定親,夏小姐作為他未來的小姨子沒有資格詢問,甚至於指責他們。」汪雲鋒那虛假的眼淚還沒湧出來就收了回去。他錯了,這七公子果然如很久很久以前一樣,殺人從來不用血刃。
  
  顧元朝好心捏起夏令涴頭上的烏龜,敲打下烏龜殼,笑得十分的惡劣:「夏令涴小姐,兩情相悅的情人偷偷見面這是很正常的事情,你又何必咄咄逼人。」悠哉悠哉的邁出這片密林,清唱:「此情只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啊……」
  
  多日以來就壓抑著思念和苦悶的夏令涴頓時被這麼一句話語給擊潰了平靜的面具,『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我討厭你,我不要再看到你了,你騙我。你從小到大一直都在騙我,你說過只願意娶我的,可你轉頭就去跟堂姐一起賞花……」
  
  汪雲鋒手足無措:「我,沒有。涴兒,別哭,涴兒……」緊緊的擁抱,低聲的輕哄,任由對方拳打腳踢發洩自己的怨氣和怒氣。
  
  略帶著夏日的酷熱而來的是,一句顫聲:「雲鋒,你抱著她做什麼?」
  
  夏令涴一驚,差點跳起來,肩膀卻被汪雲鋒死死地壓住裹在懷裡一動沒發動。這在來人的視線中,則是相親相愛之人太過於專情而對外界不聞不問了。
  
  「令涴,你準備在我未婚夫的懷中呆到什麼時候?」夏令寐踩著無數的碎石上前幾步,石子尖銳的稜面割著腳底如扎入心口,鈍鈍的疼。
  
  夏令涴整個人嚇得面如土色,掙扎更甚。自己暗地裡躲著傷心就可以了,被汪雲鋒瞧見了也無事,可是她不要被堂姐上演一齣『捉姦』的戲碼,這樣讓她覺得無地自容。她已經極力忍耐自己去反抗父母,也極力在外人面前表示出自己真的只是與汪雲鋒只是尋常的兄妹,而不是情投意合的情人。可是偶然瞧見汪雲鋒與夏令寐在一處的情景還是會讓她下意識的躲避,似乎這樣就可以不痛了,也當做自己真的不在意。
  
  可是現在……她想要起來,想要掙脫,告訴夏令寐事情不是她看到的這樣,她並沒有想過要破壞他們。
  
  夏令寐突的上前,猛的去扯夏令涴:「你們還不分開。」
  
  夏令涴驚懼非常又隱隱羞愧,夏令寐捏著她的手臂就好像地獄中那冰冷的鐵鉗,勢要將她拖離多年的溫暖守護回歸到現世的茫然和恐懼。她借力掙扎,用手去推開汪雲鋒,破碎的步子踩在他的腳面:「放開我,汪哥哥,你要害死我了。」
  
  「令寐,你清醒些吧,我說過——我不愛你!」汪雲鋒抓開夏令寐的手指,兩個人的指尖一個用力得發白,一個死磕到發青,如拔河的兩方爭奪著中間的寶物。
  
  「你現在不愛我,以後遲早會愛上。」夏令寐絲毫不退讓,從小習武的她性子開朗,臂力也相當嚇人,就算面對著男子也絲毫不退讓,這讓她沒有尋常千金小姐的懦弱和膽怯,反之,她的英姿颯爽會讓人眼前一亮,從而忽略了她的驕縱和強勢。
  
  汪雲鋒喝道:「再一次的告訴你,我不是你的私人物品,就算爹爹他們讓我娶你,我也不會去拜堂,你自己可要想清楚,這種事情不能兒戲。」
  
  「你以為你可以違背父輩的意願?告訴你,就算你不拜堂,我也有幾十種法子讓你隨我洞房。」
  
  「你……不可理喻。」有哪位千金小姐會這樣對男子說話?就算她身邊的武夫這麼寵著她,也不代表汪雲鋒會如此。
  
  夏令寐另一手揪著夏令涴的耳廓,在對方的驚痛中逼得汪雲鋒不得不放手:「我看是你太愚笨。這麼多年了,我對你的心思所有人都知曉,論家世地位和容貌才學我那一樣配不上你,讓你如此嫌棄我。」她挑起夏令涴痛得冒冷汗的頭部,看汪雲鋒看清楚那一張稚嫩的臉頰:「還是你只是被她所哄騙?你不會真的以為她是純善如白紙的少女吧?你可知道這個家族裡面眾人是如何『稱讚』她的?」
  
  夏令涴一震,輕聲道:「堂姐,你鬆開,我不想與你爭吵。」
  
  夏令寐嗤笑:「怎麼,就這麼一句話即讓你換了一副面具!我本以為你不在意雲鋒哥哥的,畢竟這麼多年了你根本沒有回應他的真心,不對麼?」
  
  夏令涴心中暗痛,可這麼多年的書院教育著她行色不能太露,她也謹遵教誨。故心裡哪怕對汪雲鋒依賴,她也必須自己去面對家族中加注的重擔,而不讓自己露出軟弱來。
  
  多年前,就是因為她的軟弱差點讓自己與夏令乾喪生在那車伕的刀下。若是,當時她狠得下心拿著石頭砸死了那車伕,哪裡會在之後被對方驚嚇,他們會很快被家族中的人找到盡快回家,擔憂過甚的母親就不會早產從而讓剛剛出生的弟弟早夭。雖然大家都說那不是她的錯,是柳氏在暗中作了手腳,她一開始就謀劃了讓車伕綁架他們三姐弟,並借此故意去刺激娘親想要一箭四雕,從而讓柳氏腹中的孩子成為夏三爺的唯一兒子。當時,夏令涴一直都覺得那是她的錯,是她太心軟,不夠堅強,不敢承擔責任,才導致了家裡的慘劇。所以從那之後,她永遠都是以保護者自居,帶著那輕笑的假面成長在這偌大的家族之中,成為裡面最善解人意的千金小姐。
  
  只是,畢竟年紀太小,維持不住虛假微笑的她會忍不住讓自己調皮活潑的性子冒一下頭。這些,外人不知曉,幾位靠得極近的姐妹們卻是知道的,並且大家都深得體會,因為世家千金中每一位都是這樣慢慢長大的。而夏家家大業大,女子們學習管家之中,難免涉及到一些後院爭風吃醋和明爭暗鬥,大家在維持自家內院和平假象之時也都要面對與幾房姐妹中的相互攀比。
  
  最瞭解你的人不是你的朋友,而是敵人。
  
  從夏令寐表示出對汪雲鋒的志在必得的宣言起,本被汪雲鋒保護得滴水不漏的夏令涴第一次知曉,她與夏令寐的不同。
  
  她不夠坦白,哪怕每一次被汪雲鋒溫柔的擁抱她也不敢表示自己多麼的喜歡這個懷抱;她也不夠膽大,她的膽大妄為為童年生活增添了太多悲哀和苦痛,她不敢如夏令寐那樣說『汪哥哥是我的,不許別人搶!』她更不懂如何利用家族權勢為自己謀取利益,夏令寐可以跟自己爹爹說汪夏兩家聯姻是猛虎添翼,夏令涴卻不能跟夏三爺說『我嫁給汪哥哥之後會讓他成為爹爹的助力』。
  
  她從小就被貼心的汪雲鋒寵溺慣了,他捨不得為難她,捨不得傷害她,捨不得看她為了自己的深情而被旁人非議。他的一切捨不得,都成了她縮在龜殼裡面的理由。
  
  汪雲鋒對夏令涴的一退再退,夏令涴的一躲再躲,讓他們看不到夏令寐的步步謀劃和隱藏緊逼,從而一錯再錯。過去的所有結成了一張稠密的網,將他們困在了網中央不得掙脫不得反抗。
  
  「令涴,堂姐也不想與你決裂。這不符合我們的家族利益,為了一個男子,不值得。」
  
  汪雲鋒目光一凌:「令涴不會為了家族而放棄我的。」
  
  夏令寐噗笑:「你拿著我們姐妹當作什麼?任你選擇的麼,我們憑什麼放棄家族就為了與你在一起。你總是信誓旦旦的說非令涴不娶,可以。你在這之前與我攤牌算不得什麼,你有本事去我的爹爹面前退婚,去令涴的爹爹面前說你要毀掉我夏令寐的婚事改娶夏令涴。」她執起夏令涴的手,故作高傲的道:「從小到大我這個做姐姐的也沒有替你拿過什麼主意,這一次,我來做主。若是他敢在我們兩位爹爹面前說舍我娶你,並且願意為之承擔後果,我無話可說。我就當這麼多年的真心付出都拋向流水……」
  
  「若是他不願意,那麼他對我這些年的情意就禁不住考驗。姐姐,你想要告訴我的是不是這個?」夏令涴瞬間就明白了堂姐話中的意思,心中的鬱結越發濃郁。她哪裡不知道對方的意思,這是夏令寐逼著她主動放棄汪雲鋒,也是逼著汪雲鋒走入絕路。她想要逼死他們兩個,讓他們不管有沒有情誼都沒法在夏家抬頭做人:「這事跟我……」沒有關係。她不能因為兒女私情而將汪雲鋒的一輩子名望都給毀了。她情願忘了他,捨棄他,也……
  
  夏令寐嘴角一抹冷笑,打斷了夏令涴的反駁:「我知道。什麼都不用說,我知道。」她反覆強調,她知道,她是真的明白夏令涴對哇汪雲鋒的依賴,也明白汪雲鋒對夏令涴的嬌寵,可她不願意因此而放棄,不願意輕易的服輸。所以,她更加不會在這種重要的時刻,讓夏令涴反悔。
  
  武學中,就算是一擊必勝也是必須打在致命處。
  
  她只是再一次的面對汪雲鋒,挺起身板讓自己顯得勝券在握,問他:「你敢不敢?」
  
  敢不敢在父輩面前承認你真心愛著的是夏令涴,敢不敢將面對兩家父輩的怒火而承擔下一切並保護好夏令涴,敢不敢在用自己的前程來換他們的姻緣?
作者: ying700406    時間: 2011-3-23 10:05 PM

三一回

  「我不敢!」
  
  呃,另外兩人瞠目,齊齊轉向說話的人。汪雲鋒是被強制打斷話的怔仲,而夏令寐則是驚奇,她轉向夏令涴道:「我沒問你。」
  
  夏令涴故意嘟著嘴巴道「我也沒有回答你,我是跟汪哥哥說話呢!」她瞬時做出苦氣巴巴的臉,對著汪雲鋒道:「你別被我堂姐騙了。她經常用這一招忽悠著我去找爹爹要東西,然後還罰我跪。你還記不記得半年前我死活都要留著的那頭麝鹿,其實不是我想要它,而是大家都想留著它。畢竟騎鹿比騎馬顯得更加……嗯,奪人眼球。特別是大堂哥販買到了一匹汗血寶馬之後,總是愛在我們姐妹面前炫耀。所以,堂姐就想了一個計策,讓我去跟爹爹說我喜歡它,結果,爹爹才不管我們怎麼想呢,那麝鹿是無論如何也不准養在後花園的,為此我不但罰跪了,還難得的挨了一次板子。為此,堂姐嘲笑了我好些時日,說是為了報上上上次我還她在某位公子面前出醜的仇。」
  
  夏令寐扶額:「令涴,今日我不跟你開玩笑。你不要每次一說到我們三人的事情就開始忽悠人。」
  
  夏令涴噗她:「你才忽悠人呢。你這次又想還我罰跪還是挨打?我被打了還其次,汪哥哥多冤枉,而且他還是你的未婚夫。」
  
  「我不是她的未婚夫!」汪雲鋒抓狂,他也受不了夏令涴這種事到臨頭就開始犯傻的行徑了:「你到底要我說多少遍,我不是,以後也不會是她的夫君。」
  
  夏令涴啊的叫:「你欺負我堂姐。」她又轉向夏令寐道:「你確定要嫁給他?娘親說了,男子對沒有得到手的女子總是言聽計從,一旦到手了就棄之如履。你們這還沒有成親呢,他就欺負你,這以後……」
  
  夏令寐哼道:「不要你管。」
  
  夏令涴無奈:「好吧,我不管!反正成親的是你們兩個,跟我沒有關係。我才不要被你們算計著去跟爹爹說胡話呢,到時候肯定又是我吃虧。從小到大你們兩個就會作弄我,看我傻傻的圍了你們打轉。」
  
  汪雲鋒根本懶得跟她廢話,直接拖著她出了小樹林,一邊走一邊說:「這一次我不容許你逃避,今日我就要在你爹爹面前說出我的真心話。」重重落下的腳步和堅毅的背影,無不表示他面對困境時勇往直前的決心,和堅定的凌雲之志。在火燒雲的烘托之下,顯得那麼的高大和……扭曲。
  
  因為,他身後的夏令涴是個極度不合作的反抗者。
  
  她手腳並用的掙扎,心裡則焦急,她怎麼也沒有想到汪雲鋒會這麼笨,小時候看著可聰明了,怎麼一長大就愚鈍了呢!難道是因為從令姝那邊看多了《情生生雨猛猛》,還是《門裡花碎知多少》,或者他也中了《還豬公主》的毒,為了愛情要捨棄爹娘,兄弟姐妹,家族還有錦繡前程?
  
  就算他肯,夏令涴也不肯啊!
  
  夏三爺的性子她還不知道,就在前幾年因為他們三姐弟出事,爹爹為了保下妻小平安,差點獨自一人扛下所有準備皇后娘娘死拼。後來是因為夏家權勢太大,容不得皇后娘娘推卸責任這才將事情給壓了下來。當時聞先生就開導誤會爹爹不愛他們只愛妾室腹中孩子的她,說爹爹為了他們情願捨棄自己的性命。夏令涴這才知曉對於夏三爺來說,家人和責任才是最重要的。這樣的爹爹絕對不容許汪雲鋒毀了夏家姐妹的名聲,也不容許兩個堂姐妹因為一個外人而毀了姐妹情誼。
  
  汪雲鋒是獨子,他天不怕地不怕。可夏令涴不是,她有妹妹有弟弟,她不能只考慮自己以後的姻緣美滿,她還要考慮自己是否給弟弟妹妹們做了好榜樣,她必須保護他們而不是害他們。
  
  夏令涴身不由己的被他拖著走,急得差點跳腳:「你,你真的說了,爹爹會打死我的。」
  
  「不會,我會保護你。」
  
  「你爹爹也會打死你的。」
  
  「不會,我爹才捨不得碰我一根汗毛。」
  
  哦,她忘了汪雲鋒是汪家的獨苗苗是命根子,所以這就是他被皇城中眾多少女喜愛的原因?因為嫁了他整個汪家就只有一位女主人,相當的誘人。夏令涴遲來了差不多七年的恍然大悟,某些方面而言,她是一隻遲鈍的猴子。
  
  她又轉向在其身後幸災樂禍的夏令寐:「汪哥哥如是被他爹爹揍了,你們就沒法拜堂成親了。」
  
  夏令寐頭一揚:「我會讓人抬著他磕頭。」
  
  「那多沒意思啊,我們都沒法鬧洞房了。」
  
  夏令寐別有深意的凝視著她,試探著問:「他這一切都是為了你,難道你不感動?」
  
  「啊,」夏令涴眨巴著眼睛,故作氣惱的道:「其實,我一直沒有弄明白。為何令寐姐姐不喜歡汪哥哥與我在一起,因為我的容貌在皇城排行第一百,而你是一百零一?或者,因為我能寫七言絕句,而你只會寫五言?更或者,因為我敢慫恿汪哥哥打你的大師兄,而你沒法慫恿他去揍你的師傅?」
  
  異口同聲的大吼:「都不是!」
  
  汪雲鋒那好不容易凝聚的悲壯氣氛被夏令涴這麼插科打諢給消磨了大半,無力的說道:「令涴,婚姻大事不能兒戲,你不能辜負我對你多年的情意。」
  
  夏令涴鼻子一酸,大聲反駁:「我沒有。你永遠是我的汪哥哥,我永遠是你的令涴妹妹。」除此之外,我們不會也不能是別的。
  
  夕陽又落下去了一點,火紅的光暈渲染了半邊天空,而它的對面則是集聚籠罩而來的墨藍黑暗。
  
  汪雲鋒目中的隱痛就在那黑暗中一層層蔓延上來,瞬間佔據了他整個眼眶。他覺得所有的一切聲響都聽不到了,一切的景物也都看不到了,他的眼中只有那一張還略顯稚嫩的臉頰,還有那隨著成長時而靈動時而沉鬱的雙眸。他問,喉嚨深處的哽咽堵得人的氣息都不順暢了:「只是兄妹?」
  
  真的只是兄妹麼?
  
  當他第一次對她說喜歡的時候,她的懵懂;第一次送給她禮物時,她的珍重;他第一次替她背黑鍋時,她的擔憂。一起長大的那些歲月,歡笑時靠近身邊得那個人總有他,委屈時陪伴在身邊的人也有他,挨打時偷偷帶著點心來安慰的人也是他。兒時的調皮搗蛋別人都深感煩躁,只有他會寵溺的揉著她的髮頂說這樣的令涴才是最真實的。因為她的肆意妄為是汪雲鋒沒有的,她的無所顧忌是汪雲鋒不敢的,她的坦誠真誠也是世家女子中甚少得見,所以,他會從她的身上吸取那些溫暖,一步步靠近。
  
  可是,等到真正站在一處的時候,才恍然發現,兩個人不可能永遠無憂無慮,他們在長大。夏令涴的那些優點在歲月的消磨中逐漸隱藏,她被家規束縛,被親情牽絆,被未知的姻緣恐嚇,她也逐漸變成汪雲鋒眼中的那些尋常世家女子,有點小心機,謹慎守禮,面上那些跳躍的神色開始逐漸沉澱成一種恭順和平靜。
  
  這樣的她,讓汪雲鋒心疼。就如最珍貴的寶貝被世俗的塵埃給矇蔽,讓她展露不出自己的光輝。他想要讓她再次暢懷大笑,想要讓她不去在意別人的想法而一意孤行,他想要保護自己的珍寶,讓她在自己懷裡肆意的綻放光輝。
  
  他不想讓她如自己的娘親一樣,在世人的目光下迅速枯萎,變得麻木、自私、且殘忍。
  
  夏令寐不遠不近的看著,她不是沒有看出汪雲鋒責問之下的痛苦,也沒有忽略夏令涴在那一句話中出現的懷念和動搖。不過,她喜歡這樣。她並不擔心汪雲鋒去見夏三爺,她甚至鼓勵他去,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讓夏三爺毫不留情的打破他的期望。可任何人的指責都抵不過夏令涴親自的阻撓。打蛇七寸,夏令涴就是汪雲鋒的弱點。相比之下,她更加想要看到夏令涴親口拒絕汪雲鋒,也想要看她親自推開對方。這樣的傷害更加刻骨銘心,不是麼!這樣的話,即將嫁給汪雲鋒的自己就是他最後的稻草,是他療傷的港灣。而傷了汪雲鋒的夏令涴肯定是沒有顏面再見他,一輩子也別想在夏令寐面前抬起頭。
  
  一箭雙鵰!若是,再去夏三爺那邊鬧騰,就是一箭三雕,多好!從此,夏三爺也就虧欠了夏二爺的,什麼清流中立派,在這種大家族中私情隨時可以改變朝局,為自己謀取更大的利益和籌碼。汪家唯一的兒媳婦也將成為世家大族中最讓人羨慕的女子,因為,她能夠掌控一個家族,是當之無愧的當家主母,多好。
  
  作為世家女子,就該學會為了目的而不擇手段!
  
  「汪哥哥,」夏令涴站直了,輕輕彈了彈被揉皺了衣裳,垂首道:「還記不記得你滿十五歲那一年的生辰?白鷺書院中,世家少年一旦滿了十五就開始為朝廷做事,當中有一位才氣武學頗高的古家公子,是古孫藍的哥哥。」
  
  「你說他做什麼?他如今被調入外地做一地的縣令,沒有個三五年別想回來。」
  
  夏令涴道:「你們男子們都只看得到朝局,而我們……則是盯著後院裡的那些是是非非。古公子比你大五歲,二十弱冠之後他就要迎娶從小與之定了娃娃親的衛小姐。本來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只等著弱冠之後成親結為連理。哪知,古公子的才子之名滿皇城,弱冠之禮時被隱了身份的迦順公主顧元溪看中,被皇上下旨賜婚,而衛小姐則被指向了定永王顧元尚為妃。」
  
  「我與你堂姐只是父母之命,與皇族沒關係。」
  
  父母之命媒妁之約這才是真正的姻緣啊,她與他私下的那些小兒女心思在長輩和權勢中算得上什麼?
  
  夏令涴搖了搖頭,繼續道:「古公子深愛衛小姐,兩人一起抗旨,皇上震怒,公主更是以兩家榮華為威脅要求他們順從。」
  
  汪雲鋒也想起了:「所以,古公子被安排到了外地,做了最小的官職算是懲戒?」他轉瞬笑道:「若是這樣,我不怕,大不了我帶著你去做一輩子的縣令。何況,」他怨恨的瞪向夏令寐,「我們一沒有得罪公主,二也沒有得罪王爺。」
  
  「是。我們只是借由父母對我們的愛護,罔顧他們的期望一意孤行。」她走向汪雲鋒面前,仰視著對方:「你可知現在的古公子在何處?」
  
  汪雲鋒眉頭一跳:「皇上並沒有因為此事為難古家與衛家。他們應當……」他似乎想到了什麼,臉色一白:「不是吧?他們的父母不會因此……」
  
  夏令涴苦笑:「對。古家與衛家為了保自家權勢,在皇上壓下暴怒放了他們比翼雙飛之後,隔了兩年,特意製造了一起暴民動亂,將古公子引入趁亂打死了。而那位衛小姐,當夜上吊自盡。據說,至今他們的屍骨都不能回到家族墓地安葬。這是娘親在前些日子告訴我的。」就在夏令涴哭訴父母不該為了家族和睦而逼得她屈服的時候,夏黎氏帶來了一名神神叨叨的婆子,將皇城中這些年因為違抗父母之命娶了不該娶的人,或者嫁了不該嫁的人的下場都當作說書一般,全盤告知了她。
  
  違抗皇家有死無葬身之地的,違抗家族有一輩子窮困潦倒的,違抗父母有終身背著不忠不義不孝的罵名而抑鬱寡歡的。世人對男子總是寬容,可對女子……則是『紅顏禍水』一詞概括。
  
  那是警告,也是讓她看清楚自己的命運。世家子弟,正面看時從小錦衣玉食僕從環繞,背面看時則是掙不脫也跑不掉的責任重擔。
  
  「汪哥哥,你總是說喜歡我,這麼多年大家也都知曉。可是,為何你爹爹一直不帶著你來提親?為何,你的娘親對夏家其他姐妹們都很好,可是見都不願意見我?爹爹囑咐我不許對任何人說我與你青梅竹馬,娘親也叮囑我不許與你私下一處。你……」其實,他只是一直沒有平靜的去看,冷靜的去想。
  
  這麼多年了,若是真的抗爭得過,他們早就水到渠成;現在汪家與夏家二房的定親看起來突如其來其實早就已經是終局,是長輩們早就算好了的。
  
  她抽抽鼻子,只覺得滿心的委屈都要溢了出來:「這些你都知道,對不對?可是,你也不願意放棄,你也想要逼得我承認。你是汪家獨子,可汪家還有旁系,如是你真的為了兒女私情反抗父母,那麼迎接你的則是仕途坎坷或客死他鄉;而我,若能與你一起活著吃苦受累還好,最壞的怕是已經捨棄了家族的你也沒法迎娶我,你會遇到從所未有的阻礙,而我會在逼迫下嫁給其他人,到時候天個兩方不得見,抑鬱終身。相比之下,在一個皇城中,又是親戚,雖然做不得最親密之人,可也是兄妹。總比……雙雙……汪哥哥,我不想你為了一個夏令涴而違抗家族,引得你與父母反目,也不想因此而讓一身才學付諸流水。」她直視著對方,她要讓對方徹底明白自己的心意,也明白自己的擔憂,輕輕的說:「一個小小的夏令涴,不值得你為她付出一切。」
  
  夕陽最後一抹豔色也墜下了屋簷,黑暗席捲了所有的光明。遙遙望去,就連那青瓦白牆都被籠罩了一層墨色,高大的樹木簌簌作響如鬼魅竄行,讓人心裡發寒。
  
  兩人對望中,汪雲鋒眸中最後一點光亮也湮滅了,歸於沉靜。
  
  「我明白了。」他說。
  
  夏令涴在他的注目中扯開一絲比哭還要難看的笑,那麼脆弱,那麼飄忽,再也沒了明亮。
  
  她一步一挪,小小的轉身都讓所有的骨頭在抗議,讓她連那一抹微笑都要留不住。她明明想要哭的,偏生還要笑;她也該笑的,可心底的哭海翻騰不絕。
  
  路過已經掩飾不住欣喜和滿意的夏令寐身邊之時,她終於忍不住冷笑:「現在,如你所願了!二堂姐。」
  
  對方嗤的一笑,自信滿滿的道:「我很久以前就告訴過你,只要我要的沒有得不到。」夏令涴貝齒都要將唇瓣給咬出血來,搖晃兩下最終緩慢的出了這處讓她絕望的小樹林。直到背後那無盡的絕望再也感覺不到了,她才猛的向庭院衝去,那裡星點燭光閃耀,不知能否溫暖她冰冷的心房。



三二回

  「這是怎麼了?誰欺負了小姐?」門外響起蒼老而慈愛的聲音,悶頭呆在屋裡啞哭的夏令涴嚇得趕緊擦乾了眼淚,從腳踏上爬起來坐好:「尚嬤嬤,有事?」
  
  尚嬤嬤是黎家多年前送來給夏令涴的管事嬤嬤,在這屋裡的地位比從小與她一起長大的連翹都要高,算得是真正一心一意愛護著夏令涴的老人家。尚嬤嬤也不掌燈,藉著門口的小燈籠繼續發揮它微弱的光芒,逕自去打了一盆水來,擰了毛巾給夏令涴擦臉:「你的性子就隨著你娘親,吃了苦受了累,被人冤枉了都埋在心底誰也不說,面上還要硬撐。」
  
  「哪有,我可笨著了。外人都知曉我不如令姝聰敏,也不如令乾細心,做事毛毛躁躁不周全,還心慈手軟擔不得大事。娘親可完全不同。」
  
  尚嬤嬤也不反駁她,自行讓屋外守著的小丫鬟去拿些冰塊來,一併包在小毛巾中按壓著給夏令涴敷眼消腫:「這你們姐弟們就不知道了。當年啊,你娘親皮著呢,在家裡都待不住一天到晚跑到大街上亂竄,總是抱一些貓啊狗的回來被老夫人訓。」
  
  夏令涴撲哧的假笑,又想起在平遙之時家裡什麼不多就是寵物多。小尾巴的名字還是娘親給起的,說是狗狗太黏糊人,走到哪裡跟到哪裡活像大人多了一條尾巴似的。小偷兒是野貓,經常跑到夏家廚房偷魚,娘親親自守了幾日逮住之後就帶在了身邊。除此之外,娘還愛養麻雀、烏龜、鯉魚。平遙的老家中後面有一大塊的院子,全部都是山裡人送來的野花野草小樹,被娘親一起整成了風景別緻的花園。
  
  尚嬤嬤給她將那依然帶著苦的笑意抹平了:「夫人有你這麼大的時候認識了你爹爹。可惜,那時候你爹爹不得夏家老夫人寵愛,輪不到他娶黎家的大小姐,那時候你娘親每日裡偷偷出去回來後就是這麼苦笑。」
  
  夏令涴啊了聲:「娘親從未說過,爹爹不討祖母喜歡倒是知道。就算是現在,爹爹在伯父和叔父面前也甚少說話。」她又想起了夏令寐找夏二伯求來的親事,換了她,就算爹爹真的去找汪家,汪伯伯也肯定不會讓自己的獨子嫁給夏家最不得寵的一房吧,到時候也不知道會如何羞辱爹爹。一想到爹爹早知自己女兒的心思,可還逼著她不與汪雲鋒靠近,那時候,爹爹一定也是在自責自己連累了女兒。娘親一而再再而三的耳提面命,也是怕她到時候心願不得嘗,平白受了大家的嗤笑而委屈。
  
  夏令涴在夏家眾多姐妹中的地位尚且如此了,在皇城眾多世家中,可以想像別人是如何看待自己的爹娘的。爹爹在朝堂中的時候,娘親參與的那麼多名門茶會詩會之時,那些個命婦又是如何蔑視娘親,諷刺爹爹的官小權微?他們的忍讓,他們的委屈又有誰知道?他們又是懷著怎樣的心情看著自家兒女在眾多世家弟子中,在白鷺書院中如何明裡暗裡被欺壓?然後又是如何咬緊牙關去朝堂中爭奪,在大家族中周旋,等待著一擊必勝,鯉魚躍龍門。
  
  「對,那時候你的外祖母也知曉他們兩人的事情,就與你爹爹說,世家女子嫁人,一種是嫁給與自己才貌相當正值鼎盛之期的男子,一種是嫁給若干年後能夠擔當大任有大氣度大智慧之人。問你爹爹要做哪一種。」
  
  「爹爹如今的官職都不高。」
  
  尚嬤嬤給她端了薄荷茶清喉,道:「可你外祖母親自登門,向夏家許了這一門親事,並且他們定親之時提出了一個要求。」老人家臉頰上每一道皺紋都是興衰歲月留下的刻痕,她單手挑起夏令涴的下頜,沉聲道:「她要求你爹爹在第一個娃兒成親之前讓夏家,乃至整個皇城看清楚夏祥君的真正本事。她要你爹爹帶著你們一家子成為皇城數一數二的權貴,不讓你娘親,你們姐弟永遠的屈居其他世家子弟之下。」
  
  夏令涴倒吸一口冷氣:「這怎麼可能?」
  
  尚嬤嬤笑道:「你這笨孩子,難道沒有發現你爹爹這幾年的政務已經忙了起來麼?」
  
  「真正的權貴之家,當家人少說也得是一品官員,同時掛有三品至五品的閒職。而且家族中其他男子也都必須在其他官職上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那就是了。你的伯父叔父們已經是你爹爹的踏腳石了,他成了朝廷三大勢力之一的掌舵人。如今,連皇后的舅舅都不敢輕易得罪他。」
  
  夏令涴搖搖頭:「我不懂。」如果爹爹真的那麼厲害,她也不應該會被汪雲鋒的娘親嫌棄,她也不用委屈自己。這麼想著,她又吸著鼻翼,腦中汪雲鋒那一句『我明白了』在腦際久久不散。
  
  「快了!」尚嬤嬤道,拿起眾多的香粉眉筆,再一次替夏令涴掩蓋好那些傷心的痕跡,一如多年以前,她為對方的母親遮蓋最深的不忿不甘:「再等等,沒多久夏家三房就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你們姐弟會成為所有世家子女們羨慕的對象。機會來臨之時,你一定要好好把握住。」
  
  夏令涴只覺得這話裡有話,可她仔細再問,尚嬤嬤已經不願意多說,只推著她出門道:「好了,現在你該去看看另外一個傷心人。看看算計你們姐弟之人的下場,看看癡心妄想想要讓你娘親暴斃之人的下場。佈局了這麼多年,第一顆棋子也該『功成身退』了。」
  
  柳氏的院子偏靜,周圍種植著她最喜愛的牡丹花。夜色黝暗,那大朵大朵的鮮花在一叢叢翠綠之間盛開,紅的如血,白的如鬼。
  
  兩人剛剛走到門口的時候,就只能聽到裡面一陣陣此起彼伏的尖叫,如厲鬼在嘶喊:「我的兒子,是你們殺了我的兒子!」從敞開的窗口望去,只能看到一屋子的白燭,猩臭的血氣迎面撲來,而柳氏就在那屋中的最中央,抱著一節節斷開的手臂和腿腳哭喊。
  
  她的面前,靜靜矗立著的六歲孩童跌坐在地上,臉上身上全都是一條條的血痕,如被索命的惡鬼給抓撓過一般。
  
  「今天的藥都讓她喝了?」
  
  「豈止,喝了整整三日的份量。一個時辰之前,我們就將廚房做好的這些『斷手斷腳』給丟了進去,只說因為她不願意拿銀子贖小公子,所以綁匪給她送了一些東西。」
  
  「令墨什麼時候進去的?」
  
  「半個時辰之前。」尚嬤嬤道,「他說要見柳氏,於是丫鬟們就將他帶來了此處。來之前,柳氏早已被藥物和這些殘肢給徹底弄瘋了。」
  
  跌坐在中央的令墨喃喃的喚『娘』,膝行到了柳氏身前搖晃著她的手臂:「娘,我是令墨啊,你看看我。」
  
  「走開,」已經瘋癲的柳氏手臂一揮,殘破的指甲劃在稚童臉上留下深深的血印:「誰也不能搶走我的兒子,我的兒子永遠跟娘在一起,不出去了,那裡也不去了。」她抱著一條斷腿,任由上面的血跡糊滿了自己的臉頰,轉瞬,又爬去更遠的地方抱來一隻上臂緊緊摟著。
  
  「娘,看看我啊,我是令墨!」夏令墨拖著柳氏的衣擺使勁搖晃,想要將她懷中的那些白花花血糊糊的東西給丟棄。兩個人在屋裡搶奪,柳氏一次次躲避不開,索性一腳踹了過去:「滾!你不是我兒子。我的兒子才不會叫別人娘親,才不會跟著那些女人的子女們玩耍,他也不會拋下我一個人……嗚嗚,我的兒,娘再也不讓你離開我的身邊了。我要讓那些搶奪你的人不得好死,我要將他們碎屍萬段。讓他們霸佔你的家財,讓他們哄騙你離開我,讓你情願去讀書也不陪在我身邊……」
  
  「娘……」雖然以前少不得聽柳氏私下裡咒罵夏黎氏和三位姐姐哥哥,可他從來沒有在意過。畢竟哥哥姐姐對他很好,大娘也非常疼愛他,他知道大娘失去了小兒子,他願意做大娘最疼愛的幺子,他有兩位娘親不好麼!那樣就能夠得到更多的關愛,也不會被人欺負。
  
  「對了,」柳氏突地轉頭盯視著他,額頭的死血混著汗水流到眼中再化成淚水流淌下來,如妖如魔,她尖銳的問:「你叫令墨?」
  
  「……是,是。」夏令墨被對方的樣子嚇得連連倒退,怎麼爬也爬不起來。柳氏喉嚨伸出發出咯咯的殘笑,猛地一把抓住對方的腳腕:「令墨,那個賤人最小的兒子,哈哈,我看到了,他成了一塊死肉全身發紫一動不動,哈哈,死得好。我就是要讓他死,哈哈,賤人的兒子一個也不能留。對了,車伕……你怎麼還沒有帶著那個賤人的兒子回來,要是將兩個兒子的屍首都放在她的面前,她肯定會抓狂吧,哈哈哈……在我面前擺什麼當家主母的譜,夫君是我的,夏家是我的,金銀財寶都是我的,命婦的封號也是我的,哈哈……死,你們都要死……」她的視線俯視著小小的孩童,張開那淌著血水的大口:「你怎麼還活著!你為什麼還活著?你不是早就死了嗎?我要殺了你……殺了……你」柳氏一把拋開手中的物品,撲到夏令墨的身上,死死掐著他的脖子,口中不停的說:「去死,去死吧,死了……死了之後,這個家就全部都是我的了。我會恢復柳家的榮耀,我要做人上人,我要讓那些看輕我蔑視我的人都舔我的鞋子,哈哈……」
  
  夏令墨瞠目結舌,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的親娘要掐死他。他明明是她的兒子,她卻要自己死。這不是他的娘親,他的娘親該日日抱著他安睡,教他讀書寫字,親手給他做衣衫,帶他去玩耍,他的娘親……不捨得讓他傷了分毫,不會對他疾言厲色,娘親……
  
  柳氏雙手越來越緊,一雙美目撐得如修羅,口中喃喃的『死』不停。
  
  夏令墨全身掙動,臉頰由白到紅到紫,氣息逐漸微弱……
  
  『嘭』的,脖子上的禁錮突然鬆懈,夏令墨頭頂籠罩的恐怖陰影疾速的飛了開去,他呆滯的眼眸中映照出一個熟悉的人影,身軀被溫暖緊緊擁住,將他脫離最寒冷的湖底。身邊的人大喊:「還不制住這個瘋女人!」一邊拍打著他的臉頰,一邊在他胸口按壓,焦急的喚他的名字:「令墨令墨,哥哥來了,令墨……」
  
  猛的吸進幾口氣,夏令墨嗆咳了起來,眼淚鼻涕糊成了一團,死死地揪住身後夏令乾的手腕:「哥,哥哥……」
  
  「在,哥哥保護你,沒事了!」
  
  「我好怕,哥哥……」他艱難的爬向夏令乾的身上想要尋求最大的安慰,眼角掃視到柳氏癲狂的大吼大叫就忍不住發抖,將小腦袋埋入哥哥的懷中:「我不要看見她,不要……」
  
  稚童的哭喊撕開了某種深埋的記憶,夏令涴腦中不由得想起那個死去的車伕,對方不可置信的眼睛在她眼前越來越近,一隻手輕輕按在她的肩膀上:「小姐,可以走了。」
  
  夏令涴仰頭,在幽暗的燈火中只能看到尚嬤嬤平靜而深刻的面容。老人家拍打著她:「這個世上,女人的鬥爭永遠都無止盡。以後你嫁了人,少不得要暗地裡處置某些癡心妄想的人,記住,不要心慈手軟。」
  
  夏令涴木然的點頭。她今天已經經歷了太多,心房在一次次割開的同時又豎立起更加堅固的堡壘,將她死死地護住,等待著下一次的脫殼,遲早有一日她會化蝶,真正的展開自己多姿多彩的人生。
  
  「嬤嬤,你說,若是爹爹真心喜歡著柳氏,會不會容許我們這樣對待她?」
  
  「傻姑娘,這世上江山與美人從來不得兼得。」
  
  「可爹爹與娘親很是和睦。」
  
  「那是因為夫人將老爺的江山看得比自己重要,所以,他們的目標一致,也就能共患難同進退。這才是世家夫妻的相處之道。」
  
  夏令涴緩緩呼出一口濁氣,遠遠望去,只能看到皇城之中萬家燈火閃耀,與夜空的銀河遙相輝映,就如世家子女們的星星之火,點亮著偌大的一個王朝。
  
  事後,夏三爺知曉了當日的來龍去脈,包括汪雲鋒最後的黯然離開。這一位自小就獨自奮進的男子沉默的撫著大女兒的髮頂,輕聲說:「爹爹不會讓你吃苦的,遲早要讓你百倍得償。」
  
  夏黎氏懷中抱著乖巧聽話的夏令墨,輕聲笑道:「別給她一些妄想,養成了刁鑽狂妄的性子不好。」她端詳著自己的女兒,感嘆:「十四歲,也可以帶入宮裡給那些娘娘們瞧瞧了。」
  
  正說著,丫鬟們稟報:「趙王殿下來了。」夏令涴皺皺鼻翼,那個混蛋又要來欺負她了麼!這一次,她可不會退讓了,哼哼。
作者: ying700406    時間: 2011-3-23 10:59 PM

三三回

  天氣漸熱,顧元朝來的時候就嘮叨著想要去水榭坐坐,因為夏家的大花園中有個蓮花池,水榭就架在池中央,周圍清香怡人,景色甚美。
  
  「你倒是會挑地方,難不成今日裡還想會會那一位美人?」
  
  「唉,」顧元朝故作惋惜的道,「來之前倒是真的有美人跟著,可進了夏家大門起,美人就甩了我跟著其他俊公子走了。」
  
  「哎呀,可見對方很是聰敏,沒有被某些人的地位給矇蔽了慧眼。」夏令涴隨手接了一碗冰鎮蓮子羹送到對方面前,笑道:「我真替你難過,可見做了王爺也不見得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可她的表情一點都不難過,反而透著幸災樂禍。
  
  「花已經開了。」
  
  「啊?」
  
  顧元朝指著大片的池子,笑道:「夏府的蓮花比你誠實。看看它們綻放的葉瓣,嬌嫩的花蕊,還有壓倒某人的無雙姿態,都是在反駁你的口不對心。」
  
  夏令涴眉毛一挑:「你這是往自己臉上貼金?」
  
  「我這人很低調,從不自誇。」顧元朝吃了一勺子冰蓮,碎冰的爽和蓮子的糯讓人覺得心情舒暢,滿頭滿臉都表示出我就是在自誇,你能拿我怎麼著!
  
  夏令涴有種想要把所有的冰塊砸在他腦袋上的衝動,從小到大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厚臉皮的。
  
  兩人一時無話,連翹趁著這個空擋捧著金盆送上來一卷布帛。金色騰龍繡緞被展開後,裡面洋洋灑灑的寫了一段文字,最後蓋上了紅泥御章。這份聖旨是顧元朝親自來夏府宣讀的,之後被夏家長輩們依次看過,最後才轉到夏令涴的手上。這已經不是夏家第一次接聖旨,可卻是第一次收到關於夏家三房姊妹的旨意。
  
  夏令涴拿起來仔細看了看,似乎上面的每一個文字都宣告著自家妹妹下半生的榮耀和困苦:「沒想到令姝居然能夠得到太子的青睞,被選做了太子妃。」
  
  「是皇后娘娘親點,經過皇上御批的太子妃。過了半月,就會隨著其他王爺的王妃人選一起公佈天下,普天同慶,多好。」他放下勺子,別有深意的問她:「你不替你妹妹高興?」
  
  夏令涴瞥他一眼:「你不替你哥哥,也就是太子殿下高興?」
  
  顧元朝手一攤,呵呵笑道:「實際上,我在為他憋屈。要知道,你家的令姝在白鷺書院是出了名的才女,雖然排名第二,這麼多年了也沒有超過古家的二小姐古孫萃,挺可惜的。」當然,他的表情跟憋屈沒有沾上一點邊角,他在幸災樂禍。
  
  夏令涴不樂意了。自家人可以嗤笑妹妹的殭屍臉,諷刺她是萬年老二,也可以挑剔她虎牙比門牙短,可到底是自家人怎麼說都無事。這要是外人嘮叨了,他們這一家子鐵定翻臉無情。
  
  護短,是夏家人的天性!
  
  鼻子一歪,嘴巴一撇,夏令涴腦袋一揚,也做出一副高傲又惋惜的模樣:「實際上,我也在為妹妹不值。她那滿腹經綸配上『冶容多姿鬢,芳香已盈路』的容態,這北定城還找不出任何一位可以與之媲美的才貌雙全女子,真要嫁,也該是嫁給對她一心一意的天下第一大文豪,而不是搬弄權勢到時候還要坐擁後宮三千佳麗的太子爺。古孫萃算什麼?一天到晚只會用吟詩作對的去調戲世家子弟,半夜穿著半透紗衣抱著她姐姐古孫藍一起滾床單,哎呀,她這嗜好倒是與太子殿下蠻相近的,聽說太子在十五歲那一年就收了身邊的宮女,每日裡讓宮女們穿著薄透的紗衣翩翩起舞……」
  
  顧元朝完好的面具裂開一條縫:「你從哪裡聽來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太子殿下才不會做出有辱斯文之事,他可是即將成為一國之君的人。」
  
  夏令涴眨眼,翻轉著手腕端詳著自己的指甲,無所謂的道:「那就是誤傳了,也許,那人不是太子殿下,而是你——趙王顧元朝!」
  
  「一派胡言!」
  
  「嘖嘖,」夏令涴假惺惺的摸了一把臉,甩甩手,似乎上面還黏著某個人震怒下噴灑的口水:「別人怎麼說的我就怎麼傳達的,你對我發什麼脾氣。難道,」她稍微湊過去,輕聲問:「那些傳言是真的,所以你才惱羞成怒?」
  
  顧元朝的嬉笑面具裂成了三瓣:「我第一次知曉,你還有誣衊人的本事。」
  
  夏令涴咧出一排整齊的貝齒,明晃晃的擺著嘲笑要閃花對方的眼:「趙王,別以為你是王爺就可以誣陷我,我會去未來的妹夫那裡告狀的,就說『趙王殿下對外宣稱太子殿下有裸睡的習慣』,怎麼樣?夠震撼,夠勁爆吧!」
  
  吸氣,再吸氣,然後緩緩的呼氣。顧元朝重新坐了下來,譏笑道:「才一個多月不見,你倒是牙尖嘴利了不少,唔,這顛倒是非黑白的本事也長進了,可喜可賀。」
  
  夏令涴笑眯眯:「好說好說,難得趙王殿下誇獎我一次,我會寬宏大量的在未來的妹夫面前放你一馬的。」她再吃了一勺蓮子羹,「對了,我可沒有自誇!」我比你這一年到頭王婆賣瓜自賣自誇的人樸實多了。見好就收的某人推著吃食:「快吃吧,蓮子消火的。你老人家真的動了肝火,我小女子可就倒霉了。」
  
  顧元朝懶懶的接過,大大的塞了一口,讓那冰渣將口中的火氣給澆滅,再順了氣:「我聽說你的汪哥哥要成親了。」
  
  夏令涴眉目不動,淡淡的道:「趙王的八卦欲很好很強大。我聽說,你的妃子人選還沒有確定。」
  
  「已經定下了。」顧元朝道,隨手將空了的碗放在石桌上,發出『得』的震響:「是刑部從一品大員古大人的千金古孫藍小姐。」
  
  夏令涴歪著腦袋看他:「就是那位從小就發誓要嫁給你的古小姐?」
  
  「是。」
  
  「是那位走路臀部擺得比胸還厲害,跑步會摔跤,騎馬會尖叫的古小姐?」
  
  「……是。」
  
  「是那位高傲、自負、眼高於頂還經常說自己謙虛、謹慎,且上得廳堂下得廚房,三歲就懂孔融讓梨,五歲就學曹沖稱象,七歲就能五步成詩,九歲……」
  
  顧元朝手一攔,打斷她道:「沒錯,就是那位古孫藍小姐。」
  
  夏令涴再一次真情流露:「趙王殿下,你真可憐。」
  
  「你應該說我很勇敢。」
  
  「嗯,好吧,」夏令涴聳肩,「我會替你的下半生哀悼的,精神上……嗯,願你真的還有下半生。」
  
  顧元朝垂頭唉聲嘆氣:「我不想娶她。」
  
  夏令涴難得一次大發慈悲的順著對方:「說吧,你想娶誰?」
  
  顧元朝手指下意識的摩擦著那一卷聖旨。父皇的意思他很明白,夏家三爺儘是不同往日,他身後像徵的勢力更是穩定朝堂的最重要中流力量。若說保守派和激進派分居天枰的兩端,那麼中立派就是秤桿上的砣。秤砣傾向哪邊那邊的力量就會大副增加,反之另一邊則會大副損傷。誰也沒有預料到看起來最中庸最無能最畏縮的中立派會出現一位運籌帷幄的人物,且一邊是世家出身,一邊又是民間爬起來的新貴,他兩邊投巧兩邊都傾倒。當某一方認定自己掌握了這個人物之時,過了半日你會瞧見他從另一方的權貴府上出門,等到兩方都要拿他開刀之時,又會發現皇上對他甚是信任,得罪不得,收買不到,威脅無用。夏家夏祥君成了朝廷的新一代風流人物,讓眾多官員又愛又恨。這樣的人,唯一可以拉攏的方式,自然就只有從他的子女下手,可巧的是,他的兩名女兒都即將長成,這讓府中還有未曾婚娶的少年公子們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夏令涴這人吧,從小刁鑽古怪桀驁不馴,寫文作詩勉勉強強,學武護身直拳直腿,廚藝吃不死人,泡茶越喝越渴,琴棋書畫略懂皮毛,女紅刺繡鴛鴦成鴨,管家倒是一把手,就是有時候讓人摸不著頭腦,甚為隨行而至。高興了放你一馬,不高興了罰你跪正午驕陽跪半夜星光,偶爾心思來了春日讓你跪花叢被蜜蜂蜇,夏日跪草叢被蚊子咬,秋日跪樹墩數年輪,冬日跪白雪賞梅花,花樣百出讓人聞所未聞。故此,還沒及笄已經得了一個『金絲猴』的稱號。
  
  金絲,代表的是富貴;猴,則是本性。
  
  別人拿她消遣,她居然覺得名至所歸,自傲得不行,讓人看著那自命不凡的嘴臉恨不得抽她兩耳刮子。當然,這些都是顧元朝自己的看法,不代表皇城中眾多世家子弟的想法。
  
  不過,這樣的女子,就算身家再如何富貴,也要讓同等家族裡的長輩們觀望再三。
  
  相比之下,她的妹妹夏令姝那就是天上的菩薩。樣貌出眾,才學拔尖,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為人性情更是含而不露端莊嫻雅,有她的母親黎氏當年的風采,以後也定然是一位了不得的主母。
  
  是個冷靜又有頭腦的人都會選擇夏令姝。這樣的女子娶回家了,一則賞心悅目後院安寧,二則還能贏得夏三爺背後勢力的偏袒,這是典型的旺夫女子啊!
  
  當然,這也是顧元朝的看法,不過,皇后娘娘的先下手為強印證了他的看法。
  
  「難道,」久等不到答案的夏令涴歪著腦袋審視了他半晌,揣測道:「你也傾慕我家令姝?」
  
  顧元朝不答。
  
  夏令涴嘖嘖的感慨:「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我家令姝也有讓皇家弟子相互殘殺的本錢,不錯不錯!」兩兄弟相殘的背後,是一名女子的美貌所引起的血案,可歌可泣。
  
  「別亂說,」顧元朝低聲喝止她,「我們這些個皇子雖然權利有些,可到底也比你們世家子弟好不了多少。有多少人又真的能夠娶上自己真心中意的女子,而不去在意自己的權勢的。再說了,聖旨都下了,你家令姝嫁給太子爺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沒有退婚的可能,我也並不傾慕於她。」
  
  夏令涴興致高昂的湊了過去:「都這時候了你還拐彎抹角的做什麼,快說,你到底看上哪家倒霉的女子了。」
  
  顧元朝轉身,懶得理這八婆。
  
  夏令涴是誰,她是從小與顧元朝針鋒相對互相拆台的主,現在對方一個明晃晃的把柄要送到她手上了,任誰都沒有放過的道理。所以,夏猴子徹底的發揮起猴子的本事,先是假心假意的給他奉茶,提出幾個備用人選:「既然不是令姝,那就是我家其他的姐妹了?令寐堂姐……定親,那麼家族裡面我的年歲是排行老三,其次是令綺、令晚和令嫣堂妹。你咬牙做什麼,難道都不是?」枉費他將一隻金龜丟在夏家養,原來根本不是想要做夏家的金龜婿啊!
  
  「那就是與我年紀相當的其他世家女子。比如,古孫萃,別瞪眼了,好吧,這個也不是。那就衛家,哦,你知道對方心有所屬了。那麼是……你該不是喜歡上了小嚴姑姑吧,她可比你大了一輪。老草吃嫩牛也不是白鷺書院的姑姑們敢做的事情,師生之戀不適合皇子。」何況小嚴姑姑那張堪比嚴老院長的殭屍臉,任何男子都會退避三舍。
  
  顧元朝突生一股悶氣,這個女子怎麼這麼笨呢!
  
  他喜歡誰,難道看不出來?這麼多年他對書院中誰最好,最愛與誰說話,又最愛拐帶誰出去耍……呃,這麼說來,唯一的人選就是……
  
  顧元朝瞪大了眼眸,不是吧,應該不是吧!
  
  他不會承認,在書院讀書之時設計姑姑罰某人抄書,是因為對方倒霉他就通體舒暢;他更加不會承認,自己有事沒事『調戲』對方,引得對方睚眥必報的文罵是為了讓自己調換心情;他也絕對不會承認,隔三差五的拐帶某人出去野遊就是為了看她與動物打架的蠢樣子。
  
  「喂,你吃壞肚子了?臉色這麼差?」夏令涴盯著他,這人的身子骨也太差了,一碗冰鎮蓮子羹,一杯冰綠茶就鬧肚子。要是成親洞房了,他到底能不能吃掉新娘子啊?古孫藍嫁給他,好像不太妙哦。
  
  顧元朝倏的跳了起來,對她冷道:「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娶夏猴子。」話一出口,顧元朝就暗惱,他這說的什麼話呀,果然一遇到夏猴子他就管不住自己諷刺的本性。
  
  「啊?」這唱的是哪一齣?夏令涴迷糊了,腦袋沒反應過來,嘴巴就下意識的反駁:「我也沒說要嫁給狗熊。」特別是你這樣的狗熊。
  
  好吧,顧元朝難得的愧疚被『狗熊』給叼走了,上前一步鄙視著對方:「你這個又醜又蠢還不懂規矩還粗俗的女子,永遠都會嫁不出去。」
  
  夏令涴火大,也上前一步逼視著對方:「你個狗熊,別想著其他苦命女子了,娶你的古孫藍去吧,她會將你徹底炸了正面炸反面,遲早讓你精盡而亡。」『精盡而亡』這個詞到底是什麼意思,夏令涴至今沒搞懂,不過她知道任何男子聽到它都會忍不住暴走的,可見其殺傷力巨大。
  
  顧元朝如願的暴跳如雷,沒了在外人之前的儒雅風度,他死死的扣住對方肩膀,鼻尖碰著鼻尖:「我就算精盡而亡也不是你功勞,有本事你找個男子,看看能不能讓對方對你俯首帖耳任勞任怨……」
  
  「你有狠就別再去肖想其他的女子,禍害古孫藍去吧!你這隻狗熊充其量也就只能娶那個自戀又自大的千金小姐了,我祝你們百年好合,早生……小狗熊」好想咬人,咬得他皮開肉綻,可惜長大了不准跟同齡男子相互啃咬;好想踹死他,可惜對方武力體力都比她厲害,她的肩膀被捏得好疼;好想如小時候那般壓死他,可惜,她的身子被娘親特意調理過,如今已經脫離了豬崽成了排骨。
  
  兩個人鼻尖頂著鼻尖,唇瓣之間相差一根手指的距離,因為顧元朝的手勢夏令涴可說是整個人都被對方納入了懷中,怎麼看,這兩人的姿勢都有點曖昧。
  
  顧元朝只覺心扉中流動著莫名的衝動,他想要貼近,再貼近……
  
  夏令涴盯他,瞪他,看著那一張臉越來越近,不知為何心如擂鼓……
  
  「你們,你們兩個在做什麼?大庭廣眾之下,懂不懂禮義廉恥!」
  
  夏令涴轉頭,驚詫莫名:「——爹!」



三四回

  顧元朝已經有半個多月沒有見到夏令涴了,當然,主要的原因是他根本沒有去夏府。
  
  終其原因,是他被夏三爺給警告,要他放夏令涴一馬。
  
  「她還是一個不懂情愛的孩子。趙王,你應當知曉,如今的她經受不起任何的打擊,哪怕是她本不夠重視的人給予的無心傷害。」
  
  顧元朝不願意承認自己是無關的人。在白鷺書院中真正關心夏令涴的人不多,顧元朝他不說排第一,怎麼也排得上第二。
  
  「令姝被指婚於太子,是皇上對夏家的重視,也是令姝的福分。可,這樣的殊榮有一份就足夠了,再多一份,夏家三房乃至整個夏家都承受不起。我們並不想成為朝廷眾矢之的的人。」
  
  夏令姝嫁給太子已經是皇上能夠給予夏家最大的榮耀,若是在加上夏令涴,夏家的這份榮耀就會變成了災難。清流派之所以能夠保持中立主要在於它的平衡作用,一旦它自己的權勢凌駕與另外兩派,那麼它的死期也不遠了。
  
  這些,顧元朝當然知道。所以,他接受了夏三爺的建議,開始有意的疏遠夏家,甚至於以前走得勤快的夏家大爺與二爺處也去得甚少了,他也必須讓太子放心。
  
  平衡之道!以前他總是覺得這股勢力太過於八面玲瓏,現在卻覺得這份玲瓏要做起來是何其的難。事後,他特意讓人從夏令乾的口中套了話,七拉八扯的總算得知了夏令涴現今的狀況。
  
  她被徹底禁足了。
  
  這對尋常的千金小姐而言,住在深閨對外界不聞不問是約束性情的最好手段,會讓她們學會淡定和隱忍,並壓抑自己年少之時的莽撞和衝勁;但對夏猴子而言,那就是災難。你能想像將一隻猴子鎖在牢籠裡的情景嗎?
  
  她一定會發瘋。
  
  顧元朝再一次的發呆,惹得他的母妃淑妃娘娘有些小不快:「可是與古小姐吵架了?」
  
  「什麼?」顧元朝由著身後的老太監提醒,總算回過神,綻開一抹溫潤的笑:「不,娘親,我沒事。」
  
  淑妃像是抓住了兒子的小辮子般的,露出一絲狡黠:「我都很久沒有聽過你喚『娘親』這個稱呼了。嗯,你方才在想什麼?」
  
  顧元朝背脊挺直了些。他覺得自己今日有些心不在焉,這在宮中很容易出岔子。他掩飾的喝了一口茶之後,才慢慢地回答:「最近北方的蠻族有些異動,父皇在考慮是否要增派兵將,監軍要從眾多皇子們中挑選一位武藝非凡之人擔當。」
  
  大雁朝後宮對朝局的規定並不是非常嚴格,畢竟每一位妃子後面都牽扯了各大家族和各方勢力。只是明面上眾人都不敢公然發表看法,私下自己的宮殿中只要你有本事不會傳出去,自然是無妨。若是自己的地盤都沒法全盤控制,這位妃子的本事也可見一般了。
  
  淑妃沉吟一會兒,輕聲道:「這是一個機會,朝兒。」
  
  顧元朝愣了愣,倏的一笑:「娘親,你也很久沒有這麼喚兒子了。」在宮中,就算是自己的親生皇兒也不能如此親密的稱呼,她必須叫他『元朝』。
  
  淑妃招招手讓他上前來,將他從上至下的打量了一遍。這個兒子是她的驕傲,從小才學不凡深得皇上的喜愛,可自從那一日見到皇后與她的針鋒相對之後,突然一夜長大似的多了一些稚童沒有的沉默。他開始掩藏自己的鋒芒,不再在眾多皇子面前對父皇邀功,也不會因為得到父皇一個稱讚而高揚起下頜耀武揚威,更加不會因為母妃的失勢面對其他皇子的嘲笑而委靡頹廢。他逐漸養成了溫文爾雅的性子,外表打磨的光可鑑人讓人賞心悅目,內裡卻固執倔強咄咄逼人。
  
  兒子很好,卻讓做娘的心疼。心疼他的早慧,也心疼他在皇后與太子面前的隱忍,更加心疼他在勢不如人的強權面前一點點低下驕傲的頭顱。
  
  記得第一年從白鷺書院回來宮中過年的他,見到淑妃說的第一句話不是自誇自己的學識,也不是感慨學院的學業繁重先生們嚴肅,而是仰頭站在自己的母妃面前,堅定地道:「娘親,你且耐心的等等。等到皇兒長大,我會讓你得到所有人的尊敬,讓他們不敢再輕易地嘲笑我們、諷刺我們、欺辱我們。我要讓他們看到我的本事,讓她們不敢在你的面前貶低你的兒子不如人,我會讓你挺起脊樑在眾人面前說你的兒子是最好的。」
  
  那一刻,淑妃至他滿了一歲之後,隔了五年的再一次緊緊擁抱。
  
  此時的淑妃替他整理下衣襟,又將有點歪斜的玉珮扶正了,拍拍他的胸膛道:「想要做什麼就去做吧,娘親會在背後關注著你。」
  
  顧元朝心裡一動,試探著問:「哪怕是關乎我的終身大事?」
  
  淑妃似乎就在等著他這麼一句話,抿著唇瓣,問他:「你的終身大事不是已經定了下來麼?一品大員古大人家的小姐,才學一等一,容貌雖然算不得傾國傾城可也是豔冶柔媚,配你足夠了。放心好了,沒多久皇上就會連同其他幾位皇子的選妃聖旨一起宣佈。」
  
  顧元朝仔細分辨著淑妃的神色,像是要將裡面看出一個真情假意來。可惜,這位淑妃本就系出名門,從小就懂得隱藏真性情,加上做了皇帝的寵妃,一步步從底層爬上淑妃的位置的人哪裡沒有一點本事。別說看出真假了,一條多餘的魚尾紋都沒瞧見。
  
  淑妃摸摸自己的臉頰,恍然大悟道:「難不成,你覺得古小姐的容貌比不上母妃?元朝,男子太好色了容易虧空身子,你是要做大事的人,別被人的外貌給亂了理智。」要是自己的皇兒有了媳婦不要娘,那可就糟糕啦!
  
  顧元朝咳嗽一聲,嘀咕道:「你自己說古小姐豔冶柔媚,性情可人。」說著,似乎想到了什麼誘人的情景,雙頰可恥的浮起一片紅暈。這不真是癡男被狐狸精勾去了的心神的魂不附體的呆傻樣子麼!
  
  淑妃有點急,還故作鎮靜的問他:「你方才發呆並不是想著朝局的事情,而是想起了古小姐?」
  
  「沒!」顧元朝大叫,出了聲才覺得自己反駁得太大聲,看著淑妃明顯的一副『好哇,臭小子你居然真的有了媳婦不要娘』的怒容,他下意識的倒退了兩步。他亡羊補牢的說了一句:「其實,我只是覺得她比夏家小姐更為多情且善解人意。」
  
  「夏家小姐?」淑妃心境豁然開朗,興味的打量著自己兒子臉上那一朵可疑的紅暈,假的;再是那欲蓋彌彰的大叫,假的;只有那明顯緊張而焦急的眼神才是真的。她這個做母妃的差點都被兒子給算計了:「難得你在我我面前也裝腔作勢了一番。實話說了吧,你看重的並不是那位古小姐,而是夏家三房的夏令涴,是也不是?」
  
  顧元朝哀嘆,果然全天下只有那隻猴子最笨,不知道他喜歡她。看吧,就連只見過夏令涴一次的母妃都知道他們兩人之間不是普通的師兄妹。不,他絕對不承認夏家丫鬟驚呼的那樣『他們有姦情』。他只是喜歡夏令涴而已,還不夠讓他產生辣手摧花的衝動。當然,前提條件是,夏令涴得是一朵花,而不是一隻猴子。
  
  他故作無奈的聳肩攤手:「母妃,你是天底下最蘭心慧質的女子。按照老規矩,讓我說真話可以,你用什麼交換?」若是他承認了,他就要使計讓淑妃答應讓他娶夏令涴才行,否則他的『招供』只會給兩人後半輩子的痛苦埋下禍根。顧元朝不是有勇無謀的男子,他省得宮廷生存的法則。要他說實話,可以!你用什麼條件來交換我的實話?
  
  淑妃不幹了,兒子還真的反了不成:「別忘了,現在是你有求於我。」當你母妃是傻瓜,她是不會輕易中計的。
  
  呃,顧元朝皺眉,他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他的母妃:「可再過不了幾年,你就要有求於我了呀!母妃,你得考慮長遠些。」
  
  淑妃差點抓心撓肺,她必須不停的告訴自己:這是我的兒子,這是大雁朝最端莊最穩重最賢德的女人生下的兒子。可她再如何告誡也改變不了,兒子在算計她的事實。
  
  兩個人皆露出一萬分的坦誠和大度神情,企圖讓對方改變決定。半晌之後,他們也都從對方的面龐上看到了答案:很好,他們都沒有魚尾紋!不,是都不願意輕易妥協。
  
  「你這只養不熟的狼崽子。」淑妃忿忿,她早就知道這個兒子會成大器,可這不代表兒子可以欺壓她這位即孤獨又嬌弱還苦命的女子。
  
  顧元朝這一次很誠懇的糾正她:「我不是狼崽子,實際上,很多年以前有人稱呼我為英雄。」他絕對不承認自己是狗熊。誰見過狗熊與猴子一起耍的,只有英雄可以耍猴子。他俯下身去,時隔多年再一次單膝跪在母親的面前,仰視著她。一如六歲那年,第一次鄭重的宣誓:「娘親,誠如你所料。我想要她,我要娶夏令涴。」他止住淑妃即將出口的話,目光穿透了多年以後的宮牆後院,他似乎看到了迎娶古孫藍之後的自己遙遙的望著夏令涴與別的男子針鋒相對,也看到母妃極力拉攏沉默的兒子說要留下子嗣血脈,更看到了周旋於朝廷重臣中的自己疲憊的歸家之後面對一張極力討好的臉。
  
  他需要的是能夠陪自己共患難的王妃,而不是單方面傾慕他的地位才學與容貌的紅顏,他不想讓自己的妃子如母妃一樣日日等待在高牆綠瓦之內慢慢的萎敗少言寡語步步小心,他需要的是一位能說能笑還能讓人感覺到溫暖的女子,而不是一尊循規蹈矩的木偶。他收回自己的思緒,堅定的道:「為了以後我們母子的和睦,你必須讓我娶她。為了以後我們母子的榮華和安穩,你也必須讓我娶她。」
  
  淑妃心中即欣悅又沉重。她的兒子很少發誓,可每一次的誓言背後都帶著不可動搖的決心和無數個日夜的迎難而上。她的兒子要給娘親最好的,那麼作為娘親自然也要給兒子他想要的。可是,她的指尖頂著他的額頭:「你少給夏令涴戴高帽子。皇上不會容許兩位皇子都娶夏家女兒的。你已經十九,太子也二十一,都不小了。」
  
  顧元朝緊繃的身子緩慢的放鬆下來。終於,淑妃還是捨不得讓他難過,他利用了母親偉大的愛,可他願意用更大的成就來回報這份愛和袒護。他露出一抹勢在必得的微笑:「放心,太子他比我還大。我有辦法讓他延後兩年成親,同時,更能讓父皇答應我的請求。」
  
  淑妃瞪大了眼眸,嚅喏道:「你是準備以軍功換取姻緣的決定權?朝兒,你就這麼肯定皇上會讓你監軍,同時你又確定真的會開戰?一旦戰事起,作為監軍要爭到軍功是非常難,你真的願意為了一個女子而去冒險?」
  
  「富貴險中求。」顧元朝道,他挺直著身軀,即將成年的面目上佈滿了雄心勃勃的英武之氣:「若是連自己喜歡的女子都不能娶,我以後如何在詭秘的朝堂中爭取一席之地。」
  
  這樣的兒子,怎能不讓母親驕傲。
  
  接著,淑妃就只看到對方握拳,信誓旦旦的道:「我一定要在萬眾矚目中娶她,告訴她,就算是狗熊也有成為英雄榮歸迎娶她的一日。」
  
  「狗熊?」淑妃疑惑,轉而明了,接而震怒:「她居然叫你狗熊?本宮要罰她跪到天荒地老!」
  
  顧元朝小小的愧疚,看樣子未來的日子夏令涴照樣不好過了。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有意的給她招惹一些麻煩。畢竟,看她煩惱是他每日的必做功課啊。
  
  □□□□□□□□□□□□□□□□□□□□
  
  夏令涴覺得自己很冤枉。她一定是最近偷懶沒有來給祖宗們燒香上香油,所以才會發生讓爹爹『捉姦在場』的烏龍戲碼。
  
  她真的與顧元朝沒什麼,他們是很單純的,很純潔的,很……無辜的少年少女關係,他們真的只是在吵架而不是打情罵俏!周圍的丫鬟們眼睛都是瞎的麼,周圍的媳婦婆子們是聾的麼,哦,好吧,其實爹爹就是被這群吃裡扒外的婆子們給引來的,更是這群丫鬟驚嚇之餘叫出了『他們有姦情』這種讓人誤會的話。
  
  於是,她又開始了罰跪祠堂的生涯!
  
  若是有生之年讓她再見到那個該死的、臭烘烘的、歪鼻子刀鋒嘴的顧狗熊,她一定要將他碎屍萬段後,活埋!不,把他喂狗,給小尾巴加餐!
  
  身後一個聲音輕笑道:「你在詛咒我!」
  
  「我沒有。」夏令涴想也不想的回答。
  
  「那你是在想我!」
  
  「我想你個頭。」
  
  身邊之人大笑,將已經跪得太累而趴在軟墊上的少女給拉扯起來:「你承認在想我了,這是不是說明你對我也是有些喜歡的?」
  
  本以為自己在自言自語自問自答的夏令涴抬起頭來,迎面就是一張可惡的臉。她擠眉弄眼,呲牙裂齒,最終大叫:「救命啊!登徒子跑到祠堂來非禮無辜少女啦——」
作者: ying700406    時間: 2011-3-23 11:50 PM

三五回

  震耳欲聾!
  
  顧元朝忍著額頭的抽筋,獰笑道:「還叫,我就真的非禮你了。」
  
  「嘎!」夏令涴顫抖著指著他:「你,你狠!」
  
  「好說。」某登徒子淡定,一把抓住猴爪子揉捏道:「我來跟你說正事,濃情蜜意就先放在一邊吧。」
  
  誰跟他濃情蜜意了,這個自戀狂。夏令涴鄙視他。
  
  「我就要走了,半月後隨軍出征。」
  
  「啊?」夏令涴疑惑,將對方這臘肉條似的身板左看右看:「你去給兵士們煮飯?還是給他們洗衣衫?或者你只是給他們扛旗幟的吧?」
  
  顧元朝一個爆栗敲打在她腦門上:「在戰場上,旗幟的意義可非比尋常,若是旗倒了,整個軍隊也就散了或者全軍陣亡。你就不能給我說點吉利話。」
  
  「那好吧,你別扛旗了,扛帳篷吧,這樣永遠都是在最安全的地方,不用擔心你被亂箭給射成刺蝟。」
  
  顧元朝望天望地望祠堂。他早就應該知道,這隻猴子從來不會輕易將真心話說出口。想要看她含情脈脈的叮嚀囑咐那是永遠不可能,只要她沒落井下石雪上加霜,你都應該謝天謝地謝祖宗保佑了。
  
  他順了順氣,將對方的另外一隻爪子也捏在了手心裡,慢慢地道:「我是監軍。沒打仗的時候我就喝酒吃肉掉書袋,有戰爭的時候我就督管將軍振奮兵士,必要的時候做一下誘餌吸引敵軍的主力,有可能活著有可能直接被宰了,到時候皇上會將我的人頭送到你的床前,你得日日看著我,守著我,可別讓我滾到地板上去了。」
  
  夏令涴猛的眨眼,問他:「我可以把你的鼻子眼睛嘴巴喂我家藏獒麼?」
  
  「可以,不過頭骨必須留著,省得到時候父皇想起我了你會沒法交差。」
  
  夏令涴哆嗦了一下:「為,為什麼要把你的人頭給我。」她想要掙脫對方的控制,手腕都扭紅了也沒法收回自己的猴爪子,這隻狗熊還真的力大無窮。也許,這樣的他根本死不了?誰聽說兩軍交戰會宰狗熊的?他們只會找英雄的麻煩。
  
  顧元朝如她所願的拉開了點距離,兩人眼眸對著眼眸,這讓夏令涴無端的想起那日的下午,那一場默默地對視——那是她最近倒霉的原因,而面前這個人就是讓她倒霉的罪魁禍首。
  
  她怒,她瞪,她磨著虎牙緩緩的張開嘴巴,為即將開始的『戰鬥』做好了充分的準備。
  
  他說:「因為我死了,你就是遺孀。」沉思一會兒,又繼續補充:「是未亡人,而且還是未出嫁就成了寡婦的女子。或者,你不能再叫夏猴子,改稱黑寡婦?」
  
  怒火被呼嘯過境的冷風給吹成了灰,瞋目已經被心口突然傳來的激越心跳給扯斷了某根神經,磨牙之時的錯口讓她咬了牙齦……
  
  這麼平視過去,某位狗熊發現夏令涴的眼神有點呆滯,牙很尖,丁色粉嫩,唇瓣……看起來像極淡的桃花。他湊了過去,伸出舌尖在那桃花瓣上舔了舔,夏令涴的眼珠子木訥的、遲疑的、一頓一頓的轉到對方蒼白的熊嘴巴上,然後,目瞪口呆的看著那隻大嘴巴啊嗚的霸佔了她所有的氣息。
  
  「嗚……」肺腑的抗議也被對方給捲了去。
  
  顧元朝並不是第一次輕吻女子。實際上,在他八歲那一年就曾經被書院的某些女學生給突然襲擊過。在他的印象中,他並不是唯一的受害者,嗯,皇族的其他男子,或者是名門世家中才色都比較出眾的少年都面臨過這種問題。可他當時的對象是——古孫藍,這讓他以後多年避對方如蛇蠍。女子太過於熱情會讓素有潔癖的他吃不消,就如同他討厭父皇從皇后的宮殿出來之後再來擁抱母妃一樣。誰能保證古孫藍只『辣手摧草』過他,而沒有別的男子呢?
  
  不過,好在夏令涴的惡名在外,讓她在書院多年也一直保持著『單蠢』的初吻。呃,味道……她今晚肯定吃了不少的蓮子糕,一口的清涼苦味。
  
  他更加深入了些,叼弄著對方的丁舌與他一起嬉戲。她的懵懂和無措讓他堂而皇之的巡視著自己的領土,一如最霸道的將軍。
  
  太過於沉迷的結果,是讓某位怒急攻心卻還要強制壓抑自己砰砰心跳的人重整旗鼓,牙槽微動,毫不猶豫的反咬下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戰爭的殘酷性在這兩人身上充分的體現,簡直是鮮血淋漓。
  
  顧元朝簌簌的吸著冷氣,抹了一把嘴角,很好,幸虧他逃離及時,只是唇瓣被咬破了。幸好,幸好個頭!
  
  他這樣子,明天進宮的話會被人暗笑,加嘲笑、加諷刺、加羨慕、加無數個明裡暗裡的試探。
  
  「你還真是一隻猴子,對待你未來的夫君也不留點情面。若是母妃問起來,我就直接告訴她是你咬的。」
  
  夏令涴倏的無助通紅的雙頰,連連倒退:「你,你欺負我!」
  
  顧元朝舔了舔破掉的肉塊,霍霍笑道:「我就欺負你了,你能拿我怎麼著!而且,我從很多年以前就欺負過你,而後幾十年都會將這光榮傳統給延續下去。」
  
  夏令涴結結巴巴:「我,我要告訴我爹爹。」
  
  「嘁,難道你還不明白?」顧元朝上前一步,夏令涴嚇得倒退三步,顧元朝再上前,她倒退,身後已經抵著桌案。她跑,他追,她加快的逃,他飛躍而起朝著對方給撲了過去,差點將夏令涴給壓成了肉餅。
  
  「你,你放開我,你這個禽獸,混蛋,狗熊……」
  
  「看樣子你是嫌棄我方才對你禽獸得不夠?好吧,我能者多勞,勉為其難的對你展開禽獸之事了。」說著就要去扒她的衣裳。
  
  夏令涴嚇得臉色蒼白,哇哇大叫,手腳亂揮亂踢。顧元朝幾次中招,不由得哀嘆:這禽獸的營生做起來也太費力了些!要不,直接敲暈了她?
  
  兩人正在糾纏不清,誰都沒有注意到門口一道長長的黑影矗立了很久。
  
  「咳!」影子總算看不下去,吱聲了:」「趙王殿下,小女頑劣,還請你手下留情。」
  
  兩人抬頭一看,夏令涴頓時如獲救星般:「娘,他欺負我。」
  
  夏黎氏相當淡定的注視著他們,好像在說:我都看到了。某人,把你的色狼爪子從我女兒身上拿開。
  
  夏黎氏的目光非常的溫柔,溫柔到顧元朝想要忽視繼續對身下的猴子行兇作孽都不成。好吧,反正他也不急在一時,只要等到得勝歸來,她遲早都是他的,剛剛那一個吻加上一頓豆腐足夠他回味到從戰場上回家。
  
  夏令涴暗中用膝蓋頂他,位置……相當的微妙。只是,兩個人靠得極近,她只能聽到對方突的悶哼,吧嗒下眼眸,她說:「書院的細娘教我,對待色狼不需要腳下留情。」
  
  顧元朝氣得鼻子都要歪了。這隻猴子,難道不知道她方才踢了什麼地方麼?男子的那處簡直就是女子後半輩子的榮華所在啊,混蛋!要是到時候她生不出兒子,那也是她自找的,跟顧元朝沒關係。
  
  「趙王……」
  
  「啊,」顧元朝終於忍痛爬了起來,夏令涴一把揮開他伸出的手掌,手忙腳亂的跑向夏黎氏。那速度,就好像剛剛脫離狼嘴的兔子。好吧,應該是脫離熊爪的猴子。顧元朝抖了抖衣衫,笑道:「我只是想要親自告訴她訂親的消息,順便來告別。夫人你知道的,雖說還有半月,其實我明早就要去兵部報到了,事物繁雜我都得親自審察。」他頓了頓,望向依然在整理髮髻的夏令涴,含笑道:「我不容許自己出差錯,更加不能容許自己一去不復返。因為,我的背後總算不再是空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了,我得為自己的家奮鬥。」
  
  夏黎氏慎重道:「那我預祝趙王旗開得勝,譽滿歸朝。」她將夏令涴拉到身前,「我保證,你歸來的那一日即會見到能夠稱得上『趙王妃』稱號的世家女子——夏令涴。」
  
  顧元朝最後一絲擔憂也消失無蹤,他點頭道:「好。」臨出祠堂之前,他在少女耳邊輕道:「等我回來,娶你。」
  
  這一等,就是無數個日日夜夜。
  
  夏令涴之後才知道,顧元朝來祠堂見她之前,已經在皇上面前立了軍令狀,換取了兩人成婚的聖旨。當夜,他就急急忙忙的讓王府裡的管家準備了定親的彩禮單子,一長溜的可以從夏家大廳滾到大門口,嚇煞死人。然後,帶著聖旨和禮單風風火火的去見了夏三爺,得到兩位岳父岳母的同意之後,才輾轉的找到祠堂吃了一頓新鮮豆腐。嗯,甚是可口,讓他回味無窮。
  
  然後,在第二日,宮裡的人就已經沸沸揚揚的將此事給傳得神乎其神,人人都可以說出三個以上的真相。
  
  最附和事實的一個流言是:夏家女兒給趙王下了蠱,讓他神魂顛倒非卿不娶。為此,皇城的藥材鋪子突然生意火爆,據說一種名為海馬的藥材就是那蠱的成蟲樣子,讓眾多女子趨之若鶩爭相購買。某年某月的某一日發生踩踏事件,導致傷亡若干。為此,藥材鋪子的生意更加興隆,不得不說,雞生蛋蛋成雞這個永恆的問題依然沒有答案。
  
  最詭異的一個流言是:夏家女兒乃千年狐狸精變的,趙王為了大雁朝千千萬萬的男子,犧牲小我保全天下,勉為其難的娶了這隻狐狸精。
  
  哦,夏令涴當時差點一口茶都噴在了衛翎的身上:「我要是狐狸精,也不會去迷惑他呀!那個臭狗熊,有什麼好的。」事後,她攬鏡自照了好幾日,連翹擔憂不止的以為她也傳染了自戀狂症。這病,難以除根啊!連翹和龍芽都很擔憂。
  
  半月之後,顧元朝隨軍出征。夏令涴踮腳站在夏家最高的高塔上,遙遙的望著隊伍最前面那鮮衣怒馬的少年,不,他已經行了弱冠之禮,成年了。夏令涴望著……望著,忍不住對身邊的堂表姐妹們啐道:「什麼都看不清,就知道那是好大一隻熊,披著火狐狸的袍子在大街上賣弄風流,嘁,有什麼好得意的。」
  
  表姐黎昭願戳著她的鼻樑,笑道:「看吧,我們家的猴子也懂得吃醋了。」引得眾多姐妹大笑,不一會兒,又有人道:「放心好了,這整個皇城都知曉趙王顧元朝名草有主,已經是夏家三房夏令涴的手中寶囊中物了。」這麼說著的時候,誰都沒有注意到一旁沉默中帶著憤怒的關憐。
  
  夏令涴的地位在夏家一日千丈,為此,夏老夫人告知夏黎氏親自教導她一段時日,為之後的王府生活做一些功課。
  
  夏老夫人本是先皇的皇叔之女,周身的氣度不是尋常世家女子可比,夏令涴讓其教導有利無弊,夏黎氏幾乎是當場就應下了。從此之後,夏令涴開始了地獄生涯。
  
  若說白鷺書院教導的是讓你成為一名合格的千金小姐,那麼,十歲之後她們各自歸家,由家族教導的課業才能凸顯地位與權勢的嚴苛。官家小姐們,自然是學習如何管家以及如何周旋於朝中臣子們的後院之間。
  
  世家小姐們,學的又多了一項,各大世家的族譜,與皇族中千絲萬縷的關係網,還有與後宮嬪妃們相處時其地位更替中該有的禮數,同時還要接觸店舖地契買賣等管理。世家底子不同,著重的行業也不同。有的世家是武將之家,女子們自然也必須有一門好武藝,真刀真槍的上得戰場。有的世家牽扯皇商等生意,這裡還要與時局掛鉤。也有書香門第,其女子必須諸子百家句句順口拈來,五步七步成詩者亦有。
  
  皇家女子,牽扯了國家大事,尋常女子會的她們都必須會,同時還要學習如何處理後宮關係,如何與各國公主嬪妃皇后們的禮儀,同時,必要的時候,她們必須為了朝廷而犧牲自我。
  
  夏令涴打開那各國後宮嬪妃公主們與本朝世家之間牽扯的關係網簿子,忍不住眼前發暈。別說他國了,就連大雁朝皇宮的後院裡面,都有不少他國送來聯姻的女子,而曾經看中了古家大公子的迦順公主顧元溪就是蠻族公主後裔。
  
  她忍不住朝天遞了一個白眼,怪不得那公主會膽大妄為的親自挑選駙馬呢,原來是蠻族人的本性和風俗作怪。這麼想來,以後嫁給顧元朝少不得也會見到這位已經為人妻子的公主了。
  
  她這頭翻書翻得煩躁,那頭門口龍芽已經成條泥鰍似的滑了進來,附耳說了幾句話。
  
  夏令涴肩膀一抖,臉色瞬間就蒼白了:「汪哥哥,他……」



三六回

  她猛的站起,下意識的就要往外衝,窗外卻已經浩浩蕩蕩的來了一群人。
  
  老夫人被兩個丫鬟扶著,矗立在拐角長廊上,笑如彌勒:「令涴,今日的書可是看完了?」
  
  夏令涴一震,方才踏出門檻的腳步就定住了,垂下頭去行禮,道:「還,不曾。」
  
  老夫人哀嘆一聲:「今日你堂姐出嫁,也怨不得你心思不穩,一心一意的想要去瞧熱鬧。罷了,也別看書了,」夏令涴鬆口氣,還沒回話,就聽得老夫人繼續道:「陪我這老婆子去酒緣瞧瞧吧,去年冬至埋的那幾罈子雪花釀應該可以挖出來醃荔枝和葡萄了。」
  
  夏令涴根本不能反駁,也不敢反駁。在這夏府,她能夠偶爾質問娘親的決定,可從來不能詢問老夫人每句話背後的含義。因為,那樣只會得到懲罰,比罰跪更加嚴厲的懲罰。
  
  到底是皇家的子女,懲罰的法子多得是。比如,被老夫人教導的第一日,夏令涴就有幸嘗到了在只有小兒手臂粗的高木樁上跳舞的滋味,原因是她的蓮花步不夠婀娜。那之後的很多日,她都覺得自己的腰肢和臀部換了位置。再比如,被教導的半個月的某一日,她被關入了屠宰場,聽了一夜的殺豬叫聲。觀摩了一隻豬,兩隻豬……十隻乃至更多的豬被宰殺過程。原因?是因為她錯把豬蹄子看成了牛蹄子。直到現在,她還會夢見自己變成了一頭豬被熏烤擺放在祖宗排位面前的噩夢。
  
  從那之後,她總是下意識的不敢多說一句多做一件額外的事情,否則面臨的可能會是騎老虎打獵的懲罰。原因,自然是她在馬上的姿態不夠嫻靜。
  
  背書和抄書,那也只有白鷺書院才會有的又呆又笨的懲罰方式,太古板太過時了,不符合皇城日新月異的懲罰制度潮流。
  
  酒緣,其實是一個小花園,裡面種植了各式各樣的花草樹木,每一種只有一到三株,每一種花草或者樹木的根部都埋藏著不同的罈子。罈子裡面有雨水、雪水、朝露,更多的是酒。
  
  雪花釀是冬至那一日凌晨下的雪與剛好一百年的佳釀按照比例罐制的酒釀。老夫人讓人挖出酒液最少的那一壇,另一邊已經有媳婦們送來了新鮮荔枝和葡萄。
  
  老夫人指著那葡萄道:「把這些都去皮,用銀針挑了裡面的籽,一一浸泡在雪花釀裡。記得別把葡萄給挖得支離破碎的,那樣及不雅觀也勾不起人的食慾。」
  
  夏令涴看著那有膝蓋高的一筐子葡萄,只覺得口裡泛酸,還沒動工,她就已經開始厭惡這種水果了。
  
  丫鬟們用著酒精替她清洗了整個手臂手掌,又將她的袖子捲起捆綁好。諾大的一個院子裡,只有她一人坐在長桌前,一手葡萄,一手銀鑷子的剝水果。
  
  夏末的酉時的前一刻,天空上都是滿滿的藍,遙遠的天邊幾簇棉花似的白雲。正酉時的時候,不知道哪裡鑽出來的日頭掛在更遠處,由著紗布般的虹擁簇著緩緩出現在人們的眸中。
  
  夏令涴忍住心焦,看了看還不夠一盤子的光屁股葡萄,埋頭繼續奮鬥。唔,如果她不快點,說不定今晚的懲罰就是面對著一桌子的美味佳餚只准看不準吃。不得不說,越是不人道的懲罰老夫人越愛。
  
  院子外又有婆子輕巧的走了進來,低聲道:「老夫人,汪家的事情已經有了結果了。」
  
  夏令涴的耳廓頓時豎起。
  
  「說吧。原原本本一件也別落下的慢慢說。」
  
  「是。今早迎親的隊伍出了夏府之後,圍著皇城繞了一圈,驅趕了半個多時辰的路人才進了汪府。下轎的時候,汪公子神情平靜,汪家的老爺夫人身子骨都很硬朗,跨火盆的時候,汪夫人甚至還在前廳站著看了許久。拜堂很順利,賓客眾多很是熱鬧,一直到新人送入洞房,汪家的夫人都坐在椅子上沒動。之後,汪少夫人 ——也就是令寐小姐,一直呆在新房沒有踏出房門一步。汪公子,不,是二姑爺去了前屋招待客人,之後,有女眷請汪夫人去後院瞧新娘子,問了幾聲都沒反應。輕推之下,才發現汪夫人已經嚥氣了。」
  
  夏令涴手中新捏著的葡萄在盤子裡滾了一圈,上面的冰水黏在她的手指,漸漸滑往掌心。她一動不動。
  
  「查出了原因沒有?」
  
  「當場就有太醫,急急忙忙的看了,說是沉痾舊疾發作病逝而亡,沒有中毒的跡象。不過,汪夫人歷來心氣高,長年累月與後院的那些個妾室鬥智鬥勇耗費了太多的心力,故一直在吃藥。前些日子……」婆子偷瞄了夏令涴一眼,垂首繼續道:「二姑爺為了姻親之事與汪大人和汪夫人爭吵過,他說了些許喪氣話,之後汪夫人幾日沒能出院子,聽隨身伺候的丫鬟說是病倒了。」
  
  夏令涴呆滯的望著盤中一顆顆晶瑩半透的葡萄肉,似乎每一顆肉中都有著一句拒絕的話語。
  
  還是孩童之時,汪雲鋒就格外寵溺著她,帶她去自己的府中玩耍,爬假山,翻搗幾丈高的書櫃,偷偷的往井水裡丟蟑螂,丟蚯蚓,丟蟈蟈,有一次把貓咪小偷兒都給丟了下去,好在貓有九條命自己爬了上來。否則,它做貓鬼也不會放過這兩個調皮的娃兒。
  
  那時候,汪夫人就總是對著她冷哼,說她沒有規矩,頑劣不堪。汪雲鋒總是替她求情,久而久之兩個孩子都對汪夫人的指責有些不以為然。那之後,汪夫人就嚴令禁止夏令涴進汪府,說她會教壞自己唯一的兒子,讓他成不了大器。
  
  那是兒時犯下的錯,可歸結來去,夏令涴也不知道自己錯在了哪裡。是錯在調皮搗蛋,還是錯在不該讓汪雲鋒陪著一起耍人,或者,只是因為當時的爹爹剛入皇城沒多久,沒有根基。
  
  「太醫說了,是藥三分毒。經年的積鬱病症在那一次給爆發了出來,之後汪夫人就精神不振。後來,又張羅著二姑爺的婚事,可巧,汪大人有一位妾室懷了孕,每日裡想著法子撥弄名貴的東西,為此汪夫人一氣之下將對方給打了一頓板子。孩子就這麼沒了。汪大人氣得與之爭吵,將後院多年除了二姑爺再也無子的原因怪罪到了汪夫人身上,兩人從此開始分院而居。」
  
  「那也不可能突然發病就這麼亡了啊。」
  
  婆子呼出一口氣,緩緩地道:「因為,今日迎親之前,二姑爺失蹤過一會兒,之後被人尋著強逼著上了馬。汪夫人在他出門之前說『若是不將新娘子給迎回來,我就一頭撞死在堂前。』」
  
  夏令涴一痛,指尖已經被銀針扎出一個洞口,腥紅的血珠如新娘頭頂上的瑪瑙珠子,刺目得讓人暈眩。
  
  「簡直就是孽障,讓父母如此操心還稱得上什麼才子。令寐到底是被什麼糊了眼,選了他。」
  
  夏令涴鼻子一酸,差點就蹦了起來。汪哥哥才不是什麼孽障,他只是……只是……
  
  夏令涴最終沒有蹦起來。雖然隔了兩棵梅樹的距離,可她依然能夠感覺到那實質上的目光一點點灑落在她的周身,似乎只要她有個異動,迎接的將是不能想像的指責和辱罵。她渾然不覺,那銀針已經將手指給扎得更加深,血珠一點點的滾到盤子裡,鑲嵌在葡萄上,瞬間就將那些玉色的果肉給侵染透了。
  
  老夫人隨手拋開手中剝了一半的荔枝,問:「令寐現在如何了?」
  
  「還在新房裡。汪府已經把紅色的幕帳都給撤了下來,換了白布。汪老爺已經開始準備汪夫人的後事了。」
  
  老夫人用錦帕沾了沾自己的眼角,哀道:「我家可憐的令寐,怎的遇上了這等事情。」想了想,招來管事的婆子:「去,先讓人給令寐傳個話,就說事已至此,沒得選擇了,讓她安心的在汪府擔當起少夫人的責任來。另外,讓人去庫裡挑選合適的物品,按照平日裡的規矩開個單子,明日裡一起送去吧。這算是我老婆子的一點心意,其他幾房兒子的,讓他們自己看著辦。」
  
  說完了,轉頭對夏令涴道:「別愣著,今日裡這些個葡萄不剝完,就別回自己院子歇息了。」夏令涴木訥的點點頭,也不知道聽進去了多少。
  
  此時,遠處的黃昏落日已經逐漸的沒了影子,只留下藏藍的黑一層層的籠罩下來,連她眼中的痛都映不出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忙活了多久,一次次的捏起葡萄,用鑷子挑取薄皮,再用銀針剔除籽,重複著動作,根本感覺不到自己的思想,也看不清指尖流出的到底是果汁還是血水。連翹趕來的時候,瞧見的就是她這蠢呆的模樣。
  
  眼眶微紅,繼而從袖中抽出一份信箋來:「這是我今晨在小姐走後,在你閨房桌上看到的。」
  
  良久,夏令涴抬頭,只瞧見信封上霍然寫著『涴兒親啟』的字樣,下面落款是『峰』。
作者: ying700406    時間: 2011-3-24 12:07 AM

三七回

  她就這麼望著,不動不挪。
  
  這番平靜無波的樣子,看得連翹一陣心酸。她又往前遞了遞:「小姐,你不拆開看看?」
  
  夏令涴收回目光,淡淡地道:「有什麼可以看的。他都成了二堂姐的夫婿,寫信給我做什麼,難道還指望我給他回信,或者……」她頓了頓,低聲道:「丟掉吧,你也當作從來沒有撿到這封信。」一手的血水滴下落在桌面上,與那褐色融成一團,分不出彼此。
  
  連翹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哽咽道:「小姐,你這是怨我沒有提前將信箋給你嗎?我,我當時真的很害怕。你知道,今日是令寐小姐出嫁的日子,汪公子大清早將信送入你的房間,他……若是信裡……」她搖搖頭,低泣道:「小姐,我求你,別苦著自己。」
  
  夏令涴倏的一笑:「胡說什麼呢,我怎麼會苦著自己。別忘了,我明年二月就及笄,等到趙王回來我也就要嫁作他人婦。趙王不在皇城的這些日子若是鬧出點什麼,皇家不還將夏家的人都給砍了。」她望著自己的手心,「再說了,我與汪哥哥頂多算是異姓兄妹,就算有信箋,遲收到與早收到有什麼差別?你就別多心了。」
  
  現在夏家乃至整個皇城都有人盯著夏令涴的一舉一動,她可不敢出任何岔子。雖然知道連翹的想法,畢竟對方是與她一起長大的人,對夏令涴與汪雲鋒之間的打打鬧鬧看得最多也最明白,可這不代表連翹就真的只是一心一意向著她。夏黎氏說過,只要還沒有出嫁,身邊的任何一個人都算不得夏令涴自己的親信,因為,他們的賣身契和每月的月錢都不在她的手上。
  
  這封信,也許是汪雲鋒的,也許只是某些人的一個試探。
  
  連翹興許是真的擔心她看了信之後會鬧出什麼。比如,不管不顧的去鬧騰新人的拜堂;再比如,一聲不吭的尋了汪雲鋒跑去了天涯海角。
  
  夏令涴不得不感慨,自己的身邊單純直白的人已經沒有了。或許,是她的心思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分了岔,結成密密麻麻的網,每一件事情都在網的這一頭織出各種各樣的結局。
  
  之後,任連翹再說什麼,夏令涴一概不搭理,全副心思都花在讓葡萄們脫衣剮褲上。方才聽到的那些是是非非隨著小小的葡萄皮給脫落了,她重新獲得了平靜和安寧。等到筐子裡再也沒有一顆葡萄的時候,她才發現整個庭院中就只剩下她一個人,周圍黑漆漆的樹影搖動,月亮,也不知道裸奔到何處去了。
  
  她趔趔趄趄的爬了起來,衣袖不知帶動了什麼東西,輕飄飄的掉落在土地上。居然是那封信,連翹沒有丟掉它。
  
  她慢慢的將裡面的紙張抽了出來,藉著桌上微弱的燭光看著那唯一的一行字:你來,我就帶你走!
  
  字字堅韌,如挺直不彎的山竹,如懸崖頑強的蒼松。
  
  夏令涴『呵』的一笑,他們兩人總是在要表明的心思的時候,一拖再拖;又在應該抗爭的時候,一退再退;最後,在無可挽回的關鍵時候,錯過。
  
  一封信的時辰都能錯過,別說是一段姻緣了。
  
  她不敢去想,汪雲鋒為何不直接問她『願不願意跟我走』,而是留下一封信;她也不去想,他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與父母抵抗,最後因為汪夫人的病重而放棄;她更加不能想,站在堂前的新郎官是用著什麼樣的心情翹首以盼的等待著,張望著,失望到絕望,最後突遇變故而悲痛出聲。
  
  汪夫人贏了,她用著強勢的手段砍斷了夏令涴與汪雲鋒的未來;夏令寐也贏了,她用著狠絕的計謀斷送了汪雲鋒對夏令涴的愛意;最後,時光贏了,它用著最殘酷的命運讓他們一再錯過。
  
  夏令涴抹了一把臉,血水糊著果汁覆蓋在了臉龐之上,一塌糊塗。她緩緩的將那張紙挪到燭火上,看著它慢慢的燃燒,字跡都隨著火焰一點點成灰,就如他們過去相處的歲歲年年,只能追憶不能挽回。
  
  夏令寐三朝回門的時候,只匆匆的去了二房露了一面又急急忙忙的走了。汪雲鋒有孝在身,對外聲稱守孝三年,七七四十九天日之後要帶著汪夫人的棺柩回其老家的墓園安葬,在朝中的官職也停了。本只是世家弟子打發閒暇的職位,守孝不守孝其實於他人而言都無所謂。只是,外人都忍不住的暗地裡說道夏令寐,說她命硬,成親當日就剋死了婆婆。
  
  龍芽這個愛好八卦的女娃從二房的門口路過,跑回來之後直說:「令寐小姐的臉色剮白得嚇人。」
  
  連翹頭也不抬:「榮華富貴都是命。嫁人了就不能稱呼小姐了,得喚『汪少夫人』。」
  
  夏令涴在書房隱隱的聽見,不吱聲的將這些年汪雲鋒贈與她的書籍文房四寶和金銀首飾等物都歸了類,合在一個奩櫃裡面上了三道鎖,納入了庫房。經此一生,都再也沒有打開。
  
  日子如流水般的淌過,無聲無息。
  
  邊疆不停的有消息傳過來,將士們抵達了,蠻族暫時退兵了,秋收了。皇城的眾人剛剛喘了一口氣,邊界一百里處囤物準備過冬的村莊被襲擊,村民全被吊死,糧食都被搶光,村莊都被燒燬,三光政策的殘忍讓大雁朝全民震動!
  
  大批量的糧草和士兵連綿不絕的往邊界送去,官道上八百里加急奏摺更是帶動著整個朝堂都瀰漫著緊張的氣氛。
  
  周圍各大世家的女子開始對夏令涴的態度不冷不熱起來,無它,因為顧元朝在邊界。若是打起戰來,他身為皇子,又是已經冊封的王爺,更是監軍,只這幾個身份就足夠讓他成為蠻族爭相宰殺的主。古來征戰幾人回!夏令涴再如何鎮定,也不由得開始擔心。
  
  未亡人,寡婦等等詞彙輪流在她腦袋裡出現。她從來沒有想要顧元朝會死啊,而且還是死在戰場上。那樣的人,不是該暴斃在溫柔鄉的床榻上麼?或者是亡於朝廷的明爭暗鬥,再不濟也應該死在救災的河道里或者山崩的泥土下,那樣都比死在戰場上,缺胳膊少腿露腸子的好。
  
  老夫人將她的焦慮和擔憂看在眼裡,拉著她的手拍打著道:「你這丫頭做什麼都比旁人慢一拍,難道到現在還不知曉趙王的心思?」
  
  夏令涴思忖了半晌,搖搖頭。
  
  老夫人嘆息,問她:「你覺得趙王此人如何?」
  
  夏令涴輕聲道:「自然是極好的,在白鷺書院中時就有很多女子傾慕於他。」
  
  老夫人又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臉頰:「說實話。」
  
  夏令涴癟嘴:「陰險,霸道,好色還無恥。」
  
  「若他真是這樣的人,會得到其他世家女子的青睞麼?若那些真的是他的本性,在白鷺書院幾年,加上當差的幾年,書院的先生院長和官員們會不知曉他這些性子?皇上會選擇這樣一位王爺去做監軍?蠻族的那些將領會將他當作對手?」你當天下人都是瞎子了?
  
  夏令涴委屈道:「可他在我面前就是無恥之徒,還喜歡欺負弱女子,言語輕薄動作粗魯。」她說的可都是實話。
  
  老夫人點頭道:「那你有沒有想過,他為何唯獨對你有所不同?」
  
  「因為,」夏令涴怔住,因為他就是喜歡看她暴跳如雷,喜歡逗得她哭哭啼啼,喜歡……吃她豆腐。可是,老夫人也說得對,至少在白鷺書院中的時候,夏令涴還真的沒有瞧見過顧元朝欺負得其他女子大哭大鬧的。可偏生就是他在她逃避的時候罵醒她,在她得意的時候打擊她,甚至在她被堂姐強迫了之後帶來了迎娶她的聖旨。他比汪哥哥強勢,不像汪哥哥那樣寵溺她,偏袒她,耐心的等待著她,他……「他要做我的夫君。」
  
  老夫人稱讚的摸了摸她的發頂,繼續問:「那你自己呢?願不願意嫁給他?或者說,聽到他親口說要娶你的時候,你是喜悅還是傷心?」
  
  啊?夏令涴疑惑了,老夫人今日好奇怪,為何盡問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難道,是每一位訂親的夏家女子都要經過這麼一道程序?她為何沒有聽娘親提過,就算是當年出嫁的夏令婩堂姐也沒有說過有這麼一道檻啊。心裡這麼想著,她也極力回憶起那一夜顧元朝『欺負』她的細節來,想著想著,就想到了唇瓣的觸感,再想著,又想到了對方懷抱的溫度,再回憶了下去,現在都能感覺到對方呼在自己臉頰的氣息,還有那嬉鬧的話語。
  
  她摀住臉,只覺得雙頰發燙,晃動著腦袋將那些旖旎的情景都搖晃了出去,垂頭不語。
  
  這樣子,不說也等於說了,誰都看得出這丫頭的心已經不屬於夏家了。
  
  哎,老夫人感慨: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還沒出嫁呢,水就已經在盆子裡呆不住了。
  
  其實,老天爺知道,這丫頭只是思春了!
  
  老夫人讓人提上來一隻漆黑的鳥籠子。夏令涴小心翼翼的掀開一看,裡面居然一隻黑白相間的大鳥,正將腦袋埋入翅膀下睡得正香。老夫人對她道:「這是夏家訓練了用來傳遞消息的白隼,日飛千里,你用他來給趙王傳遞私人信物吧。」
  
  夏令涴瞪大眼眸:「那要是它飛行的時候被人射下來吃掉了,怎麼辦?」
  
  老夫人笑道:「那就讓趙王自己去訓練一百隻,專門賠償給我們夏家。」
  
  夏令涴想都沒有想就回答:「他經常說自己是史上最窮的王爺,別說用銀子買白隼了,就連麻雀他也買不了一百隻。」
  
  老夫人再一次的感慨:果然女兒從外姓,還沒成親呢,這胳膊肘就外拐了。
  
  興高采烈的提著鳥籠子回自家院子,拿起紙筆準備寫些什麼,思來想去又覺得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說,可以問的。難道問他,可有瞧見蠻族的美女?或者是,草原上可有色熊出沒?再或者是,你如今一月沐浴幾次,可別發臭了!
  
  也許,他會氣急敗壞的撕了她的信件?或者威脅等他回來之後,使盡十大酷刑,將她折騰得人不人鬼不鬼?
  
  桌子底下丟了廢紙一大堆,最後她才想到,這白隼到底認不認識顧元朝啊?顧元朝又怎麼知道它是夏家的信使而不是天上掉下來的美食?若真的被烤著吃了……
  
  她突然覺得做一隻私家白隼的命運不比信鴿好多少。
  
  最終,信件還是送了出去,她沒寫什麼長篇大論,就一個問題,問他:請問你是狗熊,還是英雄?
  
  你是狗熊,那麼就有做好了戰死沙場的覺悟;
  
  你是英雄,那麼就請平平安安凱旋歸來!
  
  當然,那話還有另一層的意思,算是對白隼的認人程度做一個測試吧!這樣,就算顧元朝沒有收到信件也無妨。
  
  白隼的第一次長途飛行長達十日。等待回信的期間,夏令涴不時夢見白隼被拔毛插在了長劍上,被烤得流油,火堆前面是一排的瘦弱士兵盯著它流口水,還有零散士兵不停的手打涼棚往天上張望,希望能夠再掉一隻肥鳥下來加餐。
  
  收到回信的之前,她一直在花園裡繞來繞去的背誦後宮嬪妃們的官員譜,白隼從天而降一把衝向她的頭頂,一雙利抓差點把她的頭皮給掀了。可見,它的這一路肯定受到了某種驚嚇或者虐待!
  
  夏令涴手忙腳亂的要去奪取物品,對方卻跳了開去。她想了想,拿出一塊肉脯哄著白隼道:「小帥,我請你吃美食,你把信筒給我。」白隼發出類似於蔑視的聲音,奪了肉脯甩了信筒,毫不猶豫的飛到籠子裡補眠去了。
  
  其實,鳥也有傲嬌吧?
  
  夏令涴打開竹筒上的封蠟,倒出一張細小的捲紙來。她突然有點忐忑,覺得自己正在做某些出格的新鮮事,就怕一個不小心讓期盼的心情給付諸流水。故作鎮靜的左右瞧了瞧,很好,丫鬟婆子們都怕打擾她背誦書籍隔得遠遠的。她忍住心跳,淡定的將那紙條夾在書頁中,坐到軟椅上假作勤奮的看書。
  
  不得不說,顧元朝永遠都算不上一位溫雅的文人,他也只回了一句話:狗熊娶了猴子之後,他就成了英雄。
  
  子啊,收了這狂妄自大的禽獸吧!



三八回

  隨著白隼的體重驟降,小鴛鴦的感情卻是逐漸升溫。
  
  其實夏令涴沒有時時刻刻傳遞什麼消息過去。畢竟白隼在熟悉了路線和主人之後,一個來回也要好幾日,之後它又傲驕的用沉睡表示抗議要休息,用每頓越吃越多的精肉表示它想要維持標準身材的決心,所以兩人一個月也就傳遞個三回消息。
  
  寫信和收信突然而然的變成了夏令涴的生活重中之重。從白隼被放飛的第一日起,她就開始緊張,依然害怕它成為戰場士兵們的盤中餐。等估算著顧元朝收到消息的時候,她又惴惴不安,不知道對方這一次會說什麼,是罵她笨蛋還是吼她不懂規矩,更多的是告訴她最近戰場的境況,讓她別太擔心。
  
  如果可以,夏令涴恨不得衝進對方的夢境裡,抓著他的頭髮大吼:我才不擔心你這禽獸!
  
  等到了嚴寒,夏令涴怕白隼抗議,每個月只讓它飛了一回,信中囉囉嗦嗦的嘮嗑一大堆,份量明顯增加。顧元朝的回信依然簡潔明了。冬日都是休養生息的時候,一旦開春,戰事將起,他現在開始忙活諸多事宜沒了與她說閒話的功夫。夏令涴某日琢磨了半日,從娘親的庫房裡面翻找出一塊上好的暖玉,放在牛皮袋裡面包了幾層,讓白隼給送了過去。
  
  顧元朝的信中笑說:定情物收下了,會貼身不離的掛著。
  
  氣得夏令涴摔杯子,將信拿起放下好幾回,最後面紅耳赤的仔細疊好守在了一個檀木盒子裡。裡面的一模一樣的信紙已經堆得老高。
  
  過了年,到了二月初八她也就十五了。夏老夫人與黎老夫人一起,主持了她的及笄之禮,眾多姐妹們抓著她推來揉去的捉弄了半日才散了。
  
  下午與自家弟弟妹妹們呆在花房裡折騰新移栽過來的奇花異草,外間有人傳話來說趙王府的管事來了。
  
  夏令涴疑惑,出門一看,就只見一位留著鬍鬚長得堪比千年老山羊的老人對著她行禮,道:「王爺給老夫留了話,讓老夫今日帶著夏小姐去一處地方。」
  
  夏令涴想著顧元朝在信中沒有提過這事,只回道:「你如何證明是趙王派你來的。」
  
  老管家的鬍鬚抖了抖,借過紙筆寫下兩字遞於她看,居然是她明吼暗罵過很多次的名字——狗熊!
  
  夏令涴俏臉一紅,偷偷瞄了老管家一眼,顯然對方早已接受自家王爺與未來王妃的特殊暗號,淡定得很。
  
  她的身份如今已大有不同,老夫人也不會放任她獨自外出,同行的除了平日裡隨侍的尚嬤嬤和上次入宮之後淑妃娘娘贈與她的安嬤嬤,還有連翹龍芽,兩個一看就是不好相與的惡婆子,再加夏家四名身材魁梧一臉橫肉的家兵一起浩浩蕩蕩的出了大門。
  
  沿著朱雀街的西頭坐馬車到了東頭,這裡的牆比西街的名門世家的都要高,綠瓦被前幾日的春雨澆透後泛著翡翠般的光澤。從牆頭望去,只能隱隱約約看到千年古樹繁茂的樹冠,和橫聳出來的高塔尖。這縱橫著的十幾條街上住著的都是皇親國戚王爺之流,隨意路過的幾個大門上都能看到某某王府的牌匾。
  
  梅管家領著隊伍直接進了趙王府。因趙王一直沒有妻妾,府中的丫鬟們自然有一處較大的庭院獨立分割開來,顧後院依然可以看到侍衛矗立著。
  
  夏令涴坐在轎子裡,被眾人抬著進了後院,梅管家沒有說,隨行的夏家家兵自然也不會擅自離開。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停在了一處風景秀麗的花園中。
  
  才一下轎,就隱約聽到瀑布激流敲打在石頭上的聲響,抬首望去,眼前桃花滿枝。隨著抄手遊廊一路往假山走,景色轉綠,山頂有幾間軒室,木頭的清香還沒散去,簇花的淡香又縈繞在了屋裡屋外。
  
  「這處軒室是王爺出征之前畫了圖紙讓老夫督人加緊趕工,要求務必在夏小姐及笄之前建成,好作為生辰禮物贈送與你。」他推開正門,引著她進入了屋子: 「軒室分有一正廳,兩花廳,左側最後一間是書房,右側最後一間是琴室。後面還有幾間大的廂房可做休憩與待客。」夏令涴點點頭,隨意走走看看,到了書房赫然瞧見牆上掛著『難得糊塗』幾個大字,那七扭八拐的字體一看就知道是顧元朝刻意為之。那隻狗熊,很久以前還嘲笑過她屋裡的字幅太過於老調,如今卻自己寫了一副掛在這裡,難不成他也要將那四個字作為座右銘?
  
  顧元朝將她的生辰禮物建在他的府邸之內,其心——相當的險惡!
  
  可別說這裡的風景,哪怕是花廳中的翡翠琉璃精巧茶具,琴室中古老樸拙的樂器,還有廂房中的海棠春睡圖,都相當的貼合她的心意。最為高興的是,書房裡面不止有大雁朝的通用書籍,還有很多皇宮才有的珍本孤本,連歷代嬪妃公主們內部流傳的《宮廷豔史》《金顰梅》《綠萼夢》的手稿都在此處。
  
  自那之後,夏令涴就開始堂而皇之的穿行在趙王府的後院,儼然已經將此處當作自己的私人花園,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讓北定城中的眾多女子即羨慕又嫉妒,偶爾的節日或者茶花會的相聚中都忍不住酸溜溜的刺她兩句。現在不消遣她,以後真的成了王妃就更加沒法說了。
  
  「王妃麼?只要沒有出嫁,一切都有變數。夏令涴,你也別得意得太早了。」古孫藍搖著羽毛扇,恨不得將那些孔雀毛都扎在她的鼻孔裡。
  
  若說,夏令涴定給顧元朝讓眾多世家女子震動,最為不甘心的卻是面前這位古家大小姐。
  
  原本,皇后屬意的是多才多情的她,而不是榆木疙瘩的夏令涴。
  
  那趙王也不知道被豬油蒙了什麼心,居然在王爺們的指婚還沒公佈民眾之前,硬是求得皇上改了婚配對象。若是選了皇城名淑排名第二的夏令姝都能夠讓古孫藍好受些,可偏巧是排名第一百零二的夏令涴。天理不公,以萬物為芻狗。
  
  古孫藍怎麼不怨懟,怎麼會認輸。
  
  她想要找顧元朝理論,對方在忙活著出征之事,哪裡有空對嬌縱的千金小姐解釋清楚。
  
  她去宮裡求見皇后,皇后礙著是淑妃的兒子,自然不好管他們家的媳婦人選。橫豎,你古家也沒有給皇后娘家汪氏什麼好處,沒必要替她出頭。
  
  更何況,滿門重臣的夏家明顯權勢鼎盛,哪裡是古家鬥得過的。嗯,換了五年前說不定還真的鬥得過,不過,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夏祥君夏三爺早就不是那五品官員,他如今是清流中立派的從一品大臣,霸佔著工部的大部分實權,皇宮裡蓋一個院子沒有他點頭你一根樹樁都立不住,打戰沒有他你就等著餓死。他的兄長一個在吏部掌管朝臣們的陞遷,一個在尚書省做左僕射。他的弟弟一個在兵部隨著顧元朝出徵去了,一個在地方上做州郡刺史成了地頭蛇。敢跟他們家的女兒叫板,行,只要你敢親自上夏家甩臉子,她皇后娘娘不奉陪。
  
  無奈之下,古孫藍讓人打聽到夏令涴要來看龍舟大賽,早早的就等在了夏家茶樓的最高一層。她要當面質問夏令涴用了什麼手段勾引了顧元朝,她要羞辱對方不自量力癡心妄想的要做皇家兒媳婦,她更加要將對方過去十年來的蠢事醜事骯髒事都捅出來,讓她在北定城沒法做人。
  
  好不容易等到人來了,對方卻連眼神都不給她一個,就被眾多趨炎附勢的世家女子給眾星拱月的圍著。不為其他,半個月前邊疆又來了捷報,大雁朝的兵士們將蠻族中人打得落花流水。本來年前還對夏令涴的未來不看好的人,轉瞬又開始對她喜笑顏開,好像她們自家未婚夫君打了勝仗似的,前後態度的比較讓人哭笑不得。
  
  古孫藍恨得牙癢癢,一隻眼睛瞪著夏令涴,一隻眼睛卻梭到她身後笑得如彌勒的安嬤嬤。這位嬤嬤在宮中的地位可不小,她說的一句話抵得上三品妃子在皇后面前嘮嗑十句,世家千金中可沒人敢得罪她,就怕一個不小心誤了自己的終身大事。只是不知對方為何隨著夏令涴前來,心含懷疑之下,只能甩下一句不痛不癢的話,扭著腰臀一步三搖的走了。
  
  夏令涴對古孫藍早已沒了在白鷺書院的針鋒相對,相反,長大的她對著世家女子說的每一句話都會習慣性的在腦袋裡面轉悠很多圈。這些個人,每一個人會空穴來風的說什麼似是而非的定語。
  
  面上不露情緒的與眾多女子看完了賽龍舟,不急不緩的回了夏府。不遠處正好瞧見夏家的僕從們給窮苦人佈施粽子包子等物,又想起很多年前自己罰跪後偷溜出家門,就被顧元朝哄著去布粥,冷得她全身發抖還要被當作免費童工被虐待。
  
  那隻狗熊,從小就露出了禽獸的本性。
  
  正想著,一路去了老夫人的院子,靠窗的鳥籠子上居然靜靜的站立著一直純黑色的隼,尖啄厚爪,眼神銳利。與白隼相比,它就是君王。
  
  老夫人在正位上招得手來:「令涴,告訴我你是不是非趙王不嫁?」
  
  夏令涴一震,突的回想起方才古孫藍的那句話來,驚疑之下差點栽了一跤:「祖母,為何這麼問?」
  
  老夫人嘆息一聲,將一張紙條遞到她的手上,這一看去,夏令涴差點就跌坐到了地上。
作者: ying700406    時間: 2011-3-24 12:32 AM

三九回

  淑妃目無表情的望著殿中跪著的少女,左挑剔右挑剔,怎麼想都想不明白自己的皇兒為什麼會選了她。
  
  瞧那身板,排骨似的,風一吹就倒;臀部不寬,生不出孫子的話怎麼辦?還有那跟傾國傾城沾不上星點邊緣的容貌,呃,果然做狐狸精她都不夠資格。
  
  不過,已經跪了半個時辰了這姿勢依然有板有眼,可見身子骨的底子很好;明明是為了皇兒的事情來,淑妃不發問她就不提,世家女子的殘酷教導在她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看那神色平平靜靜,眼眸中壓抑的擔憂和希翼交替卻怎麼也瞞不過精明的淑妃,隱隱的從她身上看到了夏黎氏的影子。
  
  「起來吧,老是這麼跪著,等到皇兒回來說不定還會責怪我這母妃不懂得心疼人。」淑妃一掃廣袖,拐了彎去了偏殿。夏令涴慢慢的站起來,好在她平日裡罰跪罰得多,要是換了其他小姐們別說半個時辰了,就一盞茶的時分都能讓她們沒法走路。
  
  好一場不動聲色的下馬威。
  
  夏令涴緩緩地呼出一口氣,隨著宮女也到了偏殿,頭也不敢抬,腳下亦不敢多走一步,十足的恭順恬靜的樣子。
  
  「皇兒在戰場的事情你知道了多少?」
  
  「回娘娘,小女只知趙王殿下深夜奇襲蠻族兵將營地,三日未歸。」
  
  淑妃微不可查的輕笑了聲:「你們夏家倒是消息靈通。」想了想,「也怪不得,夏祥民都隨軍出徵了,有什麼消息定然是瞞不過你們這些世家。」
  
  夏祥民乃夏老夫人第五子,是夏令涴的小叔。夏家家大業大,如今大爺與二爺站在保守派;三爺就是夏令涴的父親是中立派的領頭人;四爺在外地立意博得大名聲,算得上是朝廷新貴,偏靠激進派;這五爺原本也是夏家安排到地方上做個小縣令,那知道對方武術了得,做不了文官就半路上跑去參加朝廷三年一屆的武選,入了兵營,從最底層爬起一路到了六品昭武校尉。
  
  『有人的地方就有戰爭,哪裡有戰爭哪裡就有夏祥民。』這話在皇城的兵營中沒人不知曉的,夏祥民更是世家子弟中出了名的亡命之徒,哪裡上戰場他就往哪裡跑。皇上偏生就愛著他這股蠻性子,今日裡把他丟到雲麾將軍的麾下去極西北的雪山滾兩圈,明日裡把他丟到忠武將軍的船艦上去海裡游一趟,這次蠻族進犯,皇上又把他塞入了輔國大將軍的帳篷,隨著顧元朝一起去草原上撒腿子的跑一回。
  
  在淑妃看來,皇上壓根沒有把夏祥民當作武人看待,聖上是把他當作一刻都不願意停歇的看家護國的神犬。哪裡有戰爭,皇上就大喊一句:關門,放夏祥民!對方絕對啊嗚一聲就衝著暴徒咬了過去,多好的忠犬啊。
  
  不過,在世家眼中又是另外一檔子事,這明顯的是皇上防著夏家勢力過盛的打算。夏家幾個兒子都與朝中三派有瓜葛,不管那一派鬥得你死我活,他們家絕對能夠延續興盛。那還都是文臣,若再加上一個帶有兵權的武將,嘖嘖,只要夏家願意,而新上任的皇帝是個軟弱柿子的話,大雁朝的君王天天換人都是尋常事。
  
  所以,皇上喜歡夏祥民沒錯,可真的要讓他在一個兵營裡面混熟了,那是絕對不成。到處平調任職,則能斷絕他與某一派的將士過密,從而影響夏家在武官中的實權。
  
  這些夏令涴知曉不多。她只記得在顧元朝出征之前,爹爹帶著她親自去見了五叔紮紮實實的磕了三個響頭,求五叔暗中保下顧元朝的平安。當時五叔怎麼說的來著:放心好了,為了侄女以後的霸權,我會好好的調教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也許,某些時候顧元朝的筆跡看起來軟弱無力,就是因為五叔對他調教過密的緣故?
  
  夏令涴暗中無辜的眨了眨眼,她真的不是故意折騰某人。不過,為了自己以後在王府的霸權,顧元朝的犧牲還是值得。
  
  淑妃指了一處位置讓她坐下,斟酌半響,才嘆息道:「若夏家要退婚,還來得及。」
  
  夏令涴一陣茫然:「什麼?退婚?」她眼眶微紅,抽抽鼻翼,委屈道:「我……趙王他,他準備在欺負了我之後不要我了?」
  
  淑妃一怔:「他欺負了你?他怎麼欺負你的?」哎呀,這話題怎麼拐彎的,作為母妃她肯定不是想要八卦,她是在試探哇。好吧,試探的同時也打聽一下兒子的某些劣跡,也無可厚非。
  
  夏令涴食指在袖口的掩飾下捲著錦帕,抿緊了唇瓣,思索了好一會兒才道:「趙王說過他會回來的,我哪裡也不去,就在這裡等他。祖母也說夏家女子一旦決定了夫家,沒有無緣無故退婚的道理。」
  
  淑妃掩飾著小小的失望。唉,這世家女子果然善於避重就輕,她想要聽八卦對方偏來說情深意重,甭沒趣了。
  
  「若是我皇兒真的戰死沙場,你也願意為他守一輩子活寡?」
  
  夏令涴瞬時淚珠滿腮,垂著頭不敢想像的痛苦模樣,肩膀聳動:「他說了會回來的,我等他。」這算是願意還是不願意啊?
  
  淑妃鬱悶了。這女娃比她想像的要狡詐,果然趕在大庭廣眾之下敢跟我皇兒針鋒相對的女子,不是什麼好欺負的角色。哎喲,以後她這婆婆要辛苦了。淑妃心裡哀嘆著,擦了擦眼角似有似無的眼淚,安慰了夏令涴一番,做足了善解人意的好婆婆形象,又拐彎抹角的打聽顧元朝是如何『欺負』夏令涴的話題不果,這才唉聲嘆氣的放對方出了宮。
  
  出了宮門,爬上夏家的馬車,簾子才一放下,夏令姝就拉著夏令涴問:「怎麼樣?」
  
  「趙王沒事。」
  
  夏令姝驚詫:「淑妃娘娘親自告訴你的?」
  
  夏令涴用黏著蘆薈花露的濕帕將臉上蠟黃的妝容給抹了乾淨,又喝了一口茶之後才道:「哪能啊!娘親說過,這宮裡的人說話九轉十八彎的,你得想得更加深一些。淑妃只是先罰我跪了一陣子,我估摸著她原本也是有怨氣的,怎麼說外人都只道趙王是為了與夏家聯姻才去了戰場,現在趙王生死不明,她怎麼著也要表示一下怨憤,好在我跪習慣了。」半個時辰算啥呀,在夏家那是打碎了一個茶杯的懲罰,或者是午睡的時候流了口水的小戒。
  
  夏令姝一邊幫她重新上妝,一層層的撲上珍珠粉讓她的臉色逐漸轉為慘白,看起來就跟新喪沒什麼兩樣。夏令涴覺得還不夠,自己又在額頭補了一顆淚滴狀花鈿,衣裳依然是入宮的那一身華衣,襯托得臉色越發慘白,我見猶憐如弱柳扶風。
  
  夏令姝替她端詳了一下,道:「折騰完了,快說你怎麼知曉趙王安危的。」
  
  「很簡單,淑妃娘娘說『若夏家退婚,還來得及』。」
  
  夏令姝何等聰明,立馬就明白了這話裡隱含的情緒:「她先是給你下馬威,讓宮裡的人認為淑妃娘娘對夏家有怨恨,從而減輕皇上對汪家與夏家聯姻帶來過大利益的隱憂,也能夠打消皇后對趙王是刻意與太子針對作對的猜想,同時警告夏家不要太過於張狂;接而對你好言問話,試探退婚之事夏家的看法。從她那句話中聽得出她是保留了餘地的,若你是回答退婚,那麼她當場就會甩你耳光對你疾言厲色;若你回答不退,那麼夏家對她的利用價值就高了,自然那一場罰跪的戲碼經由她的 『善意』也能夠讓夏家明白現在的處境。」她又端詳了下夏令涴的眼眶,「而你還哭了,這更加印證你對顧元朝的真心。有你這份情誼,我們的爹爹以後明裡不會做什麼,暗裡卻是會給趙王幫忙。」
  
  夏令涴眨著眼眸:「你看我哭得怎麼樣?我可是一路從後宮哭了出來,這半裡多的路哭得我眼珠子都要掉了。」
  
  夏令姝拉住姐姐的手腕搖晃兩下:「你是真的傷心了,別以為我不知道。昨夜你從祖母的院子出來,一直呆呆傻傻的遊蕩著,令墨都以為家裡住進來一個女鬼,嚇得哭著要跟令乾一起睡。」
  
  夏令涴假咳著:「還不是祖母刻意嚇唬的,只說要麼死等趙王,他活著我就活著,他死了我就要陪葬;要麼就是我另嫁,也不能嫁給世家了,頂多找個妾室的兒子勉勉強強過日子,這輩子什麼都不用指望。嫁給妾室的兒子,還不如一刀子捅死我來得快,省得折騰。」
  
  夏令姝笑道:「我們都被這些長輩給算計了。別說有五叔了,淑妃娘娘的娘家是韓家,聽說趙王早就將韓家給納入了自己的手心成了一族之長。這樣的人,暗處總是跟著一群死士,不到關鍵時刻不會顯露。你是關心則亂,糊塗了。」
  
  夏令涴臉色紅得連再厚的珍珠粉都蓋不住了。她這哪裡是被長輩算計了,連自己的妹妹也開始消遣她來著。
  
  好不容易從淑妃處安了心,可到底心裡擔憂,在夏家她還一如既往的持家理財。
  
  夏黎氏這半年已經開始教她如何打理鋪子,驗收田地和房產。夏三爺提前將給她預備的嫁妝單子給了她,名下也有分佈大雁朝各地的一些小產業,茶店酒館繡莊等等。王府的梅管家送來的禮單中還有兩間掛羊頭賣狗肉的外郊的莊子,並親自帶夏令涴去看過。遠處瞧著是連綿起伏的群山,莊子在前山的半山腰,周圍人跡罕至鳥飛蟲鳴。她無意中翻去了後山,發現另有乾坤。顧元朝那隻狗熊居然另外還建有別院,院子裡住著一群猛漢,嚇得她差點從山上滾到山下成了名副其實的刺蝟。原來,那別院的外面看著是訓練家兵的產地,實際上地底下挖有秘道,一直可以穿行到趙王府的書房。秘道甚多,梅管家只打暗號似的提過一條秘道可以去更郊外的鐵匠鋪子。
  
  夏令涴嚇得臉色蒼白,只說她是良家女子,不做打家劫舍的勾當。她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聽見。並且用著狂放的筆法寫了一句話塞給了白隼給顧元朝給寄送了過去,即是:你是一隻狗熊,不是老虎!
  
  等待消息的日子很漫長。夏令涴已經不知道她是等著五叔的黑隼送來顧元朝還活著的消息,還是等著顧元朝親自用白隼來告知他打了勝仗。不,其實,只要他還活著就好了。爹爹說過,戰場上,活著就有更多的機會贏回來。
  
  可每一次參加世家千金們的聚會之時,總能聽到大家說起戰場上的殘酷,也許是刻意也許是無意,每個人的眼光都會轉到她的身上,讓她覺得心裡刺痛。因為,眾人不相信第一次上戰場的顧元朝能活著,不相信一位文質彬彬的皇子能夠從奇襲蠻族兵營上安然無恙的回來,甚至,還有人猜想顧元朝已經被抓獲,等著朝廷拿著金銀珠寶和若干城池去換人。
  
  古孫藍對她的恨意逐漸加深,有時候會在品酒會上直接諷刺她,說是她害得顧元朝上了戰場,是她害得顧元朝馬裹屍還,一切都是夏令涴的錯。接而,對方會哭得梨花帶雨,用著赤紅的雙眸盯視著她。夏令涴從平靜對待,到勉力反駁,再到自信滿滿的回視,展現了一位少女逐漸轉向穩重成熟的過程。
  
  面對那些或真或假的試探,她從淡定的無視,到忍耐痛苦的一個人一句話的針鋒相對,到最後認定了顧元朝能夠回來,相信他說的誓言,相信他的能力和智謀。她不再讓那些流言蜚語惡意中傷擊潰自己努力為此的端莊面具,也不再讓那些辱罵和嘲笑的話語戳中自己的心傷和徬徨,她固執且堅強的面對外人,用沉默的對視展現出她的氣度和對未婚夫的海量信任,讓每一個別有用心的人從小聲嘲笑到大聲諷刺,再到羞愧的垂首。
  
  倏然張望,她一眼就能望到五叔的黑隼俯視的衝進了夏老夫人的院子,而遠在天邊,另一隻極力快速飛翔的白隼伸展這長翅朝著她的腦袋給衝了下來……



四十回

  顧元朝半躺在馬車中,想像了會夏令涴收到他消息之後展現的神情,一定是哭笑不得,或者直接瞪起那靈動的眼眸,恨不得將紙條當成他給戳得千瘡百孔。
  
  他的未婚妻實在是太活潑,太……像一隻猴子了。
  
  車廂外傳來一迭馬蹄聲,接而聽到:「趙王,方便否?」
  
  顧元朝立馬收拾起自己那副色令智昏的表情,整整衣衫,盤起了腿,又是一副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樣,這才示意士兵放人進來。
  
  「可是傷口又開始疼了?臉色看起來有點像在發燒。」
  
  顧元朝乾咳兩聲,他實在不好意思對此人說,自己不是發燒,是發騷。笑道:「夏校尉不用擔心,本王只是看了一些東西,有點氣著了。」
  
  夏祥民哈哈大笑,跳上馬車之後就拈起一個舒坦的位置坐下了:「年輕氣盛的王爺。嗯,大度些對以後有好處。」
  
  顧元朝眉目稍動,沉聲問:「難道夏校尉不惱?明明我們可以得到更大的勝利,硬是被人半路阻撓而功虧一簣。要知道,不是每一次蠻族來襲,都會有蠻族的王子坐鎮。」
  
  夏祥民在車廂櫃子裡熟門熟路的翻倒一番,摸出一小罈子酒來,長臂再一伸,又不知道從哪個角落挖出兩個酒杯:「的確是這樣,別說蠻族了,就算我們大雁朝的邊疆陣營中也不是每一日都有王爺坐在裡面逗鳥。」
  
  顧元朝本含的一口酒差點嗆到肺裡去,臉色越紅,不是氣的是尷尬。
  
  如今,邊疆的將士們都知道顧元朝有一隻傲驕的白隼。除了每個月固定的飛行之外,就喜歡呆在顧元朝的肩膀上看將士們訓練,誰偷懶了,衝過去朝著面門就是一爪子。不但凶蠻,還非常的好吃。邊疆靠近草原,偶爾它會獨自飛出很遠叼回一些毒蛇或者老鼠,有次還抓了一頭羊羔飛了回來給顧元朝加菜。士兵們嘴饞了,偶爾就會逗著它去打野食,成效不錯。
  
  不得不說,顧元朝與士兵們打得火熱有它一部分的功勞。吃人的嘴軟,士兵們為此少不得有事沒事的去趙王帳篷外串串門子。
  
  「你看,就算你是王爺,只要上得一次戰場,以後就會食髓知味的繼續來。相比之下,被你半夜奇襲失了一條手臂的蠻族王子肯定會比你更加想著要報仇雪恨。只要他敢來,下次我們就要他的命。」
  
  顧元朝沉息,喝乾了酒,道:「下次,再多的下次又如何,不照樣還要被大皇子爭奪部分軍功。畢竟,父皇是不會打破皇子之間的平衡。」越想越氣,鎖眉道: 「我沒有想到,他為了爭奪軍功,居然會在我身邊布下死士,一旦我斬殺蠻族將領轉瞬就會死於死士的刀劍之下,好狠毒的心腸。他以為這樣,父皇就不會追問我的死因了?」
  
  「的確不會追問。」夏祥民替兩人斟滿了酒,道,「戰場上刀劍無眼,死一個王爺算得了什麼,就算是皇帝也有死在敵國疆土上的時候。而且,對於當今皇上而言,你趙王頂多只是太子殿下手中的一顆棋子而已,哪裡能夠跟大皇子抗衡。再說了,你死了的話,皇上頂多給你蓋一個大一點的陵墓,王爺的名號上多加一些死後的封賞,再讓我家令涴陪葬,夠仁至義盡了。那個朝堂上,暫時還沒有人會替你出頭,你的兄弟姐妹也不會。信不信?」
  
  顧元朝抿著唇,半響,才點頭:「我信!」
  
  夏祥民大笑,拍打著他的肩胛道:「傻小子,你還年少,以後有的是大作為。不想做將軍的王爺,不是好丈夫。」
  
  顧元朝嘴角微抽,再一次敗在夏五爺諺語的魅力中。
  
  夏祥民繼續道:「趙王,眾多皇子中只有你最懂得養精蓄銳的道理。這次的截殺事件,我希望你能懂得自己周身的形勢。你還只是一個王爺,若換了太子或者皇上,你去想想,身邊的人還有多少可以信任,又有多少次能夠死裡逃生?秦始皇一統天下之後,他又是如何度過餘生的,這一點我不相信你沒有想過。」
  
  顧元朝心內一震,脫口而出:「令涴對你說了什麼?」
  
  夏祥民倏的笑道:「我可沒有什麼白隼每月裡替我傳遞消息。再說了,英武不凡的叔叔私下與懵懂無知的侄女傳遞信件,這事,我還真的幹不出來,會被三哥扒皮抽筋。」他別有深意的瞥了對方一眼,道:「你既然選擇了令涴,就該知道她的性子,現在才為她是世家女兒的身份擔心,是不是太晚了些?」居然還擔心夏令涴將趙王的底子事無鉅細的交代給娘家,這事說出去,她不用說成為王妃了,就算是嫁給尋常男子也會惹得家宅不寧。
  
  「抱歉,」顧元朝立馬醒悟自己的多心,揉開自己喝多了之後被夏祥民套出真心話而暗惱:「我……」
  
  「趙王,」夏祥民阻止了他後面的話,笑道:「我想,你可能是誤會了什麼。世家的女娃雖然將家族看得甚重,可到底還是女人家。所謂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嫁了就是嫁了,與夫君吵架了也不敢輕易回娘家滋事,更加不用說等著娘家替她們出頭。不說別人,就算是令涴她娘,當初被妾室害得新出生的孩子都夭折了,她也依然必須將對方的兒子當作自己的親兒子養育,而不是跑到黎家哭訴我三哥寵愛妾室而忽略她的感受。同理,三哥帶著三嫂去了外地過了多年回來之後,夏家在裡面幫襯多少是大家心知肚明的,黎家暗地裡不說,明面上卻是由著我三哥一人作為。我三嫂也不會因為這事而去跟黎家的人說,你們得幫我的丈夫,因為我是黎家的女兒,所以你們得幫他。沒有這個道理,嫂子若真的這麼說了,黎家說不定立馬就會將我三哥給收拾了,省得嫂子被人利用了還不自知。」
  
  顧元朝沉思一會兒,道:「五叔的意思是,如果我真心對待令涴好,她就願意全心全意的替我考慮?我與她,不管富貴榮華都是必須綁在一起不離不棄的,她不會因為家族的緣故而選擇利用我,而我亦不能為了權勢而指望夏家的鼎力相助?」
  
  夏祥民搖晃了兩下酒罈子,自己再斟了一杯:「世家永遠是家族為先,要我們的勢力可以,拿出你的誠意和你的能力來。我們不做虧本買賣,同時也不會去扶持阿斗之流。趙王,你不是每一次都有運氣能夠死裡逃生,你也太小看了世家的能力範圍。」
  
  這一次,顧元朝是真的震驚了。他不由得想到當初潛入蠻族兵營裡半個月後,突襲的人折損大半,隨他暗襲的人也相繼被斬殺,獨自一人面對蠻族王子加上上百精悍士兵的情景。那一次,若不是母妃安排的暗衛以及夏祥民帶領的十多名奇怪體型的士兵出現,他就真的要為自己的魯莽和無畏付出代價。仔細想來,對方帶來的那些士兵他居然一個也沒有見過,那些人應當是十分懂得低調隱藏自己身份的底層士兵。那樣的人,任何一人隨手就能斬殺三個強壯的蠻族勇士,若是收於自己的麾下……
  
  他若有所思的望向夏祥民,道:「你們想要得到什麼?」
  
  夏祥民讚賞的敬了對方一杯,笑道:「平衡。皇上不動世家,世家自然也不會幹預皇權。如今的大皇子靠著新貴們支持,太子殿背後有著皇后引領的世家大族,可太子要娶我家令姝,這不得不讓警惕。三足鼎立之時,另外兩足滅了反抗者之後,剩下的就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了。你說,太子殿下的胃口是不是太大了點,想要靠著一己之力將朝廷的勢力逐個擊破,然後他獨攬大權?」正巧,顧元朝又要娶夏令涴,這無疑是給太子的棋盤上的中立派增加籌碼,不得不讓夏家提防。這也是夏祥君為何會深入敵營去救下顧元朝的因由,救了顧元朝的命,自然就讓對方欠了夏家的人情。
  
  夏祥民雖然不如哥哥們懂得陰謀詭計,可他到底是世家培養起來的武將,哪裡看不清天下的局勢。再加上幾位兄長一合計,任何事情就都有合理的解釋和目的性。
  
  顧元朝道:「太子殿下的心思我不大清楚,誠如你所說,皇家兄弟之間沒有親情可言,太子也並不完全相信我。」
  
  夏祥民似笑非笑的盯著他:「那趙王你呢?你想不想要那個天下至尊的位置?」
  
  顧元朝臉色一變,握著酒杯的手背頓時青筋凸顯。
  
  夏祥民掀開車簾,緩緩地道:「你說,如果新皇要與天底下所有的世家相鬥,誰能贏?是唯我獨尊睥睨天下的專權皇帝,還是放眼眾國,勢力盤根錯節且財力物力人力雄厚的百年世家?哦,我忘記了,世家大族可不止一家,就皇城裡也有上百,而皇帝,他只有一人。」
  
  「朝廷新貴呢?」
  
  「新貴?朝廷最大的新貴不就是大皇子麼?你且等些時日,看看他的下場再來說吧。」
  
  夏祥君倒置著酒罈子,為兩人斟上最後滿滿一杯酒,倒頭喝了乾淨。隨手將酒罈子朝著車門外給擲了出去,發出『噼哐』的響聲,臨下車之前又想起了什麼,說道:「那白隼,上次來過之後好像就有孕了。」
  
  顧元朝臉色再一次青白交加,對方這是告訴自己,夏家的隼不止一隻。夏家根本懶得利用夏令涴,相信一個弱女子,不如相信手中掌握的財力物力。
  
  存活了幾百年的世家,真的能夠由一位皇帝就能夠徹底拔除的麼?別說顧元朝沒有自信,哪怕當今的皇帝造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也是不得已為之。太子,再聰明再有能耐,大部分的時候不還是要倚仗皇后手中的汪家。顧元朝自己更是世家大族韓氏的族長,滅了世家不就是砍了自己的手足?
  
  難道,做皇帝要麼如父皇一樣極力維持幾方勢力,要麼就等著專權不成反而被世家控制做傀儡皇帝,或者直接被人暗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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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府的人最近都極力避免與夏令涴碰面,而丫鬟僕婦婆子們更是一個個成了啞巴木偶,輕易的不敢多笑一聲,多咧嘴一下。不為別的,自從那一日夏令涴收到了白隼的回信之後,她的脾氣就越見暴躁,隱隱有種火山即將噴發還被刻意壓制的趨勢。
  
  在府裡面對父母姐妹們還好,偶爾說話,開始還是笑眯眯的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只要某人無意識的提起某個人的名字,她一瞬之後那牙就在磨,眼中冒火的成了兇猛野獸。在自己屋裡,丫鬟婆子們切記不能喂那頭白隼吃東西,否則她會毫不猶豫的將肉塊丟在泥土或者香灰裡面滾兩圈再砸到對方的腦門上。白隼也不是好欺負的,一人一鳥展開護食大戰,夏令涴不讓它吃肉,它就吃夏令涴的肉,鬧騰的鳥飛猴跳人人自危。
  
  「什麼叫做『老虎靠山吃山,蠻族的野馬不如猴子美味!』」夏令涴拿著針尖戳著繡了兩隻鴛鴦的香囊,「有了我,你還敢去吃蠻族的野馬,我要戳扁你這只混蛋。我戳你那色迷迷的眼眸,戳你愛甜言蜜語的臭嘴巴,戳你愛亂摸亂碰的熊爪子,戳戳戳……」
  
  連翹瞄著那可憐的香囊,替兩隻野鴨子哀悼。好吧,現在『野』馬的『野』字,也成了這屋裡的忌諱。當然,還有譬如『顧元朝』『狗熊』『英雄』等字眼。龍芽再一次偷偷摸摸悄無聲息的貓了進來,在連翹耳邊耳語幾句,對方一個招手,屋裡屋外的僕人們都退了乾淨,留下不自知的夏令涴又抓著另外一個繡著狗熊的香囊戳啊戳,口中依然唸唸有詞。
  
  門外,不知何時已經走來一人,曬得黝黑的臉龐上掛著兩年不見的閒適輕笑,自認為擺了一個非常英挺的姿勢,對著屋內人笑道:「英雄回來了,你還戳狗熊幹嘛!」
作者: ying700406    時間: 2011-3-24 12:54 AM

四一回

  夏令涴突的轉身,目瞪口呆的望著門口那人,手中的針頭還在持續之前的動作一點一點的紮著香囊上的狗熊肚皮。
        
      顧元朝背後的光影在他周身灑落細碎的暖暈,他忍不住打趣道:「怎麼,見到日思夜想的英雄就震驚得說不出話了?」
        
      夏令涴眨眼,拿起那香囊就朝對方那張厚臉皮砸了過去:「找你蠻族的野馬去吧!還回來做什麼。」她當初擔心得覺也睡不好,飯也吃不下,焦急難耐的等著他從敵營安全回到自家兵營的消息,對即將收到的信件即害怕又期待。哪裡知道,抖開紙條之後居然只看到:『老虎靠山吃山,蠻族的野馬不如猴子美味!』這樣的話,讓她如何不氣如何不惱怒。
        
      老虎是什麼,他顧元朝頂多是隻狗熊!
        
      野馬是什麼,蠻族的野馬不就是撒蹄子亂跑亂勾搭人的蠻族少女少婦老婆子!
        
      猴子是什麼,她拒絕回答。
        
      「唉,都時隔幾個月了,怎麼還在生氣。」顧元朝將千瘡百孔的小香囊塞入衣袖,狗腿子似的抽到夏令涴身邊:「我不是說了麼,我不愛野馬,每日每夜的都在想著怎麼吃猴子。」說著,對著她臉頰就咬了一口。
        
      夏令涴大叫,使勁推他:「色熊滾遠點,不然我叫非禮了。」
        
      顧元朝向門外瞧了瞧,只能遠遠的看到花園中龍芽偷窺的裙襬,大手一揮:「叫吧,看看有沒有人敢來壞我的好事。」抓開對方的猴爪子,一手撐著她的後腦勺,對著那思念了很久的薄唇給吻了下去。
        
      啊咧,這個色熊,一回來就欺負她,當她真的還是以前那個對男女之事不甚明了的小傻子?
        
      夏令涴抬腳就要朝著某個人的雙腿之間踢了過去,哪知,顧元朝在邊疆這些月,別的沒有太大長進,可這隨時防著暗算的本能倒是青出於藍。
        
      師傅是誰?當然是大雁朝裡鎮守邊疆的將士們。不得不說,夏五爺不是一個好相與的主。領兵的大將軍們最怕的就是皇子王爺們監軍,遇到懂兵法且謙虛的還好,遇到蠻橫不懂裝懂的可就會造成內部不合。所以,顧元朝隨軍一到邊疆,他就被塞入了夏祥民的手上,美其名曰交流感情,實際上是甩開燙手山芋,反正他們是姻親嘛!而夏祥民打定了主意要替侄女調教侄女婿,於是,不管顧元朝在哪裡,在做什麼,他都隨時隨地會面臨著陌生士兵的暗襲。哪怕大將軍召集將領在大帳篷裡面佈陣開會,端坐一邊仔細聽講的顧元朝都有可能突然感到耳邊疾風,武器大到打狗棒,小到繡花針,千奇百怪見縫插針的暗算。最開始還只是夏校尉身邊的近兵,之後擴到到校尉的眾多手下,等到大家發現顧元朝對這些暗算保持沉默且樂在其中之後,這股拿著趙王當活靶的暗算活動越演越烈,最後變成了全營皆『小人』 的地步。
        
      顧元朝身上或大或小的傷口一直持續不斷,直到半年後才開始不再添加新腫的印子。
        
      之後,夏校尉不愛暗器,轉身投入了毒物的懷抱,於是,顧元朝的新傷不再是兵器造成,而是某些動物的牙齒或者利爪鉗子等捏咬出來的小洞洞。洞口雖小,毒性其大。你見過沙漠裡的毒蠍子沒?沒有?顧元朝見過。他永遠記得某一日醒來看到全身上下爬滿了黑色硬殼蠍子的情景,如果不是前日訓兵訓得喉嚨嘶啞,他絕對會大吼出聲。當然,也可能他一張嘴,某隻蠍子就會將會跑到他肚子裡進食。毒物不算啥,至少你可以看見。可下在水中,飯食或者衣衫上的毒粉你就找都找不到,只能是在一日鑽七八次茅廁,或者渾身冒綠豆紅豆白豆的時候才知道自己被下毒了。
        
      雖然知道自己的武學大有長進,不過卻沒有想到下意識躲避傷害的本能還能讓他制住夏令涴,心裡不由得大樂,眯著眼眸對她笑道:「哎呀,親吻只要動嘴,不要動手動腳。我知道你不懂,所以乖乖跟著我學啊。」舌尖就勾著對方的丁香開始吸吮。
        
      夏令涴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羞的,手撓腳踢,只覺得全身越來越無力,腦袋昏沉,可對方勾著她腰肢的手臂如鋼鐵,硬是將她緊緊的困在了懷中。
        
      她,要暈了。
        
      她,將是第一個被男子給吻暈的女子。
        
      她,將是唯一一個被狗熊又氣又惱給折騰得渾身痠軟,眼冒金光,頭腦昏沉即將面會周公的猴子。
        
      顧元朝的悶笑在她鼻尖抖動:「傻猴子,要用鼻子吸氣。」
        
      夏令涴展開鼻翼長長的呼吸,被吻過的唇瓣之間小舌尖若隱若現。顧元朝目中炙熱,盯著那一點粉嫩嫩的肉,伸出自己的舌頭去勾著。
        
      夏令涴一巴掌罩在他的面門上:「你還來。」
        
      顧元朝拿開她的手腕,笑道:「別說傻話了,你自己不也喜歡。」
        
      夏令涴內心翻個白眼。她知道一般的夫妻越是恩愛就越是喜歡親親,可他們還沒有成親。好吧,這一點跟顧元朝根本說不通,就算她隱約自豪自己對對方的吸引力,可她不想真的暈過去啊。
        
      顧元朝的薄唇在她唇瓣上輕輕的碰觸了幾下,低聲道:「我教你玩,你跟著我一起來就是了。」也不等夏令涴同意與否,直接含著她的唇瓣舔舐個遍,再深入口腔之內,勾著她的舌尖一起嬉戲。兩人你來我往,氣息相疊。
        
      夏令涴逐漸閉上眼眸,專心專意的跟著他或纏繞或追逐,在對方一個輕咬之後,報復心極強的某人毫不猶豫的反鑽入對方的口腔中,巡視自己的領土,打上屬於夏令涴的印記。偶爾,顧元朝好想反客為主的時候,得到的就是夏令涴毫不猶豫的懲罰——咬他舌頭。
        
      讓你橫!
        
      顧元朝領著軍隊綁著一萬多受降的俘虜浩浩蕩蕩的入了城,受到了皇上的褒獎。可這趙王也不知道中了什麼邪,前一刻還在盛陽宮聽著蠻族的使者讀著進貢的名單,下一刻他就馬不停蹄的跑去夏家會美人,且到了宮門大鎖要落下的前半個時辰才急急忙忙跑去見自己的母妃,報了平安之後又竄去拜見岳父岳母,徹夜商量迎娶佳人(皇城的人一致認定了夏令涴是狐狸精變的)的具體事宜。
        
      這是官方版本,更有民間八卦版本。說趙王其實在早兩日就已經回到北定城了,且偷偷入了夏家與狐狸精相擁而眠了兩夜,這才饜足的選在第三日穿著大紅袍子,內著銀色鎧甲,騎著高頭大馬,英姿勃發的接受城中民眾的歡呼。
        
      其中,收到天街沿線高樓上拋下的香噴噴各式各樣繡花的手帕若干,收到天女散花樣的絹花鮮花若干,有幾朵都砸在了他的髮髻上。還收到了路邊英勇無畏的猛女或抱大腿或抱小腿或抱腳板,當然,手臂也勉勉強強被摸了不知道多少下,更有身高六尺的女子妄想拉下他的腦袋強吻一番,被他堅決反抗勉強保住了自己的……貞潔?哦,他胯下的白馬也被印上了若干個唇印,從馬頭到馬臀,五彩斑斕,讓它心猿意馬騰飛入雲。敢跟天馬比高低。
        
      勤快跑夏家的結果,就是讓滿朝文武包括帝王,都認為這位趙王愛美人更比江山。事後,也不知道哪路人馬,透露出趙王監軍且拚命要打勝仗的緣故,就是因為他要用軍功換夏家令涴小姐的姻緣。沒了兩日,朝廷就正式頒佈了太子殿下與夏令姝的婚事,隨後亦是趙王與夏令涴的指婚聖旨。明面上眾人都紛紛表示恭喜,暗地裡大家都在歡喜。大皇子的派系歡喜太子殿下首要助理愛美人勝過兄弟情義,太子殿下歡喜趙王不會構成他的威脅,且夏家姐妹同時嫁給他們兩人,代表著中立派被太子收入囊中。趙王也歡喜,他的軍功擺在那裡,誰都不能忽視他的能力,又能娶到夏令涴,同時還能得到皇上的信任,至少這個兒子有弱點,且不愛權勢,比其他兒子省心。
        
      為此,淑妃還在皇后面前嚶嚶的哭了一場,說好不容易養大的兒子有了媳婦不要娘,她要罰跪,罰到天荒地老。皇后安撫了一番,轉身給淑妃賞賜了不少東西,不比皇帝的少。一邊讓人安排太子與趙王的婚事,一邊又給夏家不少賞賜。當然,夏令涴的部分還私下用皇后娘家汪家的名義送了另外一份厚禮,權當夏令涴夏狐狸勾引趙英雄的『大功』。
        
      顧元朝回來的時候是八月初,正巧八月十五的時候就湊到了夏家來過中秋節。淑妃?她要陪皇上呢,誰讓母憑子貴,雖然這個兒子不要娘,可皇帝好歹也想重溫一下淑妃的懷抱嘛。趙王為什麼不去宮廷參加宴席?都說他愛美人了,小夥子思春起來九頭牛都拉不住,皇上表示體諒兼理解,放任了。不過,出宮之前,顧元朝還去皇帝面前抱怨夏家獅子大開口,說禮金不夠就不准娶他家的媳婦。皇帝大筆一揮,讓他親自去庫裡挑選六十六件奇珍異寶,算是父皇給兒子的賀禮。顧元朝腆著臉的說,九十九件更加吉利,討喜。被淑妃刷了一耳刮子,最終皇帝哭笑不得地如了他的願,顧元朝抓耳撓腮的喚了一聲『謝謝爹』,然後如被野獸追趕似的一溜煙跑了。留下皇帝擁著淑妃眼眶微紅的感慨著兒子終究還是兒子。
        
      「九月二十八?那令姝的婚期在哪天?太冷了的話,可夠折騰的,而且靠近過年也忙不過來。」
        
      「誰說的。」夏黎氏看著面前兩個已經長得婷婷玉立的女兒,深表欣慰:「你是長姐,所以你先出嫁。令姝的在十月十六,兩場婚禮不遠,宮裡忙活起來更加快一些,大部分東西都可以預備兩份。再說了,這事在兩年前就開始準備了,現在也就差最後的試穿禮服還有重新添加一些零碎時新的東西。」
        
      夏令姝坐在窗邊,捧著一本厚厚的書籍假裝勤讀,實際上一雙耳廓已經白裡透紅表明了她現在的一心二用。
        
      夏令涴性子不如妹妹的婉約,可在外間到底也是世家女子。臉上羞澀,低聲道:「這是皇上安排的?」
        
      夏黎氏笑道:「你的日子是皇上與淑妃娘娘親自選定的,趙王催了好多日才定下來。現在王府的準備也安排得差不多,你們只要待嫁其他的一概別管。對了,當日需要注意的禮儀可都讓嬤嬤教熟了?」
        
      安嬤嬤坐在下手,笑道:「早在趙王打了勝仗之時我們就開始教了,現在小姐們閉著眼都不會出差錯。」
        
      夏黎氏點了點頭,似乎想到了什麼,拉著兩個女兒的手道:「到時候成了親,就不同於在家,可得事事多心處處留意。特別是令姝,太子在東宮皇后娘娘的眼皮子底下,你更是要日日請安,行走坐臥為人處事不能出一點差錯。」兩人一愣,都緊張的點了點頭。
        
      夏黎氏轉而問夏令涴:「你們可還記得一年前衛家小姐隨著白面書生私奔之事?」
        
      夏令涴腦中自然回想道兩年前在離宮裡瞧見衛翎與陌生男子相擁的情景,她當時叮囑連翹不要多管,畢竟千金小姐與窮書生本就沒有什麼好結局。而她作為衛翎的密友,暗地裡知曉明面上卻是從來未曾提過,衛翎也從未與她說過。誰也沒有想到,一年之前,衛翎的父親給她安排親事,確定了人選之後她居然在某一夜隨著那窮書生私奔了。奔者為妾,這一條規矩是所有女子從小聽到大。對於世家女子而言,若是與人私奔,最大的可能是從此趕出家族,名字也從族譜中劃掉。若是私奔之後再做出什麼傷風敗俗之事,遇到強勢的家族,女子的生命都會被無情的抹殺。
        
      你來,我就帶你走!這麼一句話突然映入眼簾,夏令涴痛苦的閉上眼。如果那時她早已收到汪哥哥的信件,如果她趕了過去,如果……
        
      人世間,哪裡有那麼多的如果,錯過就是錯過了。
        
      「衛翎,她……現在如何了?」



四二回

      夏黎氏輕嘆:「前些日子衛小姐與那書生回來了。」夏令涴知曉母親還有後話,只一心靜靜的聽並不打擾。
        
      「衛小姐身懷六甲已經有了七個月,兩人私奔之時帶著的金銀珠寶早就用得乾淨,無奈之下只好又回來求救於衛大人。那窮書生人雖窮可到底百無一用,什麼都不會做,可憐了衛小姐身出名門,卻要為這等男子拖累,出了銀子不夠,還得替對方裡裡外外張羅。一個好吃懶做,一個想吃不會做,花銀子如流水,一貧如洗之時又發現身懷六甲。衛小姐生怕孩子都活不成,兩人對持了幾個月最終還是回來了。」
        
      屋裡眾人想像了一番窮苦交加的情景,沒有幸災樂禍反而是透出一絲悲涼來。
        
      世家千金們說得好聽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人情世故樁樁通透,可只要出了這世家的大門,活著都很困難。因為她們只學會了爭權奪勢,不懂洗衣做飯;她們可以周旋於宮裡宮外眾多權貴之間,卻沒法與市井僕婦針鋒相對的罵街;她們會寫一手好字,作一首好詩,彈一手好琴,可絕不會用這些去換取銀子爭取活著。
        
      私奔,對於世家千金們來說,無外乎自尋死路。
        
      「那衛大人同意他們的婚事了?」
        
      「不同意也得同意。衛家只有這一個嫡親的女兒,其他妾室兒子亦都是扶不上牆的阿斗。衛小姐私奔之前,衛大人曾從旁系子弟過繼了一個兒子,她私奔之後,那兒子轉瞬就變了臉,要求衛大人立他為正統的繼承人。衛大人婉拒,只說時日不到,再等等。這麼一等之下,那過繼的兒子居然就不聲不響的捲了衛家幾個莊子到了親生父母手下,衛大人甚為光火,他官職還在就管不住義子,那等到他老了的時候,說不得都會被此人給轟出大門。一怒之下,衛大人就從遠親那裡抱來了一個新生兒,當日即登入祠堂家譜,認為嫡親的兒子。那義子在外不說衛大人不是,倒是經常揀出衛小姐私奔之事當作笑話來說,故衛大人乾脆趁此斷了這個兒子的念想,一心一意撲在了新認的兒子身上。」
        
      夏黎氏忍不住嘆息三聲,一旁的吉祥趕緊端了茶水給她潤喉,喝了之後這才繼續道:「衛小姐回來,衛大人即高興又憎恨,可看在外孫都有的情況下,只能對外說衛翎從小定了娃娃親,這書生既是姑爺,並擇日讓著書生做了上門女婿。也不擺宴待客,就馬馬虎虎的讓兩人拜了堂,劃了一個院子讓他們就此住下了。前幾日,衛小姐生產,產下了一個男嬰,衛大人甚為高興,可再也不急著就此立為衛家繼承人了。只說一切看看,再看看。」
        
      屋裡慢慢的沉靜下來,每個人的呼吸顯得短而急促,夏黎氏等兩姐妹臨出門之前又讓韓商媳婦遞送給了她們一人一疊絹布包裹的書籍。夏令涴想要打開看看,眼角正瞄見韓商媳婦一臉悶笑的神情,不由得頓了頓,收好了之後回了屋。
        
      走出門外幾步,就聽到韓商媳婦笑道:「大小姐倒是比以前更為謹慎了,就是性子還有點急躁。二小姐倒是冰雪聰明,輕易不讓人看出所思所想來。」
        
      夏令涴噗哧一笑,扭著妹妹的臉頰道:「的確聰明絕頂,你這丫頭當我不知曉呢,你是等著我拆看了之後自然就知道東西的內容了,自己正好偷個懶兒。」
        
      夏令姝笑道:「誰讓你是姐姐呢,自然壞事都得你擔著。」兩姐妹嬉笑著去了。
        
      夏令涴才到了自己院子,遠遠的就瞧見鴉九和畫影一黑一白矗立在門口,她輕笑道:「可是趙王來了?」
        
      鴉九拱手道:「王爺等小姐。」
        
      畫影不動如山的補充:「趙王,趙王妃,一炷香。」意思是,趙王等候未來的趙王妃長達一炷香的時辰了。
        
      夏令涴點點頭,對兩人道:「我家龍芽又不知道鑽到哪裡聽八卦去了,能否請兩位幫忙尋來。對了,記得問她最近新繡的香囊哪裡去了,有了心上人居然還瞞著我這小姐。」
        
      鴉九臉色一黑,拱了拱手,咻的就飛得不見了。夏令涴再看看畫影,只覺對方臉色更白,道謝之後,這才不急不緩的拐去了另一頭院子去尋人。
        
      連翹笑道:「小姐猜猜,這一次是哪一位先逮住龍芽。」
        
      「不用猜了,自然是畫影。鴉九那小子性子也甭急躁了些,不成大器。」夏令涴吧嗒下嘴巴,怎麼這話聽著有些耳熟呢?哦,急躁,她絕對不承認自己的性子跟鴉九處在同一條麻繩上,太丟人了。
        
      夏令涴才一進廂房,顧元朝就盯著她手中的東西:「這是什麼?」
        
      「不知道,你拆開看看。」
        
      兩人都不疑有他,坐在一處將那包裹得一層有一層的絹布解開,裡面霍然的露出書頁封皮幾個大字——《鴛鴦秘譜》
        
      顧元朝含著的一口茶水頓時嗆入了喉嚨,咳了半響:「我知道你膽子大,可大到這等程度實在是超出我的預料。」
        
      夏令涴疑惑的瞄著書頁,只覺得書名奇怪了些,再往左邊一看,居然是一副男女私會的圖畫。她深感疑惑:「這是什麼?這圖畫得好大膽。」
        
      顧元朝哦了聲,揮手讓其餘的下人都散去。兩人即將成親,分開了一年多自然比尋常的待婚男女更加膩歪些,再加上顧元朝是王爺,嬤嬤們雖然心裡覺得不大和規矩,但瞧著青天白日的應當不會出什麼大事,故都退了出去,自留下幾個貼心的依然守在門外仔細了裡面的動靜。
        
      顧元朝心裡奸笑,一把裹著對方的身子安放到懷裡,兩人頭挨著頭,後背貼著前胸,看著他緩慢的翻開了那本書。
        
      第一頁是幾句詩詞:合春笑解香羅結,相思只恐旁人知。腰肢輕展血傾衣,朱唇私語香生舌。
        
      左面配頁是一副裸身男女合歡之圖。男子一手撐著女子腰肢,一手覆蓋在其半邊酥胸之上,笑意瑩然。女子面如桃腮,唇瓣含笑,肌如白雪,腰如柳條,細長的雙腿盤在男子身上緊緊相貼。
        
      夏令涴臉色一紅:「這……這是……」
        
      顧元朝難得見到她小女兒嬌憨的模樣,忍不住一手也摸到她的蠻腰處,突的捏了一下。夏令涴『呀』的一聲幾乎跳了起來,門外就響起尚嬤嬤的聲音:「小姐,可有什麼事?」
        
      顧元朝將腦袋埋入她的後背悶笑不止,夏令涴推了他兩次,最後一瞪眼:再笑,再笑就咬你。
        
      「沒事。趙王在挑剔我繡的香包呢。」
        
      尚嬤嬤聽著那顫動的嬌聲怎麼都不會相信,再望了望高掛的日頭,自我安慰應當不會出什麼岔子。哎喲喂,真的出了岔子,這夏令涴三日後也嫁給趙王,反正不會被退貨。
        
      兩個人好不容易安穩了,顧元朝繼續往下翻看。
        
      這一頁又有幾句詩詞,只說:羅裙半卸,繡履雙挑。眼迷離而織手牢勾,腰閃爍而靈犀緊湊。覺芳與之甚濃,識春懷之正炙。是以玉容無主,任教蹈碎花香,弱體難禁,持取番開挑浪。
        
      左面一副圖,卻是男女在後花園中的花床上野合之圖。花香怡人,月色朦朧,男子高舉女子雙腿,整個下半身都騰於空中似動非動,惹得女子杏眼迷離,香舌微吐,熱汗淋漓。不遠處,一小丫鬟躲在暗處窺得園中春景,踩著小貓尾巴嗷叫不止。
        
      夏令涴面紅耳赤,隱隱中只覺這些畫似乎在哪裡見過,仔細想來又沒有印象。娘親選了今日給她這東西,定然是為了教她男女洞房之事。可巧的是今日顧元朝來了,而夏令涴這個粗神經的小姐居然隨手將這等書籍丟給對方去看,對方若是多了一個心眼豈不認為她是那浪蕩之人?
        
      一陣後怕。
        
      哪知,顧元朝劣性不改,趁著她發呆之時又將她摟緊了些,一雙大手在她腰肢背脊和手臂上緩緩的撩動,更是湊過腦袋含著她的耳垂。夏令涴只覺得熱熱的呼吸一陣陣的吹拂到了臉頰,讓她心如擂鼓,渾身顫動。
        
      「小猴子!」顧元朝喚她,扭過她半邊身子,仔細端詳著對方難得的窘迫又嬌羞的模樣,心裡那一塊空蕩蕩的地方慢慢的填滿,暖暖的漲漲的。他說:「來,叫我一聲夫君聽聽。」
        
      夏令涴勉力坐正了,唬道:「你是王爺,哪有叫你夫君的。」
        
      顧元朝一隻手往她臀部挪了挪,威脅道:「我喜歡你私下換我夫君,或者叫我七郎也成。」
        
      對方目中炙熱太盛,氣息太熱,手段太猥瑣,夏令涴想了又想,直等到對方另一隻手有往她胸口襲擊的時候才扛不過的喚了一聲:「夫……君。」
        
      顧元朝淡淡的道:「什麼,我沒聽見。」
        
      「夫——君。」
        
      「什麼,我沒聽清楚。」
        
      夏令涴大恨,一把揪住對方的耳廓,嘶嘶的吐氣:「夫君,是狗熊。」
        
      顧元朝笑眯眯地回答她:「那你是母熊。」得到的是對方扭耳朵的暴行。
        
      兩人這邊打打鬧鬧,那頭外面傳來一個陌生卻又熟悉的說話聲。夏令涴一下跳了起來,七裹八裹的將那一疊書冊捲了塞入內廂房的繡枕之下,為此還惹來顧元朝的嘲笑。她惱怒的跺了跺腳,對著鏡子整理了一番衣裳,故作鎮定的坐得離某熊遠了些,這才高聲詢問。
        
      「小姐,汪少夫人來了。」
        
      汪少夫人?夏令涴一陣疑惑,那頭顧元朝已經低聲道:「讓她進來。」
        
      來人一身霜白暗紋長裙,挽著垂柳髻,渾身上下不是白玉叮噹就是素色絹花,居然是孝中婦人打扮的模樣。夏令涴抬頭一看,方才嬉鬧的桃暈瞬時褪了乾淨,她深深吸入一口氣,笑道:「原來是貴客盈門,有失遠迎了。二堂姐何時回來北定城的,都沒聽得家裡人提過。」
        
      汪少夫人——夏令寐,淡而疏離的一笑,躬身對著顧元朝行了禮,這才握著夏令涴的手道:「我回來得不久。府裡事情多又忙一時脫不出身來回娘家走動。今日聽說你要出嫁了,這才趕著來慶賀順道送上賀禮。」也就是說三日後她不會來了。
        
      夏令涴抿著一抹含蓄的笑,瞧瞧的與顧元朝對視一眼又低垂下頭,明擺著新嫁娘羞於見人的姿勢。
        
      顧元朝見多了夏令涴人前人後不同模樣,只覺得好笑。他隨手拉著夏令涴坐在自己的身邊,把這裡當作自家院子似的喚了人上茶上點心,詢問汪府近來的事情。
        
      「夫君還要一年後才能回來,故先讓我先回府打點一些瑣碎之事,等到他歸家自然就能立刻走馬上任為朝廷鞠躬盡瘁。」
        
      夏令涴不急不慌的點了點頭,忍不住對顧元朝道:「皇上的聖旨上說讓你準備婚嫁之事,可規定要你何時去上朝?」
        
      顧元朝道:「父皇心疼我挖了他不少奇珍異寶給你做賀禮,最近見著我就忍不住嘮叨。估計,等消氣了才會讓我去朝會裡面轉悠。」他覷了一眼沉默的夏令寐,擠到夏令涴的耳邊,用幾人都能夠聽見的耳語道:「怎麼,我多陪陪你不好?你就捨得我為了功名利祿而冷落了你。」就如某人為了權勢而讓妻子來面對世家豺狼,嘖嘖,真正恨得下心。
        
      夏令涴故作煩惱的斜瞥著他:「男子漢大丈夫應當以國家為己任。」
        
      顧元朝挑了一顆去了核的紅棗遞到她的唇邊,笑道:「家國天下,國是顧家的,你的夫君也姓顧。我都不操心了,你操心做什麼。小事自然由文官們去做,領兵打戰開拓疆土這等事情才輪得上我這種猛將。」相比之下,汪家的嫡子做的那是小事,他顧元朝做的才是大事。
        
      夏令涴扣住他的手腕,緊張道:「你還要上戰場,我……」她不由得想起了那一年多的提心吊膽,若是再嘗試一回,或者兩回三回,真的不知道心都要揉碎多少遍才行。
        
      顧元朝拍打著她的背脊,嘆道:「好好好,我不上戰場,都聽你的。成親之後,我就跟父皇去說,他的兒子懶散成性,不打仗了,每日裡陪著三公一起喝茶聊天論天下,如何。夏日酷熱的時候我就帶你去九圓宮避暑打獵,冬日太冷我們就去驪山之麓的怡涵宮養白熊。」
        
      夏令涴噗哧一笑,眸中星光點點,閃耀得讓人側目:「你可要說話算話。」
        
      顧元朝偷偷的捏了捏她的手心,輕聲道:「讓娘子無憂無慮的過日子,是為夫一生中最重要的事。」
        
      夏令寐悄無聲息的退了出來,揮手避開丫鬟的扶持,堅定且緩緩的走出這個遍佈桃心的庭院。她不願意去承認,系出名門的夫君會不如一個閒散王爺;她也不願意承認,居然有男子因為娘子的擔憂而放棄獲得權利的機會;她更加不願意承認,傻傻的夏令涴居然能夠嫁入皇族且能夠得到對方真心實意的對待。
        
      她……會讓她的夫君重入朝堂,她會讓她的夫君名滿天下,她會讓……她的夫君徹底的對她敞開心扉。
        
      她不會放棄的!
作者: ying700406    時間: 2011-3-24 01:26 AM

一面風情深有韻,半箋嬌懷   四三回

      九月二十八,吉日,宜嫁娶。
        
      夏令涴站立在趙王府的大門前,隔著薄透的紅蓋頭,仰望著那巍峨的門府。
        
      這裡,將是她下輩子生活的地方。她的歡笑淚水,寵辱都會在裡面一一上演,而她身邊的男子則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她的一切再與夏家沒有關係。
        
      沒有了寵溺教導的父母,沒有了相親相愛的姐弟,也沒有了平等對待的親戚們,甚至於一起在書院長大的各家小姐們都再也難以與她對視。
        
      只要踏入這個門檻,她就成了趙王妃,不再是夏家三房的大小姐。她的喜怒哀樂都不再形於色,她的悲歡離合都不再能為外人道,她的榮辱富貴都不再是一個人的事情。
        
      「涴兒,別怕。」顧元朝持著她的手,帶領著她一步步踏入高高的門檻,去面對各色各樣的人物,面對那些腥密詭詐的心思,去面對他們的一切苦難與榮華。
        
      她的身後,夏家的人影逐漸退去;她的身前,天家的人逐漸顯現。
        
      她盡力的挺起胸膛,回想著娘親的話:夫妻本是同林鳥,貧富貴賤都應一起承擔。只希望你們歲歲今朝,多子多福。
        
      夏黎氏的一生也就是名門閨秀們最尋常的一生,夏黎氏的一舉一動都無聲告訴自己的女兒要如何去面對家族,面對夫君和妾室。夏黎氏一直都是她們姐妹學習的榜樣。
        
      夏令涴接過嬤嬤遞送上來的紅綢帶,隨著顧元朝緩慢的走過大路,穿過長廊,邁入正堂。
        
      周圍的人聲鼎沸已經被她下意識的屏蔽在外,外面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震耳欲聾,而她只能聽到自己噗通的心跳,第一次意識到自己脫離夏家的苦澀和煩愁被興奮和緊張替代。
        
      拜天地,她祈求蒼天大地保佑他們能夠歲歲今朝恩愛百年;
        
      拜高堂,她祈求……眼底倏的闖入一襲黃底金線的衣擺,這是皇家的服色。難不成是……她抬頭,就算是再厚實的蓋頭也擋不住上位上兩位黃彤彤金燦燦的人物,居然是皇上皇后親臨,而淑妃娘娘坐在皇上的另一邊,位置略比皇后下些,正一一含笑看著這一對新人。
        
      夏令涴只覺得腦袋昏沉,她都不知道是自己餓暈了還是眼花了。已經受封的王爺成親,皇上皇后也不一定能夠親臨啊!這趙王到底是用了什麼法子給了夏家這麼大的一份厚禮,讓皇上對他寵愛有加,又哄抬夏家三房的名望。
        
      她還沒有想出一個頭緒來,已經唱諾:「夫妻對拜!」
        
      她被兩位嬤嬤強行轉了半個身子,面對著笑得嘴巴都裂到耳後跟的顧元朝,磕頭,兩個人的頭冠相撞,差點連人都趔趄了一下。她隔著蓋頭瞪了對方一眼,顧元朝眯著眸子笑得沒心沒肺。
        
      「送入洞房。」好吧,這下連她都腿軟了。手下意識的摸了摸衣袖中的某一物,那是今早黎昭渺偷偷遞送給她的藥品。
        
      「等你們洞房之後,讓王爺給你抹抹,保準第二日就不疼了。」當時,黎昭渺正打趣著夏令涴呆滯的樣子,問她:「你知道要塗哪裡麼?」
        
      夏令涴疑惑:「腰上?」
        
      黎昭渺氣憤,要不是夏令涴滿頭的金釵,保不定她就一巴掌拍了上去:「塗你們洞房之時,男子進入的地方。」
        
      夏令涴吧嗒著眼眸:「男子進入哪裡?」
        
      黎昭渺來火了:「你以後要生兒子的地方。」
        
      「那不是胳肢窩麼?不過,娘親說令姝是從肚臍生出來的,令乾是……哎呀,別打我,妝都花了。」
        
      黎昭渺忿忿,又在她胳膊上擰了一下:「我讓你裝,『難得糊塗』那幾個字還是我教你寫的呢。」
        
      夏令涴癟嘴:「我是真的不知道。」黎昭渺已經懶得理她。
        
      其實,她哪有不知道的,當初娘親給了基本閨房秘籍之後,還特意拉著她說教了一會兒,只聽得她面紅耳赤羞於見人。不過,她想來想去也想不出男子的那物事到底長什麼樣。圖畫裡面的瞧著也太小了些,要是圖大些,說不定她就看明白仔細了,省得現在胡猜亂想。
        
      一行人浩浩蕩蕩去了內院,顧元朝開始之時還只是規規矩矩的牽著紅綢帶領著她慢慢悠悠的走了進去,等前院的喧鬧聽不到了,他索性拋了紅綢,牽了夏令涴的手,兩個人小娃兒過家家似的甩來甩去的走路,到了正院,顧元朝手也不牽了,直接矮下身去,一把抱起夏令涴大踏步的進了院子,穿過層層疊疊的花圃,進了新房。
        
      大紅燈籠,大紅蠟燭,大紅床帳,加上一對喜服的新人,處處看去都是喜氣洋洋,除了某人趁著放她到床榻之時偷吃的豆腐。可惜的是,心情無比緊張的夏令涴來不及回踹他一腳,就讓他躥出了門外,長廊上只遙遙聽得一句:「等我回來。」
        
      床榻上拋了不少的紅棗桂圓,圓潤的珍珠和金錁子也不少。夏令涴只覺得臀部擱得難受,想要動一下,左邊就突的伸出一隻手壓在她的肩膀上,偷偷抬眼一看,好吧,是尚嬤嬤。她知道現在屋裡不止有夏家隨嫁的婆子媳婦和丫鬟們,還有淑妃娘娘特意撥入趙王府服侍的丫鬟婆子們,兩軍對壘,壁壘分明。她不能一進洞房就丟了夏家的臉。
        
      夏令涴欲哭無淚,她臀部不知道是被啥圓滾滾的東西擱著好難受。混蛋顧元朝,給她坐著也不找個舒坦的位置。
        
      也不知道這樣呆坐了多久,她早上只吃了令姝親手做的蘋果糯米糕,喝了幾口粥外就什麼都不敢吃了,現在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這到時候要是被顧元朝嫌棄她胸部不夠豐滿可不是她的錯。而且,頭上的鳳冠也不是世家新娘子戴的那種純金雕鳳頭冠,而是宮裡送來的王妃們才能戴的金鳳滾東珠髮冠,前前後後還叉著十二根鑲東珠金簪,腦後襯著一朵碩大的金邊娟花,加上手上脖子上耳朵上還有額頭貼得花鈿,光這些金器就足足有多少斤,要把她脖子壓彎了。最重的依然是這一身喜服。她瞧過東宮送給令姝的喜服件數,一共九件,而她的是八件。因為是秋季,每一件的布料都甚為厚實,上面鑲嵌珍珠瑪瑙翡翠水晶若干點綴,她這麼一日顛簸而來裡面的褻衣都濕透了,沉甸甸的壓在身上難受得緊。
        
      現在看著屏風外的桌上滿桌的美味佳餚,只覺得肚子裡有十多個小夏令涴找狼嚎著要吃飯。她只差要吸口水的時候,肩膀另外一邊又一隻手搭了上來,嚇得她一驚,微轉頭看去,是最講究規矩的安嬤嬤。她欲哭無淚,只能隔著屏風畫餅充饑,哦,太餓了!顧元朝還不來,她就要吃掉那隻混蛋狗熊。
        
      等到她圓滾滾的臀部坐成了扁扁柿餅的時候,顧元朝醉醺醺的回來了。左手推開一個俏丫鬟,右手推開一名美媳婦,直接衝到夏令涴的面前,手一揚,就有人送上金挑棍。他緩緩的挑起那豔紅的蓋頭,看著熟悉的容顏慢慢展露在他面前,頓了頓。
        
      「我記得,」他打了一個酒嗝,「我家令涴沒有這麼白啊!」
        
      夏令涴暗中翻了一個白眼,是因為敷了珍珠粉,這個笨蛋。
        
      他湊到近前:「令涴的眼眸也沒有這麼呆傻。」
        
      夏令涴咬牙,這狗熊,她是餓暈了才眼神呆滯的。下頜被挑起,還沒醒過神來,唇瓣上就碰到了一個熟悉的溫暖,周圍響起一片抽氣聲。夏令涴丁舌一勾,對方就順著鑽了進去,兩個人你來我往好不熟練。
        
      顧元朝咋吧著嘴:「沒錯,果然是我那猴子王妃。」夏令涴氣憤,藉著他鬆開的長衫襟口,在他腰上狠狠地掐了一下。痛得他擠眉弄眼,清醒了不少。
        
      顧元朝沒有讓人看熱鬧的習慣,打賞之後就轟著外人依次出去了。等到那廂門的聲音消了去,夏令涴倏的抬起一腳,踩在了對方的腳背上,顧元朝笑道:「好了好了,彆氣了,我這不是今早回屋了麼!餓不餓?」
        
      「餓。」如果可以,她話都不想說了。
        
      「我也餓,剛剛被幾位皇兄灌了不少酒,一點東西都沒吃。」兩人相互幫忙褪了沉重的頭冠和外裳,輕輕鬆鬆的坐在桌邊。顧元朝先給兩人斟了酒:「先喝合巹酒,能夠長長久久歲歲年年。」
        
      夏令涴笑道:「你真的相信喝了一杯酒就能一起一輩子?」
        
      顧元朝道:「宮裡其實沒這規矩,就皇上與皇后大婚才會喝合巹酒,若是與尋常嬪妃定不是如此。」
        
      夏令涴不好答話,接了酒與他手臂交纏各自抿了一口,合在一處之後再抿了一口,剩下的半杯都傾倒在床榻之下。顧元朝擁著她坐在腿上,又交纏了一個甜蜜的吻,這才等她布菜慢慢的吃著。
        
      「我昨夜是在這裡歇息的,兩個丫鬟捧著蠟燭從這邊晃到那頭,感覺那麼一眨眼就晃到了天光,再一醒來我就背著你上了花轎。對了,你得再養肥一些,到時候好給我生養一個兒子。」
        
      夏令涴筷子一放:「自己吃。」混蛋,就惦記著生兒子,居然還說要她長胖,要知道很小的時候就因為她胖嘟嘟的,所有人都取笑她嫁不出去。嗚嗚,現在他還要她長胖,到時候別人說她籠絡不住顧元朝,又怎麼辦?
        
      「真是猴子脾性,你不給我夾菜,我給你夾。」說著,還真的給她夾了好幾塊黃金豆腐。夏令涴又氣:「你就愛吃豆腐。」
        
      顧元朝揉著她的腰肢,笑道:「我就愛吃你的豆腐。好了,你今日肯定沒好好吃飯,所以不能吃太硬的東西,豆腐軟綿對你腸胃好。要不,我們喝紅棗銀耳羹。」
        
      夏令涴不再是小時候無知無畏的大小姐,自然之道撒嬌耍賴也要有個限度,低頭慢慢的吃了,半路又給他夾了不少菜,顧元朝灌了她不少酒,喝得她一臉紅霞遍佈,渾身潮熱。
        
      顧元朝鼻翼在她耳邊摩擦:「我們一起去沐浴。」
        
      夏令涴眼眸半眯,水光潤澤,比起媚眼如絲的佳人跟多了一些嬌憨和慵態。她難受的哼哼:「我累了,要歇息。」
        
      唔,某些方面來說,夏令涴其實相當的少跟筋。這歇息的話能讓女方說麼?不過,顧元朝就是愛著她這種毫無防備的樣子,忍不住巴著她的頸脖啃了啃,將她抱著去了廂房偏門。穿過幾條長廊,有一處合圍的假山,山中有溫湯池,是他耗費了很大的力氣引了後山的溫泉來的。
        
      他快手快腳的將夏令涴扒了乾淨,光溜溜放入池中靠在壁上。夏令涴只覺得腦中混沌,全身燙熱,迷迷糊糊的看著顧元朝似乎點了熏香,想要說話吐出的卻只是咿咿嗚嗚的膩語,鼻翼一動,只覺得那香氣纏纏繞繞的勾得她更是難耐。
        
      顧元朝自行褪了衣衫,也下到池中抱著她滾燙的身軀,笑道:「還要喝酒麼?」
        
      夏令涴憋了癟嘴。顧元朝咬著她的唇瓣:「真是笨猴子,居然不知道合巹酒裡面含有合歡藥,居然被我哄著喝了那麼多。嘖嘖,被合歡酒灌過的猴子格外的香甜。」
        
      一手已經捏開香珠,將裡面的花露抹在她的臉頰上,洗去了那厚厚一層妝扮,再將花皂凝露抹在她的身上,一寸寸的沿著頸脖,到鎖骨、胸膛、腰肢、雙腿,活脫脫的將夏令涴當作了最珍貴的寶貝一遍遍摸透,探索著這具身軀裡的活力和溫暖。
        
      唇舌不停,勾著那已經春潮氾濫的少女與他嬉戲起舞。
        
      兩人手臂相交,雙腿相疊,胸膛對著心口,恨不得讓彼此都融入到對方的身子裡面。
        
      夏令涴只覺得肺裡的活氣都被他給吸了乾淨,她動了動雙腿,碰觸到一塊熱鐵似的東西,疑惑的問:「那是什麼?」
   


四四回

      顧元朝道:「你夫君的寶貝,要不要看看?」

      「不要,太燙了。」

      顧元朝一梗。太,太燙了?他該說:的確太燙了!或者,它還不夠燙,等下說不定會更加燙?

      哦,趙王妃的腦中某些經脈肯定跟尋常人有些不一樣,不管是問問題還是回答問題都能夠讓人哭笑不得。

      美色當前,顧元朝也懶得跟她再閒扯,將她雙腿盤在自己的腰間,一手握著她的渾圓挑起她更大的熱情,頭已經埋入頸脖處啃咬。夏令涴只覺得那薄唇像是火龍的大嘴巴,啃到哪裡,哪裡就著了火。她推讓了兩下:「熱。」

      熱是正常的!

      不過這話說出去,她肯定會說:現在已經秋天了。

      顧元朝明智的選擇沉默是金,行動是銀。將她整個人托高一些,胸膛毫無顧忌的袒露在水面上,白裡透紅引得他十指大動。他放過那消瘦的鎖骨,一口含住渾圓上的紅豆,一點點的舔舐。夏令涴往上挺了挺,肩膀有點冷,可胸口太熱,等到他含住半邊渾圓之時,她終於將雙手攀附在他的肩胛上,問:「你在做什麼?」

      「吃猴子。」

      「我不好吃。」

      「那,我們是在洞房花燭,做夫妻之間才會做的私密事,就如上次在書上看到的一樣。」

      一說到書,夏令涴渾身就『騰』地被火燒了起來似的。那,那些書,還有娘親說的那些話,對了,還有黎昭渺表姐給她的膏藥,嗚:「會疼。」

      顧元朝的動作停了下來,親吻著她的眼眸:「乖,只是疼一下就好了。之後我帶你去見牛郎織女。」

      夏令涴嘮叨:「他們有什麼好見的,我要會周公。」

      顧元朝再次無奈,再捏開幾顆香珠,將凝膏抹在兩人身上:「來,伺候你家夫君沐浴。」夏令涴嘀咕:「你欺負我。」

      「洞房花燭夜我疼你都來不及,哪裡會欺負你。」

      「你就欺負我。」

      「好好好,我欺負你。」拉著她的雙手在自己的胸膛洗去纖塵,自己則沿著她的腰肢往下,探出一指入了桃花源中。夏令涴喝的酒已經被溫泉給蒸騰,體內痠軟還被對方這麼惡意挑逗,心裡明白即將要發生一些什麼,可又忍不住隱隱的膽怯和忐忑。可到底是不願意輕易在對方面前服輸的主,顧元朝攻她下面,她就抓著對方的胸膛抓撓,還美其名曰搓灰。兩人相互點火,好好的沐浴硬是變成了動物之間的捉跳蚤,你捏我一下我就掐你一下。

      到了最後,兩人都氣息不穩,臉色酡紅。顧元朝身下的龍身更是硬如鋼鐵,恨不得馬上衝入桃花池中翻攪一頓。夏令涴體內藥效正盛的時候就只能痠軟無力的靠在了顧元朝的肩膀上,他將對方抱了起來挪到池邊的軟榻上,就著溫熱的水珠親吻著她的唇瓣、下頜。

      夏令涴難耐的曲著腿,眸中霧氣迷濛,碎星點點。顧元朝喚著她的名字,沿著頸脖一路往下,將那渾圓啃咬了一遍又一遍才依依不捨的往腰腹而去。千金小姐們從小嬌生慣養,全身上下更是打理得比上好的絲緞都要光滑柔膩,就連小小的肚臍也如海蚌中含著的小珍珠,可愛至極。他咬了兩口,引得夏令涴揪著他的髮絲扯動。

      他繼續往下,一手覆蓋在桃花源上,另一手扯過早就準備好的白帕墊在她的身下,這才探出兩指進入其中。夏令涴動了動:「難受。」

      顧元朝悶笑,趴到她的身上勾著她的唇舌嬉戲:「前面會有點疼,之後會好的。」

      夏令涴苦著一張臉:「她們說會疼一整夜。」

      誰胡說就踩死誰!

      顧元朝到底也是年少,兩人磨蹭了這麼久再不下手他都覺得自己要爆體而亡,可夏令涴左挪右移就是不肯安分的等著夫君的疼愛,無法之下,他還總算想起前些日子特地從淑妃那裡拿到的一些好東西。去翻找東西的時候,順道又往香爐裡面撒了一把香灰,讓池中的甜膩香味越發濃厚。

      夏令涴看著他拿出一個翡翠盒子,裡面盛滿了碧綠色的藥膏:「這是什麼?」

      「顛鸞倒鳳膏,也就是尋常說的春藥,增加一些閨房樂趣。」

      夏令涴唬得一跳,體內的騷動也顧不得了,抬腳就要逃跑。顧元朝立馬抓著她的腳腕,硬是拖到自己的身上來,挖了好大一坨藥膏就直接往她的桃花源中塞去,夏令涴假哭道:「你,你好不正經。」

      顧元朝親她一下:「我就對你不正經了,你能拿我怎麼著。」分開她的兩腿夾到他的腰旁,一手扣著她的腰肢不讓晃動,另一手扶著自己的赤紅的龍身一點點的擠入桃花源中。夏令涴看天、看地、看浴湯,就是不敢看對方那火熱的鐵棍子到底長成什麼樣,只能皺著頭皮感覺那東西慢慢深入自己的體內,她終於忍不住捶他: 「好疼,你這壞蛋,弄得我好疼。」

      顧元朝鼓著一口氣,擁緊了她,就著兩人盤坐的姿勢將她往下壓去。他明顯的碰觸到了阻礙,不停地吻乾夏令涴眼角的淚水,揉著她的渾圓希望能夠引開她的注意力。夏令涴鼻翼通紅,因為疼痛整個眉頭都鎖了起來,小手捏得緊緊的,心裡明白經過了這一遭她才算得上是趙王府上名副其實的王妃。

      「涴兒,叫我一聲夫君來聽聽。」

      「壞蛋。」

      「要叫夫君。」

      「狗熊。」

      顧元朝抓著她的腰肢猛的往下一按,夏令涴慘叫一聲,整個人差點岔氣了過去,頭部一垂就砸到了顧元朝的面門之上發出很大的碰撞聲音。顧元朝嚇了一跳,扶著她倒在榻上,只看到兩人相互結合的地方已經緩緩流出一絲血液,侵染了白帕,他安了心,將那帕子塞入早已準備好的檀木盒子中,附身去看夏令涴的神色。對方臉色慘白,雙眼緊閉,貝齒緊緊的咬著下唇,已經半昏迷了似的。

      他突然想到,興許小時候夏黎氏之所以對夏令涴格外放縱,其實就是因為她體質太弱才刻意讓她多在外跑跑跳跳的吧!而她到底是世家小姐,平日裡連針尖扎一下都會讓身邊的人驚炸莫名,更別說破瓜之痛了。

      暗嘆一口氣,這猴子到底也是家生而不是野生放養的,總要嬌貴些。

      顧元朝掰開她的貝齒,灌了兩口氣進去,又掐了掐人中,看著她睫毛抖動半睜開眼眸來,抽泣一聲,嚶嚶道:「我討厭狗熊。」這倒像是撒嬌了。顧元朝心裡又酸又痛,身下不動就只抱著她不停地親吻。作為王爺他從來不會輕易道歉,也不會隨意哄人,他只能用行動表示自己的愧疚和擔憂。

      兩人又這麼嘰歪了好久,顧元朝望著她已經緩過神來這才稍微往前挺動,夏令涴雙腿抖了抖到底還是忍住了,可眼角的淚水出賣了她,讓顧元朝越發心疼,硬是忍住了沸騰的慾望慢悠悠的動作。不得不說,慢工細活的滋味也不錯,就是太難以忍耐了些。夏令涴年紀小,甬道窄小,顧元朝龍身進進出出,炙熱燒灼著嫩壁的同時,也軟化了它的抵抗,夏令涴倒是在藥效的揮發下琢磨出了怪異,癟嘴道:「麻麻的。」

      顧元朝從渾圓的紅豆上抬起頭來,笑道:「等會就會癢癢的,這都是你夫君的功勞。」

      夏令涴啐他一口。顧元朝順勢揉捏著桃花源上的小嫩豆豆,夏令涴弱弱的呻吟出聲,整個人軟成了一灘水,顧元朝立馬大勢進攻,越來越快。身下的這個人是他要的,這個身子是他靠著軍功爭取到的,她的心遲早也會完完全全屬於顧元朝一個人。他擁緊了她,讓她在他懷裡難受的啜泣,讓她隨著他動作的快慢時而癟嘴時而皺眉,讓她的眼神隨著兩顆心的靠近逐漸迷離而嬌媚。兩個人不時的親吻,偶爾的呢喃,相貼肌膚上的冷氣都被熱汗蒸騰,他的龍身越來越硬,想要更多,要得到更多,他托著她的臀部,讓自己的熱液徹底的灌滿她的溪谷。

      夏令涴痠痛交加之中,只遙遙地望到屋頂水晶天窗上一縷照射下來的月光,蕩漾在池面,溫柔又喜悅。

      清晨的日光還沒斜入窗櫺的時候,夏令涴按照平日的時辰已經醒了過來。
        
      抬眼就是頭頂上繡著麒麟交頸的紅鸞帳,滿目的合歡花搖曳生姿,讓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身在何處。一隻手冷不丁的捏著她的鼻翼:「還沒到卯時,再睡一會兒。」
        
      夏令涴推開他的手臂,一動之下才發現渾身青紫,骨頭軟綿,恨恨的道:「王爺忘記了,今日還要進宮請安。到時候誤了時辰,我就說是你害的。」
        
      顧元朝這才醒悟,今時不同往日了。唉,他的懶睡日子,他的逍遙自在,他的……好吧,有時候規矩是做給人看的,夏令涴受到世家的制約,他又何曾不是為了他們母子的未來打算。
        
      「那你現在還能不能服侍我穿衣洗漱?」
        
      夏令涴忿恨,腦中自然回想到昨夜的疼痛,憋著委屈道:「妾身自然是要服侍王爺更衣。」
        
      顧元朝一震,看著她勉力從床榻上爬起來,渾身的青紅印子在還沒燃盡的紅燭下顯得越發恐怖,而她那不服輸的隱藏性格更是會在規矩面前埋得更加深沉,哪怕剛剛站立不穩下撞疼了膝蓋都不吱聲。他難免心疼,拉著她又回到了床榻上:「還在生氣,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難道聽不出我說的是玩笑話。」
        
      夏令涴忍著淚,低聲道:「娘親說了,在王府王爺為大,說的任何話做的任何事我都不能反駁,也不許反對。」
        
      顧元朝順著她的髮絲,笑問:「那你昨夜還對我推三阻四。」
        
      夏令涴頭垂得更低:「因為,那時候我還不是你的王妃,我怕……」她還是夏令涴的時候自然敢與顧元朝針鋒相對,可一旦她成了顧元朝的女人,那麼她就不再是夏令涴而是趙王妃。王妃是不能反駁挑釁王爺的,這就是皇族的規矩。
        
      顧元朝嘆了一口氣,將她的身子包裹在懷中,對於他的碰觸夏令涴自然而然的想到了昨夜對方那最後衝刺的兇猛模樣,忍不住抖了抖。他讓兩個人臉頰相貼,輕聲道:「我知道你會改變,可沒有想到這改變是針對我的。你忘記出嫁之時,岳父對你囑咐的話?」
        
      「以夫為綱,家族欣榮方能夫妻和睦。」
        
      「對。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每一個家族的欣榮都與它內部的齊心合力分不開?打戰都說鑲外必須先安內,而我在朝廷中與所有人周旋的時候,府中的你卻瞻前顧後膽小謹慎,到時被王府的人看輕了還只是小事,若是傳到外面,別人拿著幾位王爺的內眷比較之後,會如何評論你?又會對我拐什麼樣的心思?」
        
      夏令涴一驚,大叫道:「你要娶妾?」
        
      顧元朝唬她:「你若不夠強悍,這府裡府外的人還真的會有人不停的送美人進來,塞到我的懷裡。」
        
      夏令涴猛的一推,將他壓在身下,蠻橫十足的瞪道:「你可別把我真的當作猴子耍,當日在我家你可是見識過我對待妾室的手段,到時候折騰得你那些美人人不人鬼不鬼的,可別來怨我。」
        
      顧元朝呵呵的笑道:「又變成凶悍的猴王了,」他刮著對方的臉頰,「在我面前,你只要做出夏令涴本來的樣子就好,在外,你可得伸出你的爪牙,將這個王府保護得滴水不漏。」
        
      夏令涴道:「別人會說你娶了一個母老虎。」
        
      「母老虎會生小老虎,然後帶著小老虎一起守護老虎窩。」
        
      夏令涴拍打著他的胸膛:「你是狗熊不是老虎。」
        
      顧元朝猛的翻身將她壓到身下,用某處頂了頂她:「昨天狗熊已經吃掉了猴子,成英雄了。」夏令涴抬起膝蓋正對著某人的兩腿之間的寶貝,顧元朝立馬大叫:「哎,如今你可不能這麼踢我了,擔心你下半身的榮華,還有小老虎的出生啊!」
        
      夏令涴面紅耳赤,瞪了又瞪,最後一推他:「自己穿衣洗漱去,本大小姐不伺候你了。」
        
      顧元朝大笑:「那我來伺候你。」說著就要去摸她的胸口,被夏令涴躲了開,兩個人嘻嘻鬧鬧的在床榻上玩了好久,直到外面響起尚嬤嬤的問安聲,這才知曉時辰已經不早了。
        
      因為是新婦,夏令涴自然穿著大紅的衣裳,戴著王妃才能用的五尾鳳冠,鳳眼由兩顆碩大的東海珍珠鑲嵌,項鏈很重要,她想著宮裡那些娘娘們今日定然等著將新婦,自然一個個都會盛裝打扮,她若是壓了某些貴妃們的勢頭肯定惹來嫉妒,可又不能太簡樸,最後挑挑揀揀都沒個合適的,不是太繁複就是太大氣顯得不倫不類。顧元朝悶不吱聲的拿出一個純金的項圈,上面用同樣大小的白珍珠鑲嵌成銀河式樣,周圍的細碎翡翠瑪瑙倒成了閃耀繁星,一瞧著就知不是凡品。
        
      「這是韓家族母才能佩戴的飾品,你帶上它,這宮裡的人自然不敢輕易得罪與你。」夏令涴點了點頭。宮裡不同宮外,每個人的一雙眼下都有數十個心竅,若是不一次性震懾住人,往後定然也會被她們欺到頭上。最後她又挑了老夫人親手送給她的家傳鐲子,沒什麼花樣,只是上面刻一排的古老字符,古拙而沉穩,若隱若現的藏在衣袖中讓人難以窺視到全貌。
        
      顧元朝有心看了一眼,笑道:「這東西可不簡單。」
        
      夏令涴不解,顧元朝執起她的手來,在某處一按,裡面突地冒出一根細針,上面泛著深碧色的光芒。
        
      顧元朝道:「若是有人敢挾持你,用它就能讓對方一瞬斃命。事後,屍體都會化成灰燼,渣子都不留。」
作者: ying700406    時間: 2011-3-24 11:33 AM

四五回

      按照規矩,生母並不是皇子們真正的母親,皇后是當之無愧的天下之母。
        
      夏令涴不是第一次見到皇后,自然也不是第一次來到鳳弦宮。相比淑妃的紫堇宮,鳳弦宮更為宏大金碧輝煌些,規矩更是如一條條鏈子加身,讓人自由不得。
        
      滿宮殿的嬪妃們如春園嬌花,一個個攀著比較美貌與貴氣,地位在這等地方比刀子還要容易嚇死人。
        
      「七王妃不如太子哥哥的新娘子漂亮。」才只有五歲的珊順公主顧元晴巴在夏令涴的膝頭,等到她鬆手之時,已經在豔紅的裙襬上留下兩個沾滿了蜜瓜汁的小手印,看著可愛卻將這新娘衣裳給糟蹋了。
        
      夏令涴眉目溫軟,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小公主的惡作劇,她用著十分自豪的語調笑道:「太子妃是皇城中數一數二的才女,自然是容貌嬌美,氣質端莊。」
        
      「所謂的龍配龍,鳳配鳳。我的王妃容貌才學都難以登大堂,就自然只能嫁與我這浪蕩子了。」顧元朝嘿咻的抱起顧元晴,握著她的小爪子在空中揮舞著,那手心上的果汁還沒有乾透,黃橙橙的水珠順著袖子流下瞬間就把她自己的衣裳也給污了:「這就是四公主給趙王妃的見面禮,嗯?」
        
      顧元晴瞄了瞄夏令涴裙襬上自己的爪子印,再瞄了瞄自己袖口黏乎乎的果汁,癟嘴委屈道:「七哥哥你欺負我。」
        
      顧元朝瞧著她那中氣十足的惡人先告狀模樣,與夏令涴對視一眼,笑道:「這話怎麼聽得有些耳熟!倒像我與王妃第一次見面之時,她就這麼抱怨了一句。」
        
      夏令涴偷偷瞪他一眼,又顧及著周圍眾多的人,只能垂下頭去故作嬌羞,小女兒姿態讓宮裡的嬪妃們都忍不住打趣。
        
      淑妃坐在皇后的下手,一直含笑的看著殿中的小夫妻應對自如的情景,腦中卻是一直回想著顧元朝在戰場上生死未卜之時,夏令涴在她宮殿中跪了半個多時辰的事情。這個女子,比尋常人善忍,倒是與從小就懂得藏拙的顧元朝登對。
        
      她的視線又落到皇后另一邊的迦順公主顧元溪的身上,那是蠻族公主的女兒。自小就喜歡跟在顧元朝的身邊,不是親就是抱,沒有一點宮廷女子該守的規矩。前些年及笄之後,自知顧元朝無望,即看中了與自家皇兒氣質才學極為相似的古家公子。哪知那位世家公子對蠻夷女子毫無好感,拒婚不娶。她一個公主提著長劍架在對方脖子上,只問『公主有何不好?』那古公子笑問『娶公主有什麼好?』等於當面打了她一個耳光。
        
      公主有什麼好?只能作為國家的犧牲品,嫁給世家弟子在皇城裡依然錦衣玉食算是好命;若是嫁給弱小國君,看上去是一國之母,其實還比不過大雁朝的五品夫人,且死活都與戰爭息息相關。夫君的國家要反叛大雁朝,首先斬殺的就是聯姻的國母,反之,大雁朝想要吞併某國之時,國母們要麼陪著自己的國君混沌度日,要麼在這後宮中消磨青春,得寵的興許還能再嫁。不過,嫁給誰,嫁去哪裡,又是怎樣一番命運就只有自己知曉了。
        
      淑妃的視線靜靜無聲的將所有人的神色都看在了眼裡,暗暗記下某些人的怨恨與不屑。這只是後宮中尋常的一日,依然是浪潮暗湧的一日,也是淑妃頗感欣慰的一日。不知不覺中,她的腰桿越發挺直了,笑容越發溫柔,目光卻更加含蓄內斂,讓人看不出絲毫傲慢與蔑視。
        
      期間皇后詢問了一次皇上的行蹤,顧元朝道:「這會子前朝還沒散,估摸著還在商量要派去蠻族的節度使人選。」那頭顧元溪身軀一震,就聽到顧元朝又嘻嘻笑道:「這次蠻族進獻了不少野獸皮毛,兒臣如今也有王妃了,可以去親自挑選幾件吧?」
        
      皇后笑道:「本宮就知曉你在惦記著那些獸皮。行了,也說了這麼久的話,都散了吧!你現在就帶著你的王妃去挑,多挑幾件,算是母后賞給你的新婚賀禮。」
        
      顧元朝趕緊道:「那兒臣要送給太子殿下的賀禮還缺點新鮮的物品,母后不如讓我再補兩件進去。反正太子殿下的就是母后您的,我這算是借花獻佛。」
        
      皇后對著淑妃,故作惱道:「看看這個皇兒,一天到晚算計著本宮手裡的東西。」
        
      淑妃哎道:「他前些日子差點將我那紫堇宮的寶貝都搬空了,皇后娘娘不如也送臣妾兩件,好讓我待客之時也臉上有光。」
        
      皇后氣笑了:「就你們母子窮,都惦記著本宮的東西。」惹了眾人哄笑,這才各自散了去。
        
      等回了趙王府,夏令涴被眾多丫鬟們圍繞著洗了濃妝,又換上一身輕便的衣裳就癱軟在了美人榻上,半晌都不願意動一下。
        
      顧元朝瞧著她那軟綿綿的樣子就覺好笑:「要不要本王伺候王妃午歇?」
        
      夏令涴抬腳就去踹他,也不知道牽扯到了哪處的筋肉,嘶嘶的吸著冷氣,顧元朝揉著她的腰肢,夏令涴拍開他:「不是這裡啦!」
        
      顧元朝疑惑:「那是哪裡疼?」
        
      夏令涴狠狠的瞪他,顧元朝怎麼看都覺得這眼神帶著媚色,不覺下腹又有點火苗在竄,大手就覆到她的裙帶上:「解開來讓我瞧瞧,順道擦些膏藥。」
        
      夏令涴哪裡不知道他的鬼心思。這個男子吧,在外人面前永遠一副道貌岸然君子正氣的樣子,可在皇宮中就像是一隻滑不溜的黃鱔,在她面前那就只有一種動物適合他——色熊。
        
      不得不說,成親之後,顧元朝在夏令涴心目中的地位有著顯著的提升。從狗熊進化成了色熊,這也是一種成長。
        
      色熊的爪子稍微一抖,就將裙帶給解了開,另一隻爪子已經順著裙襬裡面往上摸了去。夏令涴踹也踹不動,打他又不疼,咬的話如今都只能咬在不明顯的地方,否則會招人取笑,甭沒趣了。索性依舊癱著一動不動,隨便他的熊爪在裡面倒騰得翻天覆地。
        
      她也實在太累,昨日忙活了一整日即興奮又緊張,今早起得早,與顧元朝耍了一個小心機,到了皇宮更是謹慎為上,裝模作樣的演了半日的木偶戲,現在精神放鬆下來,她已經身心俱疲昏昏欲睡。
        
      朦朧中,只感到體內的熔岩開始沸騰,她鼻翼中輕輕哼了一聲:「不要了,我好疼。」那大手頓了頓,索性將她剛換上不久的衣裳都解了開,這一看之下,顧元朝也忍不住多了十二分的憐惜。
        
      他知曉自己年輕氣盛,真的遇事之時並不能做到完全的控制,可他也沒有想過自己會對夏令涴有著如斯的佔有慾。只見躺著的女子渾身上下遍佈青紫,有的地方更是深褐淤血印,而她的桃花源處早已紅腫不堪。因為冷,她下意識的併攏這雙腿,弓著腰肢睡沉了過去。
        
      他用繡被裹著夏令涴,張口就喚人拿藥,沒一會兒進來一清秀的女子,梳著少女髮髻,靜靜地端上來一盤子的瓶瓶罐罐。
        
      顧元朝愣了愣,淡淡的道:「你是母妃送來的人,可只要進了我這趙王府你就該知曉你的命捏在誰的手裡,別讓我從別處聽了什麼閒言碎語,否則……」
        
      那女子靜靜的點了點頭,將藥物都擺放在榻邊的茶幾上。
        
      顧元朝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將夏令涴抱在懷中,一邊讓女子將藥物倒在手心裡,一邊輕輕按摩在夏令涴身子上。他專注的神色,輕柔的動作都讓旁邊的女子眼神慢慢的沉澱了下去。
        
      夏令涴又痛又麻中忍不住哼哼,顧元朝哄著她,手下卻不停,直到看到她身上那些青紫印子都被藥物淡化了些這才住手。
        
      那女子善解人意的端了一杯蘆薈茶來,顧元朝喂了懷中的人喝了。
        
      半清醒半迷糊中,夏令涴只望見一道淡黃的影子:「她是誰?」
        
      「小時照顧過我的宮女,名喚妙嘆。等你歇息夠了,還會見到另外一個,叫美音。建了王府之後,母妃擔心身邊的人照顧不周到,才讓她們接著過來伺候。」
        
      夏令涴喃喃地道:「十八迦藍?」
        
      「對。」顧元朝笑道,「母妃身邊有十八名宮女,用十八迦藍的名字來命名。這兩個隨著我出了宮,只管理著後院的其他雜役婦人等。既然你嫁進來了,到時候看著如何安排就是,不用問我的意見。」
        
      夏令涴點點頭,難耐的動了動。顧元朝撫著她的髮絲道:「昨夜我太急躁,今早都沒注意到你的不妥就帶著你匆忙進宮拜見皇后母妃,是我的不是。」他私下從不會如此對夏令涴說話,這等柔情和歉意自然是因為有了外人在,刻意做出來的虛假樣子。
        
      夏令涴這才明白他今早要求她治理後院之事的真正含義。難道,他連自己身邊的這些親近的僕從都不相信?或者,他不是不相信,他只是習慣性的覺得要留一手。
        
      夏令涴將頭依靠在他肩胛處,輕聲道:「王爺何錯之有,是妾身自己太逞強了。」兩人相互道歉,在旁人看來既是夫妻和睦美滿姻緣的情景。
        
      妙嘆目中那一點的希翼也慢慢湮滅了。
        
      等到那女子一走,夏令涴噌的就坐了起來,掐著他的手臂,氣勢洶洶地道:「好哇,我還不知曉你屋裡收著兩個通房丫頭,還不是尋常的丫鬟片子。說,你這色熊是什麼時候開始招惹她們的。」
        
      顧元朝咳嗽一聲,他覺得前一刻還裝柔弱裝溫柔體貼的夏令涴,在下一刻就恢復了凶悍母猴子的神態實在太逗人,讓他有種仰天長笑的衝動。
        
      「說啊!」
        
      顧元朝拍打著她的手腕,讓她消氣,笑道:「難道岳母沒有告訴你,我們這等皇家子女,男子在十三歲,女子在十五歲就要去鸞喜殿參觀一些東西,順道領取一兩名貼身伺候的美人?」
        
      「娘親是世家女子,又怎麼回知曉這些。別把這等事情推到別人身上,你這混蛋。」
        
      「唉唉唉,好,我說。」顧元朝投降了,一邊從最後一瓶藥膏中挖出大塊,小心地抹到夏令涴腰腹之下,一邊斟酌著道:「宮廷中的皇子們從小學的比你們世家子弟就多。其中朝廷政務是重要的一項,還有一項是我們必須學會的,既是控制自己內心的慾望。貪、嗔、癡每一樣都要面臨著嚴格的測試,而癡中,色欲是最先要控制的。
        
      皇子們十五歲之前都住在皇宮之中,每日裡接觸的女子不是容貌無雙也是才學上佳,或者性子婉約或明朗,堪稱真正的天上人家。十歲之前還好,皇子皇女們對男女之情懵懵懂懂,可皇子們過了十二即對風流韻事有些蠢蠢欲動,這時身邊的宮女美婢就會換一批。其中,貼身伺候的最少會有兩名,美其名曰是八等采女,其實就如同你們世家的通房丫頭,是為了以後成為妾室預備的。同時,十三歲之前,皇子們都會被宮中的管事太監領去鸞喜殿挑選自己中意的美人或者男寵,以嘗人間絕色為由,借此鍛鍊我們挑剔的選美等級。
        
      你去想想,宮裡的美人見得多了,也吃下肚子了,哪裡還會對尋常的女子看得上眼?所以,就算新皇娶了世家貌美如花的女子,也定然不會寵信對方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相比之下,木訥而端莊的世家女子在床榻上哪裡比得過身懷『絕技』的暖床人。作為皇帝,自然只有權勢是必須掌握在手中的,美人,隨便換既是,不用在意。」
        
      「那兩名女子就是你十五歲之時,自己親自挑選的?」
        
      「不,是我十三歲之時,皇后借由獎勵想要送我兩名宮女,以便掌握我的言行。母妃只得先下手為強安排了人,提前放在了我身邊,從那之後她們就不離左右。」
        
      夏令涴哼了哼:「那我現在要拿著這兩人開刀,徹底整治趙王府的後院,母妃不會有意見?」



四六回

      顧元朝捏著她的臉頰使勁拉扯,夏令涴張開嘴巴手臂舞動的要去抓撓他,兩人滾做一團。
        
      顧元朝抱著她翻滾,笑道:「你難道不知曉這裡是哪裡?這裡是趙王府,不是皇宮。這裡的女主人只有一位,你做什麼說什麼只要是為了趙王府,一切問題都不是問題。」
        
      夏令涴定定的望著他,似乎被感動又似乎在思量話中的真假,感情和理智在她腦中糾纏。她啪唧的在對方臉頰上親了一口:「好吧,我相信你。府中的大事,我還是會與母妃商量,畢竟我有很多事情不懂,需要有人提醒教導才成。」
        
      顧元朝深深的呼吸,抱得她緊緊的搖晃。
        
      一句相信你,能夠抵消多少的懷疑,又能消免多少的誤會。裡面有她的善良,也有她的單純,更有她的明白事理在其中。她是他的小猴子,她是全心全意相信他的猴子。
        
      到了第二日,顧元朝坐在堂前,看著夏令涴一眼瞄著金算盤,一眼瞄著山高的帳薄,聚精會神的統計她夫君的家產。
        
      夏令涴嫁妝豐厚,一百八十八台妝奩,可以將整個趙王府繞上三圈,其中還不包括她帳薄上的莊子店舖和田地。當初,顧元朝納徵的大禮有一部分是皇帝掏的私庫,一部分是外公韓家的籌備的禮,還有一部分是宮中定配的禮單,剩下的則是淑妃的私庫。他們這等皇子,從出生那一日起,母妃們就開始籌備娶親事宜,合在一處再置辦兩個王府都綽綽有餘。
        
      等到這一日,梅管家將府裡所有的帳薄攤在她的面前之時,夏令涴才知道顧元朝居然還留了後手。皇帝送的那九十九件物品,真正流入夏家的只有十件,夏令涴帶來了二十八件,其他的都擺放在趙王府的庫房;韓家暗中的實權族長就是顧元朝,他這人居然連自家銀庫都藏了三個;宮中的禮單是出征之前就送去了夏家,夏黎氏將一半歸入了夏令涴的帳薄裡,另一半替她收著了;淑妃宮中送來的御賜之物,居然原封不動的全部擺在了主院裡面。
        
      夏令涴翻來覆去核對帳薄都耗費了半個月,每日夜裡都拉著顧元朝數銀票數得手軟,之後再分贓。每個月府裡用度是多少,然後顧元朝私房是多少,夏令涴私房是多少,小廚房月額度多少,然後就商量著如何讓銀子滾雪球,力爭在他們的第一隻小熊娶媳婦之前,將趙王府的家財擴大個十倍,然後老了的兩隻熊可以在銀庫裡面打滾睡覺。
        
      多麼高尚的願望啊!
        
      夏令涴覺得顧家好歹是天家,不能太市儈。於是,與顧元朝一合計,兩個人假仁假義的加入了皇城貧困學子資助會,每年給資助會送去五千兩銀子,幫助大雁朝有才學又勤奮的學子能夠安心讀書。當然,為此顧元朝在白鷺書院謀得了一個虛職,是書院的榮譽師長,偶爾閒得無事了就去書院溜躂一圈,調戲一下春心浮動的小美人,訓一訓不夠發糞塗牆的小少年,鼓勵一下憑著自身實力考入書院的平民學子,並且再額外資助每年考取前三的平民學子一筆獎學金。為此,他在朝中博得了一個『賢王』的名號,比『趙王』好聽多了。嘖嘖,就是有點酸牙。
        
      據說,之後也有其他皇子或者世家族長也想倣傚的博個師長名號,嚴老院長笑眯眯的摸著鬍子,豎起一根手指,道:「半年一萬兩,否則免談。」為此,顧元朝推薦嚴老院長成為戶部的榮譽主事,為此老院長每年替朝廷賺入百萬兩銀子,那又是後話。
        
      三朝回門的時候,顧元朝早早的就被夏令涴揪著耳朵去了夏家,哄著老太太送給他們一位專門培養鳥類傳信的老師傅,再依次去拜見各房的大伯伯母和叔父嬸嬸,拿了紅包若干,最後陪著父母好好的吃了一頓飯。其間,夏令涴與夏令姝偷偷說了好一會兒的話,逗得夏令姝面紅耳赤跺腳不停,只嗔她:「近墨者黑!」
        
      夏令涴聳肩對顧元朝道:「嫁給黑熊,我能不黑麼!」嘖嘖。
        
      第四日,則去了韓家的祠堂,拜見了眾位祖宗,與韓家明面上的當家人韓一釩。
        
      韓一釩是一位真正的武者,不同的是,他屬於江湖。一身豪邁之氣,忠肝義膽,長年累月在江湖上走動,很少在韓家的本家出沒。所以,幾乎每一位韓家的當家人都有兩位,明面上的當家人負責家族的名望的掌舵人,暗地裡的當家人則運籌謀劃保全家族真正的實力。這也是韓家從前朝開始一直繁榮下來的原因。
        
      「那他的夫人呢?」如是夫君常年在外,嫁給他的世家女子豈不是也要隨著行走江湖,那也太辛苦太不符合規矩了些。夏令涴也相信,沒有任何一名千金小姐能夠與江湖中人並駕齊驅遊走江湖。
        
      「守家。」相比豪情萬丈的韓一釩,他的娘子則是一位落落大方豐姿冶麗的女子。若說她的夫君是炎日驕陽,她則是驕陽下淳淳流淌的河流,剛陽與柔情堪稱天作之合。
        
      夏令涴無言的凝視著她,想問:「苦麼?」獨自一人支撐著家族裡裡外外,獨自一人面對家族上上下下的是是非非,她也應該徬徨、不甘、脆弱過,她有沒有過後悔。
        
      對方似乎能夠從夏令涴的沉默中看出她想要問出的話,韓章氏輕笑道:「很多年以前,我就愛聽先生們說書。書中的俠士嫉惡如仇,為國為民,不計私仇。那時,我就想要嫁給一位真正的江湖人。嫁給他之後,我曾想過讓他帶我去看大雁朝的千山萬水。可才一出皇城,他被我所拖累遇到了暗算。那時的我才知曉,江湖並不是書中所寫的那樣到處都有除了黑既是白,江湖的恩怨情仇並不比世家的恩恩怨怨少,江湖中的人就算行走四方心也漂泊。他們沒有家,沒有親人,他們也會被朋友被同伴出賣,他們也會疲累會無助……所以,我想,我至少要讓自己的夫君有個家,有個可以回來的地方,知道這裡有一個人日日夜夜的等著他歸來。不管他身在何方,心依然在我手中,也就足夠。」
        
      兩名女子相談甚歡,那兩個男子卻是一見面就比武,互不服氣的下場就是從清晨打到晚上,半夜還在屋頂跳來跳去。
        
      韓章氏抱著兩歲大的兒子站在窗口喊人:「你有那麼多精力幹嘛不花在造女兒上。再不給老娘滾下來,今晚就睡屋頂吧!」『啪』的一聲,窗戶就給關上了。
        
      韓一釩一腳踹飛了顧元朝,狠狠的道:「臭小子別太早走,明天我再收拾你。」一個跳躍,就從天窗竄了下去,哄著自家媳婦為生女兒奮鬥去了。
        
      顧元朝渾身是傷,胳膊都拐了,跌坐在花園裡唉聲嘆氣:「生什麼女兒啊,讓我家女兒直接娶了你家兒子,這不就萬事大吉。」
        
      夏令涴正翹腿坐在花園裡賞月色,聞言甩了甩衣袖,淡淡的道:「人家兒子都可以買香粉了,你女兒的頭髮絲都沒瞧見一根。」
        
      顧元朝瘸著腿過來,嘿嘿笑道:「那我們今晚就開始努力。」
        
      夏令涴瞄著他渾身上下每一塊好肉,鄙視道:「就你這德行,衣裳都得我幫著脫,自個兒找丫鬟們滾床單去罷。」
        
      顧元朝自然不可能找丫鬟們暖床,實際上,府裡的那兩位名義上的丫鬟妙嘆和美音在夏令涴的第二日就送到尚嬤嬤的身邊調教去了。
        
      妙嘆是個沉默寡言的性子,且隨遇而安。尚嬤嬤原本想著王妃要立威,自然換著花樣來試探著兩人的底線。頭些日子讓她們負責照顧王妃的飲食起居,之後調她們在主院打掃所有的屋子,一天之內若是沒有將主院裡裡外外擦拭乾淨,連覺也不能睡。再過些時日,送去前院伺候趙王爺的那些書生幕僚,端茶送水研墨洗衣,樣樣都要做。那兩人到底是宮廷裡面出來的,善忍且能忍,更能做戲,明明已經由宮女貶成了王府的一等丫鬟,再做著小丫鬟才會做的粗活,依然笑顏如昔,沒有絲毫抱怨,私下裡更是願意與粗使僕婦一起吃一起睡,輕易不出現在趙王的面前。
        
      尚嬤嬤是何許人也,她是黎家老太太手上最喜歡暗中磨人的嬤嬤。黎家的丫鬟媳婦婆子們只要犯了事情,不敢招認皆都會送到她的手上,不出半日都會褪了一層皮的出來,以後見著她老人家都發抖。這一次她顧及著趙王的臉面,就算有夏令涴在後背撐腰,一開始也不敢做得太過分,直到確定趙王真的對這兩人不聞不問,這才使出了殺手鐧。
        
      她派妙嘆與美音去倒夜香。
        
      倒夜香這種活兒,是連最粗使的婆子都不願意做的事情,平民之中也只有被生活逼得走投無路的婦人才會賺這幾個銅錢。每日裡與臭氣為伍,與最骯髒的事物打交道,偏生她們兩人曾經是宮裡說得上名號的宮女,外貌出眾性子沉穩,哪裡被人如此貶低踐踏過。以前被她們管束過的丫鬟們,如今都能堂而皇之的朝她們投擲石子;以前被她們拒絕過的侍衛車伕,都會在大庭廣眾之下一邊非禮她們還一邊嫌棄她們渾身臭味;以前被她們剋扣過口糧和月錢的婆子們,都會慫恿著給王府送物品的農夫商賈和八婆們對她們品頭論足,取笑著多少兩銀子可以買了她們回去做妾室,或者轉賣給青樓接客。那些污言穢語和諷刺嘲笑鋪天蓋地的襲來,讓嬌弱如花的容顏瞬間枯萎,即將凋零。
        
      她們戰戰兢兢的做著規定的活兒,沒日沒夜的擔憂著王妃一個不爽就會將她們賣了出去。在王府是地獄,賣出去之後既是地獄十八層。
        
      她們想過要逃,可明面上她們是宮廷內劃到趙王府的宮女,暗中,她們的賣身契早就捏在了夏令涴的手上。這位王妃手段何奇快,在知道了妙嘆的那一瞬,就哄著顧元朝進宮從淑妃娘娘的手中拿到了她們的契紙。若是逃了,她們不單是趙王府的逃奴,在宮裡仍然登記了品級的她們也可能成為後宮逃走的女子,輕者遣送回趙王府,重者亂棍打死。
        
      就這麼過了快兩個月,新年來了。
        
      這是夏令涴嫁入趙王府的第一個新年,也是她身為太子妃親姐的第一個年份,榮華富貴在她的腳底平緩鋪展開來。除了太子妃,夏令涴是皇城世家女子中的唯二的新貴。她的一舉一動可以影響身後的家族勢力,她的一言一行可以為世家弟子謀到最妥當的差事。這樣的人,誰敢輕易得罪?
        
      妙嘆不敢,她只能遙望著綻放在天空上絢爛的煙花,低頭依然是又髒又臭的馬桶堆積在身旁。她就像是擦在牛糞中的鮮花,被冬日的新雪壓得喘不過氣來,甚至於,她都要懷疑自己能否見到初春的嫩芽。
        
      美音捏著棕毛刷子,狠狠地丟開那笨重的馬桶,伏膝大哭了起來。
        
      尚嬤嬤站在最陰暗的倒影中,煙花的餘火在她的臉頰上閃爍著細碎的疊影。她蒼老的聲音迴蕩在這空曠的小院:「你們認命了嗎?」
        
      美音大哭:「我要稟明淑妃娘娘,王妃她欺人太甚。」
        
      尚嬤嬤冷笑,轉頭問妙嘆:「你呢,服了嗎?」
        
      妙嘆緩緩地跪在地板上,沉默的磕頭。尚嬤嬤提著她的衣領,將這個兩個多月之內就骨瘦如柴的少女領到了夏令涴的面前。
        
      錦繡紅麟神獸的長裙停駐在妙嘆的眼前,夏令涴那還帶有少女特有的鈴脆之聲緩緩地傳入她的耳膜:「你的願望是什麼?」
        
      妙嘆仰視著她,卻只能望到升入高空的啟明煙火在長長『嗤』聲中爆炸開來,多姿多彩。她沉聲道:「活著,有尊嚴的活著。」
        
      夏令涴展顏一笑,點頭道:「那就讓我看看你的本事。」妙嘆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影子般的沒入了黑暗之中。
        
      夏令涴轉身入了廂房,顧元朝正攤著一張地圖細看,不時在上面圈圈點點。前些日子,與蠻族同時侵擾邊疆的雪族也已敗北。雪族的使者送來了停戰書的同時,還帶來了一位雪族公主。正是新年,朝中每一位臣子們都忙活得腳不沾地的時候,總是會望到顧元朝不是在曬太陽就是在逗鳥。於是,某位也是剛剛成親卻要上朝參政的同輩暗中對他甩了一膀子,指著那雪族公主說:「拎回家去給你家王妃調教調教。」
        
      顧元朝咂嘴道:「她怕冷。」雪族的公主,天生就是人形冰塊啊!誰有本事誰領回去溜躂一圈看看,保證府裡鬧得雞飛狗跳。於是,從未與雪族人交手過的顧元朝每日裡就開始琢磨著雪族的地形圖,為了之後的大戰考慮了。
        
      這時候的顧元朝太過於專注,等到他聽到一陣嘔吐聲時,夏令涴已經面色蒼白靠在榻上。周圍的人拍胸的拍胸,撫背的撫背,陣仗甚是嚇人。
        
      顧元朝驚道:「怎麼了?」
作者: ying700406    時間: 2011-3-24 11:59 AM

四七回

      「有身孕了?」顧元朝豎起自己的熊耳朵,差點要湊到老太醫的嘴巴裡去。
        
      「回稟王爺,王妃已經有了一個半月的身孕,老夫用自己的項上人頭保證。」
        
      顧元朝呸他:「你的腦袋又換不來銀子。」話還沒說完,人已經衝到了床榻邊,握著夏令涴的手道:「感謝老天爺保佑,總算證明你沒有把我的寶貝給踹壞。看吧,每夜裡在它的辛勤耕耘下,我們的女兒就要出生了。下次我們再多努力,盡快生個兒子,然後把白鷺書院的那些個刁蠻小姐們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只要兒子的小手一揮,隨意就可以組成一個桃花陣,滅了那群囂張的世家弟子。」
        
      夏令涴問他:「為何先生女兒再生兒子?」
        
      「因為小猴子可以跟著我調皮搗蛋。」
        
      夏令涴一爪子拍在他的腦門上,怒道:「你天生是猴子的剋星吧!欺負了我還不夠,還想欺負我的女兒?」
        
      顧元朝委屈:「以後你也可以打罵小黑熊。」
        
      夏令涴抬腳就要踹他,顧元朝按著她的身子,警告道:「如今有了身子,可不能亂動彈了。」說罷,猛的站起身來:「不行,我得趕快告訴父皇母后,還有太子殿下。啊哈哈哈,我老七總算有一樣事情趕在他的前頭啦!啊哈哈哈,對了,還得給韓一釩送消息去,讓他領了兒子來給我女兒見見,滿意的話就收了做第一任男寵,若是不滿意……那就收了做小弟好了。啊哈哈哈……」一路囂張而去,引得眾人側目。
        
      老太醫躬身道:「老夫用項上人頭保證,王爺他中邪了。」
        
      夏令涴瞥他一眼:「你的腦袋又當不了幾個銀錢,要了作甚。」面上含笑,暗中緊握的拳頭慢慢的放開了。只要顧元朝不在意生兒子還是女兒,一切事情也就簡單多了。
        
      這一夜,趙王府的家僕們鬧騰了徹夜,大多都是給宮裡和世家官家們傳訊,剩下的則跟在顧元朝的身後先是將他從韓家的屋頂打鬥中拖出來,再是將他撲倒在了太子殿下的東宮前,之後他又瘋魔了一般跑去找了皇帝,叉腰大笑:「父皇,兒臣也做爹了,你這祖父是否也該意思意思。」
        
      意思?剛剛嘗了雪族公主小手滋味的皇帝老兒心情正爽,大手一揮:「賞!」
        
      顧元朝謝恩之餘,還無限憧憬的凝視著皇帝:「賞多少?」
        
      皇帝一愣,望望美人。嘖嘖,好歹他也是一國之君自然不能對自家的孫子吝嗇,大筆再一揮:「自己去朕的私庫挑。」
        
      顧元朝一跳三尺高,對著雪族公主道:「小手都牽了,吻也吻了,今日大年夜,乾脆就把人生大事辦了吧!生個弟弟或妹妹,正好與我的女兒做伴。」
        
      皇帝大吼:「為何不是皇孫。」
        
      顧元朝已經跑得老遠,留下一抹黑熊狂奔的身影,大笑道:「只有女兒才能如公主一樣得到天下第一人的寵愛啊!啊哈哈哈……」其實,是得到天下第一黑熊的寵愛吧!
        
      才一夜,趙王妃身懷六甲的消息就已經傳得全皇城人盡皆知。茶館有人開出賭局來,賭王妃壞的是女兒還是兒子,有人舉手戰戰兢兢的說『也許是小狐狸精!』當然,此人從那之後再也沒有出現過,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大年三十晚上的守歲夜,夏黎氏在顧元朝的傻笑中上了馬車,一路趕到了趙王府,親自指揮著府裡的所有丫鬟婆子們各就各位,那鎮定的指點江山模樣頗有女皇的氣勢。
        
      夏令涴在弟弟們好奇的目光中怎麼坐著都難受,顧元朝這個厚臉皮的直接抱著她在屋裡走來走去。不是說內廂房太悶,就是說花廳太冷,美人榻不方便兩人坐臥,椅子太硬,最後將她抱在了懷中,將自己當成了世上最軟綿最安全的人肉坐墊。夏令涴在弟弟們面前何曾如此嬌弱過,偷偷的將顧元朝的腰肢背上掐出了不少紅印子,對方依然傻呵呵的喂她喝調理的藥,按摩肩膀,連沐浴更衣都差點要跟了進去。最後是夏黎氏看不過去的重重一咳,他才後知後覺的看到眾人似的,急忙讓管家張羅住處。
        
      夏黎氏等到夏令涴疲累的睡熟了,這才拖著顧元朝去了偏廂房。
        
      「趙王!」
        
      「岳母,您老人家直接喚我元朝就是。」
        
      夏黎氏稍一頓,隨即點頭,沉聲道:「你是王爺,令涴是王妃,你們的孩子不止是尋常人家的孩子,不管是女兒還是兒子都會比尋常世家子弟更為嬌貴。」顧元朝不知對方意圖,只笑道:「這是肯定的,父皇那邊已經許諾不管是男女,都會有封號。」他沉思一會兒,苦笑道:「岳母想要提醒我,納妾之事?」
        
      夏黎氏溫柔的望著他:「聽說淑妃娘娘曾經為王爺選了兩名女子。令涴身子不便的這一年,就將她們抬做妾全心全意的伺候你,可否?」
        
      顧元朝撩開衣擺坐了下來,喝了一口茶,到了喉嚨裡才發覺又冷又苦:「岳母,從我決定用軍功換取令涴的終身之時,我就對她說過一生絕不虧待她。這事,別說令涴不同意,我也不大願意。」他親自從桌上端起火爐上新燙開的茶水,替夏黎氏斟了一杯,聳肩道:「何況,那兩名女子的去處,尚嬤嬤一定已經全部告知與您。」
        
      夏黎氏沒想到顧元朝將她進門之後與夏令涴身邊之人的互動都看在眼中,心裡驚訝面上倒是平靜,只說:「此時非彼時。王爺,令涴在外的名聲你也知曉,若是說她母憑子貴持寵而嬌驅趕妾侍,以後只怕……換了以前別人會說你們新婚情意正濃也是當然,可她現在身懷六甲也不肯替王爺著想,不夠賢德的罵名可是世家女子一生的污點。」
        
      男子可以幾日不碰女子,也可以半月一個月的不去找妾侍,可任何身強力壯的男子都不可能半年八個月的不去找女子洩火。夏令涴嫁給他的這幾個月定然已經將王府上上下下的女子都審察敲打了一番,沒有人敢背著她打王爺的主意,可懷了孕的她攔不住顧元朝想要找女人啊!到時候,王爺耐不住慾火跑到外面打野食,這更是會讓人笑話,夏令涴少不得會被人諷刺栓得住男人的心,栓不住他的身。到了那時,別說皇宮的風言風語,世家女子的聚會上夏令涴也少不得受委屈,這是她做娘的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與其等到事情發展到那個地步,不如直接將那兩名女子扶上妾室的位置,也好過外面的『紅顏知己』。
        
      夏令涴身邊的幾個貼心丫鬟們都是隨著她一起長大的,情誼也非同一般,是絕對不願意送去給王爺暖床。那些丫鬟也不敢有這份心思,否則早就轟了出去。
        
      夏黎氏身為母親又是世家女子,自然明白夏令涴的苦。顧元朝也不是夏祥君,這趙王府更不是小小的平遙府衙,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受到世俗的約束,不能做錯任何事。可她不能勸夏令涴給王爺納妾,只能從顧元朝身上下手。
        
      夏黎氏的這些想法顧元朝自然知道,他甚至十二分的明白對方話中哪些是試探哪些是虛情假意,可他不能回答。
        
      怎麼回答,對夏令涴來說都是一種傷害。
        
      「自古以來,孕期的正妻會給自己的夫君安排妾侍貼身照顧。每個世家的後院中總有幾個狐媚子,輪番安排下去就是了。再不濟讓自己的丫鬟去伺候也成。當然,也有從外面買了夫君本就中意的女子來添房也是常事。這種特殊時候,可千萬別放男子出去遊蕩,心野了倒是其次,惹了什麼頑症回來那就得不償失了。」過年直到十五,關憐都不用上學,聽得夏令涴懷孕特意來陪陪她消遣些時光,同來的還有許久不見的衛翎。
        
      她與那白臉書生生了一個女兒,現在每日裡愁眉苦臉直被夫君說肚子不爭氣。可到底是千金小姐,對方又是入贅,衛翎身後有自己的父親撐腰自然也就多了底氣。雖然不至於被對方欺負了去,可夫妻私下相處難免還是會聽到幾句抱怨。抽空來了趙王府,一路見得才進入初春的花園已經處處繁花似錦不知多高興,等看到夏令涴還沒有氣色的肚子又忍不住擔心。
        
      關憐說了幾句,她也就贊同道:「我那時候與夫君在外面過日子,懷了身孕也不敢胡亂做事,他什麼也不會,實在無法下就買了一個鄉下丫鬟放在身邊伺候。夜裡偶爾都能聽到他們嘻鬧的聲音,可見這男子是熬不住的。再過兩個月你身子重了,王爺對你的關注也就少了,心裡自然惦記著別的女子的好。到時候你再不願他也會自己去找別的女子,還不如你提前安排在他身邊的好。」
        
      夏令涴輕笑道:「那丫鬟呢,你還帶回來了?」
        
      衛翎捂唇笑道:「哪能啊,那等粗野丫鬟給我家掃地都嫌掃不乾淨。我回家之前就將她賣給牙婆子,聽說附近開了新的春樓,估計是轉賣到樓裡去了。不過,橫豎也不是我的人死活都跟我沒幹系。」
        
      夏令涴撫著自己的腹部,一副悠哉悠哉的樣子,渾然把那些話當作笑話聽似的。任何世家女子都不是善與的茬,她們也許會相信權勢,會相信愛情,就算軟弱善良,可一旦有人動搖了她們的地位,她們會毫不猶豫伸出自己的獠牙將對方撕碎。
        
      關憐一臉純真的湊過來,笑問:「姐姐可是早已替姐夫安排了人?」
        
      夏令涴覷著對方略顯狡黠的雙眸,笑道:「沒有,暫時還沒有合適的人選。要不,」她執起關憐的小手,這位少女十歲之時來到夏家,如今在白鷺書院讀了三年,也不再是過去那膽小謹慎的性子,屬於少女的活潑和聰慧逐漸慢慢顯露,讓人忽視不得。看到關憐,夏令涴就不自覺地想到古孫藍的雙胞妹妹古孫萃。她深深的吸入一口氣,接著道:「你給姐姐想個萬全,且能讓大家都滿意的點子。」
        
      關憐嚇了一跳,連連擺手:「這怎麼成,我最愚笨了,哪裡敢給姐姐拿主意。」
        
      衛翎笑道:「成的。我經常聽到書院的小姐們說你的主意最多最為鬼靈精怪。快別謙虛了,來給你姐姐想個好法子,到時王爺滿意了也會感謝你。」
        
      也不知道是那句誇耀的話說動了關憐,期期艾艾了半晌,她才垂首輕聲說了一個詞:「娥皇女英。」
        
      夏令涴一直掛著的一抹淡笑越來越深。她的目光似有似無的落在關憐的身上,似乎在評判對方話中的深意,又似乎在思索姐妹共侍一夫的可能性。畢竟,關憐只是夏黎氏的妾室妹妹所生的女兒,寄人籬下且無身家無地位,以後嫁人也只能挑選五品以下的官員做正妻,這算是好的,再不如意即嫁給世家子弟做妾室也非沒有先例。沒有野心的,配給地方官員做妻子也就安安樂樂的過完了一輩子。
        
      顧元朝是當朝七王爺,娶個無地位的妾室女子做填房,與姐姐一起共侍一夫在外說來都是佳話。
        
      原來,關憐打的是這一門心思。
        
      夏令涴目光輕柔,緩緩將對方全身掃視了一遍。那樣子倒似媒婆挑剔未嫁女子的身骨,看看對方是否容貌出挑能夠吸引男子的注目,骨架寬大則是生兒子的富貴命,從神色中看出性子是否婉約賢淑。
        
      關憐勉力鎮定,平靜的回望著夏令涴,好像告訴對方:沒錯,我就是最好的人選!我會幫助你拴住王爺的花心,會代替你伺候王爺的衣食住行,會成為你最大的助力。
        
      夏令涴展顏一笑,還沒說話,那頭梅管家急急忙忙的跑了過來。
        
      老人家的身後領著一位公公和兩名妙齡異裝少女,俯身上前低聲道:「王妃,皇后娘娘派人送來兩位蠻族少女,說是來替王妃分憂解勞。」
        
      『分憂解勞』咬字甚重,還有誰聽不出裡面的含意呢!
        
      正巧,一直在書房與幕僚們談事的顧元朝也風風火火的跑了過來。夏令涴慢慢站了起來,一一望向在場各位心思各異的眾人。



四八回

      「小劉公公,」顧元朝上前將夏令涴護到身後,笑哈哈的與皇后宮中來的年輕太監打著招呼:「什麼風將你給吹出來了。」
        
      小劉公公對著顧元朝行了一禮,奉承著:「小得給王爺賀喜來了。皇后娘娘知道王爺身邊沒個貼心的人,就趕緊讓我給您送來兩份大禮。」他指著身後的兩名女子,笑道,「妙音與妙姍,快來拜見趙王爺與王妃。」
        
      夏令涴從顧元朝的身後露出身來,略顯挑剔的將這兩個一看就不是宮女的人打量了遍,笑問:「天竺人?」
        
      小劉公公腆著臉:「是。皇后體諒王妃身子日重太過於勞苦,怕您不能很好的照料王爺,故才特意從鸞喜殿選了最為出眾的美人來幫襯一二。」
        
      夏令涴一手勾著顧元朝,牙齦都要咬碎了,面上還是莞爾問:「這是皇后娘娘的原話?」
        
      「這,」小劉公公扯了扯嘴角,暗道這王妃年紀小斤斤計較,只弓身子去:「這人已經送到,小得也就回宮復旨去了。」皇后是何許人,自然不會說出這種讓人遷怒的話來,小劉子也不敢亂說,可他也不能說是自己得意忘形的枉自揣測皇后意思。在太監的心目中,哪位王爺不是三妻四妾的,這趙王妃品級再高也管不了男人的好色。一方面他是為了賀喜,這另一方面也就是藉著皇后的手來給這位王妃提個醒,他們宮裡的這些公公們可不是好得罪的。可他偷偷瞧著趙王面上雖然笑眯眯的,可眼神中卻沒有一點悅色,故也不敢太造次,趕緊走人脫身為好。
        
      反正,皇后娘娘的人沒有誰敢退回去,皇后娘娘的旨意也沒有哪位女子敢違抗!
        
      王妃,始終都是皇家的兒媳。若是敢於違抗皇后娘娘的旨意,現在你懷著身孕自然不會動你,可一旦生下皇孫,要讓一個女子悄無聲息死掉的方法多得是,且還不會留下任何疑點讓人懷疑到皇后身上去。反之,一位世家女子膽敢違抗聖旨,拒絕給王爺納妾,且讓妾室死於非命的話,這就是幾條人命壓在她的頭上,可以徹底的壞了夏令涴的名聲。
        
      女子善妒,休了她也無可厚非!
        
      趙王那邊,聽說在很久之前拒絕過皇后的人,這一次再拒絕,皇后與趙王之間的隔閡也就越來越大,這淑妃娘娘以後在宮裡的日子也別想好過了。
        
      所有人都知曉,這趙王再愛美人不愛江山,可也不敢為了一個美人與世俗和皇權公然做對。
        
      「慢著!」夏令涴暗中與顧元朝對視一眼,又狠狠地掐了他的手臂一下阻止了對方的怒火之後,這才順過氣來。她一邊讓人給這位公公打賞,一邊對身後的丫鬟道:「兩位美人來得巧,府裡早些時候新蓋了院子,正好讓兩位住下,公公要不要一起去瞧瞧新鮮?要知道,金屋藏嬌這等美事不是人人都能得見。」
        
      小劉公公一驚一乍:「金屋藏嬌?!」他一指妙音與妙姍,「是給她們住的?」別說他一個在宮裡的太監了,就是身邊一直不敢說話的關憐和衛翎都瞪大了眼睛。
        
      金屋藏嬌那藏的陳娘娘,而現在趙王妃居然用金屋為趙王爺藏嬌,這是個什麼事?簡直匪夷所思!就算再大度的正妻,也不可能將金屋給妾侍居住,這都亂了規矩了!幾人同時都望向趙王顧元朝。對方只是來之前有些氣勢洶洶,可等到真的說話之時卻一直掛著詭異的笑容,怎麼看都不像是對『皇后的恩賜』心喜的樣子。
        
      小劉公公忐忑不安,想著要去瞧個究竟又怕因此得罪了趙王妃。雖然他在宮裡,這位王妃也不能拿他如何,可夏家和黎家的手段卻是連皇帝身邊的人都可以收買,要是……他是絕對不會承認,自己因為少收了賄賂才來對方面前狐假虎威。
        
      夏令涴已經不容周圍都人拒絕,笑盈盈的招呼著人帶路:「這金屋從我未嫁入王府之前就開始動工了,好在院子不是很大,辛苦了幾個月趕在了年前竣工。然後命人在屋子牆上貼上金箔,窗戶紙都換成了金線紗,屋內器皿等物更是精雕細畫,連家具上的描畫都是用了金漆,勉勉強強算得上一座金屋且能夠讓人住得舒坦。幸虧皇后娘娘趕得巧,送了兩位美人來,再晚上幾個時辰,我就要讓另外一位伺候過王爺的老人住了進去,那可就糟蹋了。」她指了指領路的丫鬟,笑道:「她就是王爺身邊最稱心的丫鬟,名喚妙嘆。」
        
      小劉公公訕笑:「可真巧。」三個人都有一個『妙』字,這不是說皇后娘娘特意選的美人勉勉強強只能跟一個丫鬟同等嘛!
        
      等到幾人站在那黃彤彤金燦燦的佔了一畝之地的院子外面之時,都忍不住瞠目結舌。
        
      「這,這是真正的黃金屋啊!」小劉公公忍了幾次想要撲上去觸摸的動作,就怕被人看出醜態來。
        
      夏令涴笑道:「這是為了王爺的美人們準備的院子。金色的屋頂,金色的牆壁,金色的地板,連養的鳥兒都是黃金色的,是名副其實的金屋。」她推了推故作一臉怒容的顧元朝,「王爺可是為此破費了不少,是不是?」
        
      顧元朝乾笑,在對方暗掐中咬牙切齒地道:「還請小劉公公如實的回稟給母后,就說這兩名女子我安置好了。若是還有人要送美人來,請儘早,否則這屋子住不下了我又得再蓋的話,這銀子可得找皇后娘娘出了。對了,不知道太子殿下是否也要蓋幾座金屋?我可以推薦很好的工匠和打金鋪子,熟人可以打折。」
        
      「哈,哈哈,哈哈哈。小的會一五一十的轉達給皇后娘娘,請王爺,王妃放心。」
        
      等到小劉公公嘖嘖稱奇的搖晃而去,夏令涴轉身對著關憐笑道:「妹妹似乎沒住過金屋,要不要也去住些日子?」
        
      顧元朝挑一挑眉,擁緊了她道:「好好的,放她進去作甚。」親一下她的額頭,「可是累了,累了就去歇息,我公事完了就去找你。」
        
      夏令涴推了推他:「別忙活了,今晚你可得洗乾淨了去陪美人,哪裡有空跟我嘰歪。」
        
      顧元朝毫不在意的一笑,摟著她就親吻了過去,渾然不顧周圍是否還有外人瞧著。只讓衛翎嚇得面紅耳赤轉身了過去,夏令涴微眯著眼眸就只看到關憐臉色一閃而過的怒容。
        
      顧元朝明擺著對美人沒興趣的樣子,關憐都無動於衷,這是為何?
        
      沒了兩日,趙王爺為了美人打造金屋的消息就不脛而走,眾人都稱讚他好財勢好手段,想著辦法要去看看那金屋到底是何耀目,更要看看裡面的美人是何等尊貴。一時之間,想要成為趙王妾室的女子皆趨之若鶩,不是在趙王上下朝的路上假裝暈倒就是路遇相撞,更有人直接從閣樓朝著騎馬路過的他潑髒水,想要藉著替對方擦拭的理由一舉拿下這黃金王爺,不得不說成效——等於零。
        
      夏五爺對趙王爺的『栽培』讓他對外界突襲格外警醒,至今還沒有人有意無意的『偷襲』成功過。不過,這樣也攔不住其他官員們送來攀附權勢的大禮,每一份『禮物』皆有人高,或用紙盒裝著,或用轎子抬著,或是直接一卷棉被裹著送到了他的腳下,夏令涴每次替他拆禮物都會發出『啊,好高,把這棵松樹移栽到金屋的院子裡。』『咦,好胖,把這頭肥貓養在金屋去逗美人玩吧。』偶爾也會有好話,比如『喲,這麼苗條,大家快來幫忙數數排肋骨』等讓人哭笑不得的話。
        
      沒了三日,美人們湊足了八位,夏令涴全都將她們給塞入了金屋裡。
        
      這一日將夜,最小的公主顧元晴來趙王府玩耍,開口第一句話就是:「七哥哥,美人要如何吃呀?」
        
      顧元朝正在喝湯,一口湯水全部噴灑了出來。
        
      夏令涴淡定的遞給他錦帕,笑道:「怎麼個吃法,公主今夜隨著我一起去瞧瞧就是了。」
        
      顧元朝疑惑:「不再等等了?」
        
      夏令涴笑道:「還等什麼,添了這麼多人在院子裡吃飯,浪費我銀錢。你當你是一方諸侯有人沒日沒夜給你送銀子啊。對了,讓那專門替你收受回落的展先生放話出去,明日起我們趙王府只收銀子不收人。銀子可比你那些美人可愛多了,還不吃我的住我的,多好。」
        
      顧元朝笑了笑:「好吧,後院裡的事情都聽你的。」轉身對顧元晴笑道,「你怎麼來了,皇后娘娘沒讓人管著你?」
        
      顧元晴在顧元朝剛剛成親的那段日子沒少來耍,不時的給夏令涴找些麻煩,還喜歡惡人先告狀。也不知為何,顧元朝對自己那群兄弟姐妹沒有太多的感情,卻是對小公主格外的寵溺,夏令涴也不會去跟一個小女娃計較,偶爾還與顧元朝一起作弄她一番。先是想著法子逗她哭了,再哄了她笑,等到她笑得東倒西歪又欺負這她哭,屢試不爽讓小兩口的日子多了不少的樂趣。顧元晴也怪異,別人越是不把她當一回事她就越是黏糊,你反而把她看成心肝寶貝似的她就將你的尊嚴踩在腳底。夏令涴說這是嬌蠻小姐們的通性,反正不是自己的妹妹也就由著對方去了。
        
      「大公主來了,皇后娘娘與她說話都沒空管我。」
        
      顧元朝親自替她盛湯,抱著她坐好看著慢慢喝了,笑問:「大公主最近與鳳弦宮走動得蠻勤快,可是駙馬出了什麼事情?」
        
      「沒呀,」顧元晴甚是自在的甩甩不到地面的小短腿,笑道:「大公主最近喜歡了異國舞蹈,每日裡帶著一群人跳舞給父皇看,皇后娘娘可喜歡了。」
        
      顧元朝心思一動,狀是不在意地道:「異國美人有什麼稀奇的,前些日子皇后娘娘就送了兩個給我,你去讓她們跳舞給你看。」
        
      「我看過了。」顧元晴咕嚕咕嚕的喝湯,丟下一句能夠讓猴子暴走的話:「那兩人還是大公主讓我挑選了,皇后娘娘再送來給七哥哥的喲。」
        
      夏令涴猛地將筷子往桌上一拍,嚇得顧元晴一跳,眼眶就紅了。半響,夏令涴展顏,用著一張足夠媲美猥褻猴王的笑容給顧元晴夾起一塊松鼠腿,哄道:「那大公主沒有送兩位美人給駙馬打打牙祭?」
        
      顧元晴不知就裡,一時覺得這位七嫂嫂像隻老虎,這下看又覺得對方像狐狸。可吃了人家的嘴軟,拿了人家的手軟,她只好嘟嘴道:「駙馬哥哥才不敢欺負大公主,否則要挨打。」
        
      夏令涴掌心捏得死緊。好啊,大公主打罵自己的駙馬還不夠消遣,現在居然窮極無聊欺負到弟媳婦頭上來了。她夏令涴不發飆,還真的當她是家養的猴子!
        
      顧元朝也一臉陰沉。他從來不會懷疑顧元晴的話,實際上這個小妹妹是被他從小教養大的,對他幾乎是言聽計從。顧元晴的母妃是四品美人,生了皇女之後也一直沒得冊封,若不是顧元朝暗裡的罩著,這對母女早就被宮裡那群勢利的小人給算計了去。他一直讓顧元晴喊皇后娘娘為娘親,就是為了讓她在皇后身邊佔據一個位置,必要之時這位小公主就是一枚棋子,可以為他所用。
        
      他一直知曉那位蠻族妃子生的女兒對他的心思,可他顧元朝是什麼人,哪裡會被美色所誘惑。他更沒有姐弟亂倫的興趣,故平日裡對這位大公主甚是冷淡。只是,有些人有些事,你越是忽略她,就越是要你時不時想起她。你記不住她的好沒事,記住她的壞也可以。
        
      顧元朝飯也不吃了,拖著一大一小兩隻含著松鼠腿的女子,急匆匆地朝著金屋走去:「她們不是想要我吃美人嘛,我今天就讓她們看看我是如何『吃』掉那些美人的!我要讓他們知曉,黑熊不吃死人,卻可以撕裂了活人。」
        
      顧元晴頓時喜笑顏開,一手捏著整隻烤松鼠,一手已經抓著七哥哥的衣擺,趁機將油水都抹在了上面,還一臉純真的嬉笑:「吃美人咯!」
        
      夏令涴氣笑了:「先吃了你的松鼠吧。」
        
      這一夜,月已上懸,紅得滴血,好怕怕呀……
作者: ying700406    時間: 2011-3-24 01:14 PM

四九回

      金屋輝煌,在冬日還好,若是在即將入夏那就是一種折磨。
        
      冬日人們嚮往溫暖,金色即給人暖洋洋的感受,初來的美人們深深的體會到趙王爺對她們的寵愛,這比掉在金庫都讓人更加激動。啊,她們每日裡睡在金子裡面,多麼的蕩漾!
        
      夏日……暖人的金色就變成了燦爛的日光,日夜照耀在你的頭頂,告訴你:我好閃亮,我好輝煌,我好喜人呀!日復一日,天天面對的不是金色就是橙色,連她們的服飾也都變成了或深或淺的鳥屎黃,吃得東西不是雞蛋黃就是鴨蛋黃要麼是鵪鶉蛋黃,哦,還有麻雀蛋黃,不用濃妝豔抹她們都一臉金燦燦的黃色,多麼的……富貴?!
        
      趙王再不來,他們就將變成了人蛋黃,可以或煎或煮著吃了。
        
      所以,趙王出現在金屋院子門口之時,眾美人的蛋黃臉上總算綻放了兩顆紅燦燦的寶石。哦,那是桃心閃閃的眼眸。那攝人的目光,似乎趙王不是來吃蛋黃的,而是自動送來給蛋黃們開葷的肉食。
        
      顧元朝腳步在門口頓了頓,只覺得渾身莫名其妙的冒著雞皮疙瘩:「我說,這裡應該還是我的王府,而不是什麼花街柳巷吧?」
        
      夏令涴在他背後一推:「甭管在哪裡了,反正有得美人恩消受的地方你們男子的情緒都會激昂亢奮。」
        
      顧元晴揮舞著牙籤骨:「美人恩!」
        
      一個蛋,兩個黃金蛋,三個移動的黃金蛋,八個飛奔而來又戛然而止的黃金……蛋黃油條,脆生生嬌滴滴的跪拜:「見過王爺!」
        
      「噯呀,好多美人。」夏令涴深感滿意,這些個美人有一部分是她挑選進來的啊。
        
      美人們臉上那或妖媚或春情或冷傲的神色都被這話給刺得一個激靈,趙王妃的金絲猴可是惡名在外,沒人敢輕易招惹。美人們一想到她的手段,再看看捏著的黃紗衣袍,方才激動的心情都似被一盆金色的沙冰給倒扣在了腦袋上,澆滅了她們的熱情。於是,嬌滴滴的聲音和搖曳生姿的腰桿都不見了,換成了謹慎恭謙和僵直,高低不等的行禮:「見,見過王妃。」
        
      顧元晴從兩人背後支愣出腦袋,咬著金黃色的千層糕:「七哥哥快吃美人!」
        
      美人羞紅,顧元朝咳嗽,夏令涴冷笑,一眾丫鬟婆子媳婦們望天望地望金屋,啊呀,金屋好燦爛!
        
      在屋內坐定,夏令涴就忍不住左右看看,這屋子建立起來之時她身懷六甲已經快四個月了。年後二月是她的生辰都是提心吊膽的過,更是沒有人沒眼色的讓這等繁雜之事來鬧騰她,所以現在還是她第一次進入屋裡仔細端瞧。
        
      「不錯。」她愜意的笑道,轉而詢問美人們:「住得可還習慣?」
        
      能不習慣麼?不習慣也得習慣。
        
      穿著異族的金線長袍的妙音上前兩步,倨傲的道:「就是俗氣,除了鵝黃、鴨黃、杏黃、淺黃、薑黃就是橘紅和秋香色。王妃,你的眼色有問題。」
        
      屋裡的丫鬟們倒吸一口冷氣,自從夏令涴嫁進來氣,還沒有瞧見誰對她如此放肆過。其他美人們似乎早就見識過妙音的刀子嘴,都忍不住暗自悶笑,一臉看好戲的樣子偷瞧著上位的三人。
        
      顧元晴正被夏令涴餵霸王羹,聞言舉起還只咬了一口的蜂蜜松子鹿腿:「七哥哥,有人說七嫂嫂的壞話。」
        
      顧元朝咳嗽一聲,高聲詢問這王府裡知曉規矩最多的安嬤嬤:「敢於質疑王妃的人,要如何懲罰?」
        
      安嬤嬤上前一步:「按照《趙王府家規一百一十八條第一版》的第三條,敢於公然質疑王妃的僕人,懲裸體之罰。」
        
      顧元朝點點頭:「執行吧。」
        
      兩個虎背熊腰的媳婦一擁而上,將還在震驚狀態的妙音的衣裳給剮了乾淨,一根金線都不剩。媳婦們散去,只見屋子跌坐著一位渾身赤條條面色蒼白的女子,那深褐色的髮絲在金屋裡越發柔滑,襯托得一身滑膩的肌膚好像煮熟了的雞蛋白。她開始曲張的雙腿在眾人的視線下不由得併攏,那壯觀的胸圍在抖動,那細如柳條的腰肢不盈一握,面色由慘白變成桃紅再轉成朱紅,最後在大家好奇的目光下整個人都縮成了人形雞蛋。
        
      吸氣聲——屬於王府丫鬟們;
        
      驚呼聲——屬於其他美人們;
        
      尖叫聲——屬於妙音那美妙的高音喉嚨,繞樑三日久久不覺。
        
      夏令涴淡定的評價:「秀色可餐,王爺可還喜歡?若是喜歡就安置到正廂房,若是不喜,做菜吧!」
        
      「啊啊啊——」
        
      顧元晴嘟嘴:「好吵,影響我用膳。」
        
      顧元朝一揮手:「讓她閉嘴。」
        
      媳婦們再一次撲了上去,很好,堵住了。堵她嘴巴的錦帕,哦,還是雞屎黃。
        
      下馬威的效果很好,至少眾女都明白了一件事:趙王爺對趙王妃的寵溺,毫無底線!
        
      夏令涴又左瞧瞧右邊瞧瞧,每一個被她掃視到的美人都忍不住瑟瑟發抖。她們真的不是怕趙王妃啊嚎,她們只是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赤身裸體,然後被趙王爺當作菜式一樣的瞄著,考慮如何開吃。
        
      「唔,你們都會一些什麼?要知道,趙王府的妾室也不是誰都可以做的,總得有拿得出手的本事才行。否則,外人也會說我家王爺葷素不忌,太沒品位了。」
        
      顧元朝冷哼道:「琴棋書畫,女紅刺繡這等事情就不用說了,太沒有新意。若是連那些都不懂的,還想做我的妾室?不如先送去給尚嬤嬤教導一番。」他轉向尚嬤嬤問道,「嬤嬤最近可還有閒空?」
        
      尚嬤嬤躬身道:「閒空倒是有,就是怕府裡的空閒的位置不多了。一般不懂琴棋書畫的女子,都是要先練手,這練手首先就要從刷馬桶開始,目前這個位置還缺兩人;女紅刺繡需要的是眼色,所以會安排給府裡的藏獒們抓跳蚤,小尾巴最近老了,它的幾個女兒最近都下了幾窩的狗崽,還沒找到人喂養;若是連洗手羹湯都不行,那就是鼻子不靈光,先去倒三個月的夜香還是能訓出來的,這個位置還差一人。」
        
      聽得美人們一愣一愣。她們不敢質疑對方的話,很顯然,依照妙音的慘劇,這王府裡任何匪夷所思的規矩都是實打實的執行,沒有任何理由可講。所以,尚嬤嬤話音一落,就有人怯生生的上前一步道:「小女,會跳異國舞蹈。」確是大公主培養的另外一名舞者,妙姍。
        
      顧元朝拍掌笑道:「那就跳一支舞來看看。記住,一直跳,我沒說停你就不准停。」
        
      本以為找到出頭之法的眾女瞬時搖搖欲墜。跳舞跳一晚上,是個人都會頭暈目眩;若是有人說唱小曲,那是不是要唱一晚上!王爺,你到底是想要看舞蹈,還是想要看美人,或者你只是想要看跳得虛脫,揮汗如雨最後暈倒在地上,身子軟入棉的棉花美人吧?
        
      美女們齊刷刷的望向妙姍,目中的幸災樂禍與憐憫相互交替。果然,炫耀自己特色的女子都沒有好下場,跳死一個是一個,再來一位唱歌的來伴奏就好了。一下子,八位美人就只剩下五位競爭者,多麼好的殺人於無形的手段。
        
      稍微聰慧些的美人都忍不住張望,想要看看哪個傻瓜跳出來說一句:我會唱小曲!或者雙簧,再或者童謠也行啊!
        
      可惜,無人犯傻!太可惜了,顧元朝都覺得聰明的美人多了不好,玩起來不夠勁,他還等著美人菜上桌呢,否則今晚會餓死去。無聊至極的趙王爺捏著猴爪子,肥了,也嫩了。聽太醫說,三個月後胎兒也穩定了,可以做一些不夠激烈的河蟹運動了。如果今晚八道美人菜不上桌,他是不是可以考慮吃一下家常菜?否則,餓了太久,對他的『小兄弟』不好啊!
        
      屋裡再一次沉默,除了妙音微弱的哼哼聲,和妙姍緩緩不停的舞姿,再也沒有人說話動作。
        
      顧元朝彈了彈衣擺,故作失望的道:「平日裡我都說我對美人的要求太高,不是人人都能夠投我的脾性,可耐不住皇后娘娘和眾位官員們的好意,這才特意選了幾位進來伺候。可看看你們,空有長相和身材,其他的都不會。說得好聽是給我送妾室來伺候我,說得不好聽其實是你們沒人要了這才放在我府裡來養著,浪費我銀錢吧?」
        
      夏令涴斜剔他一眼:「王爺,你到是挑一位先伺候著試試看,養都養著了,沒道理讓她們白吃白住嘛!」
        
      美女們眼淚汪汪,其實趙王妃你是皇城中最大度的正妻了吧!
        
      顧元朝萬分嫌棄的將美人們掃視來掃視去,似乎一直拿不定主意。顧元晴還在一邊咋呼:「吃美人,七哥哥快吃美人,要吃得飽飽的。」
        
      「這樣吧,我也不挑了,你們自己選擇好了。」他一拍手,笑道:「或者你們認為誰能夠伺候好我的,自己上前一步。」
        
      美人們面面相視。這些日子她們都住在一處,難免生出一些友誼,聽到趙王爺這麼一說,那友誼頓時變成了表面的面具。每個人都掛著虛假的笑相互試探其他美人們,看看誰願意做這個出頭鳥,或者相互討論比較誰願意擔著趙王妃的第一柄刀子自願獻身。
        
      嘰嘰喳喳中,總算有一人緩慢的走了出來,儀態萬千的行禮道:「小女願意伺候王爺。」
        
      顧元朝一愣,喲,還真的有大膽的美人,敢於范眾怒吃螃蟹啊!這人是太聰明還是太傻,居然敢再眾人面前迎接自家王妃的殺手鐧。
        
      夏令涴暗中冷笑,面上堪比彌勒佛的大嘴巴傻笑道:「這位美人容貌不錯。」
        
      那本膽怯的女子立即揚起了頭,似乎想要讓眾人看清楚她的傾國傾城之貌。顧元朝也滿意。
        
      夏令涴轉向某位被她戲稱為『松樹』的女子:「那位身材也不錯。」
        
      顧元晴咬著炸得鬆脆的黃金條,吭哧吭哧的道:「好像黃金排骨,我要吃。」
        
      顧元朝指著另一位被夏令涴稱之為『肥貓』的美人:「那一位好生養。」
        
      顧元晴拉扯七哥哥的衣袖:「好肥,我要吃。」
        
      夏令涴嘆息:「這就麻煩了,王爺都喜歡,可總得有個先後。」她塞給顧元晴一把黃金豆子,建議道:「不如,讓她們自己投票選定一位才貌雙全的女子,來伺候王爺。」
        
      「她們自己推薦?」
        
      「對。」
        
      顧元朝覺得這辦法不錯,對著場中的美女們道:「你們認為誰最漂亮,才學最好?」
        
      美人們你看我,我看你。這一位身材被王爺誇過,可臉蛋不好;那一位臉蛋好,可才學不好;另一位臉蛋身材都不好,可才學好。
        
      眾人先是暗地裡比較,轉而明面上攀比。有人故意鼓起自己的胸膛,有人故意扭著臀部,有人已經文縐縐的念詩,有人故作淡定的獨立一方做蔑視群『雄』 狀。唉,黃金屋實在不好住,她們都想著要趕快換屋子,不要再吃雞蛋鴨蛋鵪鶉蛋,一輩子再也不願意碰觸帶有一點點暖色的衣裳,當然,最棒的是能夠得到王爺的寵愛。
        
      按照趙王寵溺趙王妃的例子在,做他的妾室定然也能夠得到一部分的縱容吧?而且,王爺難得來一次,下次就不知曉什麼時候啦,機會稍縱即逝,不抓住的人是傻子。
        
      夏令涴看著底下人的『互動』,忍不住訕笑,悄聲對顧元朝道:「王爺不是喜歡有些武功底子的女子麼,我是不成了,不如在這裡面挑一個武功厲害的,在床榻上跟你『比試比試』。」這話說得小聲,可屋裡太過於安靜,於是,每一個人都隱隱約約聽到了些。
        
      隨著夏令涴幾年的嬤嬤們暗自唉聲嘆氣,她們家小姐又喜歡拾掇著人『欺壓』王爺了;看著夏令涴長大的媳婦們暗自興奮,喲,她家小姐又開始算計妾室了,不知道這些人下場如何;跟著夏令涴成長的丫鬟們暗自假哭,她們家的小姐又開始挑撥離間,折騰沒眼色的女子們了。
        
      大家一起為這群美人們撒一把鱷魚淚吧!
        
      從黃金屋出來的夏令涴一邊讓人捶打著肩胛一邊讓丫鬟們擦拭還在滴水的髮絲,聽著最愛聽壁角的龍芽匯報:「王爺與王妃一起回來之後,沒一盞茶的十分,她們就開始打架。最開始只有兩位,後來全都牽扯了進去。連翹姐姐不大不小的在屋外說了一句『贏了的人就可以贏得王爺的第一次寵幸』,所以,戰況甚為慘烈。我估計著,就算有人勝了,也要躺在病床上一些時日。」
        
      夏令涴笑道:「那等到那人好了,我們再去晃蕩一圈,讓她們繼續下一場爭鬥。反正,我們沒瞧見,是沒有人承認有誰勝了,自然這場比試會一直繼續下去。」
        
      顧元朝剛剛沐浴進來,聽了笑道:「這就叫一山容不得二虎,我們且坐山觀虎鬥就是。等到幾隻老虎都偏體鱗傷之時,就半死不活的吊著,這樣沒人敢說我趙王不納妾,你家王妃也不用擔心那些『美人』翻出什麼風浪來。」
        
      夏令涴已經累極,打了個哈欠道:「這美人,可真的成了『倒霉之人』了。」連翹一個眼色,眾人已經陸陸續續的退了出去。
        
      「趙王府的美人只要有一位就可,管其他人死活。」話才說完,某人已經擁著她深吻了下去,另一隻手早已挑開了衣裳,撫摸在那柔滑的肌膚之上。
        
      夏令涴一驚:「你……」



五十回

      顧元朝十分無辜地道:「我餓了。」

      夏令涴推他:「餓了就讓廚房給你做吃的去。都告訴你很多次了,別讓小公主在晚膳的時候過來,看吧,餵飽了她反而餓了自己。」

      顧元朝拖著她的手按在自己雙腿之間:「是小小龍哥哥餓了。」掌心之下某個小小龍已經昂首挺立,只差張開小嘴嗷嗷待哺。

      夏令涴想起那一屋子的美人,再握著這位餓得一臉無辜的男子,不由得悶笑:「你可以去金屋挑一個,包管把你這小小龍餵得成小豬。」

      顧元朝用手去撓她癢癢,趁機就將那鬆垮的褻裙給扒拉開了,一頭咬住那渾圓上的豆子,引得夏令涴倒吸一口冷氣,雙頰頓時遍佈紅暈。這些日子顧元朝也不是沒有求歡過,只是顧及著她的身子,太醫囑咐又囑咐必須讓她好生靜養。老太醫是給夏令涴把出喜脈的那一位,知曉這趙王爺對王妃的甚為看重,特意在『靜』字上咬得極重,還強調這個『靜』啊,不單要心靜,還要身靜,不能胡亂來,會誤了腹中的皇孫。故顧元朝來了興致,能看不能吃之下,又琢磨出很多不真刀真槍上戰場的法子,吃遍了夏令涴的豆腐後再哄著她用手替他解決了『餓肚子』的問題。

      堂堂趙王爺每日裡肝火茂盛,吃得不盡興,餵也沒餵飽,只能圍著太醫打轉。每日問上一句「王妃身子如何了?」這還是最初拐彎抹角的問法;到了二月之時,這問話就變成了『王妃可以了嘛?』;到了三個月,他就直白多了,老遠瞧見老太醫,直接蹦了一句『我要吃葷!』嚇得老太醫的藥童面如土色,還以為這王妃太能吃,把王府的肉食都用來給自己補身子,反而餓著了趙王。

      老太醫風裡來雨裡去的在皇宮裡晃蕩了多少年,第一次瞧見這麼怪異的王爺。最初的時候,很老實的回答『王爺,老夫方才瞧見宮裡的老人妙嘆了。』妙嘆那是伺候過您的,您吃了她王妃不會有意見,結果王爺他一怒之下指了他老人家的藥童專門去撿馬糞撿了一個月;老太醫瞧著一身馬糞味的藥童直捂鼻子,轉頭對著暴躁的趙王道『聽說皇后娘娘在籌備給您府裡添些人手,不如……您去跟皇后要兩個先吃著再說?』溫怒之下趙王爺指著他老人家的藥童,讓其去給府裡的藏獒收拾狗糞,一個月!藥童一身傷痕的抱著老太醫哭訴,老太醫面對著雙眼佈滿了血絲的趙王,想哭哭不出來,只好說『女子三個月身孕之後,即可……』話沒說完,趙王已經飛奔而去。藥童燒香拜佛,總算不用撿貓糞了,他前些日子看到王妃養了一院子的肥貓,貓爪的功力比藏獒的尖牙遜色不了多少。

      趙王他可是暗中掐指算了日子的,從確定喜脈之後,腹中的孩子早就滿了三個月了,無論如何是可以開吃鳥!

      夏令涴現今的身子不同往日,若說以前是少女的青澀不識合歡的滋味,如今卻因為懷孕而變得格外敏感。偏生顧元朝最近都琢磨著她身子上的敏感點,下手那是一個准,下口更是直奔重點,輕易可以挑起她的情慾來。沒了多久,她就在對方的啃咬之下氣息粗重,肌膚上似有無數柔軟的羽毛拂過,癢癢的帶動最敏感的那根弦。

      顧元朝一手握著一邊的渾圓,一手挪到她的臀下揉捏著那一團軟軟的海綿細肉,牙齒在其頸脖處啃咬,兩人的衣襟已經大大的敞開,肌膚若有似無的碰觸著。夏令涴捧著他的腦袋:「我怎麼感覺你像要吃食的小尾巴。」

      顧元朝假怒,咬住她的唇瓣,含糊道:「那條藏獒餓上一日就要死要活,我都餓了幾個月了,今晚要一次性補回來。太醫說了不礙事,你再阻撓我擔心我把你骨頭都啃了。」那雙眸明顯的露出:你餓著我了,你要餓死我了,我要用膳!

      夏令涴索性手腳一攤:「好吧,你吃了我吧!最好渣子都不要剩,腹中的孩子也記得要吃乾淨了。」

      顧元朝嘻嘻一笑:「那我真的吃了,嗯,先從哪裡下口好些。」食指從她的眼眸落到唇瓣,與她的舌尖嬉戲一會兒,再往下到脖子到鎖骨,夏令涴不自覺的瑟動。他雙手握著渾圓,同時往裡揉動再往外捏著,偶爾低頭在紅豆上一個咬一口,看著它挺立之後還含著發出『嘖嘖』的響聲。夏令涴只覺得心口有股暖暖的激流穿心而過,不自覺的呻吟出聲。

      「我覺得它大了一些。」顧元朝捏著那兩團,擠給夏令涴瞧。夏令涴臉上紅暈遍佈,扯著衣裳就要遮攔:「大了你不喜歡,那就去找小的玩吧。」

      「哎哎,我沒說不喜歡啊!你這女子怎得這麼愛吃醋,吃太多了,孩子都變成泡在醋罈子裡小狗熊。」

      夏令涴用冷哼表示不屑,誰為他吃醋啊!有人見過猴子為狗熊吃醋的嘛?好吧,她也沒為黑熊吃醋過。

      顧元朝逐漸往下,親了親有點鼓起的小腹部:「爹爹的小龍要快長大,爭取早點出生,也好讓你爹爹早點脫離苦海。」

      「說不定是女兒。」

      「哦,那就是小龍女。」

      夏令涴又要翻身,懶得理他。這個人哪裡是王爺,簡直就是大街上的潑皮無賴。

      她這麼一側身,顧元朝索性在她半邊臀部細肉上大大的咬了一口,嚇得她一跳,拍他腦袋:「你還真的要吃了我?」

      顧元朝一手順著去了桃花源,一手安撫著那被咬出的兩排牙印,嘿嘿地道:「那是當然的。」手指在桃花源中攪動了幾番,笑道:「你早已準備了被吃,不是麼。」

      夏令涴眸中的情慾一閃而過。她哪裡知道懷孕之後,身子會比以前敏感。成親的那一個月,她不知曉閨房之趣,純粹是因為女子必須盡到為人妻子的責任,這才順著顧元朝折騰。每每見到他緊閉著雙眼,含著她的唇舌,下身在自己體內衝刺到登入極樂的歡愉表情,她都深感疑惑。男子們愛做這事是因為歡愉,那麼女子又是為何?真的只是盡到責任就可以了,她的歡愉在哪裡?直到,一個多月之後,被顧元朝『誤衝誤撞』之下,她的疼痛早已不知去向,那些麻麻癢癢中逐漸升騰的悸動牽扯著她的神經,讓她不知不覺地迎合著他,想要更多。

      顧元朝過去也只有過兩個通房丫頭,且他一心在朝堂之上,並不為色所迷。少年之時的情慾都是對女子的好奇與體內的萌動作祟,可一旦嘗試了之後,也就沒了太多的興趣。有時候有了慾望,抓著妙嘆或美音滾了一圈也就疏解了,他也並不知曉女子在這其中會要如何,能夠如何。

      可夏令涴不是別的女子,她的逐漸改變讓顧元朝也開始琢磨著這閨房樂趣到底是雙方還是單方的。兩小夫妻無話可說,夏令涴在顧元朝面前總是露出本性,沒個遮攔,而顧元朝也有足夠的探險精神,一合計下,居然花了幾天幾夜反覆試驗。過程……很糾結,成效……很滿意。

      顧元朝最愛夏令涴被他帶入慾海之時,意亂情迷的動人媚態。夏令涴也甚是大膽的願意按照某些『黃』書籍上描寫的那樣,陪著顧元朝『玩耍』。

      現在,顧元朝一旦從側面抬起她的長腿之時,夏令涴就知道他要玩什麼花樣。忍不住還是提醒一句:「別傷著了孩子。」

      顧元朝嗯了聲,給她前後都墊了軟枕,扶著自己的小龍緩慢的進入那炙熱又緊致的桃花源中。太久沒有光顧,裡面的熱度幾乎要將他瞬間給燒灼了。懷孕之後,甬道內足夠潤滑,讓他輕易到達最深處。兩人繃緊的身軀不由得放鬆下來,夏令涴輕輕呼出一口氣,拿著一個軟枕覆蓋在肚腹之上,顧元朝握著她的手心,並不敢冒然動作,等到她徹底的順過氣來之後,才一點點的移動。

      床榻邊的夜明珠被錦帕蓋著,只留下一圈小小的光暈,落在兩人的身子上,折射出糾纏的影子。

      顧元朝不停的撫摸著她的背脊,找尋她的敏感點。口中含著她的指尖,舔舐的時候她就忍不住抖動,輕咬的時候,桃花源就含得他更加緊更加熱。他心裡滿滿的愛意快要溢了出來,夏令涴足夠好,不軟弱,也不外強中乾,能夠陪他逗趣笑鬧,也能與他一起分擔,就連床榻之上也沒有其他女子的謹慎木訥。夏令涴是活潑的千金小姐,是大膽的紅顏知己,也是貼心的雍容正妻,她一人獨佔了女子們那些最缺少的活力,又讓他如何不被她吸引,如何不為她的快活而傾心。

      他將她扶正了,附身下去吻著她,她的雙手勾著他的後頸,與他相互含笑追逐糾纏,雙腿盤在他的腰肢上,主動地隨著他的動作而緩慢的迎合,眸中的那點點愛意逐漸在擴大,佔據了他所有的視線。

      他擁緊了,讓小龍緊緊咬住那歡愉的尾巴,將兩人帶入極樂,攀升再攀升。他讓她在自己懷裡顫抖,在自己的唇瓣呻吟,在自己的進攻下逐漸臣服,他不知道是自己的強勢多一些還是她的高傲多一些,只知曉這一次,他們在一起看到了璀璨光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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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宮,邯春苑的五月,紫藤爬滿了蜿蜒的長廊,芍藥在淺梵池邊怒放。
        
      太子妃夏令姝生性怕熱,白日裡最愛坐在醉蓉園中一邊賞花一邊讀書。傳聞這位太子妃嗜書如命,太子殿下為了哄佳人只差將宮內的藏書閣整個搬入東宮,就為博得美人抬眸一笑。
        
      夏令涴身子已經六個月,圓滾滾的一個球抱在懷裡,好像抱著火炭。夏令姝體諒姐姐,故經常接她來離宮坐坐。
        
      本這麼一件小事,都差點引得太子爺與趙王大打出手。太子爺警告趙王,不許讓趙王妃與太子妃太過於接近,霸佔了她的閒暇時光。趙王諷刺太子爺,自己後院太熱鬧關不住太子妃,惹得她只能找家姐嗑牙,誤了趙王與自己未來的兒子和女兒談天說地。
        
      皇城中的八卦版本歷來強悍兼匪夷所思,這兩皇子爭吵的內容到了民間就變成了:太子爺為了美人冷落太子妃,趙王有新歡忘了舊愛,且轟了兩位妃子去住離宮那等偏遠的宮殿,缺衣少食的甭可憐,這兩位爺實在是天下第一狠心腸,太可恨。
        
      太子爺面對著朝堂上的夏三爺,只差強顏歡笑:我沒有欺負太子妃,她是怕熱想要一個人獨處,說離宮花好水好,安靜。
        
      趙王爺拉著夏三爺的衣袖,對著太子爺吼:我王妃身懷六甲,如是被離宮的人欺負了,哪怕你是六哥,我也會扒了你的皮,放我家第二代藏獒咬你的屁股!
        
      夏三爺儒雅之名滿天下,溺愛家人之名更是皇城中人盡皆知,聽了兩人的話之後掛著一張冷面孔掛了足足有半個多月。太子爺想要安置自己人的官職都被夏三爺暗中阻撓,成了趙王爺的人,讓他大為光火的拿著一屋子的妾室發脾氣;趙王爺想要辦的閒差事,到了朝中,就被夏三爺反駁,換成了跑腿還要吆喝的苦差事,讓他根本沒有閒空回王府消受美人恩。
        
      趙王爺好不容易吃到的肉,眼看著就站著翅膀飛到了離宮,歸期不定了!他那個恨,那個有苦難言,只差勞心勞力的辦完了差事之後,還每夜裡花上一個時辰從北定城的大鳴宮跑到城東北的離宮,就為了爬上自家王妃的床榻,吃不到肉好歹也有嫩豆腐墊肚子。
        
      不過,不得不說,被毋江環繞的離宮,一到夏日的確是避暑的最好去處,他都恨不得讓梅管家將趙王府搬家來此就好了。若不是梅管家提醒他,近日皇后帶著後宮嬪妃和公主們來此暫住,他還真的準備在此作威作福。
        
      「聽說太子爺在迎娶你之前,就已經有了幾位妾室,可是真的?」
        
      「這哪裡還有假的,在出嫁之前,皇后帶讓她們來拜見過我了。只是一群稍微有點權勢,且才貌出色點的女子,翻不出什麼大風浪。」
        
      「既然翻不出大風浪,你又何必避開太子爺不見人。」
        
      夏令姝從珍本書籍裡抬起頭來,給姐姐夾了幾顆酸梅子,笑道:「可是娘親說了什麼?」
        
      夏令涴笑道:「娘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最善忍。看著我收拾了黃金屋之後,就再也沒有提過妾室的事情。只是我來離宮之前,她讓人捎了一句『過猶不及』的話來。」
        
      夏令姝想了想,道:「其實也沒什麼。我與太子爺成親的那一日,有位妾侍說是得了急病鬧著讓太子去親自看看。」太子與太子妃成親的當日,就算是皇帝也知曉不能去打擾的,否則是壞了人的好事。可這位妾室真正被豬油蒙了心,想要給夏令姝一個下馬威,並讓人知曉太子爺對夏令姝並無寵愛,她太子妃的地位比不過她這麼一位得寵的妾室。傳了出去,世家們如何評斷夏家,那些嫁作人婦的世家小姐們如何敢再輕視她們妾室,就連要聯姻夏家的皇后娘娘也會忍不住為賈氏的作為而舒一口氣。
        
      從來,沒有一位女子敢如此明目張膽的挑釁新太子妃的妻權!也從來沒有任何一位妾室,敢於在夫君成親之夜讓其捨下正妻去給妾室看什麼病。
        
      從來沒有!
        
      夏令涴倒吸一口冷氣:「這也太囂張了些,可知道是那戶人家的小姐。」
        
      「什麼小姐,就一個妾室的女兒。那妾室你應當聽過,曾經與淑妃娘娘在白鷺書院裡一起並稱『牡丹雙株』的賈氏。家道中落之後,嫁給了三品官員,之後她的女兒被父親送給了太子爺做妾。仗著自己無雙的容貌,在東宮作威作福自稱是太子爺的寵妃。」
        
      「那一夜太子去了?」
        
      夏令姝清冷的面容上閃過一絲譏諷:「去了,不單太子爺去了,我也陪同著去瞧了瞧。」她輕輕的撫摸著書皮,接著道:「姐姐你是知曉我們夏家別的沒有,這眼線是遍佈整個皇城。當夜值班的太醫正巧還是過去替柳氏接生過,他把了脈之後只說賈氏有孕,且有血崩的預兆,先開了幾副藥方。我瞧著那賈氏面色紅暈,就特意讓太醫多加了幾味補藥。」
        
      夏令涴笑道:「補藥也是可以吃死人。」
        
      「對啊,」夏令姝故作嘆息,「可惜了那嬌弱的身子骨,第一次懷孕的孩兒卻夭折於補藥,真正可憐。」
        
      「那賈氏人呢?」
        
      夏令姝含了一口青梅子酒,淡淡的道:「太醫說了,有血崩之兆。」自然是孩子流產之時,血崩,大人小孩都沒了。
        
      「血崩?可是趙王妃身子不舒坦了?」兩人正說著話,冷不丁有人插上一句,開口就詛咒夏令涴不得好死,真正狠毒心腸。
        
      兩姐妹氣息都一頓,轉向不遠處看去,卻是一抹高傲的血紅身影。
作者: ying700406    時間: 2011-3-24 01:53 PM

五一回

      「雪妃娘娘,大公主殿下,日安。」夏令涴與夏令姝攜手站起,微微行禮。
        
      大公主攜著雪妃堂而皇之坐在兩人原本的躺椅上,覷著夏令涴已經隆起的腹部,笑道:「趙王妃如今金貴得緊,不在乎偶爾站著舒坦下筋骨吧。」讓孕婦站著,未孕之人坐著,就算是天家,也萬萬沒有如此不近人情的道理。更加勿說,此處還是太子妃的地界,大公主雖為長姐,可也沒有欺壓弟媳的道理。
        
      夏令涴早已從顧元晴處知曉那妙音與妙姍就是大公主的舞孃,是特意藉著皇后的手塞到趙王府的,如今兩人對上,她考慮身子為重,心裡憋著氣硬是忍下了,太早打草驚蛇不是她的做法。
        
      夏令姝扶著姐姐,對著身邊的宮女道:「再去搬一張軟榻來。趙王妃不夠金貴,可太子妃金貴得很。」公主算什麼,她既然敢拿自己的姐姐開刀,她這太子妃妹妹難道還瞧著不成。這宮裡借勢壓人的見多了,可壓到她太子妃頭上的已經快要絕跡。
        
      周圍的太監宮女臉色都不變一下,沒了一盞茶十分,已經有人置來了檀香木美人榻,鋪上幾層鳳凰浴火的坐墊,安放好矮幾,再放下長形靠枕,正形靠背等物,又有宮女擺放了滿滿一茶幾的新鮮果品和清茶。幾個伶俐的宮女將公主坐著的幾邊翻看了幾頁的書籍也挪到了夏令姝觸手可及的地方。
        
      夏令姝揮揮手:「這書髒了,再去挑基本不費眼費心的雜書來。對了,前些日子太醫寫的《孕婦十忌》也拿來給趙王妃瞧瞧,這天氣太熱難免心浮氣躁,看看書容易靜心。」卻是連大公主碰過的書都不願意再瞧一眼。說罷,她又親自扶著夏令涴在一頭坐下了,自己才對大公主道:「大公主這些日子可還舒坦?雪妃娘娘新進宮來,缺個伴兒的話也可以找我說說,畢竟我們年紀相當。」
        
      雪妃,自然是去年年末之時雪族送來的和親公主,如今已經被皇上封為雪妃,獨寵一人讓六宮粉黛無顏色。可惜的是,皇帝最大的皇子已經三十有五,而他自己也已五十多。長年累月的繁勞,身子早已疾病纏身,有些事心有餘而力不足,故再如何寵幸宮妃也不如壯年之時。這雪妃自小在雪山長大,習慣了寒冬天氣,來了四季鮮明的北定城還病了一場,皇帝徹夜守候更是讓其他嬪妃們嫉妒非常,故之後她在後宮中一直不得人緣。好不容易有同為異族的大公主對她照拂一二,可也改善不了多少。畢竟公主對於皇族來說只是工具,嫁出去也是潑出去的水,再有人緣也改變不了她們自己的地位和利用價值。現在見得皇城中最為勢盛的兩位女子端坐一處,怎麼也得湊過來貼心的說上幾句。可大公主一開口就得罪了人,倒讓已經鍛鍊得有點眼色的雪妃不好開口劃清地界。夏令姝不冷不熱的幾句話,就像給即將溺水的人伸出了援手,讓她不自覺地猛地拉扯住。
        
      當即展顏道:「其他還好,就是夏日悶熱,有些不習慣。」
        
      夏令姝端看著對方那雪膚花貌,這才醒悟過來似的,笑道:「可是宮裡的人思慮不周了,忘了雪妃的家鄉特有的氣候。在冬日還好,一到夏日卻是比我們還不耐熱一些。」轉首問夏令涴道:「姐姐能不能吃冰鎮之物?前些日子我讓人將淺梵池的蓮子都采了,一半都送去了母后的宮裡,這裡還剩下一半,你若能食就拿些回去,剩下的給我餵餵饞蟲。」倒將公主與妃子比做了饞蟲。
        
      夏令涴瞅了瞅氣得一臉青白的大公主,輕聲笑道:「日日食是不成的,不過王爺饞嘴說不定吃了更好。」
        
      夏令姝笑道:「那就大家一起用些吧。這淺梵池的池水是最好養花養魚的,蓮子軟糯白膩,蓮心倒是不苦,母后前些日子嘗了些直說清火,讓人順心靜氣,別有的沒的說錯了話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大公主悶聲悶氣的問:「太子妃,這話可是用來提醒你自己的?」
        
      夏令姝笑道:「可不是。人道小鬼難纏,得罪了君子還好,小鬼卻是真正不能與之針鋒相對的。說來,出嫁之前,我家還有一條藏獒,生了一窩的狗崽,最是喜歡追著人咬。姐姐被咬得習慣了,有時會忍不住揪著那些狗耳朵咬了回去,姐夫還曾取笑過她,只說『狗咬了人,你若咬回去了,這不與……無益了麼,不好不好。』 姐姐,我可說錯?」
        
      夏令涴撫摸著肚腹,淡淡的道:「我們大雁朝民族甚多,很多俗語與民風民俗與他國不同,宮裡的人不知曉也是應當。」大公主好歹是蠻族公主之後,不熟悉這些民間的智語也是應當。
        
      大公主冷道:「這話說得錯了。別的不說,這宮裡可沒有什麼事情是我不知曉。比如,某位血崩的妃子的真正死因。」
        
      繞來繞去,她居然還是繞到了這裡。夏令姝知曉對方是真的打定了主意要跟她們姐妹過不去了,心裡將沉面上依然冷淡:「妃子?那可得問問母后了,本宮都未曾聽說哪一位母妃病重到血崩而亡。大公主,你雖然是天家的女兒,可到底是嫁出去的人了,挑撥兒媳婦與婆婆的關係可不好。說出去,世人都會猜想大公主與皇后有何過節。」
        
      大公主冷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說不別的,你做了醜事,還有臉一人來此悠哉得過日子,渾然不顧東宮的混亂可是讓母后好生氣惱。夏令姝,我看你對這宮中的規矩還不夠瞭解,要不要我大發慈悲的教導你一番。」
        
      夏令涴淡淡笑道:「你們再這麼說下去,我還真的要血崩了。」
        
      大公主嘲諷的盯了她的肚皮一眼:「別以為懷孕了就真的高人一等,還沒生下來之前你也別太囂張,若是皇孫還好,皇孫女的話就等著看人笑話吧。」她想到了什麼,高揚頭譏笑道:「就算是女兒,能不能長大還不一定。趙王妃你可得小心了。」
        
      夏令涴接過宮女們遞送來的冰鎮蓮子羹,含了一口細嚼慢嚥之後,才淡淡地笑道:「的確,可我這有孕之人還能懷上,可有的人成親多年了連孩子的影子都沒瞧見,你說可憐不可憐。」說罷,那眼角若有似無的掃到大公主的肚皮,再一頓又對一旁捂緊嘴的雪妃道:「娘娘,這東西不苦。」
        
      雪妃艱難的吞嚥:「我,只是吃不習慣。可能太熱了,什麼都吃不下。」
        
      夏令姝莞爾一笑:「可別是有喜了。」一邊叫人喚太醫來,一邊也同姐姐一般掃到了某人的肚皮。那眼神,好像在說:大公主你別是有隱疾吧?這麼多年一個孩子都沒懷上,不是你大公主的身子有問題就是駙馬爺的身子不行。嘖!
        
      當夜夏令涴就見了紅,只好隨著苦勸不止的顧元朝回了王爺府,老太醫急得團團轉,只說要靜養。
        
      顧元朝從太子妃身邊的宮女們嘴中知曉了來龍去脈,氣得不輕。當場從書房拿出一本簿子甩在了桌子上,夏令涴隔空望了一眼:「是什麼?」
        
      「宮中所有妃子和公主們的私事記錄,從她們的親族到子輩都一一詳盡的寫下了優缺點。你看看,能否找到一點蛛絲馬跡還擊回去。蠻族的野種,也敢在我大雁朝的後院撒野,她還真的以為做了大公主就該得到大雁朝所有女子的尊崇,她當她是太后還是皇后娘娘。」甩著袖子坐在一端氣鼓鼓的,從背影看去十足的駝背黑熊模樣,只差拿著一條血淋淋的肉腿在啃咬了。
        
      夏令涴瞧著好笑:「你真的不知道大公主針對我們姐妹的緣故?」
        
      黑熊背影再沉了下去,好像在尋找地板上還沒烤熟的兔子。
        
      夏令涴再問:「我自認為夏家沒有人得罪過她。我平日裡去宮裡也少,說是壞了她什麼事情也不至於,實在想不通她那般詛咒我到底是為何。」
        
      大黑熊在地板上種蘑菇,就是不肯抬頭。
        
      夏令涴故作苦惱的嘆息一聲:「你也不知曉的話,那我就只能去請教母親了,自從我們姐妹確定嫁入天家開始,她老人家就從夏老夫人那處拿來了歷代後宮女子的記事薄。我想,從大公主出生開始一直到現在,接觸了什麼人,又發生了多少大大小小的事情,上面也總會有記錄吧。蛛絲馬跡這種東西,要翻找起來還真是累眼。可為了未來的小狗熊或者小猴子,我這做娘的也只好勉為其難的慢慢尋找了,希望在家的日子能夠舒坦一點,別被某人親自尋上府來再給氣著了,或者隔了兩日又送來幾個歌姬,唉,我怎麼這麼的命苦。」
        
      大黑熊愁眉苦臉的抬起頭來:「你不能生氣,也不能翻舊帳,更是不能借此冷落我。」
        
      夏令涴噗哧一笑:「這深閨怨婦的到底是我還是你呢。還冷落你,瞧瞧太子爺,那才真的是被冷落了。」
        
      大黑熊立馬撒腿子的爬到她的身邊,吧唧的先親了一下,笑道:「太子那是自找的,他想要給令姝下馬威,卻沒有想過令姝早已不同年少之時,她有著世家女子的沉靜和狠辣。想來是在出嫁之前,就已經將太子身邊的人都調查了清楚,對太子的言行和性情都摸了透徹,這才抓了太子的把柄讓他不得不自甘認栽。」
        
      夏令涴道:「你是說太子原本是想要打壓一下夏家的氣勢,結果被令姝將計就計,徹底的讓他明白太子妃並不是外人所說的那等自命不凡高人一等,不屑於爭寵之人?」
        
      「也算不上爭寵。令姝只是要保住夏家的權勢而已,當初是皇后為太子選了她,不是夏家求著巴結太子和外戚汪家,自然底氣足。太子想要掌握令姝借此控制岳父,令姝卻是明白的告訴他自己背後是整個夏家和清流派,容不得人隨意欺辱,否則面對的將是無孔不入的明爭暗鬥。皇后也沒有想到令姝膽子如此之大,下手如此快速,倒是不敢讓太子對清流的朝臣們動太多的心思,微妙的穩定了朝局的平衡。」
        
      夏令涴喟嘆道:「東宮後院中所有的妾室都渾身奇癢無比,無法伺候太子的事,算是令姝的惡作劇了。也許,我可以學學,效果肯定不錯。」她扒拉著顧元朝的髮絲,「不過,我喜歡下藥在你的身上。」
        
      大黑熊抱著她,撫摸著肚腹微笑。
        
      夏令涴試探地問:「大公主……」
        
      「隨便你去折騰吧!她始終都是蠻族的種,在朝廷裡沒有哪家瞎了眼的朝臣給她撐腰,佔的只是大雁朝也蠻族的和平協議而已。再說了,嫁過來的是她的母親,而不是她。」這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夏令涴哪有聽不出的道理。
        
      第二日她懶洋洋的才起,宮中已經有人送信來,說雪妃的孩子沒了。
        
      她呆呆的怔仲了半響:「昨日才查出來懷孕了,怎麼今日就沒了?」這速度也太快了些,難不成後宮裡面已經容不得一位異族的女子懷上皇上的種了嗎?或者,異族的女兒可以在皇宮成活,得寵的異族公主所生的兒子卻是萬萬活不得的。這,才一個多月的身子。她忍不住渾身發抖,只覺得一股寒氣順著腳底一路蔓延上來。
        
      鏤空竹窗之外,一縷縷的陽光透過薄紗落在屋內。竹屋的清香,炙熱的日光,映襯的牆角的暗處又陰又冷,似乎裡面藏著一個個血肉模糊的嬰孩,只等著啃噬掉所有不被大人們期望的生命。
        
      她也不知道這麼坐了多久,連翹掀開簾子進來,說:「關憐小姐來了。」



五二回

      關憐的氣色看起來很蒼白,雙頰上有抹異樣的紅,雙眸卻閃著燎原之火的星光。
        
      她開口即說:「他回來了。」
        
      他,是誰?夏令涴一陣茫然。她自認自己與關憐沒有共同關注的人,顧元朝除外。當然,夏令涴也不確定很少見到顧元朝的關憐是因何而傾慕上自己的夫君。
        
      因為地位?當今皇上有九位皇子,關憐為何獨獨愛上了顧元朝,真正有地位的應該是太子吧!也許,她見識過令姝的手段?
        
      因為權勢?如今朝廷分為三派,顧元朝雖然有著文職可在哪一派都不吃香,還不如在兵營裡面混得如魚得水,選擇顧元朝還不如選大皇子殿下。好吧,大皇子年紀也太……關憐沒有戀父情結!
        
      因為才學?一隻狗熊,有什麼才學!肚子裡全部都是烏七八黑的墨水,還沒有藏獒小尾巴懂得巴結女主人。
        
      因為容貌?一隻熊,一隻黑不溜秋的狗熊,你能從那張熊臉上看到『英俊』兩字,夏令涴把自己的名字倒著寫。對了,那混蛋還不愛刮鬍子,今早出門之前又將下頜磨蹭她的肚皮,現在還癢癢的。
        
      夏令涴冥思苦想,最終認定孕婦的腦子有一半被肚中的孩子給分了去,她現在已經得了失憶症了。
        
      「你居然這麼快就不記得他了?」
        
      他是誰,你就直說好了。
        
      「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們的情景。你是我最崇拜的表姐,溫柔體貼善解人意……」
        
      那是夏令涴嗎?某人望天望地望自己的肚皮,哦,那是在外人面前的夏令涴。哎,她的恬靜嫻雅已經深入人心了,嘖嘖。
        
      「而他,俊朗豁達且深情,對表姐一心一意……」
        
      狗熊?不對,她家狗熊從來跟豁達扯不上邊,深情那是他披著的狐狸皮,一心一意,嗯,勉勉強強吧。
        
      「你們站在一處,就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其實是狼狽為奸,危害現世的一對。
        
      關憐慢慢的移到她的身邊,輕輕的說:「為何你會忘記了他呢?」
        
      夏令涴聰明的不開口,她直覺的知曉關憐口中的『他』,絕對不是自家的狗熊。當然,那位美人般的姐姐自然還是夏令涴,哼哼。
        
      「他瘦了,容顏慘淡,似乎身上所有的活氣都消失殆盡。」關憐將頭埋在夏令涴的膝蓋上,就好像未出嫁之前,夏令姝累極了之後最愛做的那樣,將小腦袋在夏令涴的雙膝間磨磨蹭蹭,一直到找到最舒適的位置才輕輕的與她絮絮叨叨的說話。關憐雖然不是夏令姝,可這類動作在最初來夏家之時也愛做,直到小小的令墨發出抗議。姐姐是二姐姐令姝的,令乾哥哥是令墨的,關小姐不准和他們搶姐姐。當然,更加不許搶他的哥哥。哦,小男童揮舞著饅頭大的拳頭在關憐面前耀武揚威,十足的惡霸氣勢。
        
      久別重逢的親密,讓夏令涴有種時光倒回的錯覺。
        
      那時候謹小慎微的小兔子關憐,活蹦亂跳的小老虎令墨,嚴肅冷漠的小野狼令乾,淡然恬靜的小狐狸令姝,還有外表端莊穩重內在躁動挑剔的自己。那時候,陽光總是很溫暖,風很輕柔,參天古木下總是會有位少年緩緩地從遠處走來,是……
        
      汪雲鋒,汪哥哥。
        
      夏令涴一下一下的撫摸著關憐的頭髮,輕聲道:「是不是二堂姐夫回來了?」
        
      關憐揪著夏令涴的裙襬一扯,指節發白,半晌才點頭,悶悶地道:「他好可憐。」
        
      夏令涴的視線落在了虛空中,日光照射的影子裡有細小的灰塵在飄飄蕩蕩,風一吹就不見了。她說:「那是他自己選擇的路,沒有人能夠替他做主。你不能,我也不能,我們只能看著,並且提醒那是汪家的事情,與我們夏家三房沒有關係。」
        
      關憐猛地抬頭,一雙眼眸佈滿了血絲,像是掙扎在牢籠中的野獸:「怎麼會沒有關係?那時候他全心全意的想著要娶你,他一直喜歡的是你。」
        
      夏令涴氣息一頓,將她推開了些:「做人要明白自己的本份,作為世家女子就更應該看清楚自己的立場。汪雲鋒如今是汪家的家主,他肩膀上擔著汪家繁榮的重擔,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夏令寐。下次你再跑到我面前說這些胡話,就別怪我不顧姐妹情誼。」
        
      關憐大喊:「你有什麼情意?你對汪哥哥始亂終棄,對他的真心棄如破履,對他……」
        
      始亂終棄?夏令涴都要氣笑了,有人將這話用到男子身上的嗎?有人能夠說少年之時的兩人有過夫妻的情意嗎?更何況,他們只是青梅竹馬,那些感情中有多少男女之情,又有多少兄妹之情,誰又能夠說得清楚。
        
      「關憐,如果你管不住你的嘴巴,我就要人好好教導你如何說話了。」汪雲鋒是有婦之夫,而她夏令涴是有夫之婦,說什麼始亂終棄說什麼棄如破履,這話在趙王府就是禁忌,出了這個院子任誰聽了去都會壞了夏令涴的名聲和汪雲鋒的仕途。
        
      關憐胸膛起伏幾下,似乎第一次看清楚夏令涴的殘忍面目:「我,我是你的表妹。」
        
      夏令涴冷笑:「你也是一心一意想要與我娥皇女英,做趙王女人的妄想者。」
        
      關憐雙拳隱在長袖中,全身抑制不住的顫抖,她說:「我並不是想要嫁給趙王。」
        
      夏令涴坐直了,聽她說:「我是想要試探你是不是真的對趙王死心塌地,我想要看看你是否還記得汪哥哥對你的愛意,想要讓你看清楚趙王這個人的好色和無恥。你不愛他的話,就能夠容忍我嫁給他了,對不對?你不愛他的話,也就無所謂外人送來的妾侍!你不愛他的話,就不會給他生孩子!」
        
      『啪』地一聲,關憐的臉頰上印著深紅的五個手指印,她不可置信的看著對方。一會兒後,才呵呵地譏笑起來:「我沒有想到,趙王看都不看我一眼,他的目光中只有你;我也沒有想到,他居然為了你害得那些妾侍生不如死;他甚至為了你,隱瞞了汪哥哥的所有消息。」
        
      「你,」夏令涴驚疑的道,「你什麼時候喜歡汪雲鋒的?」
        
      關憐想了想,似乎這個問題很有難度,又似乎這是一個非常貼心的問話,讓她不自覺的陷入了甜蜜的回憶中:「我也不知道。也許,是在他含情脈脈的望著你的時候;也許是在他為了你們的姻緣被汪家關在了府裡苦苦掙扎的時候,那時候我就偷偷地去看望他。你不知道吧,他成親當日,是我將他的信件放在你的窗前。他被家人鎖住了,跑不掉。我先給你送了信,然後跑去救他告訴他你一定會來找他,他也相信了。可是,」她猛地上前,對視著夏令涴,臉上的猙獰和痛苦讓人望之卻步: 「你沒有來。你沒有來找他,他等了你好久,一直到洞房之前。你知道不知道,他當初有多絕望,他有多後悔,他居然懷疑我沒有將信送給你。」
        
      夏令涴抿緊了唇,不讓自己洩露出一句爭辯來。在她眼中,關憐已經愛汪雲鋒愛得走火入魔。若夏令涴與汪雲鋒在一起,關憐的愛是偉大的,因為她的默默付出成全了兩人;可夏令涴並沒有與汪雲鋒結合,那麼關憐的愛就是諷刺的,因為她的自作多情她的擅自協助有可能毀了汪雲鋒與夏令涴,讓他們的未來一片灰暗,永遠無法翻身。而關憐,居然因為汪雲鋒,而來試探夏令涴與顧元朝的感情,真是……無可救藥。
        
      「都是你,讓他誤會我;也是你讓他為情所傷不再相信任何人;更是你這攀附權貴的性子,給了他最後一擊,讓他人不人鬼不鬼!」關憐雙手猛地一推,坐在榻上的夏令涴避之不及,整個人往後倒去,後腦勺撞在檀木榻的實心木靠背上發出很大的響聲。
        
      一直在旁邊注意著兩人的連翹臉色大變,撲上前去拉扯關憐,哪裡知道被愛恨糾纏中的少女瘋狂如此,她整個人撲到在夏令涴的身上,使勁捶打著對方的腹部。尚嬤嬤和安嬤嬤本在屏風之外,聽到聲響也跑了進來,頓時被關憐的失去理智而驚訝,兩位嬤嬤一人拖著關憐的頭髮,一人扯著她不停揮舞的手臂,外面的媳婦丫鬟們陸續衝了進來,七手八腳的將關憐按在了地板上。
        
      關憐那尖銳的恨意依然在屋子裡蔓延:「都是你害了他,都是你!」龍芽恨極,拿著香灰的罐子將所有的香灰都倒入了她的口中。更有人拿著繩子將她整個人都給綁了起來。那頭,連翹已經大叫:「快請太醫來,王妃,王妃她……」
        
      顧元朝本在東宮,拿著厚厚的一本人名簿子,硬是逼著太子殿下與他一起選即將出生的孩子名字。
        
      相比顧元朝的孩子即將出生,至今都沒有吃到太子妃的太子鬱悶得不行。開始的時候無論如何也不願意與顧元朝這位准爹爹一起犯傻。顧元朝惱怒太子遲遲搞不定太子妃,讓太子妃有事沒事就找趙王妃吃飯喝茶,攪亂了顧元朝與自家妃子和孩子的戲耍時光,所以,他大清早的下了朝之後就拖著太子開始了報復。
        
      夏令涴說得沒錯:顧元朝這人與豁達扯不上半點關係,他丫的就是一睚眥必報的主。
        
      看看現在太子殿下敢怒不敢言的臉就知道了。顧元朝還火上澆油的說太子沒本事連個女人都搞不定,看看趙王府的金絲猴,第一晚就被他吃得死死的,如今賢良淑德地堪比世家女子的典範。為此,太子殿下少不得與之爭吵,最後開始挑剔顧元朝想的名字沒有一個見得人。
        
      兩人在東宮打著嘴仗,那頭宮外的太監已經傳了話來:「趙王妃,要生啦!」
        
      「才滿了八個月,哪有這麼快。」
        
      氣喘如牛的太監已經累趴在地上,只喊『生…生……』生了半天都沒有下句話。
        
      趙王已經風風火火的飛躍了出去,太子搓搓手,只喚人:「快去離宮給太子妃送消息,說趙王妃要生了。對了,還有夏府。」人已經一腳踩在太監背上,飛奔而去。
        
      討好了夏令涴,搞定夏令姝的日子也應該不遠了。嘖嘖,太子也『餓』了幾個月了,太子妃還不回來救人,下一次請太醫的就是他了。
        
      趙王府陸陸續續的來了不少人,不單東宮得了消息,皇后也派來了整個太醫院的老人們就怕出岔子,還有宮裡專門負責接生的嬤嬤女醫官,太子妃夏令姝來的時候,夏府的人也已經到了,黎家也有勤快的小廝呆在前院等消息。
        
      顧元朝一把揪住夏令姝,面上極力維持的冷靜已經破功,他低沉的嗓音似乎來自地獄十八層:「你說,這事跟顧元溪有沒有關係?」
        
      「大公主?」夏令姝想了想,「沒有。昨日大公主根本碰都沒有碰姐姐一下,雪妃的孩子是……」她朝著太醫們拋去了一個眼色。這群太醫都是皇后派來的,雪妃的孩子自然是皇后給弄沒了。顧元朝這才放下心來。
        
      隔了一會兒,夏令姝又道:「怎麼沒聽到姐姐的聲音?生孩子不是很痛的嗎?為何她沒有一點聲響。」
        
      顧元朝臉色一白,同時望向太子,對方也茫然:「我,我也沒有接生過!」這不是廢話嘛,堂堂太子給女子接生,說出去會嚇死人。
        
      顧元朝悶著腦袋就要往裡面衝,被幾人連忙拉住了,太子道:「你也太魯莽了,沒瞧見夏三夫人已經進去了嘛。她老人家生了這麼多孩子,一定會照顧好弟媳的。」
        
      夏令姝瞥了太子一眼,對方立馬一副好哥哥好夫君的姿態,儘量博得太子妃一丁點的好感。
        
      顧元朝整個人巴在緊緊關閉的窗戶上,聽得裡面偶爾傳出來的呻吟不覺得心口一抽抽。聽了一會兒,走幾圈,再巴上去聽一會兒,再繞幾個圈。偶爾撞到太子,就死死的揪住他的衣襟:「為何還沒生出來?」
        
      「總會生出來的,我聽說有的婦人生孩子要三天三夜。」
        
      顧元朝摀住腦袋:「她到底是給我生孩子還是給我生狗熊啊,不帶這麼會折磨人。」聽得幾人嘴角抽搐。
        
      日暮逐漸西垂,夕陽的霞光籠在院子中,像是布下了漫天的血光。
        
      顧元朝看得哆嗦,只覺得不吉利,心中倏的一痛,他幾乎是下意識的朝著門內衝了進去:「涴兒……」
        
      「生了生了,恭喜王爺,賀喜王爺!」
作者: ying700406    時間: 2011-3-24 02:59 PM

五三回

      宮裡的嬤嬤宮女們零零散散的跪拜了下來,顧元朝根本來不及看對方懷中的孩子,眼角只看到床榻上夏令涴蒼白的幾近半透的膚色。他掀開眾人,疾速的撲了過去,下意識的捏住她的手腕:「涴兒……」
        
      夏令涴打開沉重的眼簾,氣若游絲的說話,顧元朝湊過去,只聽到:「你想要疼死我?」
        
      本是緊張萬分的心情頓時鬆懈下來,他吻了吻對方荼白的嘴角,額頭碰著額頭,任由汗水和淚水佈滿兩個人的臉頰,心裡的滿足差點要將他給淹沒了。
        
      夏令涴稍微轉向床邊的嬤嬤,那人趕緊將孩子送到兩人的身前:「恭喜王爺王妃,是位小郡主。」
        
      顧元朝抱過孩子,看著那皺巴巴的臉頰,閉合的眼簾,通紅的肌膚,端詳半響,苦惱地道:「真的是一隻醜猴子,怎麼辦?」還是一隻紅彤彤的猴子,臉蛋都如此紅了,小屁屁還不知道要紅成什麼樣子。趙王爺鬱悶了,就要翻著去看孩子的小屁股。
        
      「咳,」看著趙王爺的傻樣就知道對方要做什麼的夏黎氏終於吱聲了,「王爺,新生的孩子都是如此,過些日子就好了。」
        
      顧元朝這才發現屋裡一窩的女子,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和淚水,笑道:「也是,否則光準備小猴子的嫁妝就足夠讓我傾家蕩產了。」王爺,你考慮得太遠了——眾人的心聲。
        
      顧元朝再左右瞧瞧,又覺得比方才好看些,忍不住拿下頜在對方臉頰上磨蹭,惹得孩子『嚶嚶嚶』的哭了起來:「我怎麼覺得她哭得像只小貓?」
        
      夏令涴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這個混蛋,一時嫌棄女兒像醜八怪,一時又說是賠錢貨,一時又說像隻貓。她夏令涴除了能生猴子,最多也只能生狗熊,關貓什麼事。
        
      「哎哎,疼。好了,我知道你辛苦了,來吧,抱著小猴子一起睡覺。我也累了,跟你擠一塊睡睡。」
        
      安嬤嬤急道:「王爺,太子和太子妃都還等在外面吶。」
        
      顧元朝頭也懶得抬:「關我什麼事,是他們重要還是我的娘子和女兒重要。讓他們該幹嘛就幹嘛去,本王要歇息了。」宮裡的嬤嬤們面面相視,她們知曉這位七王爺桀驁不羈,且只愛美人不愛江山,可如今真正見識到他的真性情只覺匪夷所思,這也太不把規矩當回事了吧!
        
      夏黎氏暗中搖了搖頭,只吩咐道『打賞!』所有的人皆喜笑顏開,忙活著收拾了屋子,又開了窗戶散去所有的血腥氣,這才退下。
        
      「娘!」夏令姝站在門口,親手扶著娘親走了出來:「姐姐可還好?」
        
      「已經累得睡了。我也累了,剩下的你去安排吧,別吵著裡面的人就是。」
        
      夏令姝點點頭,太子也賠笑道:「這不還有我在麼,七弟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們會安排好一切的,您就放心好了。」
        
      夏黎氏若有所思的瞅了瞅兩人,拍了拍女兒,道:「記住自己的身份。」這才隨著丫鬟去休息。
        
      太子自然聽出了夏黎氏話中的意思。夏令姝的身份不就是太子妃嘛。太子妃要做什麼?伺候好太子爺,早日生下嫡系的皇孫。想著總算要開葷的某人不由得也裂開了嘴巴,執起太子妃的手心,笑道:「今日還有很多事情忙,你就別回離宮了。」
        
      夏令姝瞥他一眼:「太子,東宮中的美人們可都好?」
        
      好?慘不忍睹才是。也不知道這位太子妃哪裡弄來的藥物,硬是讓東宮中所有的妾侍都染上了一種怪病,一個個只要靠近太子就全身奇癢無比。有人不達目的不罷休,硬是要腆著臉去伺候太子的話,靠得越近那癢則會變成麻痛,最後讓人不得不去抓撓,直到抓得紅疹褐黑為止。可憐的太子,面對著眾多的『紅斑』美人,還真的沒了下筷子的心思。這也太難下口了,誰想吃誰抱去好了。
        
      趙王妃產下小郡主,一眾人歡喜,一眾人憂愁。
        
      隔日,皇上就親自賜名『錦』,屬於尚字輩,全名為顧尚錦,封安郡主。自古只有最得寵的公主們才會有公主封號,否則就只有本名。有些地位低下的妃子們所生的女兒,會一直到出嫁那一日才會有真正的名字。如此,皇子們所生的皇孫要想得到皇帝的賜名則是難上加難,一則需要父親對朝廷有重大貢獻,二則需要母親家族在朝中有一席之地,三則需要這對夫妻能夠討得皇帝皇后的真心喜愛,四則就需要孩子自身的能力。
        
      小猴子剛剛出生,憑著紅彤彤的猴子臉是沒法得到皇帝皇后的歡心了。可她有一位臉皮厚比城牆的爹。在她還未出生之前,就軟硬皆施的哄得那對天下第一的夫妻喜笑顏開,許下了冊封趙王府第一個孩子封號的諾言。
        
      皇后暗中還大呼僥倖,還好,不是皇孫是皇孫女。轉頭就掃射到自己親生兒子身上,看看老七都有女兒了,你這同年成親的怎麼連皇孫的頭髮都沒讓她老人家瞄見一根?於是,這些日子太子的生活只能用水深火熱來形容。一邊是皇后每日變著法子讓御廚給他燉補品,讓太子殿內的那股好不容易壓抑下去的火苗子『哄』 的一下變成了燎原之火;一方是太子妃的回宮,讓他看得到卻吃不著。偏生這位太子妃並不如外人所見的那般沉靜端莊,私底下,兩人處在同一宮殿中時,太子妃的衣著都比較……有新意,足夠引導皇城中所有閨秀們對貼身褻衣們的狂熱。
        
      太子妃剛剛回到東宮的第一日,沒有經過人通傳的太子無意中看到太子妃換衣裳的情景。那曼妙的身材,若隱若現的白玉肌膚,慵懶而恬靜的氣質,讓第一日就補過頭的太子冒出了鼻血。
        
      半月之後,早就摸熟了太子妃習慣的太子再一次沒有經過通傳,悄悄的摸入了內殿,正巧看到太子妃看書累極閉目小歇的情景。被微風輕吹開的描金衣襟下,是纖細的頸脖和微露的鎖骨,斷了補品兩日的太子殿下腳步虛浮的跌跌撞撞去找美人們。可今時不同往日,本來人見人愛的太子殿下如今被美人們避如蛇蠍。哦,她們身上的紅斑又開始癢癢了,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眾多美人抓耳撓腮只差撞牆了,皇宮裡的太醫們太廢柴,治療了這麼久都沒有搞定這種小病症,以後再也不賄賂那班白鬍子山羊了。
        
      一個半月之後,窮極無聊忙完了政事又沒有心情看紅斑白貂們跳舞唱歌的太子,無意中溜躂到了一處小院,正巧看到百花叢中依榻而眠的太子妃。才八月,天氣還有些悶熱,太子妃沒回離宮就只好尋了東宮中這一處偏遠的瓊華園安眠。月色溫柔,清風拂面,太子妃那本就嬌美的臉龐上被百花襯托成了月中嫦娥,捲曲著蓮藕般的手臂半隱在黑瀑的秀髮中,纖長的小腿從儒裙下露出半截,圓潤白皙。還有那羅衫半解下的胸口微微起伏,柔嫩的花瓣在上面輕輕的顫動,似乎在對著他敘說著什麼。
        
      太子摸摸了剛剛塞滿了補湯的肚皮,再聽了聽已經開始奔騰的心跳,最後瞧了瞧已經開始『起立』的某位小兄弟。餓了半年多的太子當機立斷,揮手屏退暗中守護的宮女太監們,頓時化身為餓狼,撲上了香噴噴美味又可口的佳人,開吃。
        
      饜足了的太子……妃,明豔動人,恬靜中自有一股若隱若現的妖媚浮現,轉瞬又讓人尋不著看不見了。
        
      已為人母的夏令涴抱著女兒輕笑:「太子總算如願以償了,你可真能下得了狠心折騰他。」
        
      夏令姝端著羊奶,用著小勺子一口一口的喂到顧尚錦的小嘴裡,逗著小娃娃『噗噗』的傻笑:「有什麼狠不下心的,畢竟已經過了十年,他早已忘記了那時相互依偎協助著度過難關的小女童。他都不記得了,我還惦記著做什麼,平白讓人看輕了去。再說了,就算真的還惦記著他,可成親當日的那一場戲也足夠扼殺我所有的奢望了。」她用錦帕替顧尚錦擦乾淨嘴角,笑道:「說來,我還是羨慕姐姐些。若說姐夫是貞潔烈男,太子頂多是一匹種馬,見到馬背就要爬的那種。」
        
      這比喻,惹得夏令涴噗哧的笑了出來。顧尚錦看見娘親噗哧,她也噗哧噗哧地吐了兩口奶沫,張開無牙的小嘴咯吱咯吱的笑。
        
      夏令姝越看越愛,忍不住抱起她親了兩口:「看吧,小錦兒以後也要找個貞潔烈男給嫁了。要是嫁了一匹種馬,就來找小姨,我教你怎麼收拾那群色馬胚子。」顧尚錦啊噗啊噗繼續吐泡泡,好像回答『好啊好啊』。
        
      沒了多久,龍芽如條滑膩的泥鰍似的鑽了進來,只說:「賓客們都到齊了,王爺請王妃與太子妃一起去面見女眷賓客們。」
        
      夏令姝將孩子放到夏令涴的懷裡,笑道:「瞧我,難得的孩子百日宴,被我拖著說了這麼久的閒話,保不定早就讓那群夫人小姐們不耐煩了。」
        
      夏令涴整理了下孩子的衣裳,又讓人將金鎖給她重新套上,這才一路去了主院。
        
      沿途只看到丫鬟們忙碌的身影,遠處大門口傳來的唱諾聲時高時低,顯然顧元朝是沒有閒空來逗女兒了。拐過了抄手長廊,遙遙的就看到主院的廳堂中人們絡繹不絕,女子們精巧的衣裳姹紫嫣紅耀花了人的眼,好在能夠進入趙王府的女眷們也都是名門婦人,要麼是還未出閣的閨秀以及官家小姐,一個個都端著身板依次的坐著小聲說話。
        
      夏令姝頓了頓,扯著她的衣袖道:「先別讓人通報。」
        
      夏令涴笑道:「你又玩什麼花樣?」
        
      夏令姝也不解釋,直接讓丫鬟們退開些,任由媳婦們扶著兩人慢悠悠地去了十八扇百子百福的青玉屏風後,靜立著不動了。
        
      夏令涴稍一思索就明白了妹妹的意思。實際上,聽壁角這種事情她家的龍芽最擅長,夏令涴對府中人員的關係變化也都是從龍芽的口中得知,從而完善王府的制度且暗中掌握所有人的弱點和把柄,可到底自己沒有這麼玩過,一時之間只覺得新奇有興奮。
        
      好在廳中人員甚多,暫時沒有人關注到一扇屏風後的動靜來。而只要兩人有心,自然能夠從嘈雜的環境裡篩選出自己需要聽到的對話。
        
      沒多久,一個熟悉的聲音即道:「聽說安郡主的封號是趙王爺用下一場出征的軍令狀給換來的,也不知道真假。」
        
      「趙王最愛美人,用軍功換女兒的封號也沒什麼。說不定,下次趙王妃生了兒子,趙王就得去攻打蠻族王者的大帳篷,希望能夠凱旋而歸的才好。」
        
      「趙王又不是將軍,哪裡能夠做到百戰百勝的,若是輸了,這趙王妃……」
        
      那人笑道:「趙王爺吉人天相,哪有那麼容易輸了。王妃好運道,卻是嫁給了這麼一位重情重義的王爺,當真是修了八輩子的福分。」
        
      「那是,你家那小白臉就沒有這本事了。反正是入贅的,實在不貼心,換個吧。」
        
      那人似乎噎了一下,勉強笑道:「他只是缺了一點根底,若是有人後背支撐些,做個三品官員也是遲早的事。」
        
      皇城裡的夫人小姐們哪有不知根知底的,只輕聲笑了幾句,扯開了。
        
      沒了多久,那人又道:「王妃這一胎生了郡主,下一胎就不知道什麼時候了。要是那金屋裡的妾侍們捷足先登,生下了小世子,王妃豈能嚥下這口氣?」
        
      「這有什麼,反正王妃的位分擺在那裡,妾侍們生再多的兒子也抵不過一個嫡親的小世子,能夠翻出什麼風浪去。」
        
      「到底心裡不大舒坦。」
        
      夏令姝嘴角蕩起一抹冷笑,對著丫鬟們示意,立即有人唱諾:「趙王妃,太子妃,安郡主到。」
        
      再一轉身,夏令涴已經與妹妹一起笑意盈盈的出現在了眾人面前。她的眼角不知不覺地掃視到某一處,看向某一位熟悉的友人。



五四回

      視線從好友衛翎的身上掃到古孫藍處,稍微停頓之後再看向了大堂中其他的女眷們,一時之間鶯鶯小語都停了下來。不管之前她們在細聲細語的討論了什麼,至少現在來起來每個人都和和氣氣笑意盈盈,這就是千金小姐。無論她們心底對這裡的人有多麼的憎惡和嫉妒,在外她們表現出來的永遠都是和睦融融,姊妹情深的樣子,不到你失勢之時你永遠不知道是誰在背後搞鬼暗算你,也永遠不知道哪些人是真心結交哪些人是虛假情誼。
        
      人心隔肚皮,這些士族的小姐們的肚皮就有好幾層。看到了真心看不到假意,看到了協助看不到落井下石,看到了奉承看不到暗算。
        
      夏令涴心裡明白,與夏令姝一起等著眾人行禮之後這才落了座。
        
      衛翎本就不是善於看人眼色的人,也不知道自己方才與古孫藍的談話夏令涴聽到了多少。不過,方才人多嘴雜,夏令涴來得太晚,說不定什麼也沒有聽到也有可能。
        
      她緩步上前,仗著友人的身份,笑道:「這可是安郡主了。趙王看得可真緊,前些日子我約了幾位姐妹想要來探視,都被人給攔了回去,只說小郡主年紀小怕被人驚嚇了,讓我們等到百日宴來。」
        
      夏令涴莞爾:「錦兒早產,身子骨太弱,王爺每日裡都輪著讓四個奶媽子盯著,我都難得抱上兩個時辰。」
        
      古孫藍上前來,撥開孩子的衣領,仔細瞧了瞧:「這容貌三分像王爺,倒是有七分從了你。」顧尚錦揮舞著小手,一把抓住對方的手指,往口裡——塞!
        
      左咬咬,右咬咬,呸呸兩口,顧尚錦癟嘴,淚水汪汪的表示:不好吃!手腳亂動中,抗議著還踢了對方的肚皮一下,再癟嘴,小猴的饅頭腳好痛,聳鼻子,狠狠的再咬,她要報復回來。
        
      古孫藍只覺得手指濕答答黏糊糊。自己那塗著最時新的朱丹紅的指甲,那堪比白蔥的嬌嫩手指,那光滑如玉的肌膚,被一隻貪吃的霸道小猴子給毀啦啦啦!
        
      古孫藍驚恐的喘息,鎖眉暗怒,僵直的從猴嘴裡面拔出自己的手指。口水滴答,淺淺的牙齦啃食痕跡,上面還有可疑的奶狀物品。
        
      「不愧是金絲猴的女兒!」金絲猴淡笑,無恥小猴子張開小嘴,兩排嫩嫩的牙齦,還真的沒有牙齒。
        
      古孫藍扯出手指使勁用錦帕擦拭著,眼中的厭惡一閃而過。她動靜太大,倒顯得一驚一乍的,惹得人側目。
        
      衛翎一旁笑道:「古小姐還未成親,自然不知曉娃兒們的好心,她這是表示喜歡你呢。」說著,就去給顧尚錦擦乾淨口水,逗弄得小娃兒咯咯直笑。
        
      誰要這麼一個髒兮兮的女娃喜歡!
        
      古孫藍嫌棄的哼了哼,夏令涴已經讓人抱著孩子下去:「真是什麼髒東西都要咬,吃壞了肚子王爺又要訓人了。快抱下去用羊奶漱漱口口,再換一身衣裳來。」
        
      古孫藍瞪著她,你居然還嫌棄我的手髒?我沒說你女兒的嘴巴臭呢,你倒是先惡人告狀的誣衊我來了。
        
      夏令涴掛著一抹含蓄的笑,目光坦誠的直視對方。啊,對,你那爪子都不知道碰過什麼髒東西,污了我女兒的嘴還沒找你算帳都是你運氣。
        
      在座的眾人都是人精似的,看著從小一起針鋒相對長大的兩人再一次橫眉冷對,有人隔岸觀火,有人幸災樂禍,有人隱隱擔憂。衛翎看看這位,再看看那位,一拍手道:「說起來,最近皇城中有好幾家的夫人們都懷了身孕,想來明年這個時候我們可有得門子竄了。」
        
      夏令姝捧著茶碗,喝了一口道:「最讓人期待的應當是迦順公主腹中的孩子了吧。前些日子太醫把了脈,說有一個多月身子了。」
        
      古孫藍扭著水蛇腰,捂嘴輕聲道:「下嫁幾年才有了骨肉,有什麼稀奇的。只是,最近總是有些風言風語,讓人不得不懷疑大公主腹中孩子的爹親到底是不是駙馬爺。」
        
      衛翎問:「為何?大公主雖然與駙馬不太相親,總是夫妻,不是駙馬的還能是誰的孩子?」
        
      夏令姝暗中推了推夏令涴的手臂,對方藉著抱孩子的動作對著妹妹眨了眨眼眸,說不出的俏皮。
        
      啊咧,難不成姐姐還真的算計了大公主?夏令姝自己回了東宮,周圍不再全部都是夏家的自己人,想要報復大公主卻苦於人在深宮處處有皇后等人的眼線。對方也知曉夏令涴早產,生怕趙王與夏家人將責任推到她的身上,故去宮中見皇后之時總是挑在太子妃不在的時候拜見,倒是讓夏令姝少了報復的機會,心裡早就恨得牙癢癢卻苦於左右掣肘,沒想到一邊逗女兒的夏令涴已經安排了下去。聽了外人這麼一說,難不成裡面還牽扯了大公主貞節之事?
        
      她有心想要挑撥那兩人將這八卦全盤托出,可想著她好歹是皇家媳婦,不好吱聲,到時候被皇后責問就脫不了身啦,弊大於利的事情她可不會做。不但她不會做,夏令涴也不會做,所以兩姐妹頗有默契的一人給顧尚錦搖撥浪虎皮鼓,一人不是餵點東西逗得小娃娃『嚯嚯哈哈』的傻笑,渾然當作沒有聽到堂中眾人談到的話題。
        
      話題一開,唧唧嗡嗡的聲音又起了,每個人似乎找到了新的話題,七嘴八舌的說起大公主腹中孩子老爹的八卦。
        
      古孫藍最後冷哼著道:「一個蠻蹄子,就算生了兒子依然還是蠻崽子。」
        
      夏令涴只做沒有聽見。不多時,開了席,男子們在前院喝酒劃拳看歌舞,女子們在後院吃飯說八卦拆顧尚錦的禮物。
        
      什麼都有,尋常見的自然是女娃娃們喜愛的金銀首飾、玉珮玉環等,也有送了金裝圖畫本。一整套的用金線裝訂,封皮鍍金滾銀邊,裡面的圖畫文字且都是國手真跡,一看就價值不菲。還有人送了珍貴的補藥,千年人參倒是顯得尋常了。
        
      皇上與皇后的禮物顯得最為貴重,居然是一塊拇指大小的白玉玉珮,鑲嵌在足金的雛鳳項圈內,仔細看去能夠從小小的玉珮上看到比米粒還要小的刻字。上面排列整齊的刻了皇上冊封郡主的聖旨內容,讓人無法仿製且無人能夠冒領。盒子一打開,躍躍欲飛的小鳳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這是父皇讓能工巧匠為安郡主特意打造的項圈,裡面的玉珮是母后親自從今年上貢來的上等玉石中選了最好的一塊鑲嵌入內,天底下自此一件。」
        
      眾人嘖嘖稱奇,只暗道趙王這位郡主深得聖眷,預示著趙王妃的地位並不能因為生了一位郡主而動搖。只是一件小小的禮物,居然讓心懷各異的眾人褪去了那些嘲笑且暗諷的心思,全心全意奉承起來。只把安郡主誇得天上地下絕無僅有,好比七仙女投胎轉世。氣得古孫藍要將帕子給攪碎了,衛翎在旁邊只覺得自己臉上也有光彩。
        
      若說皇上與皇后的禮物讓人不敢小視夏令涴的榮寵,那麼太子與太子妃的禮物倒是讓人覺得哭笑不得。
        
      夏令涴舉起這串水晶手鏈,只覺得額頭冒出幾根青筋,轉頭問妹妹:「這是你的主意,還是太子的意思?」
        
      夏令姝笑道:「自然是我的主意,太子命人去打造的。看看這小金猴子多喜人呀,還有包裹在外面的水晶都是從一整塊水晶石中鑿出來,再磨成圓珠,將金猴子鑲在其內,從外看去就水晶剔透,金猴耀目,可是耗費了很多功夫才做出一串手鏈。」
        
      夏令涴問:「為何是金猴子?」
        
      夏令姝道:「錦兒是姐姐的女兒,不是小金絲猴還能是什麼?」旁人叫夏令涴金絲猴那是打趣也是諷刺,可夏令姝偏生將這諷刺變成了實質的榮耀,佩戴在顧尚錦的手上。皇家的金絲猴,誰人敢再嘲笑夏家的女子,又有誰敢得罪皇家的皇孫女?
        
      這次,眾多與夏令涴一起長大的婦人們的臉色青白交加,更有從小叫笑罵夏令涴為『金絲猴』的女子縮在了下首座位上,不再敢上前打趣了。
        
      飯後,趙王爺說安排了戲曲,讓王妃帶領著眾人一起去看戲。
        
      夏令姝扶著姐姐一路在前,忍不住問:「大公主腹中的孩子……」
        
      「是一名戲子的。」
        
      夏令姝疑惑:「戲子如何進得了公主的法眼?」
        
      夏令涴早已將顧尚錦給嬤嬤們抱著去午歇,現在一手執著蒲扇輕輕搖晃兩下,輕笑道:「公主也是人,還是一個寂寞的女子。平日裡進宮,除了自己帶些歌舞姬讓皇后開開心,皇后偶爾也會領著宮裡的嬪妃們看看戲聽聽小曲。這戲子就是皇家戲班子的新台柱,一身好武藝,且容貌秀麗,最擅長演《霸王別姬》的虞姬。大公主雖然在皇宮長大,卻從來不知曉演虞姬的人其實是男兒身,前些日子她經常叫了戲班子去公主府唱曲,唱著唱著……」
        
      正說著,那頭已經敲鑼打鼓的響了起來。女賓們在另外一棟閣樓,各自按照品級坐下,夏令涴往前方戲台望去,正看到一濃妝的女子娉婷上到台前,那頭已經有人驚呼:「這人,不是最近都出入公主府的那名戲子嗎?」
        
      夏令姝捂唇,小小的咳嗽一聲,剔眼道:「還真是身段風流,也怪不得大公主爬出了牆頭。」真是,好大一支異族的紅杏花開呀啊……
        
      百日宴上的八卦很快就流滿了整個皇城,皇后親自招了大公主仔細詢問,再去尋那戲子,沒想到那脫了妝的男子容貌比女子更為嬌豔,可憐了一身男兒骨。戲子膽小怕事,且身後還有整個戲班子的人的命都懸掛在他的肩膀上,見著皇后一陣恐嚇著就招了。
        
      原來大公主當年與古家大公子的拒婚鬧得滿城風雨,再也沒有人敢為了權勢而娶這位公主,最後挑來挑去挑了一位三品官員的兒子。可那駙馬是個風流性子,成親當日就對大公主說你是蠻族的小公主。蠻族嘛,最不在乎女子貞節且沒有倫常,弟娶寡嫂,兒娶母親這都是正常之事,所以你也別裝貞節聖女了,你想要怎麼玩就怎麼玩,我們兩人互不相欠,你玩你的,我玩我的,面上還是和睦夫妻。
        
      大公主心裡唸唸不忘顧元朝,當初選了古家的大公子也是因為對方性子才學與顧元朝最為相近,沒想到折騰到最後嫁給了這麼一個沒權勢沒地位還品性如此猥褻的男子,不忿與不甘可想而知,索性破罐子破摔,各自過起了日子。她開始之時也只是養了一名男寵,聊以慰籍。因著她時常去皇后宮中走動,頗會討人喜愛,慢慢的有了點權勢就開始擺起公主的架子。大雁朝與蠻族邊關無戰之時,她更是覺得自己就是兩朝和平的紐帶,本該得到朝中之人的厚待,又見自己養男寵之事並無人知曉,行事更為放縱。男戲子也只是湊巧,她怎麼也沒有想到這是夏令涴的一步棋,等事情敗破之時,皇后已經勒令讓她回府靜養,不許踏出公主府一步。
        
      至於那腹中的孩子,駙馬情願要別的女人的種,也不願意要一個蠻族女人給他戴綠帽子的證據。在某夜,大路上的人只能聽到大公主一聲淒厲的尖叫,從此這位蠻公主之事就甚少被人提起。
        
      戲子,自然是被皇后暗中處理了。夏令涴用一具死刑犯的屍首替換了戲子的真身,放了他遠走天涯做一名真真正正的男子漢。對於男子而言,一名不知廉恥的公主只是他邁向自由之路的一步棋,死活於他有什麼關係!至於孩子,不被期望的孩子不出生也好。
        
      轉眼間,不知不覺又到了新年。陽春白雪,讓人們的臉頰上升騰著喜悅的光芒。
        
      夏令涴第一次帶著女兒回家給老夫人,伯父伯母,堂兄妹們拜年的時候,怎麼也沒有想到會見到那個人。
        
      是了,她甚至於早已忘記,對方的三年守孝期已滿。現在已經是當家家主的男子,站在記憶深處的那個小樹林裡,朝著她緩步走來。
作者: ying700406    時間: 2011-3-24 03:36 PM

五五回

      隆冬的臘梅剛剛綻放,一朵朵點綴在堆雪的枝椏上,襯托得那人的面頰益發蒼白,偏那眼眸太過於專注,一瞬不動的注視著似乎要將對面的人給吞了下去。
        
      三年未見,形消立骨的他反而越發添了些沉穩,有種白竹立於綠林中的傲然。只是這麼停在不遠處,她都能夠感到難得的微風拂面,讓心忍不住的柔軟。
        
      「汪……」夏令涴停了停,輕輕頓首:「堂姐夫。」
        
      汪雲鋒溫和地笑:「令涴妹妹,好久不見。」依然是記憶深處的輕言慢語,可夏令涴卻從中聽出些蕭索來。
        
      三年啊!她摩擦著自己的玉鐲子,冰涼的觸感一絲絲滲透到肌膚,好像在提醒著什麼。
        
      「是。」她想了想,「姐夫此次回來,是回來任職還是……」
        
      「不走了。」汪雲鋒打斷她道,說得太急切,讓好不容易偽裝出的隔閡又消散了去。夏令涴悶頭笑了笑,從身後的奶媽手中抱過孩子:「我的女兒尚錦,半歲了,可惜還不會說話,否則就能喚人了。」說著,就揮舞著小猴子的小手算是打過了招呼。
        
      哪知,顧尚錦這娃居然伸長了手臂對著汪雲鋒,夏令涴瞅著她:「你都不會喚姨丈,抱你做什麼。」
        
      「依依……啊噗」
        
      「姨丈。」
        
      「咦噗。」
        
      夏令涴眼眸骨碌一轉,湊到女兒耳邊輕聲道:「美男子。」
        
      「抱!」
        
      呃,某隻小猴子其實不是不會說話,而是一定要觸發某個詞語,她才會賞臉般的給你回答。這個回答通常是『抱』『親』『啊嗚』也算。
        
      汪雲鋒沒有帶過孩子,至少他們汪家暫時還沒有一個孩子。他瞧著這小小的人兒,肥嘟嘟的面頰,紅彤彤的雙暈,晶亮的銀藍色眼眸隨了夏令涴,還有那一如很多年以前他發誓要保護的毫無雜質的笑容。記憶的寶匣被徹底的打開,初見之時被對方騙吃毛毛蟲,第二次見面時被哄騙著爬樹掏鳥窩,第三次被對方栽贓嫁禍,第四次……還有第一次碰到她髒兮兮的小爪子,第一次頭挨頭的毛茸茸感觸,第一次貼著臉頰,還有那一次拿出來又放進去再拿出來細細回味的親吻——雖然,不是深吻。
        
      『吧唧』一聲,發呆的汪雲鋒只覺得臉頰上一塊軟軟的濕潤,然後是淡淡的奶香在鼻尖縈繞。他警醒的望去,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他抱在懷裡的小猴子笑得無牙,再伸出舌尖在他臉頰上舔了一下,吧嗒著小嘴巴咯咯的笑。
        
      沒弄錯的話,他剛剛好像被夏令涴的女兒給非禮了?!人心不古啊!
        
      他的哀嘆還沒結束,小猴子那嬰兒肥的爪子『啪嗒』的拍打著他的臉頰,讓他不得不直視著對方。然後,小臉靠近再靠近,奶香味更加濃厚了,嘴唇上溫溫潤潤的一片暖乎乎的東西印了上來,他瞪大了眼眸,就感覺到那小小的舌尖將他的唇瓣都給舔了一遍,然後啊嗚一口,無牙的某人咬住了一塊嫩肉,啃啊啃。
        
      不,那不是嫩肉,那是汪雲鋒的唇瓣。
        
      汪雲鋒似乎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被一個稚童非禮,他甚至於沒有想過自己會被夏令涴的女兒給吃了豆腐,他更甚至於從來沒有想過親吻過夏令涴的這張唇,居然還會品嚐到另外一個女子的味道——雖然這位女子才半歲。
        
      可……這是令涴的孩子啊啊啊!他沒有被夏令涴親吻過,居然被她女兒給非禮了。
        
      世家女子都如此開放如此大膽了嗎?還是汪雲鋒脫離皇城太久,迂腐了。
        
      夏令涴強忍著奸笑,她是不會告訴對方自家女兒性好美色的癖好,更加不會告訴對方自家女兒『後宮美男子』的龐大數額。嗯,看樣子女兒的後宮人數又要添加一名了,唉。
        
      「她,」汪雲鋒難得的鬧了一個紅臉,鎮定了半晌才忍住惱怒夏令涴管教不嚴的心思,淡淡的問:「他對你可好?」
        
      夏令涴道:「還和小時一樣,每日裡你爭我吵互不相讓。」
        
      汪雲鋒苦澀的笑了笑,他始終不明白這兩個人相處方式。明明夏令涴每一次脆弱都是他陪伴在其身邊,而顧元朝不是諷刺就是嘲笑要麼就是狠心的拆穿所有的假象,讓她痛苦,掙扎著長大。可就是這樣的人,硬是憑著軍功換取了她的姻緣,而經過了這三年,他已經看出了夏令涴身上發生的巨大變化。
        
      她已經不再是需要汪雲鋒貼身保護的頑皮小猴子了,她是大雁朝趙王爺的王妃顧夏氏。
        
      兩人之間縈繞的淡淡愁緒就被顧尚錦一口一口的『吃豆腐』中給啃掉了。汪雲鋒貪戀著懷中孩子帶來的溫暖,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讓人這般靠近他了。因為這點小貪戀,對方那香噴噴軟綿綿的『騷擾』他也就視而不見。嗯,只要不在啃食他的唇瓣就好,呃,耳朵和鼻樑就委屈下吧。
        
      兩人緩步走出了小樹林,遠遠的可以瞧見梅花林中家人談笑的身影。再過兩日就年三十了,像他們這種大家族越是過年過節越是忙碌,好在夏家今時不同往日,以前都是夏家三房給旁人送貴禮,現在就只用等著別人親自登門送禮的份了。
        
      她提著裙襬順著小橋往前,汪雲鋒抱著顧尚錦不遠不盡的跟在身後,這個距離既不讓人誤會也不顯得隔閡,而且身後還跟著眾多的丫鬟婆子媳婦等。
        
      「對了,不知道姐夫對關表妹還有印象否?」
        
      汪雲鋒愣了愣,思索了一會兒,笑道:「不大記得,可是嫁人了?」
        
      夏令涴微側頭瞄著他,似乎想要從那張熟悉的面容上看出真相來。可惜,三年改變的何止是她,也還有他。如今的汪雲鋒是披著羊皮的雪豹,看著溫潤實則危險而警敏,就好像自己的爹爹一般。可他還是執意叫她『令涴妹妹』,卻對『姐夫』稱謂不表示惱怒也不表示贊同。只這一點試探,夏令涴就已經不再將對方當作以前那位喜形於色的汪哥哥了。
        
      夏令涴折過一朵梅花,別在女兒的髮髻上,輕聲道:「她時常念叨著你,可要見見?」
        
      汪雲鋒嗅著那牽引魂魄的氣息,只聽到冰涼的心口重新奔騰的跳動,手指抽動,最終還是強壓下來,道:「我來此只是為了見一個人,現在見到了,自然就要回府了。」說著,就將孩子遞送到夏令涴的手中。顧尚錦不死心的再咬了他唇瓣一口,咿咿呀呀的揮舞著手臂似乎在說『下次再來!』
        
      汪雲鋒摸了摸顧尚錦的髮絲,視線微不可查的瞥了某處一眼,毫不留念的大跨步走了。
        
      夏令涴也不回頭看那身影,只讓人將孩子給抱了下去,自己對尚嬤嬤道:「那關憐關在了哪裡?」
        
      「在她自個的閣樓裡。夫人說了,好歹是親戚,留條命就好。」
        
      夏令涴點點頭,隨著尚嬤嬤往三房的院子走去。她與令姝出嫁之後,老夫人讓人將三房的院子擴大了一半,添了兩個小軒,一個小花園,裡面假山流水倒也多了些景色。關家母女是夏黎氏娘家的人,本沒有什麼地位,可夏黎氏唸著好歹是一家人也不能太虧待了去,當年就讓夏令涴撥了一個頗為精緻且安靜的閣樓給她們住下,關氏住閣樓的第二層,關憐住第三層,第一層是主廳。
        
      夏令涴帶著眾人去的時候,關氏已經隨著夏黎氏去賞花了,關憐則被兩位高壯的嬤嬤鎖在了三樓,平日不得出門,書院自然是早已不能去讀了。
        
      許是從樓上就瞧見了夏令涴的身影,關憐早已趴在窗櫺上,對著樓道中的夏令涴冷笑道:「報應,都是報應。讓你生不出兒子,王爺遲早會休了你的,你等著。你拋下了汪哥哥,遲早你也會被王爺給休掉。」
        
      夏令涴頓住,面上平靜如水,道:「二堂姐夫方才來了,你要不要去見見?」
        
      「汪哥哥?」關憐目中一道亮光閃過,她整個人都撲到了窗櫺上:「他在哪裡?我要見他,令寐肯定對他很壞。上次我就覺得他精神不好,臉色慘白毫無生氣,我要去照顧他,你放我出去。」
        
      夏令涴問她:「你憑什麼去照顧堂姐夫?身為一名未婚女子,難道你就沒有一點羞恥心,沒有一點對家族的責任心?汪雲鋒是令寐姐姐的夫君,是你的姐夫,你居然還敢胡言亂語壞了他的名聲,你讓令寐姐姐作何想法,讓她的臉面往哪裡放?」
        
      「我才不管她!」關憐嗤笑,「是她要嫁給汪哥哥的,不是他自願娶她的,她得不到汪哥哥的真心,她活該。」
        
      「那你能夠得到姐夫的傾慕?」
        
      關憐自信的笑道:「我當然能。我比你聰慧,比你賢淑,比你懂得他的苦,他的恨,他的無奈。只要讓我在他身邊,哪怕呆上一日他就會知道我的好。令寐算什麼,她空有家世,只會奉承公婆,掌控家權,她太霸道太武斷了,她不適合汪哥哥,我才能做汪哥哥心目中唯一的所愛。」
        
      夏令涴一甩衣袖:「執迷不悟。」
        
      關憐搖晃著窗櫺:「放我出去!夏令涴,你沒有膽子,你怕我……」
        
      夏令涴已經懶得與她說話,自顧自的下了樓,站在大門口對著看管的嬤嬤道:「娘親說了留著她的命,你們也別偷懶,關著她,鎖好了門,把窗戶也盯上,每日裡就送些飯食進去就好。」
        
      嬤嬤們點頭稱是,夏令涴懶得多話的走了。如方才一般,假裝沒有看見暗處的某一片熟悉的裙襬,施施然的走了。牡丹花,花中霸王,是某位堂姐最喜歡的花樣。
        
      還沒到吃晚飯,下人就來報給老夫人,說汪夫人隨著汪老爺回府了。
        
      夏令涴呆愣了半晌,這才記起汪家的老夫人三年前病逝之後,汪家的老爺這幾年的身子骨也不大好,妾室眾多,沒了管束,更是一個個輪著巴結,讓老人家提前虧空了身子,沒了多久也就隨著老夫人去了。現在的汪老爺和汪夫人,是汪雲鋒與夏令寐。
        
      夏家的人自然都是人精似的,雖然都看到了今日花園中的一幕,可沒有人會去提它。因為,夏令涴與汪雲鋒本就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說話,明眼人都瞧著兩人熟悉且恪守本份,自然不會再此亂嚼舌根。並且,夏令涴過得不舒坦,夏家鐵定倒霉,夏家倒霉,整個朝局又開始動盪了。夏令涴的手段外人還可說一句婦人之仁,可夏令姝的手段則是鐵手無情。
        
      晚上,她難得的陪坐在爹娘身邊,與兩個弟弟說笑。去年民間遭了水災,沖垮了不少堤壩,過了年,夏三爺就要攜著聖旨去查貪官污吏,夏令姝在宮裡不得出來,故明年一家子是難得再聚了。夏令乾今年就已經可以去朝中領差事了,書院去得少,偶爾溜躂去敲打某些人,照顧下令墨。按照夏三爺的想法,令乾武功不錯,倒是可以去攢些軍功,可到底是嫡子,遲早要接父親的責任,就算順著自己的性子去了兵營也做不出太多的名堂,不如一開始就由爹爹扶持著進入清流的權力中心。
        
      夏令乾不同意,只說想要先自己闖闖,看看到底與同齡人有多大的差距,再做打算。
        
      正說著,有丫鬟跑進來哭道:「關家表小姐毀容了。」
        
      夏令涴一驚,沒了一會就鎮靜了下來,揮手讓人去請了大夫看看,另一頭已經有負責看守關憐的嬤嬤進來,跪拜後就說:「大小姐走了之後,有丫鬟在樓下爭吵接著打了起來,我們下去查看之後,回來就發現關家小姐捂著臉在地上翻滾,等去看時她臉頰上的肉紅裡發黑,還散發著惡臭。」
        
      屋裡的都是些什麼人?夏令涴下午去見了關憐,之後夏令寐就回了汪家,這裡面有什麼牽扯,知曉內幕的三房中人哪裡猜不出的。
        
      夏黎氏抿著茶水,說了一句:「她下手倒是蠻快的。不過,到底還是留了一條命,讓大夫看看吧,能治好就治,不能治也沒了法子。」轉瞬又道,「只可憐了關氏。我瞧著前些日子關氏與城裡賣布料的商賈走得極近,不如請個媒婆把這事給說了,遠遠的打發走就是。」那頭又讓人備下好些金銀珠寶,讓人送去給了關氏壓驚,只說:「女兒到底是賠錢貨,養大了也顧不了娘了,等著女兒養老不如自己有個退路。」
        
      再過了一些時日,關憐裹著滿頭蘸了藥的白布,從窗戶縫裡看著自家娘親一去不回頭。
        
      大年三十,皇帝帶著天家兒孫媳婦們去拜宗廟,等到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晌午。
        
      夏令涴連動彈的一下的力氣都沒了,只覺得雙膝抖個不停。皇族的家宴更是吃得食不知味,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被顧元朝半摟半抱的放入床榻上,還沒沉睡,就感覺臀部『啪』地一聲,火辣辣的疼!
        
      夜明珠幽暗的光暈下,是顧元朝一張似笑非笑的臉。



五六回

      「啊!」夏令涴大叫,不過她實在沒力氣了,叫歸叫,身子還是沒有動一下。她這樣子,看在顧元朝的眼裡反而成了無動於衷,肚子裡那股氣咕嚕嚕的直冒泡,揮起熊爪子,又在她臀部拍了一下。

      夏令涴腦袋埋在繡枕裡面,唉唉的叫:「王爺打人了,王爺欺負王妃了。狗熊你這個禽獸,欺負弱小,我要去找母妃告狀。」

      顧元朝道:「你去告狀吧,正好讓母妃替我出口惡氣。」

      夏令涴翻過腦袋來:「我哪裡得罪狗熊大人了?」

      死不承認!

      『啪,啪啪』地連著三下,這會子夏令涴再沒有力氣也要反抗了。大猴子不吱聲,還真的把她當作小猴子啦!

      雙手一扯,硬是吃奶的力氣都用出來的將顧元朝給扯到了床榻上,自己一個翻身就爬到了對方的胸膛,揮舞著軟綿綿的拳頭:「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快說。」

      顧元朝愣了愣神,氣笑了:「你還真的不知道?」

      夏令涴癟嘴:「我知道啥呀!我最近什麼也沒做。」想了想,她最近還真的老實得過分,只有:「你不會是要替我表妹出頭吧?」說著,一雙手就掐到了他的脖子上:「你敢娥皇女英,我就掐死你,省得以後氣得我吐血。」

      顧元朝定定的凝視著對方,似乎要從她的臉上看出一丁點心虛來,可左瞧瞧右瞧瞧,對方愣是一隻傻猴子,居然還真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而招了打。顧元朝疑惑,他家猴子平日裡看著滿聰明的啊,怎麼這會子如此的愚笨了咧?答案只有兩個:一個是她演技越發精湛,真正成了八面玲瓏,輕易不露出真實想法的皇家媳婦;一個是她還是那隻蠢猴子,在他面前是什麼就是什麼,習慣了不動腦子不花心思。

      夏令涴咬他鼻子:「說啊。」

      顧元朝放鬆一笑。她是真的很坦誠,毫不作偽,那麼她是真的覺得那人回來也是可有可無的事情,橫豎跟她沒有關係,所以壓根不放在心上。

      他抓住對方的手腕:「下來吧,你把我坐扁了。」

      夏令涴道:「真的是為了表妹?」

      「不。」顧元朝突的覺得好笑,自己一聽到影衛回報說夏令涴與汪雲鋒見面,心裡就忍不住緊張。在宮裡一邊聽東海戰事一邊就坐立不安了起來,可今日等到夏令涴回府,她什麼臉色都有沒有,話也說得少,這本很難見。在顧元朝的心中,夏令涴就該一天到晚嘰嘰喳喳沒事找事,有夫君就圍著夫君打轉,有女兒就圍著女兒打轉,可她偏生有氣無力。站在她身邊熬了一整日,兩夫妻硬是沒有說上幾句話,回來她就倒頭睡覺。說好聽的是過年過節諸事繁雜給累著了,說不好聽的肯定是這些日子想某人想得精神委靡,而堂堂趙王爺突然就變成了被王妃拋棄的怨夫,回到府裡還得不到王妃的寵幸,甭委屈了。

      被忽視的趙王感覺自己腦袋上戴了好大一朵綠帽子,上面亮晶晶的鑲嵌了一腦門的翡翠,讓他那個氣啊,回府就開始發飆了。

      「你們夏家的內院,我去干涉做什麼。」

      「那你還打我?」

      顧元朝頭一揚:「我就只是想要打你了。」

      夏令涴大氣,沖上去就朝著他腦門咬了一口,還磕了牙,呸呸的道:「你還真的是欺負我上癮了。」

      「對!」既然已經欺負上了,沒道理不繼續欺負下去,某隻狗熊腿一撐,整個人又翻到她的身上,嘿嘿奸笑著,扯下腰帶,就將她的雙手綁縛在床頭,夏令涴不知道他做什麼,掙扎了兩下疑惑的望著他。

      顧元朝也不解釋,埋下頭就去吻她,兩人叫喚了些許甜意,夏令涴就只覺得進氣少出氣更加少了,疲憊再次蔓延了上來,眯著眼眸昏昏欲睡。

      顧元朝將她的外裳都給抖了開,屋裡燒著地龍溫暖如春,倒也不擔心她會著涼。可解到後面,這儒裙卻不好脫,顧元朝索性從裙襬翻到她的胸口,隔著胸兜咬著渾圓。夏令涴迷迷糊糊睜開眼,瞥他一眼,翻了個身,顧元朝就將鴛鴦兜給解了開,儒裙的蠶絲緞子下是若隱若現的小紅豆。他咬住一個,又去脫她的褻褲。

      夏令涴喃喃:「別鬧騰了,讓我先歇息會兒,今晚還要守歲。」

      顧元朝道:「我在欺負你,你也好歹給點反抗。」

      給他的回答是夏令涴伸腿軟綿綿的踹他兩下,某隻色熊只覺得胯下的小龍呼地站了起來,他抓著夏令涴的手去揉它,自己輪番進攻咬著紅豆。

      夏令涴只覺得那東西又熱又硬,使勁的捏了兩下再也不搭理了。顧元朝這個氣啊,抬起她的腿來,用龍頭在她的桃花源洞口磨蹭,麻麻癢癢就是不進入。一雙可惡的熊爪子還在她身上的敏感處到處點火,沒了多久夏令涴就感覺體內有股熟悉的慾望在升騰,她緩慢的抬起點腿,讓對方靠得更近些。可顧元朝這混蛋,認定了 『欺負之實』始終只在門外徘徊不進去,桃源洞口已經被兩人的密處磨出了不少蜜液,滑滑的。

      夏令涴掀開眼簾瞪他一眼,可眼神太無力倒是媚到骨子裡的嬌態,顧元朝喉嚨深處咕嚕一聲,再也顧不得磨蹭,提著小龍噗哧的就衝了進去,頂得夏令涴往上一撞,腦門碰在了床柱上,她『哇』地大叫,揮手就要打他,壓根忘記了自己已經被對方捆住。手不能動,腳卻是能的,連番踹踢,掙得桃源中時而緊時而鬆,緊的時候那小龍就被夾得喘息,等到一鬆,那龍頭就直接撞入了花心。

      這麼動了幾次,顧元朝也嘗出了新味,笑道:「再踹,踹大點。」

      夏令涴氣惱,雖然體內如千萬隻螞蟻再爬,可她也不是輕易認輸的主,抬頭就要去咬他,揚起倒下再揚起倒下,硬是碰不到對方分毫,又扭著上半身掙扎想要讓雙手脫離出來,這會子那小龍又大舉進犯,讓她只有喘氣的份,偶爾還能洩出幾句呻吟來。

      顧元朝嘿嘿地笑,渾身卯足了力氣要將對方就地正法。

      屋裡只能聽到對方的喘息聲,身軀相撞發出的『啪啪』聲,還有夏令涴偶爾幾句不忿,顧元朝得意的大笑。

      午夜之前,累極了的夏令涴被顧元朝抱著去沐浴了一番,到了午夜接受了府裡眾人的拜賀,發了紅包,看了宮裡點的煙火,就各自散了,只留下幾個沒有家眷的丫鬟在門外伺候。

      小猴子顧尚錦已經被抱在了顧元朝的手裡,不時被爹爹哄騙著吃了沾在玉箸上的酒液,沒多久就已經雙頰紅暈暈暈乎乎,再也沒法鬧騰大人了。

      奶媽們早就已經回了自家,夏令涴懶得喚人給孩子餵奶,只好自己解了衣裳,將孩子抱在懷裡,讓她含了自己的迷糊著吃『夜宵』。不管是皇家還是世家的媳婦,都不興給自己孩子哺奶,大都是請了幾個沒有病史的奶媽哺育。夏令涴曾經聽娘親說過,她出生之時一家子舉目無親,爹爹又是在小地方做縣令每個月的銀錢不多,她身子弱,夏黎氏沒有法子只好自己給她哺奶,一吃就是一年,這身子骨才慢慢壯實。不過,也因為夏黎氏自己身子骨好,且懂得養生,倒是把女兒給養得白白胖胖的,故而認定了親娘的奶水重要比奶媽們的好。所以,在沒人的時候,夏令涴會偷偷給女兒餵幾口,在外人面前卻是不敢的。

      顧元朝平日裡在宮裡,哪裡見過她這番樣子,平日裡奶媽也是帶著孩子去了小廂房單獨哺育,頓時瞧著新鮮。自己爬下暖榻去關了門,賊眉鼠眼的溜到夏令涴的身邊,扒拉開她另外一邊的衣襟,也含住了另一個。

      夏令涴嚇了一跳,拍著他腦門瞪著眼。顧元朝用牙齒磨著小紅豆露出給她看,反倒將對方鬧個臉紅,只看著左邊是女兒右邊是夫君,這情景怎麼看怎麼怪異,女兒這邊倒還好,顧元朝卻是時隔二十多年才重新回味這滋味,一時半會沒摸到竅門,左咬咬右吸吸,夏令涴一手撐在榻上,只覺得比方才那一次歡愛更加讓人全身發熱發軟。

      顧元朝順勢就將母女倆給抱在自己的身上,挑開她的裙襬。當時沐浴完後,他就嫌棄穿褻褲麻煩,反正守歲就呆在屋裡哪也不用去,索性沒讓她穿上,現在自己解開褲帶,藉著對方春情已動,哧溜的滑進了桃源。夏令涴沒想到對方居然膽子這麼大,不由得一陣緊張,這反而將對方夾得更加緊,顧元朝悶笑抱著她,而她抱著睡著了還含著娘親的顧尚錦,慢慢的動了起來。

      手中還有孩子,身子比往日更加重落下去的深度越發深,每一下都頂在了最深處,夏令涴撐了沒多久就覺得孩子都抱不住了。顧元朝又將孩子放在榻上,讓她匍匐在孩子上方依然咬著,自己從後方進入,夏令涴掙扎了幾下到底抵不過對方的力氣,只能被動的折騰。

      到底是交歡過一次,這一次格外的漫長且溫吞,夏令涴只覺得自己是東海中的扁舟,隨著海水的流動而飄飄蕩蕩,讓她覺得即溫暖又安心,不知不覺中隨著對方翻過大浪,捲入狂風中,再也無法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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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廷的沐修到十五,十六就必須上朝。
        
      顧元朝心裡惦記著朝中的事情,除了與太子走動商討年後的戰事,就是官員之間的走動。夏令涴暗自觀察,來的文官與武官都平平,最高不過三品,最低的也有九品。文官們經常與他一起在前院的書房裡面嘰嘰喳喳,一聊起來就是大半日。武官們除了拼酒吃肉就是比武,不是不比一比就是群架,有一次甚至於十來個武夫圍攻他一人,明面上的傷痕沒有,脫了衣衫胸膛腿腳到處都是青紫。夏令涴心疼的直掉眼淚,只說怎麼一年比一年下手重。
        
      顧元朝倒是不以為意,只說:「每年都是這些人,從九品到六品校尉,他們下手越重說明武藝越高強,而我則是荒廢了,不好。」
        
      夏令涴問他:「是不是又有戰事了?」
        
      顧元朝不想讓她太操心,只說:「有人的地方就有爭鬥,有男人的地方就有野心。」
        
      夏令涴沉默不語。
        
      顧元朝抱了抱她,道:「有空多去其他世家走動,皇上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新一輪的改朝換代又要來了,世家們該放下各家的那些明爭暗鬥,一致為了更大的利益合作了。」
        
      夏令涴拍他:「你是皇家的兒子,我們世家勢力太大,不還是做皇帝的不舒坦。」
        
      顧元朝笑道:「我又不是皇帝,急什麼。」
        
      夏令涴望著他,似乎是第一次聽到自家夫君說對那個至尊之位的看法。她不是不擔心,每一次皇帝的更換,世家的地位就要重新洗牌,原本權大的會被架空,有的勢小的反而得志,這本就是風雲變換中的常事。她的爹爹夏三爺也是當年新皇登基之時,開始打壓世家利益,夏家為了保存根脈才將爹爹外放到邊緣小城,直等到朝廷安穩了才調了回來。若是,顧元朝牽扯入新皇的權利範圍,那麼夏家是好是壞還不得知。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的,夏家姐妹都嫁給了太子黨這一邊,顧元朝明面上也是太子的人,而大皇子那一派,夏家也有其他的姻親,黎家也有一位表姐嫁給了其他的王爺,這裡面的人際關係如一張密不透風的蜘蛛網,織就了整個皇城乃至整個大雁朝的所有權勢,不論哪一方勝利了,另一方誓必會被打擊。
        
      「放心好了,你爹爹是中立清流,不論誰勝誰負,你們三房都可保安然無恙。」
        
      夏令涴低下頭去:「你就糊弄我吧。我是你的王妃,若你出了意外我豈有苟活的道理。倒是,就將尚錦放在爹爹的羽翼之下,也是無妨的。」
        
      顧元朝一時無語,抱著她親吻她的髮絲:「你就這麼肯定我們會輸?要知道太子的根基也不薄,皇后替他經營了二十多年不是說垮就垮的。」
        
      夏令涴揪住他的衣襟:「你呢?你會如何?或者說,你想要得到什麼?」
        
      顧元朝頓了頓,問她:「你又想要得到什麼?皇后之位?」
        
      夏令涴嚥下心口的沉鬱,緩緩的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她將自己埋入對方胸口更深了些,「我只知道,一旦你成了最高處的那個人,就不再是我一個人的了。」
        
      顧元朝笑她:「盡瞎說。」
        
      瞎說麼?他還只是王爺的時候,就有人連續不斷的送性格各異容貌不凡的女子來,等到真的做了那至尊之人,他要娶的不單有世家女子,還有官宦女子,還有其他各國送來聯姻的公主,到時候她夏令涴算什麼?就算做了皇后,她又真的能夠高興麼?
        
      她的母親因為老夫人說要留著柳氏探查原本柳家的暗藏力量,就硬生生忍了八年,才將柳氏給弄沒了。到時候,別人用朝局的穩定,用世家的利益,用各國的和平來壓她,說:你是皇后,是天下之母,你不必須為了國,為民族,為大家考慮,個人感受算得了什麼!
        
      到了那時,她怎麼辦?
        
      那一場談話,被兩人刻意的忽略下再也沒提過。
        
      夏令涴偶爾會望著忙碌中的顧元朝發呆,偶爾會將女兒抱得緊緊的不讓人碰觸一下。顧元朝知道她心裡有擔憂和害怕,可不知道從何勸起,這種事情更加不能讓外人知曉,兩人慢慢的避而不談此事。等過了十五,他就益發忙碌。
        
      沉靜了幾年的東海海寇從去年就開始猖獗,駐守海關的將軍被人暗殺,引起了朝廷震動。一時之間,又為了派誰去重整關防鬧得不可開交。
        
      夏令涴懶得去聽這些,等到雪都融化了,整個朱雀街又開始全面熱鬧的時候,她帶著丫鬟婆子們去了陪嫁名單上的金鋪。一方面是重新任命新的店舖掌櫃,因為上一位年事已高要回鄉養老,所以新的掌櫃必須從鋪中的老人中選去。這是夏令涴的私產,重要的人員必須她親自任命才行。另一方面,她也受不了與顧元朝之間的沉悶氣息,想要出來走動走動換換氣。
        
      沒想到新老闆倒不是以為老人,而是只有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姓莊。八歲就隨著老掌櫃學徒,如今也有十多年,算得老掌櫃的親傳弟子,夏令涴問了幾件事情,也就定了下來。
        
      新年的氣氛還沒有完全消散,扶著城中環衛的僕婦們正將到處掛著的燈籠給摘了下來放好,等待明年再用。孩童們點著炮竹放著,也有老爺子們在門口日頭底下架起了棋盤對弈。
        
      夏令涴伸手朝著天空望去,只看到對面屋簷上,一道刺目的光芒閃過,耳邊只傳來一聲大叫:「趴下!」
        
      她恍惚的閉了閉眼,肩胛一痛,整個人已經被撲到在地。她摸了摸自己的肩膀上,只覺得濕潤,一股血腥氣沖鼻而來。
作者: ying700406    時間: 2011-3-24 03:57 PM

五七回

      耳畔不停的聽到人們的尖叫聲,有人被暗器所傷到的痛苦的呻吟聲,還有壓在自己身上的人粗重的喘氣聲。
        
      夏令涴動了動,血腥味更加重了,整個肩膀好像都麻痺了似的。
        
      她推了推身上的人,居然是剛剛新上任的莊掌櫃。青年的面龐上沾著血跡,神色鎮定的拖了夏令涴起來:「這裡不安全,我們去後院。」
        
      尚嬤嬤首先跟了上來。很是奇怪,平日裡瞧著對方走路像笨重的肥鴨,現在卻是健步如飛,夏令涴差點是被對方夾在腋窩下往後屋奔去。連翹和龍芽緊隨其後。趙王府隨行的侍衛已經舉起刀劍揮開接連不斷的暗器,金屬相撞發出的尖銳『叮,嗆』幾乎是在心口上割著,讓她不敢回頭看一眼。
        
      才跑入後院,屋簷上已經跳入幾個黑衣人,龍芽大叫,莊掌櫃帶著她們沿著長廊一邊跑一邊躲避,身後不停地傳來金鋪夥計的慘叫聲,越聽越心驚。
        
      龍芽已經忍不住大叫:「鴉九,畫影你們兩隻混蛋還不出來,王妃有危險啦!」
        
      連翹正將一個花瓶砸在黑衣人的腦袋上,本以為會讓對方暈倒,卻沒想到那人是個榆木腦袋,反而用頭頂碎了花瓶揮舞著長劍朝著兩人衝過來。龍芽再次大叫,連翹忍不住回答她:「那是王爺的侍衛,怎麼可能會在王妃身邊。你別傻了。」
        
      龍芽已經滿頭冷汗:「王爺武功那麼高,要侍衛做什麼?」
        
      那頭,莊掌櫃已經爬出了窗櫺,讓尚嬤嬤將受傷的夏令涴託了出去。
        
      「嬤嬤?」
        
      「小姐,你先走,老身還有一點武藝,可以擋他們一會。」
        
      莊掌櫃與尚嬤嬤對視一眼,已經從中看到了決絕,可他不說,只拉扯著已經神志不清的夏令涴往身後的大街跑去。連翹不管不顧的拖著龍芽跟了上去,不遠處的王府侍衛再次與黑衣人對上,大喊著:「王妃小心!」
        
      黑影綽綽,眾人只來得及看到一團陰影朝著夏令涴的頭部衝了過去,銀色的刀背在日頭下折射著冷冽的光芒。夏令涴下意識的用手去擋,身子被誰一推,血花四濺中龍芽已經撲倒在地,張口就朝著被她壓著的黑衣人耳朵咬了過去。
        
      連翹已經架起夏令涴受傷的另一邊:「走啊!」
        
      這時候正清晨,鋪子前面的慘叫已經吸引了大部人的目光,後街上沒有多少人。三人在前跑著,後面零零散散還有跟上來的侍衛。夏令涴只覺得腦袋昏沉,也不知道這暗器上是不是有毒。
        
      莊掌櫃早已滿頭大汗,說到底他也只是一個沒有武功的人,手臂上承受了夏令涴大部分的重量,再跑了這麼遠的路已經叫苦不迭,可又不敢停下來。眾人在小巷裡面穿行,後面的黑衣人契而不捨的跟了上來,侍衛們的悶哼倒地聲已經逐漸遠去。
        
      「你去王府找人來。」莊掌櫃靠在牆壁上,終於忍不住對連翹道:「去搬救兵。」
        
      「不,我一個女子哪有你跑得快,你去王府或者夏府也成,再不濟不遠處的黎家也可以,找人來,我照顧小姐。」
        
      莊掌櫃忍不住大吼:「我一個金鋪的夥計,哪裡認識你們世家的人,我會連大門都進不去。」
        
      連翹扒下自己身上的身份牌子:「帶著這個去,不管是哪個府衙都會給你開門。」
        
      莊掌櫃怒火飛飆:「我又能夠去哪裡找你們?」
        
      連翹冷笑:「那我找了幫手來,又去哪裡找小姐。」兩個人居然誰也不相信誰。
        
      夏令涴迷迷糊糊睜開眼眸:「去大街上,找人多的地方。」
        
      連翹點頭,推開莊掌櫃,讓夏令涴大半的重量都壓在自己的身上:「走啊,磨蹭什麼。」這時,不知道從哪裡又竄出來一個王府的侍衛,連翹趕快叫人:「大傻,這邊,快來幫我托著王妃。」那侍衛顯然是連翹熟悉的,抹乾臉上的血水,二話不說的俯下身來,乾脆的將昏迷了的夏令涴給背了起來。連翹沒想到對方這麼猛,也不多話,扯下夏令涴頭上的金飾,再將自己的外裳給剝了下來罩在她的頭上,這樣,就算去了外面也讓人看不清大傻背著的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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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雲鋒隔著半掀開的窗簾看了看外面雜亂的人群,轉頭再抿了一口清茶,對著不停撫摸著錦盒中禮物的官員笑道:「蕭大人,不知道這次東海戰事的官員中可有汪某一份?」
        
      蕭大人合上禮物的蓋子,又小心用緞布包裹好,這才笑道:「汪大人,你要知道,你並不是兵部的人,這打戰實在是……」
        
      汪雲鋒笑道:「我們汪家向來從文,我也不例外。不過,就算是打戰也必須有御史監察隨時調看後勤用度吧?」
        
      「汪大人的意思……」
        
      汪雲鋒親自給對方斟滿了茶水:「我能有什麼意思。我們汪家歷來固守本份,終其一生都是與貪官污吏鬥爭,這也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啊。」戰爭財最好發,若是有御史插入一腳,不管是豐厚的利益還是到手的權勢或者是之後的名望,都非同小可。
        
      蕭大人的手指撫摸著茶杯邊緣,眼睛卻注視在已經包好的錦盒之上,那裡面的禮物可是他尋了半生也苦求不得的東西。如果不答應下來,依照汪雲鋒的脾性,明日的朝會上被彈劾之人是誰,就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緩緩呼出一口氣,蕭大人還沒來得及回答,汪雲鋒一直心不在焉流連窗外的眼神突然一變,一個招呼都沒有人就已經衝出了包廂房。他的侍衛卷書只能看到自家大人如龍捲風似的瞬間就下了樓,來不及叫喚也跟了上去。
        
      連翹與莊掌櫃一人在前一人在後,護著中間的大傻和夏令涴驅趕人們。黑衣人零零散散的跟在身後,大喊大叫,有人更是直接跳上了屋簷,俯視的跟隨著。連翹幾次抹開亂髮下的淚水和汗水,她只知道要保護小姐。很多年前,她沒有跟在小姐身邊才讓小姐跌下了懸崖,這一次,她死活都要跟著,她不願意再讓小姐一個人去面對危險。
        
      莊掌櫃不時掀開驚叫的人群,還不停地左右張望,看著黑衣人來了,就拖著幾人鑽入更多的人群中。周圍陸陸續續有人被黑衣人嚇退,也有被砍傷的,這些他們都顧不著了。
        
      大傻背著一個人,自己本身也斬殺了兩個黑衣人,早已力竭,可他也知道如若這時候放棄,等待他的將會是什麼。
        
      昏迷的人不知世事,醒著的人已經逐漸沒了主張,只知道往前再往前。
        
      不知道哪裡一聲大喝:「連翹!」
        
      大傻只覺得背上一輕,夏令涴已經被人給搶奪了去,他下意識的提刀反擊,對方卻輕巧的躲過了。連翹驚呼:「卷書?」
        
      「這邊。」
        
      再拐入一個店舖,連翹即刻淚眼盈眶:「汪大人!」
        
      汪雲鋒伸手握住卷書背上之人那冰冷的纖手,心裡一陣緊張,直到指尖感到了那微弱的脈搏之後才放下心來:「跟著我走。」帶著他們就進入了裡屋,也不知道對方碰觸了哪裡,一處書櫃挪開,瞬間露出一個暗門,幾人毫不猶豫的鑽了進去,他們已經沒了退路,只能跟著這人。店舖中的夥計,隨手點燃了最熏人的香火,讓嗆人的迷霧瀰漫在整個鋪中,門口幾聲犬嘯,已經有黑衣人被惡狗給咬傷。等到黑衣人逐漸潛入店舖之中,盲人摸像似的到處亂砍之時,那伙計已經悄然站在了大街上,隨手丟了一把柴火入了鋪內。沒了一會兒,就只能聽到慘叫,再有人想要從門口窗口竄出來,都被不知名的暗器打傷重新跌入了鋪內。
        
      傻傻的路人,只能看著濃煙滾滾的鋪子在日頭下燃燒,而那些慘叫聲一直叫了很久。
        
      皇城眾人,都深深的明白,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深刻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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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令涴知道自己在沉睡中,可她感覺不到顧元朝那熟悉的熏香味道。她所處的環境沒了王府縈繞不去的壓抑,也沒有夏家如密封蛛網般的小心翼翼,這裡只有淡淡的清苦竹香,就好像很多年前她最愛煮的竹筒飯。小小的竹筒裡面除了大顆粒的米飯還有紅棗,又香又軟。每次她惹禍,栽贓給了汪哥哥之後,就會親自做竹筒飯,配上梅子與竹葉一起釀造的清酒,包上最新打的獐子,去給對方賠罪。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呢?她都記不得了。
        
      身邊的人來了又去,有人給她包紮傷口,也有人給她灌沒放甘草的苦藥。她像是一個木偶,被人折騰來去還不能反抗不能吱聲。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依然昏迷著可神志清醒的她就能感覺有人來到了身邊,給她蓋被縟,整理髮絲,將食指與中指按壓在脈搏上一下一下的數著,久久也不願意離開。
        
      她渾渾噩噩的渡著時日,偶爾睜開眼就看到連翹驚喜的雙眸,再一閉上又能感覺到那人靠近的氣息。
        
      「涴兒,再不醒來,就沒有早飯吃了。有你最喜歡的銀耳雀肉羹,還有酥脆的千層卷。對了,春梅已經開了,又可以摘梅花泡酒了。」
        
      「被雪埋著的梅花泡酒才清冽怡人。」夏令涴輕輕的道,「汪哥哥,你起得好早。」
        
      汪雲鋒拂開她的額髮,笑道:「那是因為你太懶了。都這麼大的人,還賴床。」
        
      夏令涴眨眨眼,總算看清了床前之人的模樣。她嘆口氣:「你又瘦了。」
        
      汪雲鋒眼眶中似乎有什麼蔓延而過。他起身端過一碗深褐的藥碗,扶著她起來慢慢喝了,這才道:「你再睡下去,又要變成小時那肥嘟嘟的模樣了。」
        
      夏令涴抿唇,露出不同那日的溫柔笑容:「真好,你沒有變。」她頓了頓,感嘆道:「我總是在想,汪哥哥如今怎麼樣了,他會不會還被我氣得想要摔書,或者,直接連著幾日都不見我,就為了等著我去道歉。」
        
      汪雲鋒將她扶著靠在枕墊上,一時也不準備去喚人給她沐浴清理傷口,只是溫和的凝視著她,就好像過去幾年偶爾的視線相交中洩露的心事一般。
        
      夏令涴揪著他的衣袖,如小時撒嬌似的:「我這次不單要道歉,還要道謝。」她回視對方的目光,「謝謝你救了我,還有,對不起,我無意傷了你。」癟癟嘴,「汪哥哥,你不要娶我家尚錦啊!她是你的外侄女,就算有了肌膚之親,你也不能娶她。」
        
      汪雲鋒本還有點悲情的情緒,被她這一句沒由來的話給打擊得體無完膚,忍不住恨恨的道:「你就關心你的……女兒?」
        
      「不。」夏令涴咳嗽了兩聲。
        
      汪雲鋒神色又緊張,給她喝了兩口水後,道:「我知道,我也明白,你不用急著跟我劃清距離。」
        
      夏令涴咕噥:「我是真的擔心你愛上了我家尚錦,那娃兒太好色了。我才不要汪哥哥喜歡那小猴子,汪哥哥始終都是我一個人的哥哥。」若顧尚錦是荳蔻少女,汪雲鋒說不定就認定夏令涴這是在吃醋了。可惜,不是。哪一項都不是。
        
      「既然都叫我汪哥哥了,那麼我救你也就無可厚非。你等會,我去喚人來給你清洗傷口,順道讓廚房給你做些好吃的。」他看著夏令涴雙眼放光,接著道: 「放心好了,都是你愛吃的。」他笑了笑,「我沒有想到你昏睡中居然還念叨著要吃美食,居然還記得百味齋的糕點。」
        
      夏令涴厚臉皮的點頭,只差流口水表示對美食的期待。
        
      「對了,這裡不是汪家的府邸吧?」
        
      正準備出門的汪雲鋒頓了頓:「不是,是我家在皇城的別院。」
        
      夏令涴再次點頭,壓下心裡其他的問題,只看著對方緩慢的走了出去。春日的陽光和煦且溫暖,洋洋灑灑的落在了他的髮絲上,都要飛揚起來。她閉了閉眼,揮去心中的詭異感覺,等著連翹來通告她所不知道的情況。



五八回

      趙王府,書房。
        
      顧元朝寵溺女兒,可從來沒有把孩子抱到前院書房過。說是書房,其實是議事廳,裡面經常裡裡外外坐了一圈參謀,這裡是趙王府的權力中心,顧元朝的興衰榮辱都是由這裡的決斷而沉沉浮浮。夏令涴是從來不會到這個屋子來,以前是尊敬顧元朝,畢竟一個是皇族,一個是世家,總還有一些忌諱。隨著兩人感情的增進,偶爾夏令涴會路過,讓人將她清晨在花園裡採摘的鮮花插到書房,自己在窗外瞧著好看,也就走了。她不會對他當面一套背面一套,她的一切言行也都是在顧元朝的眼線之內,卻從無怨言。這讓顧元朝不得不回報同樣的信任,讓原本還有些防備的心思也逐漸放下。
        
      夫妻之間的尊敬,是相互的,夏令涴從她娘親身上學到了很多。
        
      顧元朝下午得到皇城禁衛軍通報,說王妃遇襲生死未卜的消息時,本在午睡的孩子突然嚎哭不止,奶媽嬤嬤們輪番哄著都無濟於事,他只能抱著哭得打嗝的女兒一起來了議事廳,與眾人一起商議事情。暗中也派了影衛去尋找王妃的下落,怎麼也沒有想到得到的是保護王妃安全的趙王府護衛全部死亡的消息。不自覺抱緊了孩子的顧元朝再一次聽到女兒哭泣的聲音,越發頭痛。
        
      一邊擔憂夏令涴的生死,一邊還要照常討論朝廷大小事務,一邊還要暗中加強對大皇子人的監控,只怕是對方已經動手了,最後還要哄孩子。現在的顧尚錦誰也不要,離開爹爹的懷中一會兒鐵定哭得所有人恨不得扯頭髮。
        
      顧元朝心裡焦急,可不能讓夏家得到消息,否則夏三爺和太子妃肯定要拿他好看,對著女兒哭嚎不止的臉慢慢沒了耐心。守家和照顧孩子歷來是夏令涴的事情,沒有讓他操心過一分,他從來不知道孩子可以無理取鬧到這種地步。平日裡看著夏令涴抱著女兒,逗她哭讓她笑都是一個動作一句話的功夫,可在他懷裡,孩子成了最頑固的一塊石頭,茫然四顧的到處張望,哭得眼眶鼻翼通紅,還喉嚨嘶啞,似乎等著自己最親密的人熟悉的懷抱,還有那最真誠最溫暖的笑。
        
      可沒有,什麼也沒有,顧尚錦哭了三日。
        
      第一日的夜裡,顧元朝是在孩子的抽泣中疲憊入睡的,半個時辰就醒了,夢中都是夏令涴一臉血淚的臉。第二日去了早朝,他轉悠去了後宮,將宮裡的幾位娘娘都走了一遍,沒發現任何人的不妥,只好帶著要出宮玩耍的顧元晴,一大一小的兩個女娃總算玩到了一起,趙王府安靜了。影衛還沒有王妃的消息,只知道被人帶走,對方是敵是友根本無從知曉。顧元朝借此參了皇城禁衛軍一本,得到一半的控制權,開始大手筆的整頓。
        
      第三日,已經在兵營當值的夏令乾默不吱聲的跟著趙王爺的馬回了趙王府。顧元朝知道對方要問什麼,可他已經身心俱疲,只是沉默的將又開始哭鬧的顧尚錦放在對方的懷中。
        
      只有七歲的顧元晴嫉妒地看著夏令乾懷中慢慢沉睡的皇侄女,伸出小手,道:「我喜歡她。」
        
      夏令乾蹲下身子,與小公主對視:「只有喜歡是不夠的。太過於貴重的東西,你越是喜歡失去的可能越大。小錦兒對我們來說,比什麼都重要,你也不是唯一喜歡她的人,可你是最沒有能力保護她的人。」
        
      顧元晴稚嫩的嗓音在迴響:「就好像,七哥哥沒法保護七嫂嫂一樣?」
        
      顧元朝一震,夏令乾根本沒有看他,只將睡著了依然抽泣的顧尚錦的小臉露給小公主看:「對。如果,你沒法保護她,我們就不能將她給你。她會是我們夏家的寶物,不容許沒有能力的人得到她的全心信任和犧牲。」他凝視著小公主,「這樣,你還想要喜歡她嗎?」
        
      顧元晴緊緊抓住小女娃的衣裳:「她,她也喜歡我。我抱著她的時候,她也不哭。」似乎覺得這個理由不夠,皺著眉頭想了想:「我喜歡她,她也喜歡我。我會保護她,嗯,我可以將她帶在身邊,誰欺負她我就揍誰,讓父皇替我們出氣。」小小的公主,在皇宮中並不是很得勢,只因為是最小的女娃,嘴巴甜能夠哄得皇上皇后所以才勉強得到了點地位,可這樣的人要保護顧尚錦,不得不說孩子的眼中一切都太簡單。
        
      夏令乾失望的抱緊了顧尚錦,站起身來:「那對不起,你的力量不夠,我不能將小錦兒交給你。」顧元晴被夏令涴教導過,自然知道夏家人並不容易妥協的性子。他們說不能,那就是不能。小公主不由得急了起來,一雙眼睛熱淚盈眶,不停的跺腳,揪著顧尚錦的衣裳不肯鬆手:「我,要怎麼證明自己可以保護她。我會做到的,你告訴我。」
        
      夏令乾將孩子放入顧元朝的懷中:「為一個人能夠做到什麼程度,不是口頭說說就算了。而是看你面對困難,面對絕境之時的選擇,就好像很多年前,姐姐面對屠刀奮不顧身保護了我一樣。」
        
      顧元朝目光複雜的接過了孩子,指尖摩擦著孩子那有些肖像娘親的臉頰。孩子是娘親身上掉下來的肉,母女連心,顧尚錦的哭泣是感覺到了娘親的危險,還是對爹爹的掙扎表示失望?他的確並沒有將夏令涴的危險太放在心上,那樣的女子,任何人都覺得她會活得好好的,誰見過猴子在山林裡被危險的石頭給打傷?顧元朝有自信,夏令涴會自己應付好一切。所以,有一部分的心思還是落在了朝局,落在了後宮那群心思叵測的女人們和明爭暗鬥越來越烈的大皇子鬥爭之上。可他忘記了,很多年前,夏令涴曾經為了家族做出過選擇。為了給夏家留下一條命脈,她用自己小小的身軀保護了弟弟,一旦確定自己是累贅之後更是毫不猶豫的捨棄了自己。她的心目中,家人最重要,家族第二,顧元朝以前是第三,現在變成了第四,女兒成了她的心頭肉。他壓根忘記了,夏令涴面對絕境之時,那一股子的傲氣和決斷。
        
      她……在被人威脅的時候,是會毫不猶豫的選擇捨棄自己的性命,讓家人得以脫身的法子。讓人沒法用她利用夏家,威脅……顧元朝。
        
      他的思慮不周,他的自作聰明會害死她!
        
      不!
        
      顧元朝只覺得心口突的抽痛,似乎一半的力氣都被抽走了似的,整個人跌坐在椅上。顧元晴根本不管七哥會如何,她一把衝過去,猛的奪過了他懷裡的孩子,緊緊的抱著縮到了牆角,結結巴巴的道:「七哥哥會讓小錦哭,不給你。」看到睡夢中的孩子癟嘴,她又學著這兩日嬤嬤照顧孩子的樣子,小手緩慢的搖晃拍打顧尚錦的肩膀,唱著不知名的曲子哄著對方睡沉了過去。
        
      「我會救出她。」他說。沒有什麼振奮人心的慷慨激昂,也沒有猶疑不決的戰戰兢兢,他只是在陳述一件事實。好像,他說到就會做到。
        
      夏令乾沉默的望著大雁朝最為倜儻風流,愛美人不愛江山的皇子的神情由震驚到恍然醒悟,最後鎮定的做出了選擇,一邊對城中傳言的鄙視,一邊又為對方剎那間難得一次的真情流露驚慌而震驚。唔,難不成家裡最傻的姐姐還真的得到了這位王爺的真心?
        
      天祐傻人!
        
      夏令乾轉身,如來時一般沉默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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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翹給夏令涴擦了身再換了傷藥之後,抹了滿額頭的大汗,問:「王妃手臂能動麼?」
        
      夏令涴靠在另一名丫鬟的身上,為了照顧她的傷勢,汪雲鋒給她安置了幾個伶俐的丫鬟和兩個婆子,輕易都不大說話的人,讓夏令涴的靜養由內到外執行得徹底。
        
      她先是動了動手指,才移動下手腕,再動靜大些就覺得肩胛痛得厲害,連翹也不勉強她,只說:「毒已經都逼出來了,只要再養些時日自然會好的。」
        
      夏令涴點頭,喝了藥之後,才藉著對方安置她休息的空檔,輕聲問:「王爺那邊可有消息?」
        
      連翹將她小心翼翼的扶著半躺在靠墊上:「大傻傳了消息出去,可今日已經第三日了都沒有音訊,我怕夜長夢多讓莊掌櫃帶著王妃的玉珮偷偷去了王府。」雖然求了汪雲鋒,可連翹用頭髮梢想都覺得等著汪雲鋒送消息只會越送越糟糕。也不能大張旗鼓的讓大傻出現在皇城,因為敵人還未知,死在半路不劃算。連翹在皇城中也早已是世家中出了名的俏丫鬟,沒少跟著夏令涴出風頭,更是無法出門,她相信黑衣人的同夥一定還在尋找著她們。最糟糕的是,這處莊子太隱秘,女子沒有那個體力繞得出群山。
        
      夏令涴問她:「為何不讓侍衛去?」
        
      連翹頓了頓,頭也不抬的道:「我得讓他守門。」言下之意,連翹怕汪雲鋒對夏令涴做出些什麼來,有個王府的侍衛守門,屋裡的人有些避諱,到時候趙王也不會誤會。話沒說出口,夏令涴已經聽了出來,用另外一隻手安撫的拍了拍。
        
      連翹正準備給她蓋上繡被縟,那頭已經有人替她做了。兩人一抬頭,不知何時汪雲鋒已經走了進來,將被子蓋到夏令涴腰間,連翹連忙接過拉到夏令涴的胸口。
        
      夏令涴道:「汪哥哥這個莊園我倒是沒有來過,是新置辦下來的?」
        
      汪雲鋒從身後丫鬟的手中端過一碗食物,稍微攪拌了下,再吹了吹,送到夏令涴唇邊:「剛剛熬的穿山甲肉羹,趁熱吃了吧。」
        
      連翹要去接替,汪雲鋒端著碗盞一動不動,一雙眼眸只鎖定在夏令涴的臉上。他嘆息一聲:「是我很久以前置辦的,那時候你我都還未成親,本想在適合的時候給你一個驚喜。」沒想到之後,你我有緣無份,小小的院子只能靜靜的停在他心窩的一角,偶爾拿出來回味一下,想想它的女主人住在裡面之時會是何等的歡欣和喜愛。
        
      夏令涴暗中讓連翹退讓,輕笑道:「早知道你這麼會賺銀子,我就不自己開舖子了,讓你拉我一把就銀子從天而降,多好。」說著,就著他的手將肉羹吃了下去。
        
      汪雲鋒笑道:「少年之時打發閒暇的玩意,登不得大雅之堂。我們汪家,怎麼說也是朝廷中有名號的世家,哪裡能夠自毀名聲。」
        
      夏令涴接著吃東西,眨眼道:「我就是小家子氣,那比得汪哥哥財大氣粗,好好的鋪子說燒就燒了。」
        
      汪雲鋒一愣,忍不住用手指掛了下她的鼻樑:「就你小家子氣。」
        
      夏令涴也怔了怔,不自覺望向對方,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糾纏。過去多少次,他一邊替她收拾爛攤子,一邊揉著她的腦際笑道『就你淘氣!』又有多少次,他一邊替她挨罰,一邊還指著她偷偷送來的吃食挑剔『就你心虛!』
        
      小小的一個動作,短短的一句話,是年少時多少個歲月累積下的感情,哪怕沒有情愛,也會在不經意中被挑起,然後怔仲、回味。
        
      那麼多的親密,像是初春最溫暖的日光,穿透綠葉新芽落在百花上,綽綽的,望之喜悅。
        
      回憶越美,思戀就越痛,現世更是將過去的一切摧毀,告訴他們那只是年少輕狂的歲月,你越是回憶傷得就越重,越是戀戀不忘越是自我折磨。
        
      世間最痛苦的事,不是相見不相識,而是明明愛著卻不能擁抱。
        
      汪雲鋒只覺得方才碰觸的那一根手指麻麻癢癢的,似乎有千根針尖扎在了上面,連到心口都讓人無法呼吸。他忍不住將指尖貼到唇邊,像是要離對方更加近些,再近些。
        
      夏令涴被中的手指狠狠地糾在了被縟上,她掩下眸子,不讓人窺視到裡面的神色。
        
      何苦!汪哥哥,你又是何苦。
        
      兩人無話,不知何時站在門口的陰影已經冷哼出聲:「原來你在這裡。」
作者: ying700406    時間: 2011-3-24 04:19 PM

五九回

      汪雲鋒在回憶,要從那甜蜜溫暖中抽回思緒有點困難,所以他抬頭的時候,門邊的人已經露出了明顯的薄怒。
        
      原來你在這裡。很平常的一句話,可惜,說這話的人不是別人,而是汪雲鋒的髮妻。而且這話插入的時辰也不對,因為汪雲鋒陷入自己營造的溫馨氛圍中還沒多久,他沒有想過這麼快自己就從欣悅中回到了殘酷的世俗。
        
      夏令涴首先展顏,輕鬆的笑著喚人:「二堂姐,好久不見。」
        
      夏令寐忽略汪雲鋒臉上由懷戀到痛苦的神情,對著榻上的人道:「你又為何在這裡?難道你不知曉,趙王找你已經快要將整個皇城翻個底朝天了?聽說安郡主喉嚨都哭啞,而作為趙王妃的你卻在汪家的別院,笑意瑩然安之若素。」
        
      夏令涴淡淡的道:「既然二堂姐已經來了,那麼,我相信我的夫君也快到了,對不對?」夏令寐是什麼人?她動手的時候從來沒有錯殺,也不會放過,她習慣於一擊必殺然後讓你翻身無望。想來,早就掌握了汪家的夏令寐是不會容許趙王抓到汪雲鋒的一點把柄的,她也明白,沒有人可以將汪雲鋒從夏令涴身邊脫離,等著別人來勸,不如她一刀將這兩個人的鴻溝之間再砍出一條銀河,讓他們永遠相望不相親。
        
      所以,汪雲鋒的痛苦她明白,更是樂意親見。只是,她猜測過幾十種夏令涴的神情和即將說的話,獨獨沒有想到對方倒是比自己還急著與汪雲鋒拉開距離。
        
      二堂姐,不是汪夏氏;夫君,而不是趙王。
        
      夏令涴將親疏看得明白,也說得明白。
        
      夏令寐本該高興的,可隱隱中覺得悲哀,還有更加盛的怒火。
        
      夏令涴,你以為你是誰?你憑什麼橫在我們夫妻之間,你又憑什麼得到汪雲鋒所有的愛,你憑什麼用著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看我的笑話,蔑視汪雲鋒的深情,你憑什麼?
        
      汪雲鋒是傻,可他是我的夫君。雖然我怨他,恨他,可他是我的一切,我的榮華富貴我的親情愛情都在他一個人的身上,你輕視他就是輕視我!
        
      夏令寐胸膛起伏幾次,硬是將那些憤怒扯成一條平穩的線,緩緩的吐了出來:「我要與你談談。」
        
      連翹倏的站到夏令涴的面前,厲聲道:「汪夫人,趙王妃身子不好,受了驚嚇,重傷還沒有好全,不見客。」
        
      夏令寐嗤笑一聲:「你算個什麼東西?敢攔在我的面前。」
        
      連翹身子一僵,她的確不算個東西,她只是夏令涴的丫鬟,可她是夏令涴心裡最重要的助手,夏令涴從來沒有虧待過她,在夏家那種勢力的家族裡護著她,帶著她進了趙王府,給了她別的丫鬟永遠得不到的信任和一個丫鬟能夠得到的最大的權勢。她連翹可不再是夏家三房隨便任人欺凌的丫鬟,她是趙王府的內總管。
        
      連翹冷哼一聲:「你又算什麼?夏家二房的千金,還是汪府的夫人,那一樣都不夠資格求見趙王妃。在這皇城裡,王妃病了,就算是皇后娘娘也不會讓她見客。難不成你汪夫人的地位比皇后娘娘還要高!」這麼大的一頂帽子扣下來,直接讓夏令寐咬碎了銀牙。
        
      另一旁,汪雲鋒已經放下了碗盞,臉上哪裡還有方才的恍惚留戀,現在的他冷漠疏離且有身為世家大族中家主的氣勢,他微微一轉眼:「你來這裡做什麼?」
        
      夏令寐冷哼:「我不來,保不定你們還做出些什麼事呢。」
        
      汪雲鋒玩味的笑笑:「哦,那你現在看出我們做了什麼沒有?是衣衫不整,還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或是花前月下相依相偎?」他眉眼彎彎,若是在以前拿定然是溫潤公子,如玉如竹,現在瞧來,卻有一絲絲的壓力從眼角、眉梢、齒縫裡面洩出來,散發著咄咄逼人的味道。
        
      夏令寐一副捉姦的樣子急匆匆的來,到了汪雲鋒的眼中倒成了自家妻子聽信外人讒言,沒事找事要鬧得親戚不和。相依相偎,他倒是想,可惜多年的世族教育讓他謹守君子本份,而夏令涴更是明白世俗流言的份量,一直沒有讓連翹出去,甚至於,這屋子外面還守著一個侍衛,再不濟還有汪雲鋒的侍童卷書,還有丫鬟婆子們呆在長廊上。這麼多人,這麼多雙眼睛,厚重的窗簾沒有拉上,陽光直洩進來,房門敞開著,屋裡的人做什麼,外面一眼就瞧見了。
        
      他們能夠做什麼?
        
      夏令寐氣結。汪雲鋒話中的意思很明白,我想要做,可惜天時地利人和都不對,想做卻沒法動手。我沒法動手,你也沒抓住把柄,你憑什麼囂張,憑什麼責問?憑你汪夫人的身份?那對不起,我們沒有做傷風敗俗的事情,你這身份讓你方才的質問成了笑話。夏令寐只覺得汪雲鋒回來之後,那由內到外透露出的溫和不再是以前能夠被人掌控得了了。以前的汪雲鋒,溫和的外表之下是世俗牽絆的壓抑,將他困住不如意且無法掙脫;現在的溫和,就像棉絮裡面埋著的玄鐵,外面看著還是溫暖和煦,一樣的雅潤可欺,卻不再是能夠任人操縱搓扁揉圓。這樣的他,哪裡能夠再由著夏令寐壓制!
        
      夏令涴不想他們因為自己而讓兩人之間的關係更加僵,也不想讓外人看了熱鬧。她只輕聲插話,道:「堂姐要與我說什麼,直接在這屋裡說就是。只是,我力氣不殆,能聽進去多少,又能回答多少就不可知了。」
        
      汪雲鋒回頭,望了她一眼。呵,她還是那股子明裡服從暗裡反抗的性子,從來別人不讓她舒坦,她也不會讓別人如意。暗自鬆了口氣,又端起碗盞來,這次連翹再去接他也就自動放手了。
        
      夏令寐左右看看,夏令涴的左邊是連翹,右邊是汪雲鋒,她就成了中間的菩薩,被兩位門神好好的保護著,那夏令寐她又算什麼?凶神惡煞?
        
      明明氣憤難當,明明委屈萬分,可她卻成了凶人,而對方成了天之驕子被人眾星拱月,夏令寐不是沒氣的,可現在的她壓制不了汪雲鋒,也不能太得罪趙王妃,就連連翹也狗仗人勢。
        
      夏令涴指了指一邊的靠椅,上面鋪了最軟和的墊子:「堂姐,坐。」
        
      夏令寐站著,冷道:「這是汪家的莊園。」你雀佔鳩巢,還敢請我坐。她靠前一步,目光鎖在對方的肩胛上,轉瞬又偏過臉去,冷硬的問:「傷勢如何?」
        
      夏令涴沒有忽略對方神色中一閃而過的驚懼:「好了七七八八。」
        
      汪雲鋒接著道:「大夫說要靜養,不能擅自挪動,否則傷口再次裂開會加重傷勢。」
        
      夏令涴笑道:「我哪有那麼嬌貴。」再一次對視夏令寐,問:「趙王什麼時候來?他來接我我就走,若是沒來,我就自己回去。勞煩堂姐幫忙安排馬車,順道借我幾個護衛。」她眨眨眼,輕笑:「要武功高強的。」
        
      汪雲鋒一震,立馬道:「不行,現在還沒查到要殺你的是些什麼人,冒然離開只會橫生枝節。」
        
      夏令涴鎮定地道:「我必須離開。」無論如何這裡是汪家的別莊,他們什麼都沒有做,夏令寐就可以誣指兩人中間不清不白,若是等到顧元朝,還指不定事情會發展到什麼地步。他們都知道,夏令寐提前來這裡一步,是為了什麼。夏令寐帶走汪雲鋒,然後顧元朝帶走夏令涴。汪雲鋒明白自己不能夠跟趙王衝突,可趙王會感謝汪夫人的協助,對汪家而言,橫豎利大於弊,足夠抵消汪雲鋒窩藏之罪了。何況,救了自己的小姨子,有什麼罪?夏令涴走與不走,對汪家沒有什麼影響,趙王會如何對待夏令涴,那是趙王府的事情,跟汪家沒有關係。輕輕鬆鬆的,就將夏令涴置於兩難的境地,又將病重的妻子置於盛怒和擔憂的趙王這位夫君手中,到時候夏令涴是死是活,汪夫人可管不著了。
        
      一箭雙鵰,趙王還不得不還汪夫人人情,雖然他並不情願。
        
      現在,夏令涴自己提起,是預料之中。只是,夏令寐沒有想過夏令涴真的傷得這麼重,面上愧色一閃而過,又想到因此可以得到趙王的一個人情,怎麼樣都能夠賭了。她也有自信,夏令涴是不會將夏令寐來此的事情告訴別人,至於連翹,哼!她算什麼東西。
        
      夏令寐將保護自己的暗衛交給了夏令涴,汪雲鋒幾次要阻止,夏令涴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她的笑容成了一道不硬不軟的力氣,將外人的擔憂都隔離在外。汪雲鋒無奈,只能讓卷書換了平常侍衛的服飾,隨行一起保護夏令涴。汪氏夫妻只帶著兩個尋常護衛走了。
        
      夏令涴轉頭問卷書:「能夠與趙王遇上麼?」
        
      卷書問她:「看你想不想遇上。」
        
      夏令涴笑道:「自然是早些相見的好,我可是趙王的妻子。」這樣反覆強調,任何人也明白這位王妃對自己的要求,更是明白對方暗中的警告。要是這莊園裡面傳出去了什麼話,唔,卷書,你就等著吧。趙王妃要暗中處置一些人,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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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鷺書院。
        
      夏令墨隨著哥哥上了馬車,其實他想要騎馬,可哥哥說最近皇城不安全,坐馬車好些。
        
      才十歲的孩子,已經逐漸擺脫稚童的嫩色,經過書院多年的熏陶已經隱隱有了哥哥的一半影子。對外人總是冷冷淡淡的,可面對家人之時完全還是喜歡撒嬌的幺子。
        
      「哥哥,你說要如何重振一個家族?」
        
      夏令乾從兵書中抬起頭來,揉了揉弟弟的髮頂:「最近都在跟哪些人親近?還是認識了些遺腹子或者是私生子?」
        
      夏令墨搖了搖頭:「其實是前幾年與我一同入學的人,他說他家裡長輩獲了重罪,早已死了,留下他一個遺腹子。他想要重振家族,所以在書院裡特別的刻苦。」
        
      「他學業如何?」
        
      「啊,」夏令墨抓了抓腦門,訕笑:「還好吧。」
        
      夏令墨相當於是夏家三房姐弟帶大的,作為兄弟,令墨更是黏令乾黏得緊,故此只是簡單的一個回答,夏令乾就知曉對方話中未說出的真相。
        
      「宏願很大,凡人太小。這世間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就能夠做到。」夏令墨不懂,令乾索性放下書來:「打個比方,就如名門世家。若是失了勢,家裡的所有長輩都被奪了權位,那麼憑藉著一人之力是無法振作整個家族的。做一件事,以前你有家族在,只要你說是哪家的人,別的世家與你家有交情的,自然願意幫忙,因為會有大的回報。可若是沒了家族的權勢,你去求人,別人想要估算是賺了還是虧了,我暫時虧了什麼時候能夠賺回來?若是回報的年月太久,我又何必等,讓別人去幫忙好了,反正以前也不止一家與你家有交情。你被一家拒絕,就有第二家,第三家,最後變成孤立無援。那時候,別說官官相護是妄想,就是想要獨自支撐,也會面臨著見利忘義落井下石之人,很難。而且,一個家族的人何其多,一根筷子輕易扭的斷,可一雙筷子或者一打筷子就難了。所以,若是要滔天權勢,首先就要穩打穩紮,慢慢來,幾代人的積累總能到達頂峰。若是只憑藉一人,等那人故去,那個家也會垮了。」他感慨道,「這也是為何世家弟子明爭暗鬥是有,可一旦面臨著利益卻都是抱成團不分彼此。」
        
      夏令墨似懂非懂,只是最後一句話聽了明白,立時撲到哥哥的身上:「那我也跟哥哥抱在一塊,你不能丟下我。」
        
      夏令乾扯了扯小孩子的耳朵:「只要你不先捨棄我們,我們就不會放開你。」
        
      正說著,馬車一震,突的停了下來。夏令乾還沒來得詢問,倏的臉色大變,抱著弟弟居然就這麼從車頂給頂了出去。周圍是深巷,巷中全部都是黑衣人,面色狠辣,砍過來的刀劍刀刀致命。
        
      巷子的更遠處,趙王府。
        
      安嬤嬤一身冷汗,目中的驚懼已經快要燒破了頭顱,她對著方才正準備出門的趙王喊道:「王爺,不好了,安郡主與小公主不見了!」
        
      顧元朝渾身巨震,跨馬的姿勢一頓,整個人差點就要從馬上摔下來:「不——」



六十回

      顧元晴一手抱著哭得聲嘶力竭的顧尚錦,一手撐在碎沙石的牆壁上,摸索著前進。
        
      周圍漆黑一片,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哪裡。唯一的記憶就是隨身的宮女想要從她身邊將顧尚錦給搶奪而去,啊,先軟後硬,先哄後騙,最後露出了猙獰面孔,不給孩子就要公主死。
        
      顧元晴不是不知道自己身邊的人不可靠。她自認自己不是最聰明的人,也不認為自己是無知的女娃娃,她是公主。從小母親的懦弱只會帶給她災難,帶不來榮華。七哥哥是唯一一個會呵斥欺負她的宮人的親人,告訴她如何整治不聽話的宮女太監,告訴她如何哄騙到自己需要的東西。她在吃人的宮裡活了下來,艱辛的,哭哭啼啼的,摔倒了還要爬起來。所以,她不在乎任何一個身邊的人的性命,因為那些人都欺負過她,如今對她好可不代表以前對她好,更加不代表以後會對她好。宮女和太監都不是顧元晴的人,他們可能是皇后的人,可能是其他皇子和公主安置在她身邊的人,也有一個七哥哥給她的伴兒,叫肥鳥的侍衛,平日裡都穿著太監服侍隨在她身邊。
        
      宮女來搶奪顧尚錦的時候,顧元晴選擇了大叫,外面的丫鬟婆子們不知道何時暈倒了,肥鳥在宮女要殺了她的時候,推開了她,然後也不知道碰撞了哪裡,只覺得身子被什麼一推,下意識抱緊了哭啼不止的顧尚錦,再一睜眼的時候,就只看到緩緩關閉的密室大門。
        
      門內是黑暗,門外是光明,可耀眼的光柱中,是肥鳥被宮女踢得吐血的情景,嚇得她抱著顧尚錦飛跑。
        
      秘道裡分不清東西南北,也看不見光亮,偶爾在分岔口能夠看到頂上洩漏下來的一絲光線,落在顧尚錦已經哭得紅撲撲的臉頰上。
        
      她摸了摸,全都是汗水和淚水,還在不停哭。
        
      在無數的路口和無盡的黑暗中,顧元晴覺得自己才該大哭,可她已經七歲了,小侄女還沒一歲。她要照顧小侄女,她不能哭。心裡這麼告訴自己,可走得累了的時候,無數的希翼逐漸被現實打擊得粉碎,除了懷裡的孩子,再也看不到一個人,她覺得自己隨時都會死掉,不知不覺淚流滿面。
        
      她貼在冰冷粗糙的沙石拐角,將自己的臉頰摩擦著小侄女。也許是兩個人的淚水都糊在了嬰兒的嘴角,顧尚錦伸出粉紅的小舌頭舔了舔。
        
      「難道是餓了?」顧元晴在身上東摸摸西摸摸。她平日裡貪吃,那是更小的時候被宮女們給餓的,所以如今走到哪裡身上都帶著一些吃食。可顧尚錦沒牙,咬不動。
        
      她左右為難,怎麼辦?奶媽說過,小錦兒只能吃奶水。她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胸脯,她沒有奶水,鬱悶,可顧尚錦還在哼哼唧唧的抽泣著。小手給顧尚錦擦眼淚,對方卻含著她的手指吸吮,絲絲的痛,好像有什麼東西順著指尖被對方給抽離了身軀。
        
      她抽出手指一看,指尖不知道什麼時候破了,有個小口子,點點的血珠從裡面溢出來。顧尚錦張嘴,大哭,她把手指放到小侄女的嘴邊,再次被吸吮,她覺得好奇,又抽出來,顧尚錦再哭,她再塞進去。
        
      一而再再而三的時候,顧尚錦咿咿啊啊停止了哭泣,愛上了小姨的作弄。
        
      血水也填飽肚子,顧元晴恍然大悟。
        
      嗯,下次夏家的壞哥哥不能說她欺負小侄女了吧?也不能說她不夠愛護小錦兒吧?更加不能說她沒有能力保護好顧尚錦。
        
      七歲的小公主抱著靠她的血填飽肚子的小侄女,縮在黑暗中,抽泣一聲,親小娃娃一口,再抽泣一聲,又摩擦小臉一下。不知道從哪裡洩進來的光線落在她們的不遠處,微弱可照亮了心中小小的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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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狂奔,山中大路上飛揚的塵土就像殺人的暗器,透著一股不詳。
        
      顧元朝的脊樑已經半彎,眉頭鎖在了一處,一張臉陰沉得比胯下的黑馬還要暗,這時候的他像極了隱忍焦躁和怒火的大黑熊,只要有人敢站立到他的對面,他會毫不猶豫的給對方一爪子。
        
      「趙王!」身後的侍衛勒馬,指著不遠處小道上被丟棄的馬車。
        
      另外有人已經去查看,沒多久送來了一塊玉珮,背後邊角有騰龍的『趙』字,一看就知道是趙王府的東西。
        
      沒多久,侍衛們都從個個方向尋找了一圈回來,歸攏的消息居然是車內人被人襲擊。馬車開始應該是在大道上跑的,到了半路突然遇到了攔截,邊鬥邊退,護送馬車的幾個護衛的屍體在不遠處的林子裡找到,死狀相當的慘。車內的人,不知所終。
        
      顧元朝親自查看了馬車內外的痕跡。車內混亂,錦繡墊背上有人踐踏過,車廂的木頭上有缺口,地板上有飛濺的血跡,散開的狀態應該是靠近車裡的人被打噴出了血。這個分析讓他腦中嗡嗡作響,摸著那稍微有點黏糊的血跡時他都能夠想像得出攔截之人對車內女子是如何的虐待。他極力忍住自己的顫抖,再仔細搜索一遍,發現了一隻耳環。
        
      那是……他親自設計圖樣,讓能工巧匠打造了十副耳環中的一隻。猴子,金絲猴,除了夏令涴還有誰能夠戴這樣的耳環。
        
      她離開汪家的莊園,有人護送還是被帶走了。她是活著,還是生不如死?她的傷勢重不重,她……有沒有害怕?是不是很失望?還會不會如小時候那般一邊哭一邊倔強的反抗?
        
      女兒失蹤,娘子生死未卜,還有什麼?這明擺著有人要利用她們而置他趙王於死地。一盤棋,別人已經進了中盤,他才開始醒悟廝殺早已開始。
        
      都是他的錯!
        
      如果他對朝廷的事情再警覺些,對大皇子那些人再狠辣些,手上掌握的信息更加快速些,他對家人的保護再嚴密些,是不是就會完全不同?
        
      不!
        
      顧元朝重新直起了脊樑。現在不是自責的時候,也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他是顧元朝,他必須找到自己的妻女,救出他們。
        
      頭頂一聲奇怪的鳥叫,抬頭望去,正好看到一隻碩大的白底黑點的大鳥衝著他的腦袋就砸了過來。
        
      「白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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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令涴夢見自己掉入一個火山裡面,熔岩差點將她個燒得灰飛煙滅。再一轉身,正好碰到一個火炭似的身軀,是連翹。
        
      她倏的睜眼,連翹的頭從她的肩胛跌落到腿上,臉色慘白。夏令涴嚇了一跳,也顧不得其他,趕緊將她給扶好躺著。手掌隨便一動,就黏潮得難受。藉著天窗照射進來的微弱月光,她只能看到連翹那不知道是被汗水還是被血水給侵透的衣裳。
        
      這丫頭,在馬車上替她擔了一劍。
        
      她解開衣襟,只看到對方腰部往上一個很深的傷口,也不知道傷了內臟沒有。
        
      這是一間石頭屋子,周圍四壁都是冰冷的石頭,天窗就像葫蘆的開口,透出月光。除了草屑,靠近石壁的一處有個拇指大小的洞口,水流從裡面流了出來,一直蜿蜒到了地下另一個洞口。
        
      夏令涴不敢亂動連翹,又沒有藥材,只能替連翹簡單清理了傷口,用布條給她綁緊了。不停地給她擦汗,用侵過冷水的布條給她壓著額頭,讓她不至於燒得太厲害。
        
      一邊折騰,還一邊思考,到底是誰要追殺她。為何在店舖裡下了殺手到了從汪家出來反而是綁架她。這到底是針對趙王府的還是針對夏家的恩怨,不管是那一家的,她的作用要麼用來牽制顧元朝,要麼用來牽制夏三爺。
        
      也不知道發呆了多久,天窗外的月亮已經爬到了正頭頂上,刀鞘似的弦月鋒利且冰冷。
        
      石門的縫隙裡突然多了幾條人影,沒多久就推進來一名少年,凌亂的髮絲,狼狽的臉頰上一雙冷漠的眼。
        
      夏令涴站起身來,將少年扯到自己的身邊。
        
      「姐姐!」夏令乾驚詫,轉瞬平靜了下來。
        
      夏令涴查看他渾身上下:「有沒有哪裡傷著?」對方搖了搖頭,沒有過多的反應。雖然夏令乾平日裡本就沉默寡言,可對著家人從來是恭順貼心且能言善道。現在這樣子,倒好像是受了什麼刺激,一時不大相信人的樣子。
        
      誰能夠給夏令乾刺激?除了父母姐妹,還有誰?只除了……
        
      夏令涴抬頭,只看到隨後又進來兩人,居然是莊掌櫃和……夏令墨。為什麼令乾一身狼狽,而令墨卻完好無損,衣衫都整整齊齊,臉色也只是略微蒼白,外表看起來毫無損傷。她有些疑惑,正好瞅見夏令墨遲疑著想要看過來的動作。有意識,想要過來可不敢過來?還是想要過來而不能過來?
        
      夏令墨是誰的兒子,夏家三房的人有誰不知道?夏令涴幾姐弟對夏令墨如何,全皇城都知道。可,沒有人知道夏令墨心裡怎麼想的,也許令乾在來這裡之前知道,如今也不知道了。所以,他的眼神才更加冷,人也更加沉默。
        
      不知不覺中,幾姐弟還真的將夏令墨當作了夏黎氏的孩子。可惜,有人不懂得珍惜。
        
      夏令涴從夏令墨的身上移開目光,對著莊掌櫃道:「不知閣下高名?」
        
      莊掌櫃笑了笑:「柳。我是柳家的遺腹子。」
        
      夏令涴淡淡地道:「看樣子這是夏家的恩怨了。」
        
      對方點頭道:「能夠用夏家三房的長子長女換到更大的利益,才是我想要的。」
        
      對方很直率,直率的人殺人也爽快。夏令涴問他:「你想要什麼?」
        
      「你的命,你娘的命,夏家三房的權勢,還有重振柳家。」
        
      夏令涴噗地笑,對著夏令墨道:「那之後呢,柳家是屬於你的,還是柳令墨的?」『柳』令墨?不是夏令墨。
        
      夏令乾激靈的一抖,沉重的上前一步,攔在了姐姐的身前:「用我換夏家的權勢,可以。重振柳家可不是我們的事情,你帶著他走,放我姐姐出去。」
        
      夏令墨本還堅強挺起的胸膛瞬間就垮了下去,目光點點。短短兩句話,他就不再是夏家的孩子了,也不再姓夏。相處了十年的家人也不再是他的家人,以後,他連夏家的門都不能進。
        
      莊掌櫃一推夏令墨上前:「看吧,這就是你說的家人。我都告訴過你多次,沒有人真的不在意你是誰的兒子,沒有人真的將你當作親弟弟,你只是他們手中的狗。高興了了就逗你玩玩,你咬人了,他們就一腳把你踢開,多爽快。」
        
      夏令乾嗤笑道:「他姓柳,跟我們夏家沒有關係。」
        
      夏令墨不可置信的仰望著自己敬愛了多年的兄長。這麼平靜而殘酷的話是從他的口中說出來的嗎?這還是平日裡那對他諄諄教誨,嚴厲而愛護他的哥哥嗎?
        
      「哥哥,你不要我了?」
        
      夏令乾冷冷的道:「你叫誰哥哥?我不是你哥哥。我也沒有姓柳的弟弟。我夏家的幺子已經在被仇人包圍中死在了我的懷裡,他被一個姓柳的雜碎給殺了。」
        
      夏令墨小小的身子搖晃了兩下,衝到對方面前,搖晃著他:「沒有,我是令墨,我是你的弟弟,我才沒有死掉。」換了以前,天大的過錯,只要這麼相依著抱住哥哥的大腿,哭上幾聲,對方的臉色就會緩和下來。
        
      可今夜,最愛護他的哥哥成了一個陌生人,毫不猶豫的一巴掌給了夏令墨一個耳光:「滾!別弄髒我的衣衫。我沒有一個與仇人暗中勾結設計家人的弟弟,我更不認識一個為了權勢而利慾熏心殘害家人的雜種。」
        
      夏令涴拉住已經氣憤難當的夏令乾,安撫的拍了拍他的背脊,再一次站到弟弟的前面:「你以為要了我的命,就可以替柳氏報仇?她在夏家多年,吃好住好還有兒子,她為何而瘋癲,你會不知道?當年,是誰拾掇著她來殘害我們姐弟母親,又是誰拋下她一個人遠走高飛,又是誰如今假仁假義的來接她的兒子?我想你並不是為了找回你的侄兒,而是為了利用他來換取更大的利益吧?」
        
      「呵,」莊掌櫃根本懶得回答夏令涴的任何問題。這個女人不簡單,每一句話都刺在最關鍵的地方,只要他回答就會讓對方得到想要的消息,他根本不會讓對方推算出幕後黑手。他只是丟給夏令墨一把刀,笑道:「砍下趙王妃的一條胳膊,我要給趙王送一份小禮。」
        
      「什麼?」夏令墨瞠目結舌,那張小臉比剛剛進來之時更加蒼白了。
        
      莊掌櫃偏著頭:「難道,你想要砍夏令乾的胳膊?也行,那我就送去給夏祥君,看對方用什麼來換他兒子另外一條胳膊。」
作者: ying700406    時間: 2011-3-24 04:41 PM

六一回

      夏令墨嚇了一跳,急忙的離那大刀遠些,面上露出不可置信來,對著莊掌櫃道:「你說過不傷害他們的。」
        
      莊掌櫃笑道:「砍下一隻手算什麼傷害?又不是割舌挖眼。一隻手砍了還有另外一隻,再不濟還有兩條腿,放心,死不了人。」
        
      「不!」夏令墨大喊,自己退到屋角,貼在冰冷的石壁上,搖頭。
        
      「懦夫。」莊掌櫃哼道,「你這樣的人如何振興柳家,又如何當得大任。你以為我千方百計的聯繫你,帶你過來,只是為了看你他們有沒有死?我告訴你,你永遠只可能是柳家的孫子,不可能是夏家的兒子。從你認我做舅舅起,你就跟夏家的人沒有關係。他們毀了你的娘,用一條手臂抵命都算是我開了恩德。」
        
      夏令涴訕笑,對著夏令乾道:「看吧,一個姓莊的男子說要替姓柳的世家出頭。不知道,這位莊先生這些年去了哪裡,把柳家唯一的獨苗子丟在夏家不聞不問。」開口一個姓莊的,閉口一個姓柳的,這是擺明了要挑撥離間。
        
      夏令乾這個人十歲的時候就隨著夏三爺在書房聽政,進進出出見到的要麼之乎者也的酸儒,要麼是狡詐厲色的幕僚,還有的就是其他兩派來打嘴仗的文人,偶爾還有一群虎背熊腰的武將。他什麼人見過,這嘴巴可不是千金小姐那樣『文弱』。他這人又是夏家三房的嫡子,見人自然有股傲氣,說話那就更是不同。
        
      夏令涴一開頭,夏令乾就遛馬的跟上:「天底下,李代桃僵張冠李戴冒名頂替的人太多了。柳家人丁興旺,砍了那麼多腦袋還有遺腹子,就是不知道這兒子是在棺材裡爬出來的,還是從亂墳崗爬出來的,能夠作證的人都死了,沒有人質問他的真假,所以這麼多年的不聞不問也沒有人懷疑。反正,柳家的獨苗子死了,他還可以再去找烏龜家的兒子認作親人,也可以去找惡狗家的庶子認作侄兒,橫豎沒有太大差別。」
        
      夏令墨一愣,轉身就看向莊掌櫃,對方卻冷笑道:「你那瘋了的娘可是親口叫了我的名字。」
        
      夏令涴回憶道:「十一年前,我倒是記得柳姨娘的一些傳言,據說她背著爹爹與某些不三不四的男子來往,最後懷了身孕,而那個男人就跑了。」她講莊掌櫃從上望到下,似乎在審視對方的身份,轉頭對夏令墨道:「原來你要將柳家改姓莊,唔,真是孝子。」子從父姓嘛,柳氏偷人生下來的孩子,自然不再是柳家的孫子,而是外孫。也許,連外孫都不會被承認。自然不能姓柳,而必須改姓莊。
        
      夏令乾道:「不知道柳家的祖宗會不會從墳墓裡爬出來。」
        
      夏令涴笑道:「莊家入贅柳家也沒什麼大事。柳姨娘瘋了,正好可以將柳家改姓莊,然後再娶幾個妾室,生幾個兒子。」
        
      夏令乾冷笑:「那麼他就不是柳令墨,而是莊令墨。」
        
      莊掌櫃扯著夏令墨推到大刀前:「還不給我動手。」他就知道這夏家的人都有一口好牙,那人叮囑自己不要多嘴,聽到任何話任何事都不要反口,否則會給對方更多的信息。原本不信,就這麼一會兒,看看他們那胡謅的能力,簡直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黑的可以說成白的。夏令墨掙扎,揮開他的手臂,固執的望向平日裡看起來溫和親切的哥哥姐姐。他聽到了什麼?剛開始,他們不再承認自己是他們的弟弟,要他改名姓柳。現在又說這個男子不是他的舅舅,然後,他也不是夏三爺的骨肉,而是這個人與親娘柳氏偷歡生下來的兒子。他以後也不姓柳,而要改名姓莊。
        
      夏令涴還在笑:「咦,莊先生居然沒有反駁,這代表他真的不是柳家人。」
        
      夏令乾也笑:「不是柳家的人卻要柳家的權勢,癡人在做夢。」
        
      莊掌櫃瞪視著他們:「我是柳家的遺腹子,這一點不需要任何人證明。我與他見面的當初,就滴血認親過。」
        
      夏令涴淡淡地道:「父子的血脈相溶,這才是常識。令墨,」她仰頭,「快叫爹,這身份可比舅舅好多了。唉,我們夏家居然替柳家養了十年的外孫,而這個外孫不感激還舉刀相向,真是無情無義的傢伙。」
        
      夏令乾道:「不是夏家的種,自然沒有夏家人的重情義,就當養了這麼多年的白眼狼吧。」
        
      夏令涴看著跪在地上渾身發抖的十歲小孩子:「白眼狼砍了你我的手臂,以後可就要擔心他的命了。就算真的振興了柳家,柳家不容他,我們夏家也不會放過他。嘖嘖,令乾,你對待吃裡扒外的家僕是如何處置的?」
        
      夏令乾道:「也沒什麼,頂多廢了手腳丟了餵狗,或者直接活埋。我覺得活埋最容易,有的人太髒了,亂墳崗都會嫌棄。或者,用毒好了,別一次性死了,活在驚恐地求死不能中才算是折磨人的最好法子。」
        
      夏令墨也不知道是被翻臉無情的哥哥姐姐給傷了心,還是被對方口中一句句真相給震住了,或者只是那半取笑半威脅讓他看到了人心的殘忍面。他不再是他們的幺弟,他也不是什麼柳家正統的獨苗,他是親娘與外人偷情生下的私生子,就算取皇帝面前要回柳家的權勢也名不正言不順。而且,他還要面對夏家姐弟的報復,值不值得?
        
      失去了十年中無數的照拂,失去了十年日日得見的溫暖,失去了哭泣之時那個溫柔的懷抱,值不值得?
        
      生父的恩德,和養育之恩,哪個更重要?
        
      「啊咧,」夏令涴輕笑,「這麼快就被打擊了?他難道沒聽得出我們在開玩笑?」
        
      什麼!玩笑?
        
      夏令墨抬起頭來,驚詫地望著不遠處的哥哥姐姐,他們用他的身世,他的榮華富貴還有之後的性命開玩笑?他準備說話,肩膀上已經被人一腳重重的踹下,滾了遠去。
        
      莊掌櫃自己撿起刀來,慢慢往兩人靠近:「廢話這麼多,就是不想他對你們舉刀相向,真是慈悲。你們不覺得十歲的小孩子必須學會取捨了嗎?只要砍下你們中任何一個人的胳膊,他就跟你們夏家斷離了所有關係,他才會徹底成為我的人。」
        
      夏令涴對著弟弟道:「其實,這個莊先生是沒有殺過人的吧?」
        
      「也許。」
        
      「所以他自己不敢動手,就讓小孩子拿刀。」
        
      「是的。」
        
      「其實,他也只是別人手中的棋子,還是一顆懦弱的棋子,這種棋子最容易被主人捨棄啊。」
        
      「肯定。」
        
      「閉嘴!」刀鋒劃過,銀色的光線在月色的照耀下越發顯得冷冽。
        
      夏令涴的眼眸逐漸放大,再放大,就看到那血紅的珠子在空中飛揚,濺到臉頰上,燙得心裡的火燒得更加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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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定城的禁衛軍總共有十萬。五萬駐紮在城邊,守護城池,輕易不准入城。另外五萬中,有兩萬在皇宮負責日常防衛,剩下的三萬分別在個個外出開府的皇子中各自安置五百,衙門府衙牢房看守等也去了幾千,剩下的才是每日在城內遊走護防。
        
      王爺府的五百也不是皇子們可以私自調動的,他們的兵權掌握在禁衛軍統領手中,只負責保護王爺們的安全,其他的一概不做。必要的時候,只要皇帝一聲令下,他們也可以立馬將皇子斬殺府中,這是一把雙刃劍。皇族大臣們也有私兵,可不多,每個府衙按照品級來,最多也就兩百人,算是自家人可以隨意指派。
        
      負責保護趙王妃夏令涴的就是皇家的禁衛軍常備人員,武功說高也不高,說低在北定城裡面也能夠一斗三。出了這個暗殺之事時,第一天顧元朝就藉機去了皇宮找禁軍統領興師問罪。統領雖然是皇帝親自任派的人,可對方的家族中有與皇后汪家的聯姻對象,也有兄弟與大皇子走動頻繁。顧元朝夾槍帶棒的一陣質問,逼得統領要自動卸職,最後大皇子力保,太子也加入,在皇帝面前吵得面紅耳赤。顧元朝一個發飆,直接讓私家兵衝進了統領府綁架了他的妻兒,威脅說,如果趙王妃與安郡主少了一根汗毛,就要讓統領的家人陪葬。並且在皇宮上演全武行,直接一人力鬥禁軍,一盞茶的時分橫掃數十人,指著統領大罵:這就是保護皇城子民的精兵,這就是保護皇族安危的強兵,連個手無寸鐵嬌生慣養的王爺都打不過,保護得了誰?
        
      皇帝震驚禁衛軍的武力低下,一怒之下委派趙王重整禁軍,加強操練,只是一日,趙王就控制了皇城一半的兵權。皇帝還沒有失去理智,只讓顧元朝訓練保護北定城的那三萬人,皇宮內的兩萬自然還是統領的手下。
        
      回到府中就將王府中的禁衛軍全部丟到了大軍裡面去,換上了自己的私兵。暗中,鴉九和畫影已經分派培養了多年的影衛開始散佈在皇城個個角落尋找夏令涴和顧尚錦的身影。
        
      汪雲鋒的那個店舖早就被他們挖出了地道,偷偷鑽進去搗鼓了翻。夏家的暗衛與趙王府的影衛碰頭了不止一次,最後趙王不得不硬著頭皮去了夏府。
        
      白隼帶給他的消息是夏令乾失蹤的事情,兩位男子一合計,覺得事情不大簡單。
        
      「令墨在書院的書僮已經招供,說是柳家的遺族找到了他。想來令乾的行蹤是令墨透露了出去,那麼王妃的身邊……」
        
      「我將王府的人全部清理了一遍,禁衛軍中的人我已經另外用法子處置了。」
        
      夏三爺思慮半響,問:「太子怎麼說?」
        
      顧元朝怒火暴漲,一張臉都要扭曲了:「他說現在還不是對付大皇子的時候。佈局這麼久,不能因為這件小事而壞了大局。」而且就算禁衛軍中有人是大皇子的人,也不夠指證夏令涴被刺殺的幕後之人就是大皇子。
        
      夏三爺道:「現在的確不是時候,趙王妃之事應該是為了試探你與太子的兵力。」順道瞭解柳家的私仇。他接著道:「我必須提醒你的是,柳家只是一顆棋子。這盤棋在十多年前就開始下,那時候我們就差找到柳家的暗藏兵力,可惜被對方逃脫。」
        
      「岳父的意思是……」
        
      「柳家是大雁朝開國以來的將門世家,經過了兩百多年,勢力已經盤根錯節到一舉一動可以影響到皇權的控制,早就被皇上猜忌。」夏三爺頓了頓,瞧將趙王無動於衷的樣子,知曉對方也明了裡面的利弊,這才接著道:「有傳言,說當年大雁朝建立之時,柳家就培有一支神兵,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甚為勇猛。同時,還有專門為此兵對打造的神兵利器若干,削鐵如泥無人能擋。大雁朝建立之後,聖祖皇帝先要將那兵隊歸於禁軍之內,柳家人卻告知,這士兵其實都是藥人,靠著柳家人的血而活。柳家人活著,這支兵就會活著,柳家人死了,這支兵也死了。」所以,當初夏家老夫人才暗中留下了柳氏,並且讓夏三爺無論如何也必須讓她留下一個孩子,為的就是得到那隱藏的兵力和兵器。既然柳家人善於養藥人,夏家人就犯不著自己隔自己家孩子的血管養那些污七八糟的東西。
        
      這件事情只有幾位夏家的老爺知道,就連夏黎氏也只聽命而已。可她到底是婦人,自己兒子早夭還必須對柳氏忍氣吞聲,抱了孩子來養,養著養著就養出了感情。夏令涴那時年紀小,從來只知道一命換一命,弟弟始終是家人,不能虧待。
        
      顧元朝是皇族,從小在皇宮的藏書館打滾,自然知曉大雁朝的秘辛。說句違逆的話,那樣的死士軍隊,誰不想要?就算藥人沒法治,可神兵利器也有用啊。只要你手中有了柳家的人,那這麼多年一直培養藥人的高手遲早會現身,讓柳家重新獲得榮耀。
        
      兩人正說著,窗口一陣騷動,出門一看,侍衛送上一個長方形木頭盒子。小心的打開一看,居然是一隻斷手,血淋淋的躺在裡面。
        
      顧元朝站在門口,一雙眼差點凸了出來。



六二回

      夏令墨哽咽一聲,捏著抽屜中的信件一會兒拿起一會兒放下。令乾的話還在他耳邊回想,過去的教誨依然記在心裡,可什麼也抵不過心底的欲望,想要堂堂正正站在哥哥身邊對著外人說他是夏令乾弟弟的欲望。
        
      白鷺書院是北定城的縮影。每一位學子的身份地位決定了在書院中的榮華,才貌雙全固然重要,可也抵不過一個世家嫡子的頭銜。
        
      夏令墨從小就知道自己是庶出,這一點夏家沒有人隱瞞,也不會隱瞞。
        
      夏家三房中,夏黎氏時時將他帶在身邊,不容許任何人欺辱他諷刺他,姐姐們性情各異卻對他包容甚多,夏令乾卻是他那小小心靈中最重要的人。那年的變故,親生母親的瘋狂讓他害怕,黑暗、尖叫、孤獨、寒冷一直都縈繞在心底,是夏令乾將他抱在懷裡一點點帶領著他走了出來,他以為那就是自己的全部。
        
      可進入了白鷺書院之後才知道,一切都是幻影。一件事情,書院中的學子們可以從中推測出幾十種可能,對方的真實意圖到底是善良還是邪惡,讓他分辨不清,讓他迷失了方向。夏令乾的背影成了他的唯一的依靠,夏令乾的手掌是他感覺最溫暖的地方,一次次將他牽入光明。他依賴哥哥,羨慕哥哥也敬重哥哥,他更加想要對著書院中的人大聲說:「我是夏令乾的弟弟。」
        
      夏令乾在的時候,眾人自然含笑點頭。夏令乾不在的時候,別人會明裡暗裡諷刺提醒:夏令墨不是嫡系的孩子,他的生母是個妾室,還是一個瘋了的女人。
        
      小時候他會大喊大叫,衝過去撲倒對方,用著小小的手臂爭取自己的地位。有人會給夏家面子,有人卻不會。他總是受傷,胸前後背腿上到處都是青紫,臉上還白白淨淨如璞玉。一切都是在暗中進行,他不敢告訴哥哥,自己被人欺負了,因為是他首先發動攻擊;他也不敢告訴夏黎氏,因為娘親對子女非常嚴厲,他聽過大姐成長的經歷,他害怕;明察秋毫的二姐夏令姝是個精怪的人,每次都會在他咬牙堅持的時候親自送來藥物,摸摸她的頭說男子漢要堅強。他認為自己很苦,轉頭就看見大姐被人冷嘲熱諷設計陷害,大姐那隱藏在袖中顫抖的手和面上和善的微笑讓他震驚。啊,原來,這就是成長。之後,他學會了不動聲色的去懲罰別人,成效很好。
        
      人總有想要的東西,你越是想要越是得不到,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渴望。他想要站在哥哥姐姐們的身邊,驕傲的說:我是你們的弟弟,我不是妾室的孩子。
        
      每當大聲宣告的時候,書院的同窗們明裡點頭,暗中輕笑、蔑視和諷刺,讓他咬碎了牙。
        
      莊掌櫃的出現,原本以為是救贖,經過夏令涴與夏令乾的一番挑撥下又好像是一個鬧劇。他知道自己是別人手中的棋子,可還是想要去努力,努力的結果是哥哥的冷漠,姐姐的疏離。他突然有種恐懼,只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一間黝黑的屋子,屋子裡有個瘋女人,聲嘶力竭的哭喊:把我兒子還給我。
        
      他被柳氏給拋棄了,現在,他又被夏家的人捨棄了。他無處可去。他只有一個人,面對那無盡的黑暗,看著它一步步將自己包圍,無力掙扎,無力嘶喊,無力反抗。
        
      大鬍子推門進來,大喊:「小公子,派去夏府的人回來了。」
        
      夏令墨被驚醒,眨眨眼,一時半會兒還不知道自己在哪裡,直到看到對方手中拿著的砍刀,身子一抖,點頭道:「把其他叔叔伯伯們都請到大堂吧,我們一起聽聽夏家的回覆。」
        
      大鬍子哈哈大笑:「主要看看他們帶沒帶來銀子,兄弟們早點看到銀子才好進行後面的事情。」
        
      夏令墨點頭表示知道,將信件夾入衣襟中放好,隨著大汗出門。走到半路,大鬍子皺鼻子:「什麼味道?」
        
      夏令墨嗅嗅自己的衣袖:「好像是莊……舅舅身上的熏香。」
        
      大鬍子嗤笑:「就這些小白臉喜歡塗些怪裡怪氣的東西。」
        
      夏令墨笑笑:「那是因為這裡缺水,不能每天沐浴,所以才用了熏香去異味。」
        
      「什麼鳥異味,那是男人的汗味。」
        
      夏令墨懶得再說話,到了四面石頭的大堂裡面,隨手就將一塊褐色的粉塊丟在香爐裡面,異香滿溢。這些個世家小白臉,走到哪裡都要燒點什麼鳥熏香,難道不知道男子漢大丈夫就該一身汗臭才能有女人喜歡嘛,其他大漢都忍不住對他露出鄙視的神情。十歲的小少年只做不知,也不坐,站在首座前面:「帶人進來吧。」
        
      來人是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子,自顧自的娉婷行到大堂中,引來眾多大漢的注目。
        
      大鬍子久不見莊先生出來,也就自顧自的做了老大,對著女子大喊:「銀子呢?」
        
      夏令墨輕聲道:「大伯,你這樣會嚇著人。」
        
      大鬍子呵呵大笑:「一個娘們,怕什麼。等我們拿了銀子,正好可以嘗嘗夏府女人的鮮。」那女子不為所懼,垂著頭對著夏令墨行禮後道:「可是柳家小公子?」
        
      夏令墨肩胛一抖,似乎有什麼扎在了心口讓他疼痛難當,好半晌才說:「爹……夏三爺看了那斷臂,可有什麼交代?」
        
      「交代個屁!」大鬍子大吼,一手提起女子衣襟,湊到對方面前道:「廢話少說,拿銀子出來。」其他大漢嘿嘿冷笑,俱都上前一步,夏令墨左右瞧瞧只覺得一股厭惡:「這位姐姐,夏三爺可說了什麼?他有沒有提到……柳家的事情?」
        
      那女子一臉冷漠疏離,轉頭對著夏令墨,目中冷冷淡淡似沒有魂魄的木偶:「老爺說,是誰要回柳家?是夏令墨,還是柳家的外孫?若是夏令墨,夏家該給他的自然會給他,犯不著走這麼多彎彎繞繞,兒子終究是兒子;若是柳家的外孫,送回夏家的兒女的那一日即可陪同老爺一起去面聖,替柳家洗刷冤屈,從此夏家三房再也沒有第四子。」
        
      大鬍子啪的一聲打在女子的臉頰上:「人送了回去,我們還拿屁銀子。」
        
      女子視線又回到大鬍子的面前,渾然不覺嘴角的血跡,淡淡地道:「十萬兩黃金太重,銀票怕你們無法兌現,故將所有的黃金埋在了離此地五里外的梨花林中最大的那一棵梨樹之下,你們可以派人去取。那邊的人取到之後,即會發出信號,你們去回合,我這邊自然也會帶著公子和小姐離開。」她問夏令墨,「老爺說了,你要什麼他就給你什麼。但是,不需要外人插手,壞了和氣,以後就算你成了柳家的當家人也會隨時命喪黃泉。老爺說,世家中,沒有永遠的仇敵只有相互的利益,柳家的確蒙受冤屈,該是時候要回自己的東西了。」
        
      話都說得明明白白,夏三爺只給他兩個選擇,做夏家的幺子還是做柳家的家主。不管選哪個,柳家遲早都會是夏令墨的。
        
      爹爹沒有責備他?爹爹不怪他?爹爹……看到了斷臂,猜到了來弄去脈,他還想要這個兒子。
        
      夏令墨眨眼再眨眼,摸了摸胸口的信件位置,聳了聳鼻翼,對大鬍子道:「大伯,你們的工錢就是那十萬兩黃金,挑幾個人先去拿吧。拿到手了,剩下的人也就可以走了,其他的事情我會與莊……舅舅安排,不用麻煩大伯叔叔們了。」
        
      大鬍子等人只是一些江湖草蜢,刀口討生活的人,只為銀子驅使,既然夏令墨大方的不要自己那一份,其他人更是高興,甩開女子,自然而然的聚在一塊商議派那幾人先去,哪些人留著。
        
      那女子也不害怕,隨意的走到了夏令墨的身邊,看著那些人由開始的興奮討論,到一個個的猜忌。十萬兩黃金可比十萬兩銀子多多了,江湖上多的是為了銀子砍死兄弟的事情,不得不慎重。禁軍中大部分都是世家官家弟子,行軍打仗講究的是配合無間。大雁朝久無戰事,禁軍的操練自然不如江湖人的武藝,一個是為了混功名一個是為了活命,同樣的刀子在不同的人手上效力不同,故禁軍往往是打不過江湖人,再加上裡面大部分都是各家各派安插的間諜,有誰會真正為了某個人拚命的?沒有。
        
      這也是夏令涴身邊的護衛輕易被這群舔血的江湖人給砍殺的緣故。
        
      現在,他們的忙碌到了收穫的時候了,偏巧夏令墨這個小娃娃不跟他們爭奪,那麼剩下的就是『兄弟』們分贓的問題。派誰去先拿黃金都沒法讓另外的人安心,誰也不願意留在這裡傻等,誰都想獨吞銀子。開始的團結只是假象,如今一個女人已經讓他們放鬆了警惕,鳥為食是天性,一群江湖人就算知道這裡面有陰謀可誰也不願意苦等。
        
      夏令墨對著女子道:「我帶你去見哥哥和姐姐。」
        
      那女子輕笑:「小公子還沒回答老爺的問題。如今,你是夏家的小公子,還是柳家的外孫。」
        
      夏令墨苦笑:「這重要嗎?」
        
      女子似有似無的望了他一眼,無所謂的道:「對我來說不重要。走吧。」
        
      兩人隨後拐出了大堂,女子跟得不遠不近,一雙眼眸似乎毫無定向掃視著周圍。
        
      夏令墨似乎根本不在意對方的想法和做法,七拐八彎的領著人去了石屋,費力的推開石門,輕聲道:「大姐,三哥,爹爹讓人來接你們了。」話才說完,脖子一冷,一柄劍已經抵在了上面,輕易的劃出一條血痕。
        
      夏令涴從連翹身邊站起身來,瞧著那女子的樣貌,半晌,噗哧的笑道:「原來你還有這等嗜好,怪不得看不上府裡的那些個妾侍了。」
        
      『女子』抓著夏令墨快速的佔據牆角,首先將整個室內都掃視了一遍,只看到夏令涴與夏令乾,還有昏迷不醒的連翹,再也沒有他人。『女子』緩緩呼出一口氣:「沒有其他人?」
        
      夏令乾已經蹲身從草堆裡面翻出一個不知是死是活的男子,對方一條手臂還在另外一邊卻是空空蕩蕩,渾身血跡。
        
      夏令涴道:「放開令墨吧!現在就你一個人來?外面的人呢?」
        
      『女子』對著夏令墨頸後一揮,將對他丟到地上,急匆匆的跑到夏令涴身邊將她打量了遍:「有沒有傷著哪兒?」
        
      夏令涴扯下『女子』的髮髻:「沒有,就是受了點驚嚇。」話才說完,一陣地動山搖,她已經被『女子』撲倒在地。鼻翼都是熟悉的味道,還有那懷念的擁抱,讓夏令涴一時不知道是醒還是夢。
        
      『轟隆隆』又一陣大響,石頭屋子落下些小石頭來,『女子』大喊:「走!」率先已經抱著夏令涴跑了出去,鴉九畫影不知從哪裡飛了進來,一身的血腥氣,直接跑進石屋一個背著連翹,一個背著斷臂的莊先生,夏令乾抱著昏迷的夏令墨,隨著『女子』幾個飛躍已經衝進了山林。
        
      夏令涴揪著對方的衣襟,將頭緊緊的埋了進去,傾聽那心跳。對方的髮絲拂在她的臉頰上,癢癢的,她抽了抽鼻子,輕聲道:「我還以為你不會來救我。」
        
      對方嘆氣:「英雄不去救美,那我還真的成狗熊了。」當然,夏令涴就算是猴子,也是某人心中最美的猴子,不去救,真的會被猴子給滅了吧。
        
      夏令涴啊嗚一口咬在對方胸口,惹得對方嗷嗷的大叫。夏令涴呸呸兩口,居然從對方衣襟裡面掏出兩個饅頭來,咬了兩口:「居然還熱乎乎的,正好填肚子。」
        
      夏令乾看著『女子』平坦下去的胸口,咳嗽一聲:「姐夫,我第一次知曉你來救人還會自備乾糧。」
        
      『女子』——就是顧元朝,揉了揉假胸,將夏令涴放在馬上,扯掉長長的裙襬,再一抹掉臉上的白粉露出那一張熟悉的臉來,無恥地道:「英雄也要吃飯,吃肉的那是狗熊。」咦,他居然諷刺方才夏令涴剛剛咬的那一口是在吃肉。
        
      夏令涴如他所願,再衝著他的脖子狠狠地咬了一口。
        
      讓他來晚了,讓他沒有保護好自己,讓他害她擔心受怕,讓他……
        
      終於,他還是來了。
作者: ying700406    時間: 2011-3-24 05:01 PM

六三回

      中途他們去了一個山莊,眾人換了一身輕便的衣衫,夏令涴也將自己那些繁瑣的珠寶首飾都換了,只捲了一根白玉簪子。
        
      顧元朝進來,將一疊男裝放在榻上,夏令涴望著,低頭問:「我們還要去哪裡?」
        
      「柳府。」
        
      「去見誰?」
        
      顧元朝上前握著她的手掌,食指在她手心摩擦著:「不去見誰,就是去看看。」
        
      夏令涴不是傻子,很多年前她的爹爹就鄭重的提醒過她,必須好好的保護夏令墨。她不敢違抗爹爹的話,又看著娘親將令墨當作夭折的弟弟的替身,心裡再多怨恨也隨著一起長大的歡喜而慢慢淡了。直到這一次毫無預兆的變故,她才恍然明白,不是自家人一輩子就成不了自己的兄弟姐妹,外人始終都是外人。
        
      夏令涴從小就有股子冷傲,輕易難以讓人靠近,這也是世家子女常見的脾性。加上白鷺書院中家族地位導致的人與人不平等,讓書院中出來的孩子基本都懂得知己難求的道理。他們情願相信權勢也不相信人心,誰與誰在一起相處好並不是因為性子相投,而是地位權勢決定你要麼依附我,要麼我追隨你,一無所有的人滾遠點。
        
      現在,顧元朝說要去柳家,看他這意思竟然是要夏令涴陪同,這裡面有什麼事情是她不知曉卻必須她參與。
        
      「你見過爹爹了?」
        
      顧元朝點頭:「他讓我帶你去柳家看看,同行的還有令乾與令墨。我們要去找一樣東西,也許是一張地圖,也許是一個房間,更或者是一個人。」顧元朝母親淑妃的家族是這一百年內才進入朝堂,不同夏家這等開國功臣之家知曉的秘密多。柳家的人在夏家手上,只是因為當初夏家老夫人先下手為強,柳家的府邸肯定已經被皇家徹查了乾淨,他們這次過去只是抱著一點希翼。夏令墨被人這個時候策反夏家,背後肯定與會皇位的爭奪有關。
        
      夏三爺讓夏令涴陪同顧元朝去查探柳家,足夠表明三房的立場。只要夏令涴同意,那麼就代表她也贊成顧元朝去爭奪那個位置,至少,他有希望得到那個至尊之位。
        
      夏令涴不知道會面臨什麼,可她已經隱隱猜到爹爹對顧元朝的支持。
        
      兩人默默對視著,誰也不開口說話,她甚至於都不去看顧元朝一眼。夏家三房全部都綁縛在太子這一條船上,失敗了,全家同生共死;成功了,太子或者顧元朝總有一個爬上那個位置,夏令涴或者夏令姝會要面對自己的夫君那三千佳麗。
        
      夏令涴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選擇,可是,若她拒絕,她又將家族的利益放在哪裡,將父親這麼多年的養育放在哪裡,將顧元朝要與她共患難的真心放在哪裡?
        
      他們這是在逼她,逼著她往前,逼著她面對男人們的野心。
        
      一生一世一雙人,終究只是妄想。
        
      夏令涴低垂著頭,一臉的欲哭無淚怎麼也掩不住。顧元朝用拇指抹去她眼角的淚,將她抱在懷中:「我們已經沒有了退路。若是退縮,你與尚錦的性命就不保,我必須讓你們活著,其他的,以後再說。」
        
      夏令涴一口狠狠咬在他的肩膀上,顧元朝知道她的苦楚,可對於皇族來說,什麼最重要幾乎是不用問。小女兒心思顧得上就顧,顧不上的時候當作沒看見也是一種法子。
        
      「要不,事情完了之後,我給你寫一份保證書。嗯,保證以後狗熊窩裡永遠只住一隻母猴子,其他的狒狒別想進來。」
        
      夏令涴噗哧一笑,推開了他,拿著男裝去了內廂房換了。
        
      沒了多久,夏令乾敲門進來,身後跟著戰戰兢兢的夏令墨。夏令乾將一疊信件放在桌上,只道:「這是那莊掌櫃與外人聯繫的信件,我希望姐夫看看。」
        
      夏令涴一邊給三人斟了茶,渾然沒有瞧見夏令墨的樣子,自己再坐在一旁,一邊喝茶一邊吃點心。
        
      「古家,這筆跡是古孫藍。」
        
      夏令涴湊過去瞧了瞧:「啊呀,古家小姐也喜歡養小白臉?嘖嘖,這莊先生倒是生意興隆,十年前騙了柳家小姐,十年後後勾上了古孫藍,不錯不錯。」
        
      夏令墨一抖,站在夏令乾身後一動不敢動。
        
      顧元朝一看就知道這些信件肯定是夏令乾哄得夏令墨偷出來的,在來此的路上已經知曉夏令墨在這裡的關鍵作用,現在也不好打擊得過分,只笑道:「還是我家猴子好,多賢良淑德。」
        
      「那是,哪日你開罪了猴子,我就回歸山林找一群公猴子玩去。」
        
      顧元朝無所謂道:「記得回狗熊窩睡覺就成。」
        
      嘁,夏令涴擰了下他的腰,繼續吃東西。
        
      顧元朝陪她說笑了幾句,知道一時半會兩人都不會再鬧出面和心不合的事情,也就專注於正事:「古家的家底與夏家相當,他家的子孫基本都是在刑部當差,古大人桃李滿天下在朝中有著不能動搖的地位。古家涉入此事,恐怕我們失敗後的下場不會太好。」
        
      夏令乾笑道:「的確,聽說古大人有位學生,最擅長於刑罰,抽筋剝皮在他手上根本花不了一刻的功夫。」夏令墨激靈的打了個寒顫,忍不住靠近了哥哥些,似乎想要對方的溫度來壓制心裡的恐慌。
        
      夏令涴鄙視:「我剝兔子也不需要一刻鐘。當然,我剝的是死兔子,古家的人擅長於剝活人。聽說,他們剝了人的皮之後,那人還能活蹦亂跳活上很久,直到血流而盡才會死亡。」
        
      顧元朝笑道:「現在信件在我們手上做物證,又有人證,要限制古家倒是容易。」
        
      夏令乾提醒他:「皇上重病。」
        
      顧元朝道:「無事,後宮有皇后與母妃,前朝太子與大皇子平分秋色,只有兵權……」
        
      拿到兵權的最好辦法是打戰。大雁朝周邊各國,前一兩年大戰不多,小戰不斷,且各位將軍一直鎮守邊關,基本都是皇帝的親信難以拉攏。剩下的就是北定城的十萬禁軍,現在只有一萬左右在顧元朝手上,且剛剛接手,無法完全控制。
        
      「太急躁了。」
        
      顧元朝笑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狗熊要替猴子報仇五年應該還是能夠等的。」夏令墨又悄無聲息的挪後兩步,夏令涴索性抓著他的手臂狠狠咬了一口洩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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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府在三十年前在世家中也是響噹噹,皇帝召見也要謙讓兩分。
        
      這世間的事,盛極必衰,柳家掌兵多年早已觸及了皇帝的底線,入住後宮的妃子更是盛氣凌人敢於挑釁皇后權威。在前朝被重臣忌憚,在後宮被眾多女子記恨,也怨不得家破之時眾人落井下石,導致滿門抄斬。
        
      夏令涴隨著顧元朝路過柳府大門,只看到發白的封條下紅門斑駁,石獅早已被雜草覆蓋綠斑點點。昨日的白牆碧瓦早已不復見,牆還是那高牆,光澤不再。瓦也還是那瓦,殘缺不全。
        
      她無端的覺得悲涼,這些個世家又有哪些真的能夠世世代代榮華富貴呢,又有多少朝代能夠千秋不敗,時光足夠改變一切。
        
      顧元朝帶著她繞去了後街,趁著無人,抱著她腰肢一翻就過了高牆,掉入了人高的草叢之中。
        
      夏令涴嚇得勾住他的脖子:「你想要我投懷送抱也不必如此。」
        
      顧元朝笑道:「送上門的豆腐總是好吃些。」隨即在她唇瓣咬了一口,而後翻了進來的夏令乾只做不見,鴉九背著夏令墨更是裝聾作啞。
        
      順著被雜草覆蓋的道路幾個起躍去了前院,那頭畫影帶領眾人已經歸攏了過來:「稟告王爺,此處已經有人先來了。」
        
      顧元朝眉頭一挑,畫影繼續道:「外面的人我們已經全部收拾,書房秘道中有人,進去了兩個時辰還沒有出來。小的怕打草驚蛇,只讓人進去查探,至今還沒發生任何異動。」
        
      顧元朝想了想,問夏令涴:「你是在外等著,還是隨我進去。」
        
      夏令涴問畫影:「可知盜賊頭子是男是女?」呃,他們現在這樣潛入柳家,其實也相當於盜賊吧?眾人望天,默念女子與小人不能得罪,猴子更是得罪不得。
        
      畫影恭敬地回答:「根據盜賊路過庭院留下的紗線來看,其中有女子。」
        
      「哦,」夏令涴堅定地道,「我要去。」
        
      顧元朝賊笑:「裡面很危險。」
        
      夏令涴點頭:「如果你跟女盜賊對上眼了,那我才真的危險。」
        
      於是,畫影點了幾個武功高牆的影衛在前面開路,顧元朝帶領著夏令涴等走中間,鴉九負責外面的守衛。
        
      說是書房,其實就是一間破敗的屋子,到處都是蛛網和灰塵,秘道在石頭壘的榻上,從上面看去是深不見底的梯子。畫影點了火毫不猶豫的走了下去,其他人手中拿著刀劍,夏令涴隨手摸了摸手中的鐲子,問身後的夏令乾道:「讓人聞了全身內臟壞死的香還剩了點沒?」
        
      「香?可是我去救你之時,那些江湖人聞到的燃香。」
        
      「對,其實那些香是採花賊用在美人身上的,我們讓令墨用在了那些江湖人身上。唔,別人是辣手摧花,我們只好辣手摧草了。」沒想到,還沒等到他們的詭計成功,顧元朝親自跑了過來,嘖嘖。也許,下一次可以用在顧元朝身上,讓夏令涴也嘗嘗嬌花摧草的滋味。
        
      夏令墨在後面輕聲道:「我怕那些人武功太高,所以全部都丟了進去燒了。」
        
      夏令乾笑道:「姐夫放心好了,那香的解藥姐姐早已融入茶水中給你喝了。只是解藥有限,熏香就算還有也不能用了。若是秘道中的對手太多,我覺得擒賊先擒王的好。」說著,遞給夏令涴一枚金戒指,指了指上面的紅寶石道:「將它旋轉一圈,即可彈開,裡面有一根銀針,見血封喉,半個時辰內不解就會全身潰爛而亡。」
        
      夏令涴戴好,笑道:「我喜歡。還有別的東西沒?」
        
      夏令乾在全身上下摸摸,衣襟的盤扣內、腰帶上的暗扣內、袖口的內袋、鞋面合口的縫隙中,還有髮冠上的玉石內都有一些細如髮絲的毒針或是毒粉,夏令涴手快的分了一半安在自己的身上。夏令墨瞧著忍不住冒冷汗,幸虧之前他明智的騙下莊先生手中的大刀,並且狠心的砍下了對方一條手臂給爹爹送信。若是,當時他鐵了心的要傷害這兩人,說不定現在早已渾身抽搐氣絕身亡。
        
      按現在夏令涴的態度來看,她是絲毫不會在乎夏令墨性命。心裡恐慌,一個錯腳,夏令墨差點從階梯上滾了下去,幸虧夏令乾拉住了他的後領。夏令墨臉色慘白,死死的抱住哥哥的手臂:「我……哥哥,我錯了,你不要拋下我。」
        
      夏令乾淡淡的道:「放心好了,柳家遲早會是你的,今日之後我會跟爹爹商量讓你認祖歸宗。」
        
      夏令墨哽咽:「不,我不跟哥哥分開。」
        
      夏令乾道:「你是柳家唯一的血脈,之後會是柳家的家主,我可高攀不上。」夏令墨只將他的手臂抱得死緊,恨不得如以前那般縮到哥哥的懷中尋求勇氣。
        
      夏令涴回頭瞥了兩人一眼:「摟摟抱抱的成何體統,放開他。」若是以前,夏令墨肯定撒嬌下,可今日他怎麼也不敢反駁,人雖然鬆開了些,小手卻死死抓住哥哥的衣袖不松手。
        
      秘道長而且窄,只容三個人通過,也不知道這樣走了多遠,在岔口的部分能夠看到提前來查探的影衛。再繼續前行,秘道就只能容一人通過,又走了一些時辰,前方逐漸敞亮,眾人不覺的凝神屏氣。畫影一閃,整個人悄無聲息地倒趴在了頂上緩慢強行,幾個影衛也學著他,不是在頂上就是在兩壁上如壁虎般爬走。前方再有兩個影衛早已竄入了光亮中,如飛蛾撲火。
        
      顧元朝等到裡面一陣刀劍聲和慘叫聲歇停之時,才緩步走了進去。
        
      碩大的夜明珠光芒之下,一人緩慢轉過身來。
        
      顧元朝靜止不動,夏令涴已經探頭出來:「啊,居然是你。」



六四回

      古孫藍比夏令涴更加驚訝,差點忘記了脖子上的刀劍,怒道:「你怎麼在這裡?」
        
      夏令涴左右看看,古孫藍外面的人早就被制服,帶進來的人只有四個,死了兩個,還有兩個被壓在地上動彈不得。方才進入柳家她滿心的憂愁,這會子在火焰的照耀下才發現趙王府的隨從大部分都是生面孔,想來顧元朝這次調動的不是府內的禁軍而是自己的影衛,這才是趙王府真正的精英,心裡放了心,面上就笑開了花。
        
      熟悉的人,一看到她春光燦爛的臉就知道有人又要倒霉了。
        
      「嘖嘖,我的確來不得,我現在就走。我想,古大小姐不介意我走了之後掩蓋下我的行蹤,一把火燒了這裡吧?」
        
      古孫藍望向趙王,嗤笑道:「我只是說你不能來,可沒說趙王不能來。」
        
      夏令涴推了推顧元朝:「你的前情人又在勾引你了,還不快去相擁而泣。」
        
      顧元朝苦笑,夏令涴這個醋罈子一打翻,倒霉的還是他。當下也不多話,對著畫影道:「搜身。」
        
      夏令涴哀叫:「唉,你這是讓畫影吃美女的豆腐呢,擔心到時候對方要以身相許。畫影,這世家小姐可不好養,你要三思後行。」
        
      古孫藍更是扭動著身軀,哭道:「別碰我,否則我殺了你。」
        
      夏令涴笑道:「對,別碰她,用刀劍把衣裳都劃拉掉,讓她裸著吧。」
        
      古孫藍面紅耳赤:「夏令涴,你不得好死。」
        
      夏令乾在一旁冷冷的道:「乾脆裸著丟到朱雀街上去,好歹也是皇城裡排得上名號的傾國女子,有的是人想要嘗嘗她的滋味。」
        
      「不,」古孫藍淚珠連連,配上那擺動如妖蛇的身軀,鶯啼般楚楚可憐的求助:「趙王,救我。」
        
      顧元朝一臉正色:「古小姐,救人可以,可你也得拿東西來交換。要知道這裡是柳府,令墨作為柳家唯一的子孫有權帶領我們來此拜祭祖先,可你古家卻是實實在在的外人,我若無緣無故的放了你,如何服眾。」嘖嘖,這份正直,這份憤慨,這份人模熊樣,不知道的人還真的以為他要提替夏令墨出頭。
        
      古孫藍紅霞遍佈,哽咽道:「趙王想要知曉什麼?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夏令涴對著夏令乾眨眨眼,看吧,有家室的美男子比沒長成的美少年更能得到美女的傾慕。夏令乾扯扯嘴角,鄙視都懶得給姐姐一個。無恥的夫妻見過,這麼無恥的沒見過。居然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的哄騙無知少女的情報,太不厚道了。他是絕對不承認自己也在裡面參了一腳,是共犯之一。
        
      古孫藍知道的比夏三爺的還要少,同時她也是來此探查柳家秘密的,不過她打的主意卻是以後要明目張膽的來柳家,拉攏了夏令墨就相當於控制了一個世家,雖然柳家只剩下一個空殼子,可遲早會有用。幾人都沒有吱聲,夏令墨更是聽得一知半解。
        
      顧元朝讓人將古孫藍給帶了下去好好審問,很明顯的,莊掌櫃是古家的棋子,那麼古家是大皇子的棋子,要鬥贏大皇子就必須先將古家的所有價值給挖出來。
        
      眾人站著的地方是一個圓弧頂的石室,分三個門,每個門板上有些奇形怪狀的凹槽圖案,古孫藍應當是走到此處無法打開石門才停下。
        
      夏令乾道:「一般情況下,開門的法子分為三種。用什麼東西砸開,利器或者內力。」
        
      畫影催發內力,紋絲不動。
        
      「那試試摁下這些圖案,總有機關。」
        
      影衛小心翼翼的逐個試探,依然不動。
        
      夏令乾問顧元朝:「姐夫既然想著要來這裡,應該預備了些東西吧。」
        
      顧元朝奪過夏令涴的猴爪,從身上掏出一個黃玉印章來。章子的幾面刻滿了梵文,顧元朝將它試探著放入某處圖案凹槽中,只聽到轟隆隆聲響,左邊的一扇門緩緩地打開了。
        
      幾個人也不急著進入,等到裡面的灰塵都散去,隔遠了瞧著,只看到一片銀光閃爍,一股森冷之氣撲面而來。再一仔細看,裡面居然堆放了不少的兵器。周圍牆壁邊矗立著十二幅鎧甲,從頭盔到鞋子一應俱全,武器或刀或劍。
        
      顧元朝嘗試著拿起跟長矛,只覺得沉重非常,舞動兩下虎虎生風。
        
      「這副鎧甲至少有兩百斤,加上武器和人的重量,一般的馬都承受不住。據說開國之時,有十二騎兵組成的鬼騎馳騁沙場,神魔難敵,想來這就是當初遺留下來的兵器了。」
        
      夏令乾從地上兵器堆中隨意拿起一支弓箭:「兵器是好,就是丟在此處太久,要重新打磨翻新。姐夫,你想要它的話,可得好好破費一筆銀子。」
        
      夏令涴笑道:「無事,我家有鐵匠。」
        
      幾人無語,顧元朝賠笑:「武器易得一將難求,汗血寶馬也價值連城。令涴,我們那金屋得拆了。」
        
      圍著看了一圈,夏令乾疑惑:「這秘道古孫藍能夠找到,我們也能找到,那麼當初抄家之人為何尋不著?」
        
      顧元朝笑道:「那定然是抄家之人是個睜眼瞎。」夏令乾瞅他一眼,已經明白對方話中的意思。若說抄家之人有嫌疑,還不如說當時的太上皇心思太重,刻意隱瞞封鎖了柳家的秘辛。
        
      右邊一扇門也用同樣的法子打開了,沒有什麼新奇的東西,就亂七八糟的幾堆金銀,趙王毫不猶豫的鎖了門,大言不慚道:「此乃我趙王府的金庫之一,誰動了我就砍了誰的腦袋。」
        
      夏令乾瞪他一眼,懶得反駁。夏令墨倒是上前兩步,欲言又止。
        
      夏令涴笑道:「看樣子我們那金屋不用拆了。」
        
      中間那扇門最為奇怪,裡面細絲般的凹槽將整個門組成了圍成了一個柳樹圖案,印章壓入中間最大的凹槽,門卻紋絲不動。顧元朝加入內力依然沒改變,夏令乾想了想,抱起夏令墨:「用血試試。」
        
      夏令墨抖動,驚恐搖頭:「不。」
        
      夏令涴對著夏令乾笑道:「你折騰外人做什麼,難不成還想讓他插入一腳?說起來,這裡誰的血都比他的乾淨。」
        
      夏令墨臉色一白,揪著哥哥的衣袖痛徹心扉狀,最終伸出手指去,夏令乾咬開一個缺口,將血珠滴入印章上,血水慢慢融入浸泡了整個印章,多餘的血順著繁雜的凹槽蔓延到整個門板,夏令墨的臉色越來越白,大頭靠在夏令乾的肩胛上,喃喃的喚:「哥哥。」
        
      凹槽很淺,寬度細如髮絲,就算這樣也耗費了不少血,夏令墨已經因為失血過多而昏昏欲睡。夏令涴隱約的有點焦躁,對著那門踹了一腳:「別是年久失修,裡面的機關生鏽了吧。」
        
      轟隆隆,門開了。
        
      夏令涴吧嗒下眼眸,聳肩道:「這就叫非暴力不合作。」
        
      顧元朝肚子裡悶笑,臉上淡定:「王妃神勇無雙。」
        
      「那是當然。」眾人望天。
        
      也許是習慣了前面兩個門內的金銀閃閃,等到這個門打開之時,個人的心中還是比較輕鬆,異味撲鼻而來,夏令涴只覺得腦袋昏沉,顧元朝已經夾著她的腰肢退後了幾丈遠,夏令乾抱著昏迷了的夏令墨也退開了些。
        
      畫影用內力遊走周身之後,才道:「沒有毒。」
        
      顧元朝揚頭示意,已經有幾個影衛悄無聲息的飄了進去,隔得遠,外面的人只能看到小小的門內幾根白骨,再靠近些,居然是橫七豎八倒著的十二副骨架。看那些骨架大小,都是身材魁梧之人。畫影撿起一根遞送到顧元朝面前:「骨頭發黑,這些人要麼是被毒死,要麼是經常接觸毒物之人。有些骨頭上有大大小小的裂縫,俱是習武之人。」
        
      顧元朝讓夏令涴站在外面,自行隨著畫影走了進去。夏令乾想了想,將令墨交給一名侍衛,也跟著進了門。
        
      十二副骨架相互依靠,或躺或臥或擁抱,死亡之前應當是已經認命毫無掙扎。周圍十二口大缸,裡面有些看不出原貌的草屑灰塵。石壁上刻滿了行兵佈陣的陣法和騎兵戰術。再不遠處有一面殘缺的書櫃,裡面的書籍已經發黃發枯,稍不小心書本就化成了灰塵。
        
      畫影呈上一本,只看到書頁上寫了《藥人十戒》,打開來,裡面全部都是人體經脈骨骼圖,還有一些藥方。影衛們俱都只懂得基本的刀傷治療,只能看懂書上一些治療刀傷的藥材,至於毒物毒蟲的名字都是聽說過沒見過的東西。
        
      顧元朝翻看了些,知道這就是柳家培養藥人的關押之地了。
        
      藥人,顧名思義全部都是與藥物打交道的活人。世家中會培養死士卻不一定能夠養藥人,因為是藥三分毒,藥下得重了就成了毒藥。等到藥人體內毒素增加,再用毒藥浸泡,蛇毒蠍子毒都是尋常,更有甚者,有人以活蛇或者毒蠍子為食,這種人的汗水、吐沫和血液都含毒,也都可以作為殺人的利器。因為藥人需要從小就開始培養,挑選的都是三歲之下的孩童,一邊教習藥理一邊養殖毒物,死亡率極高,所以就算是有權有勢的世家也不一定能夠從十個孩童裡面養大一個藥人。
        
      柳家曾經是武將世家,藥人自然是學習了藥毒之後還要學習武術,而作為騎兵,裡面的挑選之嚴格也是可以預料到的。
        
      顧元朝一聲令下,影衛分成了兩班,一班隨著他回府,一班清理這裡的所有物品。
        
      夏令涴連續多日擔心受怕,出了柳家才覺得整個人脫力了般,不知不覺中在自家夫君懷中睡了過去。
        
      顧元朝小心的抱緊了她,轉眼看了看夏令乾懷中的令墨:「等我們將柳家所有的暗道都查探過之後,他的用處就不大了。」
        
      夏令乾騎馬落後了兩步,沉吟道:「姐姐應當不再將他當作夏家人,二姐若是知曉他這些日子的所作所為定然也不會輕饒,現在,就看爹爹要如何處置了。」
        
      顧元朝畢竟是外姓人,不好置琢夏家之事,聞言也只是點點頭,隨即一起去了夏家。
        
      夏三爺與夏黎氏早已等得焦慮,看到幾人平安歸來這才放了心。再進了院子,夏令姝親自迎了過來,讓太醫檢查夏令涴的身體,夏令乾抱著夏令墨去了自己的廂房,顧元朝跟著夏三爺,將這一日的事情全部仔仔細細的說了。
        
      「柳家的騎兵只在《大雁朝本紀》中略微提過一句,我查看過,關於柳家的記載在太上皇在位期間由史官重新編撰,裡面應當隱瞞了一些事情。從那十二副屍骨上看來,他們應該是被活活餓死。柳家滿門抄斬,密室的大門無法從裡面打開,石壁是整塊巨石,有被內力強行震盪過的痕跡,可他們依然沒有逃得出去。」
        
      夏三爺沉凝半響,道:「君子有可為亦有不可為,藥人的培養過程太過於殘忍,那些書籍還是銷毀的好。」
        
      顧元朝道:「軍中亦有身材高大,武力高強之人,配備一支十二人的精強騎兵足夠了。」
        
      夏三爺點頭:「預備役也要準備些,我會讓祥民去籌備。你若需要,可以從他手中調配。」
        
      顧元朝感激了番,又說了些周邊各國的政局,最後說到太子與大皇子的權鬥。
        
      「暫時不要打草驚蛇,不過,我們也必須做好準備了。」夏三爺拿出厚厚的一疊本子交給顧元朝,「這是明面上支持大皇子的所有官員族譜,知彼知己方能百戰不殆。別人動了你的王妃,好歹也要回報一下。」涉及了內院,那麼就用內院的方法解決。夏三爺對家族的忠誠度是毫無疑問的,別人動他的子女焉有不反擊的道理。
        
      顧元朝等的就是這麼一句話,當即點頭。
        
      夏令涴睡得相當的沉,閃來閃去都是無數人影,朦朦朧朧中似乎看到女兒顧尚錦朝著她跑了過來。
        
      睜開眼,好一會兒才喃喃的問:「錦兒去了哪裡?」
作者: ying700406    時間: 2011-3-24 05:40 PM

六五回

      「姐姐,」一直守在一旁的夏令姝驚醒了過來,立刻安撫道:「錦兒睡了,明早再看吧。」
        
      夏令涴心裡忐忑,搖頭:「抱她過來,我已經有幾日沒見她了。」
        
      夏令姝無法,旁邊伺候的韓商媳婦已經親自過去,沒多會兒,就抱著睡得流口水的小娃娃過來,小心翼翼的放在夏令涴的手邊。
        
      「這些日子是哪位奶媽負責她的奶水?瞧這瘦得跟猴子似的。」
        
      夏令姝笑道:「她本來就是一個小猴子。」用錦帕替孩子擦乾口水,這才斟酌的道:「孩子受了點驚嚇,這兩日多虧了小公主在照顧,兩個娃兒同吃同睡,不哭也不鬧安穩得很。」
        
      夏令涴睡得不大安穩,這時放下心來就覺得頭痛欲裂,直覺的覺得夏令姝似乎有些話沒說全,本待要問,實在沒有精力,沒多久就睡了。
        
      夏令姝替這對母子蓋好被縟,暗嘆一聲走了出去。
        
      門外,小公主顧元晴從長廊深處急急忙忙跑了出來,哭道:「小錦兒不見了。」這模樣,倒似自己的寶貝丟了一樣,讓夏令姝好不驚訝。
        
      隨即安撫了,又帶著她從窗口看了看確定顧尚錦已經睡在了娘親的懷抱中,顧元晴這才摟著夏令姝的脖子抽泣起來,喃喃著:「好害怕。」夏令姝從小就教導過兩位弟弟,如今碰到跟小的孩子也自然而然的哄著。讓太醫再來給她把了脈,喝了藥,餵了一大堆的點心,摸著她的髮絲道:「趙王妃身子弱,不宜再受驚嚇,小公主要體諒七嫂嫂,不要將秘道中的事情告知與她,好不好?」
        
      夏令姝忘不了自己在趙王府姐姐的廂房秘道中,看到那臉色慘白到透明的小公主奄奄一息的情景。小小的顧尚錦滿口血水,還抓著顧元晴的指頭吸吮著,迷信的人還以為小郡主已經成了吸血殭屍,吸乾了小公主全身的血液。
        
      事情已經發生了,兩個孩子一個虛弱,一個毫無異狀,足夠讓人安心了。夏令姝對隨行的夏家侍衛下了封口令,若有傳言出去,幾位隨她以及下秘道的侍衛都會不得全屍。好在,太醫檢查之後,都說孩子們沒有異狀,身子也還好,只是小公主需要好好的補補。
        
      顧元晴的隨身被收買的宮女和侍衛死傷慘重,夏令姝做主,與皇后通了話之後,徹底的替換了小公主身邊的人,只留下一個叫做飛梟的少年。
        
      別人對夏家人好,夏家人願意以雙倍回報。從此之後,這位小小的公主就被夏家姐妹納入了羽翼之下。
        
      夏令姝心疼姐姐,自然願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哄好了周邊知情的人才是上策。
        
      顧元晴眨巴著眼眸:「我喜歡小猴子。」
        
      呃,小傢伙不笨嘛,居然懂得提要求。夏令姝笑得更加委婉:「小猴子安然無恙是公主的功勞,這一點大家心裡都記著,以後你要找小猴子玩耍自然沒有人攔著。可你若是讓你七嫂嫂擔憂了,以後小猴子就沒得給你玩了。」
        
      顧元晴鄭重的點頭,握拳:「我保護了小猴子,小猴子以後歸我玩。」應該是跟你玩,不是歸你玩。
        
      一屋子的丫鬟媳婦們嘆息。
        
      「對了,」顧元晴含著勺子,吧嗒著:「太子哥哥什麼時候生小太子給我玩?」
        
      夏令姝抱著她,奸笑道:「那你得去問太子殿下,看他什麼時候願意給你生一個。記得,得讓太子親自生。」
        
      一屋子的婆子們也嘆息了。太子妃殿下,麻煩您不要消遣太子,成不?
        
      夏令姝那神情,明擺著太子越倒霉她越歡喜。嘖,一對怪夫妻。
        
      夏令涴肩膀上有傷,加上這些日子擔驚受怕精神頭一直不好,索性呆在了夏家靜養。好在被襲擊之後一直有夏令乾陪伴在身邊,名聲這方面沒有受損,可皇族的兒媳婦被黑衣人襲擊還是引起了重視。皇后讓太子妃送來了眾多的補品,後宮妃子們也陸陸續續的送來了慰問品,各位王爺的內眷看著皇后表態了自然也不能落下,有人親自來看視的,沒來得禮品也都到了,一時之間夏家三房又開始熱鬧了起來。
        
      夏令姝身為太子妃,也不能老是呆在娘家,好在皇后體諒夏家兩姐妹的情誼准了她沒隔三日回夏家一趟,倒是額外的恩寵了。
        
      「這些日子,那兩個人也不知道在搗鼓些什麼,經常與幕僚呆在書房裡面不出來。」
        
      夏令涴經過了這一次已經完全斷了奶水,小猴子要吃奶就只能靠著奶媽,可夏令涴又不想孩子太黏外人,故經常讓奶媽將奶水擠在碗盞裡面,用銀勺小口小口的喂給小猴子吃。吃不完的,俱都被小公主顧元晴給喝了乾淨,沒了多久兩個娃娃倒是長得又白又胖,十分喜人。
        
      現在她正給小猴子喂了一勺子奶水,就聽到妹妹在抱怨,忍酸不禁:「你這是抱怨太子殿下事物龐雜,顧不上跟你甜甜蜜蜜?」
        
      夏令姝推了推姐姐,嗔道:「我是覺得那兩個人做得太明顯,惹人猜忌。大皇子的人才對你動手,他們這裡就開始嘰嘰喳喳,少不得讓人擔憂會鬧出大亂子。」想了想,又道:「不過,姐夫是色狼,太子倒不一定愛美人。前些日子,姐夫與太子在東宮打了一架,怨太子的眼線得了消息不通知他,害你受了驚嚇。」
        
      皇宮內部,後宮是皇后掌權,到處佈滿了她老人家的眼線,妃子與世家之間有千絲萬縷的聯繫,那些個宮女太監們可不會單純的死忠於誰,大都是容易收買。東宮靠近後宮不遠,加上太子入住已久,眼線更是遍佈整個皇城與各大世家,消息來源更是比其他的皇子更廣更可靠些。
        
      夏令涴遇襲,大皇子的人中總有人提前佈置,在人員安排之上若是仔細自然能夠察覺。雖然沒人想到是古家收買了夏令涴身邊的人,可到底太子知曉有人要動他的人,偏生沒有告知趙王,這讓顧元朝心裡有氣。等到夏令涴回了家,他就跑去了東宮,笑嘻嘻的與太子勾肩搭背,好好的表述了一番兄弟情誼,然後猛的一拳打在了自家哥哥的肚臍上。
        
      這兩兄弟從小明爭暗鬥到大,誰也不服誰,打打鬧鬧了多少年,兄弟情義倒是比別的皇子們更加親厚。趙王揍太子,太子也不是等著挨打的人,兩個人從東宮的大殿滾到偏殿,再滾到書房,最後跑到練武堂赤胳膊上陣打得汗流浹背叫苦不迭。
        
      第二天,前朝眾多官員們見到了一對國寶熊貓,黑眼圈一左一右甭對稱了。
        
      大皇子的人也沒有想到,愛美人不愛江山的趙王沒有查到大皇子的線索,居然拿著自家兄弟給出了氣,一時免不了嘲笑一番,暗中各自都舒了一口氣。
        
      當今皇帝病情越來越重,可還能安穩的坐在朝堂上,說明時機不到,都暫時忍著。不過,至此之後,朝局的氣氛越來越緊張,各派的官員針鋒相對奪取棋盤上任何一個小格子,清流派的夏三爺為首眾人安然不動,爭來爭去,最後大部分官職和權利都落進了清流派的口袋,大皇子只差咬碎了銀牙。
        
      夏令涴知曉趙王替她出氣的事情,實際上,她相當欣賞趙王臉上那一個獨特的黑眼圈,甚至有種想要替他補全另外一隻眼睛的打算。後來想想他在外的威儀,只能作罷。
        
      「對了,古孫藍被姐夫放出去了。」
        
      「嗯?」夏令涴沉悶的點點頭,「她是古家的大小姐,雖然古家如今沒了男子繼承家業,可她們姐妹的聰慧絲毫不輸任何人。她失蹤了兩日,已經是古家忍耐的極限了。不放她回去,遲早會讓古孫萃找我們拚命。」夏令涴回來,古孫藍失蹤,任何人都會將這兩件事聯繫在一處。
        
      「所以,姐夫又想了另外一個法子,讓她有家也歸不得了。」夏令姝揮了揮鳳翔於天的蒲扇,感慨:「先是趙王妃遇襲生死不明,再是大皇子定康王妃被人綁架,而後四皇子定永王和五皇子定壽王的側妃死於非命,九皇子定邯王突然得了天花。短短幾日,皇家的這些個媳婦們都人人自危輕易不敢出門。對了,前兩日,世家子弟也被來路不明的黑衣人襲擊,更有從白鷺書院中歸家的千金小姐們的馬車被鬧市野牛給衝撞,一直到昨日古家大小姐在朱雀街上被陌生大漢挾持,生死不明,貞潔難保。唉,亂啊,這皇城的禁衛軍都是廢物。」
        
      夏令涴聽得妹妹似真似假的幸災樂禍,輕笑道:「如今證明,我的遇襲只是皇城禁衛保護不利的開端,之後還會有更多危險存在。禁衛軍該換統領了。」這一切的背後有什麼人在策劃,有誰是真正遭殃,有誰得了利益,一時半會還真的看不出。不過,大皇子與太子殿下的派系鬥爭被皇城的人心惶惶給攪得緩和了些。看吧,趙王妃的遇襲指不定不是大皇子的人折騰的,而是另有人指使,相比太子殿下手下家眷不得安心,他大皇子的人也不得安穩。四、五皇子可都是大皇子一母同胞的兄弟。
        
      夏令姝冷笑道:「古孫藍還以為她真的討得了姐夫的歡心,這才得以脫離危險。她也不想想,在權勢面前,男人根本不在乎女人性命,更何況是一個撞見了他秘密的敵對女人。這一次,倒要看看她還有沒有運氣逃得升天。」
        
      修養的日子過得平平淡淡,衛翎也來見過她兩次,可礙著夏令涴身邊有頭臉的人太多,期期艾艾了半晌也沒有說一點正經事,只安撫她好好照顧身子。
        
      出事的時候還是年初,等到夏令涴精神百倍的在趙王府穿梭的時候已經到了三月,梨花盛開,桃花朵朵的時候。
        
      夏家的那一片碎白玉似的梨花樹下,就端端正正地跪著一個小少年。挺直的身板,倔強而脆弱的神色,破碎的小花落在他的髮髻之上,像是墨玉被鑿子鑿開的粉末,風一吹,那些個碎片沫沫就隨風起舞,捲到一碧如洗的晴空上去了。
        
      早就好全的龍芽在夏令涴耳邊咬著說:「小公子每日裡除了上學,做完課業後就在這裡跪著,都快兩個月了。」
        
      夏令涴瞥了小丫頭一眼,笑道:「那他沐浴吃飯更衣也是在這裡跪著進行的?」
        
      「呃,」小丫頭抓撓著腦袋,「那倒沒有。」
        
      連翹氣弱的算了下:「一日十二個時辰,讀書是從辰時到酉時,這就去了六個時辰。按照小公子做課業的速度,至少也要去掉半個時辰,然後吃飯沐浴更衣再去掉半個時辰,就還剩下五個時辰。他就算跪著,那也不是不眠不休,好歹也眯眼了三四個時辰,所以啊,真正跪著的時候也就一、二個時辰。可比我們當初罰跪之時,什麼也不准做,風吹雨淋挨餓受凍的強多了。對了,公子還每日裡讓太醫給他把脈調理身子,病得重了的時候就不許跪著。」這種懲罰的法子,跪上幾年也抵不過丫鬟們跪上一個月的時辰多,也怨不得連翹有脾氣。要知道,當初王妃的命都差點丟了,這人罰點跪算得了什麼。
        
      身邊兩個丫鬟嘰嘰喳喳吵吵鬧鬧,夏令涴依然如前兩月那般,無動於衷的從夏令墨的身邊走過,頭也不回。
        
      小小的少年,錯了一次就無法挽回,心裡的苦痛和懼怕無人明了,喉嚨腥甜也只能咬牙吞了。
        
      天色漸暗,月上眉梢,預示著一日又將過去。他搖搖晃晃的挪了挪膝蓋,跪了太多日,膝蓋上早就長了褐色的繭,磨也磨不去。
        
      他用手背抹了一把淚水,身子一緊,已經被人抱了起來。回頭,依然是那個熟悉的人,依然是那個溫暖的懷抱,他摟進了夏令乾的脖子,壓抑的哭:「哥哥,怎麼辦?我已經知道錯了,可是,可是……」
        
      夏令乾摸了摸孩子的臉,冰涼一片,身子因為跪得太久一旦活動就忍不住渾身發抖,可是,他的心裡也更加冷吧。
        
      「也許,你真的該要離開了。」
        
      夏令墨怔了怔,倏的大叫:「不!我不走,我哪裡也不去……」撕心裂肺的吶喊,在黝暗的夜空下久久迴蕩不去。



三分春含兩分愁,一分風雨   六六回

      入秋的時候,由夏三爺夏祥君上奏替柳家申冤。言及所犯之罪中有人栽贓嫁禍,通敵叛國更是他國的蓄意策劃,隨即呈上人證物證若干。當今皇上仁德,命大理寺重新徹查。
        
      入冬之時,查出柳家的通敵叛國之罪為冤判,其他罪狀維持原狀。
        
      柳家唯一的血脈夏令墨認祖歸宗,改姓柳。
        
      臘月,皇城中的世家大族已經開始忙活著過年的事宜,宮裡的賞賜也絡繹不絕的發了下來。趙王如今掌握了皇城中大半的禁軍,比往年更加忙碌,就算偶爾得閒,夏五爺夏祥民就抓著他去軍中比武,打著鬥著傷得重了就不敢回王府,兩人躲在兵營跟一群粗漢子同吃同睡。偶爾,夏令涴還親自去看視一下,久而久之索性也對他視而不見起來。
        
      「雖然是冬日,也曬得渾身泥炭似的,沒有一塊好肉。我實在沒法子,就讓人背了幾十箱的藥物丟去了兵營,讓鴉九和畫影隨身不離的跟著,以防意外。」相比夏家,趙王府要準備的禮單也不少,夏令涴正坐在暖榻上,看著連翹帶著幾個丫鬟一張張的核對。商舖早就將王妃需要的禮品提前運到了,媳婦們抬著禮品等物進來給她們逐個瞧過,另外丫鬟們再仔細檢查有無損壞之後,這才讓管家安排謹慎機靈的家僕一戶戶送去。
        
      趙王府是皇族,夏家三房如今的權勢也是水漲船高,送出去的禮品比起收進來的那是少之又少。
        
      送禮只耗費了五六日,收禮又收了十七八日。等到了初八的時候,夏令涴這才開始清點府裡上上下下的人數,包括發放過年的衣裳臘肉等,忙得頭昏眼花口裡冒泡。
        
      夏黎氏抽空過來,就看到她兩眼冒金光的望著一堆的名單發呆。
        
      「只要有人照料就是好的,怕只怕出了意外上上下下都瞞著你這屋裡人。」
        
      夏令涴怔了怔,輕聲問:「是不是爹爹病了?我聽說發水災的地方全都是飢民,人死了都沒有地方埋,保不定會有瘟疫發生。」
        
      夏黎氏不想讓女兒操心太多,只道:「無妨,跟著去了幾位太醫,有個什麼病情也能就地醫治。他只是連日勞累,感了點風寒。今年過年,應該是趕不回來了。」 夫君在外地,兩個女兒一個在皇宮中不得出來,一個在宮外也有家,兒子雖然陪在身邊,可到底冷清了些。相比去年,今年的兒子還少了一個,算得上是夏家三房最為冷情的一年了。
        
      母女兩人突然沉默了下來,都不約而同的想到了令墨。
        
      夏黎氏拍了拍女兒的手背,嘆息道: 「我們這等世家,每朝每代都要經歷朝局變換。男子們肩膀上的膽子很重,稍有不慎就是幾百上千口人命,我們這些個內院的只能替他們分憂解勞,然後拐著彎地為自家多留後路。想當年,你爹爹雖然是最不受寵的兒子,不管是在夏家還是在世家大族或者白鷺書院中都算不上最拔尖的,可到底也是夏家血脈。所以,老太太想來想去,最後選了他遠離皇城是非圈,他活著夏家就能夠延續,他若是一定要陪葬,夏家的任何一位老祖宗都會跳起來訓人。當年,若換了你大伯二伯或者是五叔,都是不成。大伯二伯是夏家的頂樑柱,走了就沒人給老爺子幫手,你五叔從小囂張跋扈,惹了不少是是非非,隨意的遠走會讓人起疑,性命反而不保。」她頓了頓,喝了口熱茶,心裡卻冷:「越是不打眼的孩子,反而越容易脫身,夏家的血脈也就不會輕易斷絕。」
        
      令墨雖然是妾室的兒子,可到底也是夏三爺的親生兒子。夏令涴和夏令姝都是屬於太子黨派,太子與趙王贏了還好,若是輸了,這兩姐妹只能越早自裁越少受苦。作為嫡子的夏令乾自然是必須跟著爹爹的,他一有輕舉妄動,大皇子的手下會毫不猶豫的拿他做文章。可巧的是,夏令墨發生了這麼一檔子事。
        
      就算是親生兒子,有錯也是要罰的,何況裡面還牽扯了嫡子的安危。夏令乾是沒事,那也是因為令墨是隨著他教導到大的,在面對不夠熟稔的莊掌櫃之時,夏令乾在令墨心中的份量自然比較重。當時,換了其他人呢?若是柳家還有遺腹子,並且隱姓埋名的跟在了令墨身邊多年,一點點的滲透他的生活,到時候,夏令乾能夠輕易地說服令墨嗎?
        
      夏黎氏不是沒有怨,也不是沒有恨。養了十年的兒子差點害死了自己的親生兒子,哪個母親能夠輕易原諒?她原諒一次,誰能夠保證令墨不會背叛第二次?
        
      那樣的話,任何人都不敢把他繼續放在身邊了,離遠點吧,這樣對夏家的子女好,對令墨也好。否則,真的有了第二次之時,夏黎氏不知道是要親手殺了令墨好,還是自己自裁與夏家的祖宗祠堂好。
        
      遠離了,令墨依然是夏三爺的親生兒子,柳家的姓氏會給他安全保障,讓他徹底的脫離這一次的權力鬥爭。這樣,就算夏家全都出了意外,夏家三房依然有顆種子留在了柳家。
        
      無權無勢,一無所有,且被夏家趕出去的妾室的孩子。只這一點,足夠他安穩活到老。至於活得累不累,苦不苦,是夏家人無法決定的事情了。
        
      「過了年,你大伯的幺子令崇要下放去做縣令,他會帶走你大堂兄的大兒子;二伯嫡子令暉得了天花,要隔離醫治,送去了鄉下別莊;四叔的小女兒令晚快要及笄了,婆家是江南的望族,年後就出嫁。他的大兒子令邦在外養了名女子,前些日子生了兒子,年後這對母子也要送走。還有你五叔,他的女兒令嫣早年被江湖上武林高手看中,帶離了夏家,以後估計也難以見著了。」這一年,是夏家五房最後一次的子孫滿堂,年後,小一輩的俱都要各奔東西,開枝散葉。等到這次的權鬥塵埃落定才會回來,若是夏家覆滅了,那麼這些撒出去的種子,就在大雁朝的東西南北生根發芽吧。
        
      氣氛沉悶且壓抑。隨著年歲的見長,夏令涴才真正體會到世家子女肩上的重擔和身不由己。他們的確是家世繁榮,可這些繁榮又是用多少鮮血換來的!他們從小錦衣玉食,長大後就要用自己的幸福和良知來為家族帶來更多的利益。他們可以任性、桀驁不馴,可一旦涉入權勢,就必須將自己的性命壓在家族的天枰上,為之捨棄一切不得任何怨言。
        
      責任,在他們出生的那一瞬,就壓在了小小的肩膀上,掙脫不得。
        
      夏令涴沉吟:「令乾……」怎麼辦?
        
      「王妃,」門外有丫鬟稟報,「柳公子來了。」
        
      夏令涴眨了眨眼眸,柳公子?她什麼時候認識柳姓的家族了?
        
      夏黎氏已經回過神來,笑道:「讓那孩子進來吧!」話音一落,令墨已經抱著咿咿呀呀不停說話的顧尚錦走了進來。
        
      夏令涴垮下肩膀,原來是他。自己都糊塗了,滿腦子的家族大事,都要忘記這為掛著柳家的姓,留著夏家血的孩子。
        
      門外,又有人喊:「站住,你個採花賊,不許偷我的小錦兒。」能夠在趙王府這麼張狂的,出了小公主顧元晴還有誰。令墨倏的一抖,幾步跑進了屋子,可憐兮兮的望著夏令涴。
        
      令墨經過這半年倒也學得聰明了。令乾教導他最久,自然是護著他;令姝是太子妃,有什麼事情可以問,她也一定答,不過態度很冷淡;夏令涴是大姐,在兄弟姐妹中自有一股威信,你可以怕她,但是,只要你抱著小猴子,大猴子基本就會很和善。這半年多,他除了在書院見令乾之外,就隔三差五的去夏家陪著夏黎氏,有時候也會隨著夏黎氏和令乾來趙王府玩耍。玩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了夏令涴的弱點。就好像現在,夏令涴瞧見他的時候本還冷著臉,等望到他懷中的顧尚錦,那神色就看著緩和了。
        
      令墨輕聲解釋:「我下學了,來找小錦玩兒。」
        
      顧元晴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就要去搶小猴子:「小錦兒是我的,不是你的,還給我。」蹦蹦跳跳,中氣十足的大吼大叫。
        
      小猴子咯咯的笑,張口就咬住令墨的臉頰。令墨嘿嘿的道:「小錦兒喜歡我。」
        
      「那是因為你色誘了她,你這個採花大盜,我要為民除害。給我看招!」掄起胳膊對著令墨眼睛就砸了過去。
        
      這三個娃兒,一個是公主,一個是郡主,一個是柳家的命根子,哪個受傷了都不是好玩的,這麼鬧騰,周圍的媳婦婆子們已經膽顫心驚,幾下就將三人給分開了。顧元晴人小力氣巧,早已經給了令墨兩掄,揍得他鼻翼出血。
        
      夏令涴動了動,夏黎氏已經驚跳的抱著他查看,又叫太醫,又上藥的,令墨隔著空隙還在偷看夏令涴的臉色。
        
      龍芽趕快狗腿子似的大聲道:「王妃,開始擺晚膳麼?」
        
      夏令涴瞥她一樣,這丫頭真是越來越機靈了,也越來越猴皮。心裡軟和了下來,面上還是淡淡的,一邊讓人擺飯,一邊對令墨道:「別回去了,一起過來吃飯。」
        
      令墨那張小臉倏的綻放出光彩:「我,我不回去。」
        
      夏令涴冷哼道:「真不回去,你家管家又來找我要人。」
        
      令墨道:「我說我去找哥哥……令乾哥哥了,讓他們別跟著。」
        
      夏令涴更怒:「你居然一個人跑出來,到時候出了事情怎麼辦?你已經不小了,經歷了那麼大的事情怎麼還不多點心思,不知道自己的命金貴嘛!現在皇城裡亂七八糟,什麼人都有,被人衝撞了怎麼辦,再被人綁架要挾了怎麼辦?你幹嘛不替柳家的老管家考慮下,他老人家經不起你這麼折騰。」
        
      夏令涴早已不是小時候喜怒哀樂都顯於色的小女娃了,未出閣之前在夏家性子就已經溫和了許多,嫁給了趙王之後行走坐臥輕易不讓人挑毛病,如今這色厲的模樣跟是少見。令墨嚇得一蹦三尺高,結結巴巴:「我,我會給他道歉。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大姐……王妃別生氣。」
        
      氣,她真的要被氣死了!不要命的見過,這麼不要命的沒見過。他那榆木腦袋裡面其實塞的都是稻草吧?
        
      夏黎氏看著夏令涴明明關心偏又做出一臉嫌棄的模樣就覺得好笑,安撫兩人道:「行了,等會你給他指個侍衛,貼身保護吧。現在先吃飯。」
        
      顧元晴抱著小猴子大笑:「我要吃獅子頭、鹿耳脆、梅花銀耳羹……」
        
      一頓飯,夏黎氏不停的給眾人夾菜,令墨吃一口眼睛就泛淚。夏黎氏摸著他的臉頰:「瘦了。柳家的廚子不會做菜,還是下人照顧不周?你既然是家裡唯一的主人就要拿出家主的架子,千萬別讓下人欺負了去。不聽話的打罵也是應當的,涉及了偷竊就要送交官府,若是有人危急你的性命,那就要先下手為強,殺雞給猴看,千萬不能心軟。」
        
      令墨只點頭。十一歲的小孩子,沒經歷過大變故,以前都是家裡寵著哥哥姐姐讓著,在書院雖然學會了點看人臉色,可到底年紀小,難免吃了虧也要往肚子裡吞。每當疲累心冷的時候,大半夜的也要跑去夏家去找令乾。
        
      夏令涴知道這些都是娘親說給她聽的,以前她掌家,與娘親就是一個唱紅臉,一個白臉,這事情才辦得妥當,下人們才有得忌諱,知道什麼事情不能惹,什麼話不能說。夏令涴對令乾從小就看重得緊,自然而然唱了紅臉,白臉就讓令乾去做。這麼多年了,對待令墨的教導兩姐弟都是如此做起來的。可現在令墨一個人住在那麼大的家裡,出了什麼事情也看不著管不著,多年的姐弟感情也不可能說丟了就丟了。
        
      用完了飯菜,夏令涴直接從影衛中調派了兩個老成持重的放在了令墨的身邊。想了想,又指了龍芽道:「這個丫鬟最會狐假虎威了,白日裡管教下人,夜裡就給你暖床。」
        
      嚇得龍芽呱呱直叫,令墨更是面紅耳赤。
        
      夏黎氏道:「柳家終究是柳家,沒有趙王府指派親信過去指指點點的道理。不如讓尚嬤嬤帶著龍芽和幾個媳婦子過去幫襯一段時日,等到他自己房裡有了人,王府的人也就可以陸陸續續的回來了。」
        
      夏令涴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妥。令墨閒著夏家是一回事,夏家回應他又是一回事,等到夏家出了問題,少不得有人拿這一點做文章。到時候,令墨肯定是百口莫辯。
        
      「不如去昭渺表姐屋裡要幾個人來,她那的丫鬟婆子們比我們家的還精怪,最會折騰人。聽說,昭渺表姐嫁過去兩個月,就將夫家上上下下給收拾得妥妥噹噹。外祖母家的姻親都是皇叔輩的,最是安穩。」
        
      夏黎氏本就拐彎抹角的提醒她這一點,既然夏令涴想到了自然也就不會反對,倒是讓令墨迷糊了好一陣。他姓柳,夏家的姐姐請黎家表姐夫家的丫鬟來他家,這個拐彎抹角的關係讓人頭暈。不過,夏令涴沒有讓他自生自滅就足夠讓他感動了,晚飯異常可口,被顧元晴扯著拼飯量撐得肚子圓滾滾的,想要睡覺,又被夏令涴寒冰似的目光下,去讀了一會兒的書,再練了一會兒武。趙王府的人因為趙王是個鐵打的狗熊,陪練的武者又都是影衛,下手估量著將他揍得全身內外沒一處不疼的,就這麼又在王府混吃混喝了幾日,傷勢好了又添加,新的舊的多了不少,最後被剛回來哄娘子的趙王一腳給踹了出去,這才戀戀不捨的回了柳家。過了一日,又跑去找令乾,繼續騙吃騙喝騙同情。
        
      年前二十六,剛剛歇下來的夏令涴就看到小劉公公一臉春光燦爛飛奔而來,一邊奔跑還一邊喊著:「趙王妃,恭喜了,賀喜了,大喜呀!」
  
  喜?什麼大喜,你老人家也先說明白再祝賀啊!
作者: ying700406    時間: 2011-3-24 06:04 PM

六七回

      太子妃今時不同往日,本就貴氣非凡,如今太醫診斷其身懷六甲之後,眾人就只差眾星捧月了。太子更是將這母子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摔了,鞍前馬後的護著,只半日,夏令姝就受不了太子這個緊張勁,拿著皇后新賞的金錁子砸在他懷裡:「閃一邊去,看得我眼花。」
        
      「啊,眼花?來人,快請太醫。」
        
      榻邊,已經有老太醫扶額:「太子殿下,老夫也眼花。」
        
      太子一怔,再才知道眾人打趣他,也不惱。沒了多久,外間不停的有皇族和世家婦人攜著賀禮來探視,太子左右轉悠了幾圈,最後被夏令姝那書給砸走了,自然,那書也被收了去。
        
      夏令姝去了外殿接受眾人的祝賀,少不得聽一些言不由衷的話。她已年長,在宮中磨練了這兩年,性子比出閣之前更加沉穩而端重,別說現在沒人敢在她面前說一句刺頭的話,就算有人來挑撥是非,她也能當作耳邊風,吹過就算了。
        
      過了晌午,睡了一個安穩覺,外面又傳來定康王妃攜同定永王妃來了。
        
      這定康王妃包氏是大皇子的正妻,同四皇子定永王妃和氏是表親,比夏令涴還要大四歲。大皇子是個花心的主,且寵愛妾室。這包氏也是個沉得氣的主,定康王愛什麼,她就給他準備什麼,愛美人就隔三差五地給他送美人,硬是將小小的定康王府塞得滿滿的妙齡女子,好不熱鬧。前些日子,夏令涴被人暗算,這定康王妃沒了幾天也被人綁架,之後夏令涴被弟弟救了回來,而包氏卻沒有那麼幸運,自己在深山老林了爬了幾十里路逃了出來,回府就拿著贓物對著妾室大罵。說妾室忘恩負義,以為綁架暗殺了王妃就能夠名正言順的做正妻,罵那妾室癡心妄想。那妾室平日裡最得寵,只在定康王面前哭哭啼啼說冤枉。包氏帶著眾人重新回到那深山,只能看到包氏的丫鬟死不瞑目,身上有妾室收買丫鬟的信件,還有金銀若干。至於綁架王妃的黑衣人,自然是看到王妃跑了之後也遁走不知去向了。
        
      此等大事涉及世家的臉面,包氏一族自然不肯放過妾室,硬逼著王爺讓那妾室上吊了才罷休。自那以後,定康王府中的女子們都戰戰兢兢,生怕一個不甚就惹得王妃發飆,死得冤枉。
        
      夏令姝瞧見了這兩人,本還懶洋洋的身子骨也硬了兩分,坐在主位上笑得那個含蓄。
        
      包氏指了指隨後宮女捧著的幾個禮盒:「這裡都是一些藥材,鹿茸人參等,希望太子妃別嫌棄。」另外又親自捧上一對碧透的玉鐲子,親自替夏令姝戴在了手腕上,周邊的人輪著讚頌一番,夏令姝笑納了。
        
      一屋子人看起來和和氣氣,笑顏如花。沒了多久,小太監報著:「趙王妃,到。」夏令姝親自迎了上去。
        
      夏令涴知曉夏令姝這是第一胎,少不得將自己懷著顧尚錦之時的養胎之法都說給了她聽,包氏等人也是生過孩子的,自然都湊在一起說個話。太子從偏殿過來看視一眼,覺得無趣又走了。
        
      再過了兩刻,包氏與和氏就要告辭,夏令姝挽留不住送到了宮殿門口,正待回去,身邊的宮女突的大叫。夏令涴跟在身邊,就只瞧見妹妹手腕上的銀鐲全部銀中發黑,襯得白皙像是套了兩條毒蛇似的。
        
      夏令涴大喝:「讓定康王妃與定永王妃留步。」倒退一下,夏令姝已經靠在她的肩胛暈了過去。
        
      包氏等人已經走遠,哪裡聽得見夏令涴說話。老太監們最會看人眼色,望著夏令姝蒼白的臉和搖搖欲墜的身子早就驚覺變了天,一腳揣在小太監屁股上:「還不趕快傳令,讓侍衛將定康定永王妃給請回來。」在『請』字上格外的咬牙切齒,很明顯的,這位老人已經想到太子妃如是有個三長兩短,這皇后還不把東宮裡所有的人給活活吞了去。
        
      旁邊的嬤嬤們早就抬著夏令姝回了內殿,輪值的老太醫也被人直接抬了過來,那頭更有伶俐的小宮女跑去喚太子。
        
      夏令涴望著妹妹,全身嚇得發抖:「這是中毒了還是怎麼了?銀器發黑應當是毒吧?是在體內還是體外?」
        
      老太醫勉強鎮定地替夏令姝把脈,又將她的手腕仔細查看了一番,另外有年輕的太醫安撫著她們:「太子妃歷來謹慎,這銀鐲子本就是為了試毒防毒所用。請太子妃回想下,方才有哪些人靠近了你,或是你自己碰觸過什麼陌生的物事?」
        
      旁邊的嬤嬤道:「太子妃早上才查出有孕,整日裡懶洋洋的無力氣,一直都是躺著少有走動。除了與各位王妃或命婦們說了些話外,就沒得人靠近。方才鐲子看起來也都好好的,應當是方才碰了什麼。」那年輕太醫點點頭,讓所有的宮女太監們抬起手心來,一個個查看,俱都乾乾淨淨沒有任何異色。
        
      夏令涴將夏令姝全身打量了番,最後目光定在了一對簇新的鐲子上,問:「這是什麼時候帶上的?」
        
      嬤嬤垂首道:「是方才定康王妃親自替太子妃戴上的賀禮。」
        
      夏令涴毫不猶豫的摘下自己手上的銀鐲子在那玉器上摩擦一番,沒了一會兒,那銀鐲子緩緩的發黑,嚇得她揚手一丟,叮框框地在青玉地板上滾出好遠,瞬間就與那青色融為了一體。
        
      太醫已經用棉帕將夏令姝手上的鐲子給摘了下來,帶下去與其他的太醫們一起琢磨。那頭老太醫已經開始著手寫藥方,東宮裡人人盡顯驚慌和懼怕之色。
        
      殿外,包氏與和氏已經被太監們給『請』了進來,還強壓著一臉怒色地問:「趙王妃什麼時候成了這東宮的主子了,居然如此對待我等,也不怕我們去皇后娘娘面前求個公道?」
        
      夏令涴冷笑道:「公道,不用等著你去找皇后娘娘了,」她讓宮女們捧上另外一隻銀鐲子和一隻玉鐲子,「我這就帶著它去面見皇后,希望定康王妃能夠坦誠你的『公道』。」
        
      「發生什麼事了?這鐲子……」眾人一回頭,就看到太子殿下急急忙忙地衝了過來,一眼就看到那發黑的銀鐲子,驚道:「誰中毒了?」
        
      夏令涴頭一揚:「定康王妃給太子妃與她腹中孩兒的賀禮。」
        
      太子急問:「姝兒呢?」
        
      夏令涴眼神一冷,面上罩著一層冰霜,太子抬手『啪』地一下就打在了包氏的臉頰上,大吼:「來人,給我押下去。」轉身已經奔入了內殿。
        
      包氏臉色大變,追著喊:「太子,你無權處置我,我是你的皇嫂。」
        
      夏令涴逼視著她:「你這是認罪了?」
        
      包氏一急:「我認什麼罪?太子妃的事情怎麼算得到我的頭上!」
        
      夏令涴咄咄逼人:「你知道令姝中毒了?你下的毒。」
        
      「我沒有!」包氏大驚,「我沒有下毒。」
        
      「你方才已經認罪了。狡辯是沒有用的,我就去面見皇后娘娘,讓她替太子妃做主,替太子妃腹中的孩子做主。」指著包氏,「你這堪比蛇蠍的嫂子,我們招惹不起。」說罷,已經頭也不回地跑去了後宮。一時之間,太子的怒火已經燒著了整個東宮,大有往前朝繼續燃燒的趨勢。
        
      東宮裡的風雲早就傳遍了整個皇城,不關是夏家與包家震怒,其他兩派的官員們也都暗暗心驚。東宮才剛剛有點喜事,瞬間就被人惦記上了,過了年,整個北定城的天空都要變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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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元朝回到王府的時候,夏令涴已經含笑立在門口等著他了。
        
      「太子妃的身子如何?」
        
      「太醫說暫時無礙。」實際上到底是如何,也就只有某些人心裡明白了。
        
      顧元朝點點頭,擁著王妃的肩膀一路行了進去。半路上被顧元晴突然的大叫而嚇了一跳,忍不住捏著小公主的鼻子:「你的六嫂嫂病了,還不回宮去探視下。」
        
      顧元晴問:「六嫂嫂什麼病?」
        
      夏令涴笑道:「不管是什麼病,你去了一定能夠混到好吃的。」
        
      「啊,」顧元晴滴答下口水,「可是太子哥哥不喜歡我。」
        
      「你要他喜歡做什麼!你去了就說『我是來看小太子,又不是來巴結老太子殿下,閃開些。』保準太子妃會讓你在東宮住上一些時日。」
        
      顧元晴揪著自家哥哥,半信半疑:「真的?」
        
      顧元朝已經招了侍衛來,自己親自抱著她上了馬車,一揮鞭子道:「自然是真的,記得要多去母后身邊走動走動。」馬車已經跑遠了。
        
      夏令涴不由得輕笑:「有你這麼利用自家妹妹的麼?」
        
      顧元朝大笑,附耳輕道:「我們這是兄妹情深,與你們姐妹情深沒區別。對了,這些時日出門記得多帶一些影衛,府裡的侍衛武功底子太弱了。」
        
      夏令涴應了,又道:「府裡的先生們也陸陸續續成了家,他們的孩子總是在外面跑著也不好,不如在王府再弄一個學堂,請個老夫子來教教,安全些。」
        
      今日太子發飆,大皇子那邊肯定不會束手待斃,包家也定然不會讓女兒輕易地被人暗算了去,少不得要在大理寺用些功夫。這本就是四人當初商量好的,要動大皇子自然要先從他的盟友中下手,包家至關重要,雖然不能一次性打趴下,至少也會讓其他還在搖擺不定的世家開始驚醒。朝廷分為三派,最中立的清流已經隱隱靠向了太子殿下,勝負的天枰傾向了哪邊已經不言而喻。
        
      兩人難得安安靜靜的吃了一頓晚飯,顧元晴不在,廚子相當的鬱悶,菜式都略顯簡單了些。飯後,夏令涴哄著顧尚錦說話,顧元朝去了書房與幕僚們商議朝局。
        
      屋裡安靜極了,除了小猴子的咯咯笑聲,就是丫鬟們淺淺的呼吸聲。太靜謐,反而讓人心裡泛冷。
        
      自從傷好之後回來,夏令涴就覺得自己離顧元朝越來越遠,他總是在忙,不是在兵營就是去了別莊訓練影衛,要麼就是在書房與謀士們在一起,太累了的時候歇在外面也是常有的事。算起來,兩人有時一個月也說不上以前五天的話,他的躍躍欲試與她的逐漸沉靜形成了鮮明對比。
        
      若說他是掙脫了茂林的參天大樹,她就已經成了半開半敗的寒梅。他看到的都是生機和榮耀,而她望見的除了皚皚白雪就是枯枝冷梅。
        
      一直處在閤家溫暖中的夏令涴從來沒有體會過此等冷清。她的爹爹不再不動如山地端坐在上首,偶爾聽著孩子們的笑鬧時就露出微笑;她的娘親比她更加苦悶,還要面對嚴厲的祖母和各房親戚,回到屋子只能面對一面牆的純白;她的妹妹尊貴非凡,可隨時有可能命懸一線,不是她算計別人就是別人要害死她;她的弟弟令乾早已入了朝,代替父親與清流們一起商討國事;還有令墨,應當是一邊撓頭的寫課業,一邊還望著窗外琢磨著找個理由再爬去夏家滾令乾的床榻吧。
        
      年年復年年,年年又不同,在不知不覺中每個人都在改變,而她與顧元朝的距離也越來越遠。
        
      夏令涴順著溫湯繞了一圈,沿著梯子走了進去,湯水熱燙,心也在發抖。
        
      天窗外,細碎的雪花落櫻般的飄了進來,在清冷的夜空中像是白玉的粉末,在掌心一觸就融化殆盡了。
        
      沒由來的一聲嘆息,似乎從她的肺腑中穿透出來,仔細聽著,居然看到熟悉的身影緩步走來。夏令涴眨眨眼,笑道:「正事都說完了?」
        
      顧元朝一邊解開衣裳,一邊回答:「每日的國事商討完了,現在,我來處理家事。」
        
      夏令涴噗笑:「家事我都做完了,等不到你驗收了。」
        
      顧元朝倏的跳入溫湯中,水花全都飛濺在夏令涴的頭上身上,惹得她大叫。對方卻從背後擁緊了她,咬著耳垂道:「家事中還有一項沒做,我們來做了吧。」雙手已經落在了她的心口,用力揉了揉。



六八回

       夏令涴道:「王爺的確還有事情沒做,比如給錦兒換尿布。」

      顧元朝一愣,轉瞬又腆著臉摸索著往下,親了親她的臉頰:「你的要不要換?順道讓我給你洗得香香的,才好入眠。」

      夏令涴沒想到他還有心情跟她開玩笑,越發想起最近兩人中間縈繞不去的疏離,淡淡地道:「不用了,我已經沐浴完,王爺自便把。」說著,就要繞出他的包圍圈。

      顧元朝眉頭蹙起,含著隱怒,一把扯住她的手臂,將她整個人頂在湯池邊上,一條腿斜插入她的下半身中間,佯裝公豬拱食在她臉頰邊上哼哼:「怎麼了,你還在為令姝的安危擔憂?放心好了,她那孩子保得住,在她身上的毒是假的,你鐲子抹在那銀鐲子上的毒才是真的。」

      夏令涴只撇過頭去:「我想要歇息了。」

      顧元朝忙活了整日,清晨上早朝,而後去岳父的工部熟悉人事,再去吏部打打關係,晌午之後則去了兵部跟士兵們打擂台,晚上急急忙忙剛回來吃飯,再又與幕僚商議正事,一天下來人的精神也疲了。想著東宮策劃的那一幕,夏家姐妹保不定心裡都有一些疙瘩,故跑來哄王妃。

      夏令涴這個人平日裡瞧著什麼都不好,可對身邊的人無論如何也是挑不出毛病的,他來之前估摸著哄哄也就沒事了,哪裡知道今日夏令涴耍起了小性子。疲累交加下他也沒了耐心,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吼她:「你到底還是不是我的王妃?」

      夏令涴耳朵震得發麻,直覺的問:「我哪裡做得不像王妃了。」

      你操心你們夏家的人比操心我顧家的人還多!顧元朝在氣頭上,也知道這話不能說,憋著一口氣瞪著她。看在夏令涴的眼中倒跟顧尚錦耍脾氣不肯吃奶一樣,可顧尚錦是她的女兒,這個是她的夫君。她願意圍繞著女兒轉悠,可不願意去接近已經越來越有權威的顧元朝。

      心裡滿滿的害怕和憂患根本沒法說,說了他也只會認為夏令涴在杞人憂天。

      對,哪位女子不是望父成龍呢,哪位女子又恨不得自家夫君是天下第一人呢。可是,等到夫君如騰龍般,長牙舞爪地衝向天際的時候,他有沒有回頭看一看追在後面的猴子?

      當年,爹爹將夏令姝推上太子妃鳳座的時候,應當考慮到了夏令姝的聰慧和大度。令姝可以掐滅自己對太子的愛意,一心一意為了皇后的寶座而努力,她有自信能夠掌控一切。夏令涴不同,她看起來膽大,實際上懦弱;看起來聰慧,實際上粗心大意;她吼得大聲的時候,並不是真正的傷了,等到傷心到極致的時候,她反而沒聲音,她認了命。

      她與夏令姝有太多的不同,所以,嫁給顧元朝也是大出爹爹所料,也更是讓娘親擔憂。

      現在,面對顧元朝的怒火,她震驚之下反而在苦笑。看吧,權利越大的男人野心越大,然後他就再也不是自己當初嫁給的狗熊了。

      狗熊要爬到山頂,振臂高呼,集群結伴的去闖難關,去做英雄。

      夏令涴太笨,她知道自己追不上他,可還是想要在後面跟著,邁著艱難的步伐一步步緩緩的跑著,她盡力了。可對前路的懼怕讓她膽顫心驚,對自己的懦弱無限制的擴大,這時候,前方的男子還回頭對她吼:慢吞吞的做什麼,快點!

      她想要反駁,唇瓣開合幾次,最終吐不出一個字來。只張著乾澀的眼,與他一樣,掛著兩個閃動不停地燈籠,吐著憤怒的火焰。

      顧元朝苦惱的揪著髮絲:「我們得好好說說話,把心裡的結給解開。」如是在自己的王府中都要玩心機,他覺得自己真的會累死。

      夏令涴鬆了口氣:「我去看看錦兒,一會兒去花廳等你。」

      顧元朝依然扣著她的手臂,笑得狡詐:「你想要在花廳裡跟我野合?」

      夏令涴發紅的眼眸瞬間爆滿了更多的血絲,抬腳就要往對方的雙腿之間踢去。在池中,速度太緩,反而被顧元朝捏住了大腿,然後他就順著那柔滑的肌膚往更深的地方游去。她掙扎了兩下,氣鼓鼓的道:「你什麼時候變成色狼了?」

      顧元朝貼近她的耳垂邊,一點點啃咬著:「我是披著色狼皮的狗熊,乖猴子,讓哥哥樂一樂,說不定我就會對你言聽計從了。」

      夏令涴氣笑了,反過去咬他一口,貝齒碰在他的鼻樑上,一個鼻子疼得吸氣,一個牙齒疼得抽氣。顧元朝趁機揉著她胸口的兩隻渾圓,因為生了孩子又有過奶水,比最初嫁過來之時已經大了些,也更加嫩滑。顧元朝想起去年吃的奶水,口中就忍不住冒出唾液,啊嗚的含了上去,狠狠地吸吮,恨不得要從裡面再吸出點甘露來。

      夏令涴就只看到那個大腦袋在她胸口搖搖晃晃,吸得吱吱有聲,還沒解開的髮髻半鬆的垂著,抽出金簪,丟掉金冠,讓那烏黑的髮絲蔓延在池面上,像侵透的緞料,蕩蕩漾漾的惹人心醉。

      夏令涴拉扯他的頭髮,笑問:「等到太子登基,你就帶我去看大雁朝的萬里河山,好不好?」

      顧元朝抬起頭來,眸中的光芒隱晦不明,半晌才說:「我用萬里江山討你歡心好不好?」

      夏令涴想也不想:「不好。」

      顧元朝大怒,猛地挾著她的腰肢,兩人面貼面:「為何?要知道,趙王可是出了名的愛美人不愛江山,我將整個江山放在你的手中,你想要怎樣就怎樣。」

      夏令涴悶聲發笑,伸出雙手揪著他胸口兩顆紅豆上下左右地拉扯,顧元朝那假裝的怒火就破了功,嬉笑地也捏著她的玩弄。夏令涴不管是折磨人的功力,還是手勁的大小或者是身子的敏感度都不敵狗熊,沒了多久就舉手投降:「你的江山不是我的,我的一切卻都是你的。討我歡心做什麼,就算真的給了我,我也要不起,別被御史參奏一本斷了腦袋,到頭來還不知道怎麼死的,也許收屍的人都沒一個。」

      「胡說!」顧元朝下半身那早已高漲的龍頭毫無預警的衝入桃花源中,頂得夏令涴鎖眉悶哼,一張臉傖然欲泣。顧元朝吻乾她的淚水,含糊的道:「事情還沒有到那個地步,你不要多想。」

      夏令涴點頭,苦笑:「等到了那個地步我就沒法回頭了,夏家也沒法回頭了。不是令姝被趕下來,就是我被斬頭,夏家的榮華永遠沒法延續,夏家的人遲早被新皇猜忌,我的女兒會被當作工具嫁去異國他鄉苦樂不知,若我有兒子,就要捨棄一切親情,與自己的兄弟姐妹爭奪那個最尊貴的位置。」她將頭埋在對方頸脖上,一股股的水漬留下來,也不知是淚還是溫湯,燙著人的肌膚:「你們天家要如何我管不著,可我不想讓夏家的人也自相殘殺。」

      顧元朝抬著她的臀部,隨著自己的動作一上一下,每一下都要撞擊到最深處:「你讓我徹徹底底地做一個閒散王爺,在太子需要我的時候就給他賣命,不需要我的時候就無權無勢伴君如伴虎?你把我二十多年的忍耐看作了什麼?你以為我在朝中爾虞我詐,在戰場上奮勇殺敵,是為了什麼?就為了讓別人高興的時候給我一個獎賞,不高興的時候奪了我的權?令涴,你是姐姐,你有沒有被不平等對待過?你有沒有全力去做盡力去討好,可怎麼也得不到一個笑臉一句讚賞的時候?兒時,我們受制於人,長大了,我們手中有了權利,難道還要拱手讓人,讓別人踩著我們的臉吐塗抹嗎?你怎麼不恨?怎麼不怨?」每說一句,他就往上頂一下,似乎要把這麼多年的苦悶和委屈都傾瀉出來。

      他從來沒有對人說過的心裡的最大的秘密,他從來沒有對人袒露過的憤恨不甘,在今夜都敞開在了夏令涴的面前,連同他的身軀,奉送到她眼前,一覽無遺。

      夏令涴沉默的承受著他的怨憤,眼中已經沒了淚。

      世家大族中同輩之間的相互碾軋和競爭是殘酷的,皇族中的爭權奪勢是血腥的。若說她不怨是假,她也反抗過,可是結果……相當的刻苦銘心。所以,她只能認命,並且爭取做好,雖然不如妹妹,可她也有自己的氣度,不能因為嫉妒而迷了心智壞了親情。

      顧元朝不同,天家沒有親情,妄求只會讓人覺得你過於愚蠢。兄弟姐妹算什麼,父子情分算什麼,都比不過做麼多年來被刻意的壓制嘲笑和諷刺。這麼多年了,他明白得最通透一點,既是權利能夠給予你一切,包括自尊。

      「在我身邊,不要離開。我發誓不會讓夏家就此覆滅,你要相信我。」他抱著她,一遍遍的親吻,一遍遍的強調,恨不得將真心拿給她看。

      天窗外,雪勢漸大,合著雪子撲打在人的臉頰上,冰涼而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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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令姝被太醫們檢查了一整日,晚上也睡不安穩,等到第二日太醫們觀察她的確無事,給皇后和太子覆命,眾人吊著的一口氣總算落回了腹中。
        
      人雖然沒事了,可醫藥照樣沒斷,太子不放心,每樣物品都要經過嚴格檢查,喝下去的東西更是輪番讓三個人試毒之後才敢捧到夏令姝面前。東宮安穩了,後宮就開始沸騰了。無它,皇后娘娘親自命掖庭中人提審定康王妃包氏,連帶著和氏也被拖累了進去。最後,包氏身邊的丫鬟屈打成招,供出了一包毒粉,還有其他金玉飾品,皆都是泡過毒水的,當場就將皇后娘娘養了兩年的貓給毒死了。後宮眾多嬪妃震驚,大皇子一排的人更加震驚,正巧,前朝第二日上朝,御史參奏,五皇子定壽王貪污軍資高達兩百萬兩銀子,整個兵部沸騰得跟燒開的開水似的。
        
      當即,本就病了的皇帝怒吼徹查之後毫無懸念的吐了血,朝中三公驚嚇非常,一時之間朝中上下風雲變幻。這個時候,顧元朝反而不去兵部了,每日裡抱著小錦兒去皇帝床前盡孝,再就是去工部與人喝茶聊天,偶爾帶著顧元晴去御廚房端個什麼好吃的。兩兄妹坐在東宮的台階上,吮著手指喳喳有聲,看得暫代國事的太子殿下吐血。最後還是夏令姝隔三差五的請得夏令涴來東宮領著大號的饞狗熊回了家,身後還跟著一隻小號饞貓,圓滾滾的從東宮滾到了趙王府,再又滾到了夏家。
        
      大年三十,夏家三爺風塵僕僕的從災區趕了回來,臉色慘白的抱著顧尚錦耍了會兒就去睡了。
        
      夏黎氏見得女兒來,索性將家裡的一切丟給她。隨意地陪著老太太大伯二伯們一起吃了年夜飯,就親自去做了幾個爽口的菜式端去了夏三爺的廂房,伴著花燈守到了半夜。
        
      皇帝也病重,宮裡的新年大宴從簡,夏令涴隨著顧元朝在夕陽西下之後就來了夏家,同時帶來了夏令姝給眾多家人的禮品。
        
      老太太四世同堂,歡喜異常,一直鬧到守歲,給小兩輩的發了紅包,又放了煙花之後,這才被人扶著下去歇息。
        
      顧元朝抱著顧尚錦,大手握著小手,小手捏著燃香,隔得遠遠的點煙火。煙火『嗤——』的上天之時,她就大叫,煙火在空中『嘭』地炸開成絢麗多彩的圖案時,她就大笑。揮舞著小胳膊,只說要要要,要什麼也說不全。顧元朝十分疼愛女兒,與夏家其他的小輩們一起爭奪爆竹,圍著大庭院追啊跑啊,叫啊笑啊,好不快樂。
        
      顧元朝背著顧尚錦在肩膀上,揮舞著她的小手,對夏令涴邀功:「我放得好不好看?」
        
      夏令涴點頭:「好看。」
        
      顧元朝再問:「放得高不高?」
        
      夏令涴繼續點頭:「很高。」
        
      顧元朝嘿嘿地笑,貼過一邊臉頰去:「給大爺來香一個。」顧尚錦踢著小腿,啊嗚:「錦兒,要香香。」怎麼看,都是兩隻憨態可掬的狗熊,眨著純善的眼眸要糖吃。
        
      夏令涴踮起腳尖,拂去女兒臉頰上的熱汗,大大地親了親,顧尚錦又轉過頭,啊啊地叫,夏令涴覺得風聲都暖了,一切都那麼明亮。捧著女兒的大頭,再在另外一邊臉頰親了親,又吻了吻她的嘴角,咬了下她的小鼻子,惹得母女兩個咯咯的笑。
        
      顧元朝久等不到美人的香吻,大怒,直接拉下女兒夾在腋下,一手壓著夏令涴的腦後,不等對方投懷送抱了,他自動出擊吧。
        
      「啊,姐夫是採花大盜。」顧元晴大叫。
        
      「哥哥說,趙王是天底下最色的狗熊。」夏令墨縮在夏令乾的身後嘀咕。
        
      夏家其他小輩的子弟堂而皇之的嘲笑,他們已經見識多了這位趙王的瘋狂行徑,早已見怪不怪。夏家的女兒們一個個捂著臉,從指縫中偷看。最小的令嫣直接一腳踹去了顧元朝的小腿,義正嚴詞:「我要廢了你這膽大妄為的色狼。」顧元朝一把提起她的後領,對夏令涴道:「看,你家侄女要替你出氣,快快解釋,你與我不是狼,而是狗熊。」
        
      「呸!」夏令嫣氣得亂踢亂踹。
        
      這種歡樂的氣氛下,誰也沒有注意到三房的內院,那明滅不定的花燭『噗』地一聲爆了開來。同時發聲的是廂房內,夏黎氏的慘叫。
作者: ying700406    時間: 2011-3-24 06:26 PM

六九回

      那一聲慘叫似一條鎖鏈,無形中鎖住了所有人的咽喉。
        
      夏令涴下意識的就要往三房跑去,顧元朝將孩子塞在她的手中,瞋目:「別亂跑,看著所有孩子。」
        
      不!夏令涴剛想要反駁,顧元朝又拖住了夏令乾:「看著你姐姐,安排孩子們去歇息,別讓他們亂跑。」夏令乾被夏令墨揪著手指,掙脫不得,朝著遠處已經燈火通明的院子張望著,狠心道:「我才是爹爹的嫡子,這裡不是趙王府,趙王你沒權命令我。」將令墨往夏令涴身邊一推,「姐姐,別擔心,我等會去找你。」
        
      不再多說,率先跑了,顧元朝摸了摸夏令涴的臉頰:「聽話。」
        
      她蹙著眉,突的一震,身後不知道哪個娃兒放的爆竹在身後炸開,星點的紅紙濺在她的裙襬,瞬間就燃開了一個個大洞。張眼望去,一直在廳中喝酒的叔伯們早已不見,大伯母高氏與二伯母桂氏依次招呼著年紀小的堂弟妹妹們回屋,就連剛剛還在活蹦亂跳的令嫣也被小嬸嬸給抱走。諾大的庭院不到一刻,就只剩下茫然四顧的夏家三房。
        
      遙遙的夜空中,依然可以看到燦爛的煙花在陸續升往高空,『嘭嘭』的聲響敲打著心鼓。
        
      「令涴!」身後還有熟悉的人跑來,周圍太暗,她一時看不分明,只聽到對方說:「夏伯父沒事,你先照顧好自己,聽到了嗎?」
        
      她被對方搖晃著,木然地點了點頭,只看到對方那衣角一閃而過的紅竹似乎也要飛了起來。
        
      她的住處從出嫁之後就改了地方,因為趙王時常來此尋人,夏家老太太做主,在新蓋得東邊院子中撥了一個最為清雅的給了她,離北邊夏家三房有點距離。安排好了尚錦,也不讓令墨回柳家,只讓他守在顧尚錦的身邊,叮囑一番後,讓幾個年長穩重的嬤嬤守著了。嫁了人的媳婦們在年三十之前都歸了家,身邊就剩下一些無家可歸的丫鬟們,她又指派了兩個伶俐的去三房主院外面打聽情況,自己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才進門,大伯母等人俱都在,想來是先安撫好老太太再在此等消息。
        
      不一會兒,丫鬟跑了進來,只說:「大老爺傳話,讓人去宮裡找太醫了。」
        
      大伯母高氏問:「可知道三爺病得如何?」
        
      「聽伺候的人說,三老爺回來後精神還好,歇息了一個多時辰時就開始渾身冒汗。三夫人讓人叫了大夫瞧過,說是風寒,開了點驅寒的藥方。哪裡知道三老爺喝了之後就開始咳嗽不止。就方才,突地大咳,咳出了血塊,三夫人才驚叫讓人去請太醫。」
        
      二伯母桂氏問:「其他老爺都在三房?」
        
      丫鬟點頭稱是。高氏與桂氏俱都沉下了臉色,在一旁用目光交流著,夏令涴有心要去瞧瞧,又怕這邊出了什麼變故,只耐心的等著。手中的茶盞開始還燙手,她發了一會兒呆又覺得杯盞太冷了,連翹一邊替她換成了參茶,龍芽已經在窗戶邊上擠眉弄眼,再拐到門口來說話:「王妃,郡主醒了,哭鬧得沒停怎麼也哄不好。」
        
      夏令涴怔了怔,高氏瞪了龍芽一眼:「去把郡主抱過來。」
        
      連翹插話:「老太太好不容易歇下來,郡主在這鬧騰起來饒了安眠不好。」
        
      夏令涴已經站起身來,淡淡地說:「我先去哄哄,等會兒就來。」她是王妃,地位本就比這些世家的婦人高,她願意來此看視老太太自然是表示尊重的意思,她要走自然也沒有人能夠留得住。
        
      高氏似乎也知曉方才自己太過於霸道,捂著她的手背拍了拍:「你今日也累了,與郡主安歇了也好,有事我自然派人去通知你。」
        
      夏令涴說好,她一走,這屋子裡大大小小的丫鬟就去了小半,越發顯得這廳中沉悶得壓抑。
        
      一行人在長廊中穿梭,如夜行的鬼魅,月上中庭更是清冷,星光錯落在雪地上都是銀白,那紅梅的碎葉綴在其中倒成了血珠點點,甚是嚇人。
        
      龍芽落後夏令涴一腳,不時地要跑上幾步才跟得上,嘴裡喘氣地匯報:「夫人在老爺的屋子裡怎麼也不肯出來,太醫來了三位,最開始都進去了,沒了一會兒俱都跑了出來。後來是大公子舉劍逼著最年長的太醫去給老爺看病,趙王說太醫們不給夏家一個說法,他不介意讓太醫們俱都有去無回。然後,那老太醫對趙王說 『進去是晚死一刻,出來也是早死一刻,沒有什麼不同。』趙王當即就挑開了一名太醫的腳筋,然後老太醫一人進去給老爺看病。那受傷的太醫說『要想活命,趕快將這個院子給封鎖起來,用木炭焚和艾草焚燒院子周圍去處邪氣,再用白醋或者白酒蒸煮擦拭所有的布料器皿等物。小輩們、體弱者都不要靠近。』大老爺說『可能是瘟疫。』二老爺說要將老爺趕快移出去,最好離皇城遠些。大公子氣得大罵說大老爺二老爺不顧兄弟情義,這時候挪動老爺無意於讓老爺即刻送命,死活不肯同意。大老爺與二老爺苦勸不止,最後只好先退了出來,然後勒令所有在三房中伺候的人不許外出,然後將周圍的院子全部隔離出來。」
        
      夏令涴的臉色在交錯的光影中或明或亮,等龍芽說完才問:「趙王與令乾也都還在屋裡?」
        
      「沒有,都被大老爺讓人給強行綁了出來。」
        
      「娘親呢?」
        
      「在老爺身邊,聽身邊伺候的婆子喊話說夫人被老爺給拖住了,夫人帶不出來,強行帶走只能將老爺的手都給砍了。那三位太醫也被鎖在了院子裡。」
        
      夏令涴心裡劇痛,想起這麼多年爹娘的恩愛,不由得落淚。連翹快步到她身邊,掏出手帕給她擦拭,哽咽道:「王妃別急,老爺吉人天相,說不定是太醫們誤診。夫人陪在老爺身邊也好,總有個伴兒。」
        
      伴兒!她的爹娘是世家子女,一同上學,少年夫妻相互扶持從艱苦的外地一路榮耀到皇城,再到盛年不離不棄。二十年的歲月,豈是一個伴兒能夠輕易概括。
        
      夏令涴疾行的腳步頓了頓,對連翹道:「去將郡主帶回王府,令墨一起帶走,好好守住他們。」
        
      連翹知道此事重要,也不問逕自點頭去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將胸中的鬱結平復了些,這才繼續前行。
        
      三房裡裡外外原本燈火通明,此時卻安靜得過分,外圍每個人臉上都透著一股青色。顧元朝遠遠望見她來,疾跑了幾步阻了她腳步,微怒道:「回去!」
        
      夏令涴撥開他的手腕,堅定的回答:「不。這是我們夏家,你才該回去趙王府。」
        
      顧元朝眼神在引路燈的映襯下越發沉凝,他扣著對方手臂:「涴兒,這裡不安全,聽我的話,有什麼事情回去我再詳細告訴你。這邊有你大伯們在主持大局,不用你一個女子來插手。」
        
      夏令涴仰視著他,突的眨眨眼,彎曲著嘴角:「趙王是千金之軀,更不該在此處逗留,否則除了意外夏家無人能夠擔待,令涴更是罪不可赦,希望趙王明白臣妾的苦心。」
        
      一口一個趙王,明明白白告訴他,現在與他針鋒相對的是夏家的女兒,而不是趙王府的王妃,也不是他愛著的令涴。
        
      顧元朝焦急又無奈,半晌,才抱了抱她:「我不趕你走,你也別一個人承擔,好不好?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你想要做什麼儘管去做。可是,在做之前先想想你是不是孤身一人一無所有,你不止有父母、兄弟、妹妹,還有夫君女兒。」夏令涴將溢出的淚水侵在他的頸邊,含含糊糊的應了。
        
      顧元朝按住她的後腦:「記住,我就在你身後。」
        
      「好。」
        
      兩人分開,那頭大伯與二伯已經走了過來,夏令涴稍高揚聲,喚:「令乾,過來。」夏令乾本呆呆地守在已經鎖了的院門口,此時聽到姐姐的叫喚這才驚醒般,一臉的陣痛緩緩從周身溢了出來。夏令涴上前,握著這位才到束學之年的嫡親弟弟,用著微薄的熱量傳遞著堅強和勇氣。
        
      夏令乾是夏家三房寄予厚望的弟子,才學心智本就比姐姐還要高。乍然驚見巨變之下難免有點心神不穩,被姐姐這麼無聲的鼓勵下,理智和謀智瞬間又轉回腦中。
        
      夏令涴看著他神色已經恢復平靜,轉首對伯父們道:「我們是否到書房詳談?」
        
      大伯父摸了摸鬍子,對這位侄女的急智和鎮定表示讚賞,隨即帶著眾人去了前院的議事小軒。
        
      大伯父上座,二伯父陪在坐下,夏令涴讓令乾坐在右下手,自己再往下。另一邊才是已經安排事物回來的四叔,五叔領兵在外沒有歸家。顧元朝也不管眾人的眼光,自顧自地坐在了夏令涴的下處,眼觀鼻鼻觀心做木偶。
        
      他就在身邊,她不是一個人。這個認知在夏令涴心中回轉,讓她無端多了更多的勇氣。
        
      她大伯首先發話:「令涴,你爹爹如今重病一時半會無法理事,我們想讓令乾開始繼承你爹爹的班底,支撐起整個清流派系。當然,大伯也知曉他年紀小,可令乾悟性高,早接觸比晚接觸得好,你爹爹病症不知何時能好,所以我們必須先做好最壞的打算。你身為夏家的女兒,要明白事態的嚴重性。」子承父業,天經地義。可在這個當口,相當於直接否決了夏三爺能夠活著的可能。
        
      夏令涴心口劇痛面上還要強忍著,捏緊了弟弟的手心,鎮定的回答:「好。如此,以後令乾就要靠伯伯叔叔們多扶持了。」
        
      大伯父夏祥天沒有想到夏令涴顧大局到這等地步,越發對她高看了些:「夏家人不管走到哪裡,也不管是什麼派系,永遠都是同宗。夏家中人永遠不會兄弟相殘,姐妹相煎,這一點你大可放心。」停了停,繼續道:「在令乾能夠徹底接手之前,朝局中還會有大變動,清流的地位會大受打壓,這一點你們姐弟都要先做好準備。」眼神不自覺的飄向不動如山的顧元朝,「現在太子殿下與大皇子的權爭一觸即發,我們相信,沒多久趙王也會被牽涉,興許會被調離皇城也不一定。」
        
      夏令涴一震,不可置信的問顧元朝:「你要去哪裡?」居然這麼久都沒有透露一點音訊給她。
        
      顧元朝早已知道此事瞞不住,可也沒有想過在這個時候給她雪上加霜,沉凝了半晌,才輕聲應答:「蠻族,或者雪族,更遠一點的許國都有可能。東海已經有你五叔,所以,最有可能調我去的地方是草原或者雪族。」
        
      夏令涴嘴唇抖索幾下。兵部有一半的將領都是大皇子的派系,賢妃莊氏的母族就是靠著軍功獲得皇帝的青睞,這幾年顧元朝在兵部上躥下跳,雖然也拉扯了部分將領,可到底沒法跟駐紮在兵部的莊家相比。調顧元朝去兵部,那麼就要上戰場,有莊家的戰場,沒有五叔在背後控制得戰場,顧元朝能夠活著回來嗎?
        
      「不……」她喃喃的想要拒絕,話到嘴邊怎麼也說不全。
        
      你不能去,你不能丟下我們母子,你不能丟下最脆弱的夏家,這些都無法阻止男子的腳步。
        
      她知道他要的是什麼,也知道他即將要面臨什麼,可是,這種時候,她說不出懦弱的話。世家女子,從小接受地就是不管夫君要做什麼,要麼你從一開始不涉入,要麼就在背後支撐到底,義無反顧。
        
      她很想將頭埋入沙丘中,不聞不問不聽不看,這樣她就可以拒絕一切不利的消息,拒絕那一層層打擊下來的疼痛。
        
      「還有,」大伯父緩緩的走到兩姐弟面前,平靜的道:「年後,夏家就分家。」
        
      「什麼?!」



七十回

      小一輩的反對當然沒法影響當家掌舵人的決定。
        
      夏家真正的當家人是夏祥天大老爺,他現在只是告知三房這個決定,並不是徵求他們的意見。
        
      夏令乾在那驚呼之後就恍然大悟了,垂下頭問:「我爹爹知曉大伯的安排麼?」
        
      二伯夏祥地深深地注視了他一眼:「實際上在兩年前,夏家就已經想好了面對各種變故的對策。分家,是迫不得已。」再多,父輩們已經不想說了,夏家三房如今的主人是夏令乾。他年紀小,接觸的事物少,就只能服從家族的安排。
        
      夏令涴斟酌半晌,問:「爹爹到底是得了什麼病症?」
        
      大伯與二伯的臉色齊齊的變了變,大伯退回到位置上,緩緩坐定了,才道:「肺癆……」
        
      夏令涴輕呼,聽得二伯父接話:「九月的時候你爹爹就接受了皇上的派遣,說是去賑災,實際上是去查探災區貪污受賄的真實情況。水災氾濫,朝廷年年出銀子賑災,年年堤壩被毀,年年都死了幾千上萬人,讓皇上生了疑。你爹爹是清流,性情耿直正派,讓他去最好。沒有想到災區的情況比匯報給朝廷的還要嚴重,河道災情嚴重的幾個城鎮幾乎無人生還,到處都是浮屍。太多的屍體來不及焚燒,就容易爆發瘟疫。」
        
      夏令涴癱軟在椅子上,只覺得渾身發冷:「那麼爹爹是染上了疫病,再引發了肺癆?」
        
      二伯道:「肺癆應當是這幾個月勞累過甚,思慮過多才有的。在那種地方缺醫少藥,帶去的太醫也死了一位。本來你爹爹也回不來的,是死士拚死護了他幾百里才得意安全到家。」
        
      夏令涴喃喃:「可爹爹當時看起來沒有什麼不妥……」那是因為怕家人擔心,進了皇城之時就換了衣衫打理了一番才見人。她頭昏腦脹中,只記得自己冰冷冷地說了一句:「這事不能讓令姝知曉。」
        
      大伯點頭,已經讓令乾將她給攙扶了下去。
        
      夏令姝是太子妃,如今又身懷六甲出不得一點差錯,夏家的事情暫時不能去煩擾她。
        
      夏家三爺病重的消息被瞞了下來,夏家幾位兄弟為了派系爭得面紅耳赤鬧得滿城風雨,最後以老太太氣得暈厥而告一段落。此後夏家老四不聲不響地搬離了夏家,在城東買了一處莊子;夏家五爺的妻妾不敢招惹麻煩,只帶著孩子去了別莊,惹不起躲得起。而後,再過了一個月,夏家二房與大房爭吵,鬧得大打出手,最後兩兄弟也決裂,二房帶著一眾妻妾子女去了城南早已購置的院子住了下來。夏家三爺回家之後一直在休養生息,甚少見客,嫡子令乾只說讓爹爹靜養,自己去了趙王府暫住。
        
      暗中,夏家大宅已經成了一座空屋,除了三房那個被封鎖的院子,只保留了一些粗使僕役。在外看來,夏家除了每月裡購置的物品分散了,門庭冷落了點,其他的沒有差別。
        
      夏令涴也知道大伯惜命,不可能一直住在爹爹附近,夏家這種世家在建造宅院之初就挖了大量的地道,大伯應當是每日按時回家然後再從地道拐去了別的地方。
        
      帶著令乾來趙王府長住的第二日,她就讓人去將三房的書房的書籍全部整理了搬入了趙王府,在前院辟出了一個大書房,尋常書籍信件放在此處,用來給令乾與幕僚們商討事情的場所。然後給令乾的院子裡再騰出了一個暗房,全部放置爹爹的奏摺和私信等重要物品。兩姐弟意外的翻到了一張地形圖,裡面彎彎繞繞的很多通道,仔細看地界的大小,居然涵蓋了整個夏家。有些地道可以通往前後左右的街道,有的可以通往城外,有的是通往其他的莊子。那些個莊子有的以及成了別家姓氏,有的荒廢成了鬼屋,有的成了商舖或者倉庫,兩姐弟這才知曉夏家的祖先們的未雨綢繆。
        
      夏令涴又將趙王府的秘道地圖給拿出來,兩姐弟偷偷記在了心裡然後焚燒了乾淨。之後,抽掉了幾名影衛分別安排在眾人身邊,隨身保護。
        
      夏令乾趁機拿出一枚玄鐵印章來:「這是我搬出來之前,大伯偷偷給我的,說除了大事可以用此印章去城裡的當鋪調派人手。」
        
      「當鋪?是大伯名下的還是老太太名下的?」
        
      兩人放開印章底一看,上面刻著一個『夏』字,夏令涴道:「這是族長印章。」仔細端詳玄鐵上的痕跡,青黑色中有些被利器砍伐的裂痕:「只怕這東西能夠調動夏家的死士。」
        
      夏令乾震動,苦笑道:「這東西不該是大伯才能有的麼?爹爹身上沒有這東西,我知道。」
        
      「收好吧。」夏令涴親手拿著拂塵打掃暗室的灰塵,隱蔽的天窗中只有一絲絲光線洩漏進來,落在那些鮮紅硬殼的書籍之上只覺得腥氣濃郁:「這樣的印章應當不止一枚,你這個調動的人手也有限,不到非常時刻別用它。你不能辜負大伯對你的信任和重視。還有,隨身帶好它,別讓外人瞧見了。」還不放心,自己出去翻找出一根足銀的鏈子來給它掛好,戴在了令乾的脖子上,貼在衣襟內放好了。
        
      夏令涴每日裡都要偷偷去夏家一趟,不做別的,就是遠遠地站在三房的院子外面瞧瞧,偶爾詢問一下影衛裡面的動靜。
        
      夏家三爺的病勢她無從知道,夏黎氏是否已經被傳染她也不知道。不論如何,她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這個時候,任何的軟弱和自欺欺人都只會為家族和家人帶來災難,她必須堅強冷靜,為弟弟妹妹們樹立起最穩固的城牆,保護好他們。
        
      黎家的大表姐黎昭渺來見過她,隱晦的提及若是照顧不來,可以將令乾先放入黎家,被夏令涴拒絕了。她很感謝黎家對他們姐弟的照顧,可這不能成為他們面對困難退縮逃避的理由,他們的保護已經足夠了,必須學會自己蹣跚走路去迎接挑戰,躲在家族背後終究只是懦弱者的作為。
        
      夏令乾親自隨著黎昭渺去了黎家,對外祖母的盛情表示感謝。老人家終究不放心,逼著族長也指了一條暗樁給他留做退路。令乾千恩萬謝的出來,回家之後就聽人來報,說令墨公子不見了。
        
      令墨是夏家三房留下的最重要的一條命根子,出不得意外,夏令涴命人外出尋找了一日,毫無所得。最後,被家養的藏獒,小尾巴的後代短尾巴在趙王府後院逮住了。短尾巴自小都是夏令涴喂養,除了主人誰的話都不聽誰的食物都不吃,對著外人就是狂嘯,嚇得令墨不輕,卡在後院狗洞裡進也進不去出也出不來。
        
      令涴氣得吐血,等人爬出來就是一個耳光甩了過去,打得令墨趴在地上不敢起來。將照顧他的書僮當著令墨的面,讓他親自用鞭子給抽了一頓,抽得兩名小書僮背脊血色一片沒有一塊好肉。
        
      夏令涴指著那兩書僮,恨道:「下次,你再無緣無故從柳家跑出來,我就打斷這兩人的狗腿。還有第三次,我就要他們的命,然後把你鎖在柳家的地窖,情願餓死你,也比被人暗算了暴屍荒野的強。」
        
      令墨從來沒有見過夏令涴如此暴虐的樣子,嚇得哭得哭不出,張眼尋找令乾哥哥,卻只看到夏令乾一臉冷漠的站在不遠處,既不靠近也不走遠,令墨這才知曉今時不同往日,哥哥姐姐也已不同。
        
      當夜,一人躺在柳家主院中,孤獨的在床榻上反覆難眠。從那之後,每日裡出門,都預先跟管家回報,管家再安排柳家的護衛,暗中夏令涴又派了兩名影衛貼身保護,這才徹底地安了一家人的心。
        
      一個新年,在擔憂、驚慌和暴怒中度過了。
        
      夏令涴每日裡疲於應對,還要笑臉迎人的去參加皇家的宴席,與眾多皇家的兒媳一起周遊於各大世家的茶話會、花園、茶樓還有繡莊金鋪裡。為了掩蓋疲憊,整日裡珍珠粉蓋了一層又一層,倒是給珍珠鋪子帶來了一筆不小的生意。
        
      初八之時,官員們的假期結束都要開始上朝了。
        
      夏令涴牽著女兒遊走在梅園之中,看著姹紫嫣紅的梅花競相綻放,兩母女都很無聊,最後一起將鮮紅的梅花都給摘了去泡酒,白色的碾成了泥做香膏,嫩黃的點綴童子雞,粉紫淺綠色等孤零零的綻放在一覺,越發顯得其他光禿禿的枝椏殘破而枯老。
        
      顧元朝下朝回來,繞過前院,就看到佔地一畝的梅園一朝凋零,在寒風瑟瑟中對他無語灑淚。風一吹,雪地中隱隱飄來一股子烤肉香,走進一看,好哇,剩餘的梅花瓣都用來給肉塊做香料了。可憐了這些個花魂,被一大一小的纖手給摧殘得屍骨無存。
        
      早就被炭火熏得白一塊灰一塊的顧尚錦張開胖嘟嘟的手臂:「爹爹,抱!」顧元朝給她擦乾淨臉頰,臉上一冷,那雙烏黑的猴爪子就蓋在了自己的臉頰上,顧尚錦哈哈大笑:「狗熊,親親。」啊嗚的一口,就咬住了爹爹的鼻子,味道不算好,轉頭再呸呸的吐口水。
        
      夏令涴一邊烤肉一邊指使他:「去燙壺酒來。」
        
      一個小院,一個觀雪亭,一桌子烤肉,一壺熱酒,三口之家你擠我揉的湊在一塊,賞雪喝酒吃肉,夏令涴忍不住喃喃:「神仙般的日子啊!」
        
      顧元朝用手暖呼著她凍得冰冷的雙耳,問:「令乾呢?我回來之前,他就沒在工部了。」
        
      夏令涴嗤笑道:「去了柳家。」
        
      顧元朝摟著她搖晃:「你應該不做猴子做老虎。看看你那訓人的架勢,嚇得令墨再也不敢行差踏錯一步,家門都不敢出了。這下好了,嫡親的弟弟反而去做好人,你倒是做了惡人了。」
        
      夏令涴哼哼道:「令墨本來就是為令乾準備的助手,他們關係好是應當的,有了我這個惡人,令墨才能知曉溫情來得不容易。」說著,自己讓人備好一個炭火爐子,上面三層一層放烤熟的鹿腿,一層放烤好的裡脊牛肉,一層放片好的狐狸脯滷肉,最底下內層是放著燒好的炭火可以保溫。再加了一盒子八寶點心,一壺燙好的梅子酒,對影衛說:「送去柳家,就說是給公子吃的。還有,十五的時候白鷺書院就要開學了,讓他多去康靜夫人那裡多走動走動。」嚴老院長已經頤養天年,他的女兒康靜夫人接手了整個書院,倒也管理得井井有條。
        
      顧元朝聽了這話,知道一直到十五夏令乾都不會歇在趙王府了,也不多話,只笑道:「影衛都成了你的狗腿子了,專門給你們姐弟送衣送食跑路。」
        
      夏令涴下頜一抬:「這你就不知道了,給我跑一趟腿兒比給你跑腿劃算得多。要知道,他們積累了十五趟之後,就可以輪休一日,總比你那全年無休的好。」
        
      顧元朝來了興趣:「那你知道他們休到哪裡去了?」
        
      「秦樓楚館,還能哪裡?」
        
      顧元朝腆著臉過去,一手按在她大腿上,咬耳朵道:「那我也申請,湊足了十五次就去青樓逛逛。」
        
      夏令涴十二分的爽快:「成啊,你去吧!」顧元朝一愣,就聽她接著道:「順道帶著錦兒去見見世面,記得多去楚館走走讓她多領教一下男子的手段,以後她可要將整個皇城的少年給踩在腳底下,做當之無愧的大雁朝女王。」
        
      顧元朝嘴角一抽,望著啃得一臉油水的女兒:「這是你這做娘親的夢想?」
        
      「不,」夏令涴給女兒擦臉,笑道:「是錦兒自己發誓要吃遍天下美男。」
        
      顧元朝捂頭:「我不想她成為美猴王。」
        
      未來的美猴王大發善心的給狗熊一個香吻,表示自己對美男一個也不放過的決心。
作者: ying700406    時間: 2011-3-24 07:57 PM

七一回
     
  戰事將起的消息是在初十那日宣佈的,當時的夏令涴正在教小猴子畫畫。她握著小猴子的小爪子,抓著毛筆,沾滿了丹墨在白紙上圖畫。畫一隻捲毛小猴子在摘桃子,再畫大猴子抱著小猴子,大大的黑黑的狗熊被兩隻猴子踩在肚皮上,擔心的四肢朝天護著。

      顧尚錦給將小猴子的紅屁屁塗到狗熊的肚皮上,像極了兩個大大的腳印。

      顧元朝進來的時候,一臉墨汁的顧尚錦正給狗熊添鬍子,一根兩根,最後一根叉到了紙邊。他站在旁邊品看了一番,摸著女兒的髮頂道:「不錯,比你爹爹當年畫得還好。」

      顧尚錦聽得表揚,張著嘴巴大笑,摟著爹爹的脖子,吧唧的親了一口,將手心和臉頰上的墨汁都磨蹭到了爹爹身上。

      顧元朝將孩子給了奶媽們抱了下去沐浴,自己擁著夏令涴東搖西蕩,她撐開那張污七八糟的臉:「你女兒陷害你的,你可別抹到我的身上。」

      顧元朝哈哈大笑,道:「我半月後就要去邊疆,攻打雪族。」

      夏令涴正在抖動紙張的動作頓了頓,低著頭,嗯了聲。她這沉默的樣子,無端的讓顧元朝心疼。擁緊了她,低聲道:「放心,我也不是第一次上戰場了,此次有備而去不會有事。」

      夏令涴將頭埋在他的胸口:「雪妃如何了?」

      雪族用來聯姻的女子,和平之時她身負重任,現在兩邊開戰,這個女子的命運要麼是被打入冷宮,要麼是直接賜死。皇帝平日裡極度寵愛雪妃,早已弄得後宮怨聲載道。皇帝春秋鼎盛之時,旁人自然動不了雪妃分毫,可等到他病倒,雪妃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當年,那女子檢查出身孕,當夜就沒了的事情還讓夏令涴對宮廷的手段心有餘悸。現在想來,這雪妃應當已經……

      顧元朝捧起她的臉,鼻尖揉鼻尖:「你不關心你家狗熊,倒是先問別人,安地什麼心啦。」

      夏令涴張牙舞爪,仰頭做咬他狀:「你一個臭狗熊,哪裡能夠跟天山雪蓮相比。」抬腳踹他,「滾去洗臉去。」

      顧元朝指著她的臉頰哈哈大笑,夏令涴後知後覺的去照鏡子,好大的兩個墨黑手掌印在她臉頰上,她氣得大叫:「你這混蛋!」

      「是是是,我是混蛋狗熊。」一邊還將手鑽入她的衣襟去扯內衫,抬腳已經將她釘在桌案上,在她大腿內側摩擦,喃喃道:「狗熊餓了,要開始用膳。乖乖躺著別動,讓我咬一口。」

      夏令涴雙手一灘,整個人呈大字形的倒在桌面上,目無表情的道:「咬吧,我今日裡才知曉你喜歡咬木頭。」

      顧元朝鬱悶了。都說最好的女子要在床下是命婦,在床上是蕩婦才好,才夠味。這猴子要真的是木頭了,狗熊咬起來也沒了滋味,嘖嘖。顧元朝眼睛眨巴兩下,倏的一笑,一手去扯開她的腰帶,唇瓣就湊過去勾得她深吻。

      隆冬還沒完全過去,屋子裡燒著地龍,溫暖如春。夏令涴因為教導小猴子畫畫寫字,只穿著窄袖短衫,裡面一條滾狐毛牡丹儒裙,簡單而富貴。顧元朝幾下就將她腰帶抽離,撩開她的裙襬將裡面的褻褲給扯了下來,吻得夏令涴面紅耳赤了,這又往下,隔著金線繡緞啃咬裡面的渾圓,手指在她大腿裡裡外外都撫摸了遍。

      夏令涴抽空瞅了瞅門口,丫鬟婆子們見得王爺進來,早就去了外間候著,他們不召喚是不得進來。從裡間望去,只能從厚密的獸皮門簾縫隙中看到點外面人們走動的倒影,影子靠得近了的時候,她就忍不住心如擂鼓,生怕丫鬟們不知輕重的掀簾進來通傳。來來去去幾下,身子被對方挑逗得顫抖,再加上光天化日之下合歡的刺激,讓她精神既緊張又興奮,即擔憂又憧憬,在極樂與地獄之間轉來倒去,甚是折磨。

      顧元朝瞧著自家王妃在他辛勤安慰下還有情緒去東張西望,忍不住對自己的功力產生了懷疑。

      「你不專心?是我伺候不得力還是你不想?」

      夏令涴瞥他一眼,這個時候,這個狀態,她不想也會變得想了。不過這話是死活不會告訴狗熊的,憑空漲了他的氣焰。

      顧元朝暗中嘆息一聲,被娘子給鄙視和忽略的感受很不好。他一心一意的想要安慰她,她怎麼就不領情咧?太傷狗熊的自尊了。

      披著狗熊皮的英雄任命的矮下身去,循著猴子的肚臍再往下,往下。

      夏令涴突的驚叫一聲,就聽得外面連翹緊張地問:「王妃,可有事?」

      「沒。」她順口氣,又補了一句:「讓人半個時辰後傳飯。」連翹應了去了,沒多久,門縫中的人影子少了不少。

      她心落在了實處,忍不住敲打身下的熊腦袋,唬道:「你幹嘛?」

      狗熊舌尖勾著花源中的紅豆,咬了咬,親了親,仰頭笑道:「我在吃飯。」氣得夏令涴臉色酡紅,想要推開他又無力,對方舌尖一鑽就入了那花源之中,濕潤溫暖且滑膩,夏令涴一聲呻吟就梗在了咽喉,吐也吐不出,咽也嚥不下去。

      顧元朝知道自己用對了方法,舌尖進進出出竟是模仿著龍身的動作,夏令涴哪裡被他如此對待過,既覺得新鮮刺激,又忍不住擔憂驚怕。他是王爺,不是尋常的男子,怎能在女子身下不顧廉恥威儀的做出此等淫穢之事。就算是夫妻之間,男子放下身段用唇舌這般討好娘子的也甚少吧!

      顧元朝根本不管這些,舌尖在桃花源中打轉伸縮,指腹還摩擦著上面的紅豆,咬一下就感覺夏令涴抖一下,指甲在她大腿內側滑摸,更能激起無數的雞皮疙瘩。

      夏令涴就覺得身下升騰起一團火,隨著對方的動作慢慢升騰,燃燒熾烈,要將她焚燒乾淨。

      「嗯……」輕輕一聲,她倏的往後仰倒,手中抓著他的髮絲不由得扯進,雙腿一抖,只覺得眼前有萬花筒般煙火綻放,久久不歇。

      溫熱的呼吸噴在她的頸脖,男子扶著自己的龍身緩慢深入她的體內,喚著她的名字。

      夏令涴睜眼,就看到他那笑意盈盈的眸子閃閃發亮地望著自己,讓她羞澀且甜蜜。這些日子壓抑下來的沉重慢慢消散了些,她勾著對方脖子,任由他的動作越來越粗暴,越來越緊密。

      兩人這邊正熱火朝天,外面尚嬤嬤輕聲說道:「王爺,大公主求見。」

      顧元朝一頓:「大公主?顧元溪?」

      「是。」

      夏令涴正爽著,乍然聽到這麼個人名,肚子裡的慾火就泛著酸味,一腳踹開他:「混蛋,你居然還跟她有往來。」

      顧元朝抓著她的腳,笑得猥瑣:「讓她等著,我們先做我們的。」

      夏令涴火道:「誰跟你做呢!」

      顧元朝往前頂了頂:「不是你嘛!好好好,不是你,是狗熊跟猴子在享風月之歡。唉,別踢,哦,好,你踢吧,動作再大點……」

      夏令涴只覺得體內那東西越來越脹大,貼合著自己密不透風,動一下就牽動千絲萬縷的情慾,雙腿一夾,顧元朝嗷嗷的叫:「娘子再用力點。」

      夏令涴氣得笑了,顧元朝見她又開懷,忍不住再去吻她,兩人面貼著面,在桌邊時快時慢的動作。

      尚嬤嬤隨著夏令涴陪嫁過來,對這位王爺的風流放蕩早就見怪不怪,只苦了一群小丫鬟們,聽得裡面隱隱約約的呻吟就面紅耳赤,早已跑遠了,這才輪到尚嬤嬤來通報。

      再過了兩刻,尚嬤嬤已經讓人請得公主換了三道茶,估摸著大公主耐心快要磨乾淨了,就又對著簾內叫喚一聲。

      一盞茶後,顧元朝神清氣爽的走了出來,臉上兩個黑乎乎的巴掌印早就被汗水給糊成了一片,倒嚇得尚嬤嬤一跳。顧元朝摸了摸臉頰,笑道:「讓皇姐再等等,就說我在給小猴子沐浴。」一邊又對外面人說準備浴湯,自己重新鑽入房內,接著聽到夏令涴驚叫,一陣嬉笑打鬧。
        
      尚嬤嬤看看外面的天色,已經越來越暗,大公主挑這個時辰過來,可安得不是什麼好心。
        
      弦月已經爬上樹梢,沉甸甸的藍逐漸將青白的天空籠罩,屋簷那一角白雪逐漸化成了水,沿著瓦片蜿蜒滴落,瞬間融入土地中。
        
      大公主顧元溪在半年前就已經借由雪妃在皇帝面前吹了一年多的枕邊風才得以自由,直到新春皇帝重病,她才求得恩典去父皇身邊伺候,博得了不少好感。如今朝中太子協理朝政,與大皇子打擂台,反而沒人再去指摘她的貞節問題,乘了這個空蕩,她就迫不及待的來尋顧元朝。
        
      她看著他二十多年,恨有多深,愛就有多深,怨只會多不會少。這麼短短的半個時辰的等待,就當他還在抗拒自己的美貌,抗拒她對他的吸引誘惑,她瞭解他,她想要控制他,她耗盡心機想要得到他。
        
      顧元朝從後院沿著九轉長廊慢悠悠往前院走去,拐過桃花林還忍不住哀悼了下滿枝椏的光棍,而後將小小的顧尚錦立在肩膀上,一路飛翔,時而還把她拋到高空,引得小郡主尖叫著大叫『狗熊爹爹』,父女兩人的笑鬧聲從林中穿透到花廳。
        
      顧元溪遙遙的看著自己日思夜想的人瀟灑而行,目中有思戀、傾慕,更有恨,等他站在窗口對她揮手,喚『皇姐』之時,那恨就纏纏繞繞成了愛。
        
      她眼角濕潤,輕柔的說:「我出了公主府這麼多日,你都不想我。」一臉的女兒嬌態。
        
      顧元朝輕笑,將女兒挪到懷中,揮舞著小手,哄到:「快來喚姑媽。」
        
      顧元溪一愣,那淚水就硬是給逼了回去,正色道:「我只認得你,可不認識什麼皇侄女。」固執的認定了她只承認顧元朝的身份,對趙王妃和安郡主是厭惡到了憎恨的地步。
        
      顧元朝神色比她轉得還快,轉身就走:「那我也不認識什麼顧元溪,我這趙王府容不下莫名其妙的女子,你從哪裡來就滾哪邊去。」端的是比她還要無情。
        
      顧元溪一驚,噗噗的掉淚,看著那身影越走越遠,心裡的絞痛讓她害怕地顫抖。疾步衝了出去,緊緊的抱著他的後背:「別走,元朝,別走,別離開我。」
        
      顧元朝反手一掌就將她打趴下了,倨傲的站在高牆之下,冷著問:「你找我何事?」
        
      顧元溪雙手撐在雪地裡,心比那雪珠更冷,哽咽兩下,才說:「我們進屋談。」
        
      顧元朝與她周旋了十多年,對這位皇姐的恬不知恥早已熟悉。以前在宮中他隱忍是因為這位傻傻的姐姐能夠替他擋災,任何他暗中犯下的事情一旦被捅穿了都是這位姐姐給擔了下來,本來他們可以成為皇宮中難得的一對親情濃厚的姐弟,可一切的好感在姐姐十三歲那一年,妄想爬上他的床榻之時給毀了。
        
      蠻族和親公主生下的女兒,骨子裡流著的都是野性和無視一切世俗的蠢笨。在蠻族弟弟娶了姐姐,哥哥強佔弟媳都是常事,可在大雁朝,亂倫是要處以死刑,女子要被浸豬籠的懲罰。
        
      顧元朝身為淑妃的兒子,從小容不得半點污點,哪裡願意被一個女子給毀了前程。
        
      這位皇姐也夠頑固,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硬是只對他死纏爛打,軟硬都不怕。他越是兇狠她就越是要貼著熱臉過去,他羞辱咒罵她也當作了甜言蜜語,真正讓顧元朝厭惡至極,每一次看著她的深情都覺得嘔吐。
        
      這種相處之下,顧元溪越是掌控他,他就越是冷傲,站立在樹下,嗤笑:「皇姐,是你自己將我從屋外趕走的,如今還想平等地與我談事已經不可能。說罷,如果你對我有價值,我不介意給你一點好處,若是沒有……」
        
      顧元溪哆嗦了一下,她曾經不止一次的見識過顧元朝的狠辣手段,不再多話,只從衣襟領口中拿出一封信來:「這是我從那畜生抄寫的副本,裡面有定康王手下官員的名單。」那畜生自然是她的駙馬。在那一次變故之中,她失去了自己寄託愛意的替身,也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更成為皇城中的笑柄。如今的她,想要贏回顧元朝的愛意,只能極盡全力替他做事。這次夜會也是她化妝成了丫鬟的模樣,偷偷摸摸出來親自送來重要信件,只求顧元朝能夠給她一個笑臉。
        
      顧元朝接過信,打開粗略的看了看,裡面有些人他是知曉,有些是兩面派,也有最新投靠過去的。這麼一封信件,就能夠讓他更好的掌握事態變化,隨時將間諜化為己用。
        
      顧元溪仰視著他,看著對方嘴角小小的揚起就知道自己來對了,不禁喜悅起來。搖晃著站立,想要靠近得到一個擁抱,顧元朝眼眸一瞪,面對著這一位深情的女子又漸漸緩和下來,隨手摘下一支梅枝,上面光禿禿的沒有一朵花,他苦笑著拋棄。左右張望,總算看到一株海棠,折下一支鬢在她的髮髻上:「謝謝。」
        
      再也不多說,轉身抱著女兒相當乾脆的走了,只留下顧元溪撫摸花朵癡癡凝望的背影。
        
      屋裡沐浴完畢的夏令涴正穿戴完畢,身邊的丫鬟也將王爺與公主見面的細節一一說了,她點點頭揮手屏退眾人。自己坐在梳妝台前,考慮用那一隻簪子。金簪太浮華,銀簪太簡樸,玉簪太孤傲,金鑲玉貴氣太重,連翹從另外一個妝奩中拿起一隻金銀扭絲綴象牙的白梅插梳固在腦後,齊地的髮發鬆鬆的垂著,隨著腳步,有幾縷在空中翻飛。
        
      夏令涴滿意了,低頭再配耳環,就看到一枚玉珮緊緊的放在桌面,連翹輕聲道:「這是汪公子差人送來,要我親自交給王妃的新年禮。」
        
      玉珮冰涼,握在手心半晌都暖呼不了,一如當年的失望隨著花開花落,終究難平。
        
      「汪公子還說,王妃若是想要回禮,他會在二月初一在竹園等著。」



七二回

      正月二十五,諸事皆宜。
        
      寅時三刻的時候,顧元朝就悄無聲息醒了過來,一雙眸子在黑暗中幽幽地泛著冷光。初春的清晨還很冷,就連他這位勤政非常的王爺都忍不住在溫柔暖榻上流連不去。頸邊輕柔的呼吸吹拂著,他就這麼靜靜的躺著聽了一會兒,等到窗檯外隱約看到黑影閃過之時,這才小心翼翼的掀開被子一角坐了起來。不敢太留戀,肌膚還沒有感到冷意的時候,他已經快步去了外間。
        
      在偏房由著書僮給他套好銀盔,自己用獸皮捆好袖口,豎了豎衣領,在銅鏡中端詳了下,不意外的看到門口進來的女子。
        
      他溫溫地笑了笑,也不回頭,只問:「我吵醒你了?」
        
      夏令涴搖了搖頭,上前替換了書僮的位置,將他的衣裳給整理了下,又矮下身去給他弄褲腿。顧元朝拉著她起來,摸了摸她冰涼一片的臉頰:「真冷,這麼大的人都不會照顧好自己,小猴子跟著你可要受苦了。」
        
      夏令涴瞪他一眼,拍下他的手,掌心打在銀質的護腕上,冷冷的讓人哆嗦。她兩手交握,等到那冷意消散了些再去給他整理頭冠髮帶,指甲在他臉頰上輕輕地刮著,癢癢的。
        
      顧元朝瞧著她那股子專心專意的勁頭,也不好再打擾。低眉順眼的,正對著她不時靠近又遠去的臉頰,白瓷的肌膚在昏黃的燭光下極盡半透,兩坨淺淺的紅暈也不知道是冷的還是氣的,唇瓣粉嫩,被貝齒咬得又發了紅。他伸手去撫了撫那唇瓣,忍不住用手指去通她的上門牙,夏令涴毫無預警地咬他一口。兩個人像是森林裡的野獸,言語不通,只憑著眼神和粗暴的動作交流。
        
      顧元朝抽不出手指,索性將自己的唇也印了上去,用舌尖舔舐她的小虎牙和上唇。夏令涴氣息粗了些,他就悶悶的笑,似乎在打趣她的孩子氣。
        
      夏令涴來了火,直接去推他。男子固執的往前,擁緊了她,讓她的臉頰和手掌貼在自己寒冷的盔甲上,凍得她打擺子。
        
      他用下顎摩擦著她的額頭,輕聲道:「記得要想我,要替我給關二爺上香,讓他保佑我邪魔附體,見神殺神見佛殺佛,完好無缺的得勝歸來。」
        
      「呸,」夏令涴不屑,學著兵痞子的吐粗話:「我才不嫁給魔王,你缺胳膊少腿的話,我就改嫁,這次要嫁給真正的龍子龍孫。」
        
      顧元朝腦漿都被凍壞了似的,呆愣了半響,倏的大吼一聲:「你敢!」
        
      夏令涴繼續鄙視他。
        
      顧元朝抱著她:「你嫁誰我就砍了誰!」
        
      夏令涴由著他發瘋發傻,木著表情一動不動,只覺得抱著自己的雙臂力氣無窮。顧元朝在她臉頰上左右親了親,忍不住壓著她的唇瓣再狠狠地吻了下去,使勁的揉虐她的舌頭,連所有的貝齒都要被舔了一遍。夏令涴舌根發疼,此時此地此景明明想哭可還是要笑:「你看我敢不敢。你若是敗了,就別回來了,省得看著這個王府敗落得一文不名,自己呆在雪族,娶了貌美如花的雪女做夫妻過一輩子多好。真回來了,我就把你給燉了煮了,懶得伺候。」
        
      顧元朝恨得不行,用了倔牛的勁頭咬她的頸脖,落下一個個牙印,似乎這樣就宣告著這個女子是趙王的人,誰也不准碰。
        
      兩個人從來都似野生動物,桀驁不馴,明明在意偏生還要專做忿恨非常,越是關鍵時刻越是愛得深就越是口不饒人。
        
      顧元朝突的明白了這一點,捏著她的臉笑道:「壞猴子,放心好了,狗熊還要給你造一個真正的金屋給你,不會輕易失敗。」一個響指,也不知道從哪個角落中慢慢浮出一個嬌小的身影,如鬼魅般無聲無息地站在背光處,面目模糊不清。
        
      顧元朝指著那人道:「我不在王府的日子,由她貼身保護你的安全,你不召喚她就不會現身,在外人前她也不會出現。除了你的生命安全,其他任何事情她都不會出手。你讓她跑腿的話,她會很不客氣的把你的物品丟到井水裡,不信的話你可以試試。」看來,他對自己的影衛被夏令涴用來做驢子很不滿,故而找了個真正鐵心冷面的侍衛給她,護她安全。
        
      夏令涴瞥了眼那影子,瞧著身形甚小,在黑暗中隱現著玲瓏的腰肢和細細的腿:「蛇妖?」
        
      顧元朝笑道:「對,她叫朱小妝。行內人只稱呼她外號——蠻蛇。真正的心如蛇蠍的女子,你可以用她不能疑她,否則她會毫不猶豫的背叛給你看,知道嗎?」
        
      夏令涴點頭,將腦袋埋在他的胸前:「她跟了你多久了?」
        
      「十年。我與她是生死之交,外人從來不知道。」他沒有隱瞞的袒露,純粹是讓夏令涴放心。男人真的要隱瞞自己的紅顏知己,是會將對方藏得嚴嚴實實,不會讓正妻知曉。這種送到正妻面前的,反而不是真正喜愛之人。夏令涴這人雖然是醋罈子,只要對方能夠為自己所用,她就不忌諱。這是世家教導出來的女子,知道用感情困不住人,只有利益相同才能目標一致,也不會輕易背叛。
        
      她們的感情太少,所付出的有限,好在,自己總算走入了她的心中。
        
      顧元朝最後吻了吻她的唇角,堅定的說:「等我回來。」
        
      短短的幾個字,讓夏令涴有種嚎啕大哭的衝動,整個頭悶在他的手心,點了一下,再一下,最終沉默的落淚。
        
      「一切小心。」
        
      沉黑的天際中,一點點細小的白沫飄灑了下來,落在肌膚上才發現是白雪。
        
      夏令涴立在趙王府的大門口,看著自己的良人一步步踏雪而行,一個輕躍上了馬,在眾人的擁簇中朝著皇宮的朱雀門奔騰而去。那飛揚的銀白盔甲,展翅的紅狐披風,逐漸被兒郎們的深紅遮蓋。
        
      他沒有回頭。
        
      她也沒有再張望,沉默地吩咐門衛將沉重的大門推閉,不留一絲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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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小妝是個有意思的人,夏令涴覺得與對方聊天是個相當消遣日子的活。
        
      夏令涴愛女成癡,經常抱著女兒指著某處陰暗的角落,哄著:「錦兒,看見美女蛇了沒?」
        
      顧尚錦拿著畫本朝著那個地方就給投擲了過去,沒一會兒,在另一個角落現出一個人影,銳利的眼神鄙視著這對母女,好像在說:你們那什麼眼神!
        
      偶爾,夏令涴會在吃飯的時候,一邊敲打女兒不准偏食,一邊說:「肉吃多了就成了老虎,素吃多了就成了蟲子,要一口肉一口蔬菜才能長得白白胖胖。當然,你要嚼碎了再嚥下去,否則會長成為水桶腰。我家美女蛇有一條就夠了,再多一條小蛇我會忍不住燉蛇羹。」顧尚錦啊嗚的用力嚼肉,遺傳自娘親的銀藍色眼眸若有似無的飄向某個地方。冷不丁的從頭頂砸下一個果殼,屋樑上落下一個腦袋,眼神如刀子樣的拋下來:小樣,蛇的腰肢再粗也粗不過猴子!
        
      兩母女都不是什麼善良的猴子,她們是從花果山來的,不懂得見風使舵。
        
      夏令涴晚上抱著女兒唱搖籃曲的時候,由『一隻猴子兩隻猴子爬山坡』,變成了『一條小蛇一條大蛇蹲蛇窩』。她唱一句,顧尚錦就含含糊糊的跟著哼一句,唱得累了,迷迷糊糊都睡了的時候,美女蛇就悄無聲息地滑出來,捏著夏令涴的鼻子讓她沒法出氣。
        
      連翹與龍芽某日裡閒聊,都忍不住嘀咕:猴蛇決戰的日子不遠了。
        
      這麼說的時候,夏令涴已經坐在了竹園的小包廂中,隔著鏤空窗櫺看著院中的青竹隨風搖晃。
        
      汪雲鋒偏愛白竹,曾經指著青竹上的斑點說是女子的淚,並跟她說娥皇女英的典故。之後,夏令涴帶著夏令姝來竹園賞竹的時候,也說了這個典故。傻傻的姐姐被早慧的妹妹笑得莫名其妙,之後,夏令姝再也不踏入竹園。這一家由三人多年的月錢開起的小茶館被汪雲鋒一人打理,之後擴大成了小院,小院再變成大院,然後添加了亭台樓閣,竹林也大了三倍,每日裡只迎接定了位的名門世家中的風雅之人。到了春季,再將百花移至竹園的屋簷牆角窗櫺,倒也添了一些生機和豔色,生意越發好了起來。
        
      夏令涴嫁了人,自然不好再在這處流量,來得甚少,偶爾與世家女子茶話會時她們說訂不到竹園的位置時,夏令涴才暗中出面張羅。
        
      今日她來,外人只道她是閒極無聊出來散心而已。
        
      站在不遠處的汪雲鋒卻知曉,她在懷念。那時的三人,何等的親密無間,兩小無猜。大了,一個個貌合神離,心都散了,心眼也多了,見面都是疏離客套,謹慎言行。
        
      這樣平靜柔和如春風的夏令涴已經很久沒見過,難免讓他心疼著,恨不得沖上去擁緊了她,告訴她一切可以從頭來過。
        
      「站在外面不冷麼?」夏令涴轉首,遙遙的對著他笑。
        
      汪雲鋒在大片綠意中一襲白衫,比竹更挺直,不似凡夫俗子。他莞爾:「你坐在窗口,擔心著涼。」
        
      夏令涴收回壓得有點麻痺的手,在小火上拂過,這才將燒開的茶水燙過茶杯,笑道:「最近可有新的點心,我嘴饞了。」
        
      汪雲鋒輕笑,對著身後的女婢吩咐聲,沒多久就有人提著棉布包裹的盒子過來,一屜屜地打開。梅花糕,酒糟鰱魚丸子,仙草餅等等,擺滿了一桌,色相雅緻小巧,瞧著就讓人口水氾濫。
        
      夏令涴藉著燒第二壺水的時候,用銀針插了一個丸子吃了,嘆息:「當初真不該把這廚子讓給你,讓我在王府裡怎麼都吃不好。錦兒也是個饞嘴的,唬得我每日裡給她換著花樣做糕點,累人。」
        
      汪雲鋒對著伺候的人道:「每樣糕點再準備兩份,打包給趙王府送去。」
        
      茶水第三道到了他的手中,溫了胃也暖了心,他才開始說正事,也不拐彎抹角,直接道:「我想要接手你爹爹的事物。」
        
      夏令涴一口茶還沒有喝下去,聞言停了下來,抬頭問:「你所說的事物是……」
        
      「清流一派的掌舵人。」
        
      夏令涴覺得有人在她腦子猛的捶打了一下,嗤笑道:「我一介女流,哪裡能夠管得了你們男子朝政上的事情。你說要代替我爹爹,你去做就是,跟我說作甚。難不成,我還會阻撓你。」她叉起一塊仙草餅放在自己的唇邊,小小的咬了一口,細碎的餅皮落了下來,一些黏在唇瓣上,紅唇越紅,青色越青,貝齒若隱若現,引人注目。她嚥下之後,笑道:「自然,我也沒法幫你。」
        
      汪雲鋒的視線從她唇邊移開,望著窗外的藍天:「我想先與令乾一起共事一段時日。你知道的,他現在在趙王府上,我下朝之時,他早就離了工部。清流的官員輕易不跟與我走近,所以才想要你幫忙撮合下。」
        
      夏令涴挑眉:「然後呢?」她將冷掉的茶水傾倒,提起茶壺準備再斟,汪雲鋒已經一步搶先,兩人的手指在溫熱的把手上一觸即分。夏令涴已經收回了手,平靜無波地看著他給自己倒滿了,接著道:「大伯屬於世家的守舊頑固派,你是他的女婿,卻要插手清流,也不怕堂姐找你麻煩。」
        
      汪雲鋒一手放在桌面上,一手輕輕的貼在腿上,好像還在感受方才那一瞬的親密:「令乾還小,能力有限,短期之內能夠讓清流上下對他恭敬,長久相處之下他遲早會吃大虧。你是他姐姐,應當已經考慮到這方面了。」
        
      夏令涴道:「是啊,我考慮了。不過,我想到的是他親生姐姐只有夏令涴和夏令姝,至於夏令寐,又與我們三房何干?堂姐夫,你也要來落井下石,趁機打劫麼?真的當我們三房的人都是廢物。」
        
      「令涴!」汪雲鋒提聲,見她一臉薄薄的諷刺內心就悶悶的疼:「你誤會了。我並不想……」打壓你們三房,也沒有要將令乾趕出清流的意思,更加不會將你推入危險的境地。解釋有很多條,事實卻是他真真正正的在算計夏家三房,想要將朝廷的第三股勢力歸為己用。失去了清流支撐的夏家姐妹會從漩渦中脫離出來,同時也會失去太子和趙王與大皇子抗爭的重要力量,而她們兩人也會因為家族的勢微而失寵。
        
      他根本就是不安好心。哪怕,他想要保下夏令涴的性命,這一點不足以說服她,說服夏令乾。
        
      夏令涴想過爹爹的病重會對朝局有影響,怎麼也沒有想到先下手的居然是從小到大最為信任的汪雲鋒。一時之間,只覺得這麼多年的相知是多麼的可笑。
        
      權利,都是權利讓男子改變!
        
      她無法改變,也無力掙扎,到頭來真正誰也保護不了,什麼也受不住。
        
      夏令涴站起身來,望著那一株株青竹,平靜地道:「雲鋒哥哥,你不知道吧,表面上看竹子是一根根單獨長大的,它們的根莖卻只有一簇,砍伐了一根竹子,竹林不會覆滅,真的要讓它們趕盡殺絕,你必須將整片竹林連根拔除,才能以絕後患。」她居高臨下的睥睨著他,「你若真的要清流的權利,可以。」
        
      汪雲鋒稍稍動容,就聽著她說:「踩著我們姐弟的屍體上去吧!」說罷,她甩手出門。
        
      汪雲鋒猛的一驚,扣住她手腕:「令涴!」她回頭,一雙眼眸赤紅含著恨意,讓他再多的話也說不出口。
        
      門外,一個身影飛縱而來,跪下道:「夏三夫人請王妃歸家。」
        
      夏令涴臉色一白,預感到什麼,抖著唇瓣問:「娘親,有說什麼事沒?」
  
  那影衛低下頭去。轟的一聲,夏令涴只覺眼前有什麼炸開,幾近暈倒。汪雲鋒托著她,只看到那恨意被淚水盈滿,最後化成無邊的悲哀。
作者: ying700406    時間: 2011-3-24 08:23 PM

七三回

      從朱雀街驅車到城東的夏家,天轉瞬就已經灰了下來,冷冽的寒風掛著屋角樹梢,風雨欲來。
        
      夏令涴由連翹扶著,雙腿只覺得軟綿無力,龍芽也過來,兩個丫鬟幾乎是架著她一路去了三房。大院門口正站著大伯夏祥天,夏令涴根本沒有注意到任何人,一頭猛地就要往院子裡去。
        
      大伯一聲大喝:「令涴,站住!」
        
      夏令涴只知道搖頭,一手往院門伸去,被大伯死死的抓住:「你不能進去。」
        
      她僵硬的抬頭,啞聲問:「為什麼?」
        
      大伯不吱聲。外面的人都不知道三房裡面的情況,他可是每日裡讓人從被困太醫口中聽取匯報,如今他什麼也不能說,只能阻止趕來的三房姐弟,以免鑄成大錯。
        
      「不,」夏令涴已經預感到了什麼,眼淚就已經掉了下來,催促著丫鬟們:「護著我進去。」
        
      大伯臉色一冷,手掌一揮,身後已經出現了一排死士。這些人奉命守著整個夏家,對三房的院子更是幾層保護,就是怕有人逃出或者進入走漏了風聲。這些天處理的下人沒有一百也有幾十,裡面還包括宮中或者眾多皇族世家派來的暗探,一律都不予以放過。
        
      死士一出,夏令涴這才正視夏家的族長。
        
      她雙手一推,讓丫鬟們送開她,自己站直了,眼神犀利冷酷,有著決然:「作為爹爹的女兒,我有權利去服侍病中的老人家;作為趙王妃,我有權利去慰問朝中重臣。大伯,我尊您一聲大伯,是想要您成全做兒女的孝道,不是讓您仗著身份來阻我正事。」
        
      大伯夏祥天久居高位,哪裡會容許一個婦人的威脅:「這是我們夏家,與趙王府沒有關係。作為夏家的族長,我有權利維護夏家人的安全,也有權利反對皇族的不適當行為。」
        
      夏令涴知道這位大伯的頑固不化,也懶得跟他打嘴皮子,低喝一聲:「影衛!」她的身後倏的出現二十來個黑衣人,皆靜靜的跪拜在下方。
        
      雙方對持,趙王精心培育的影衛和夏家的死士,皆是一群為了主子不要命的人。
        
      風捲慘葉中,兩邊的氣氛越來越沉悶,殺意也越加濃郁,一觸即發。
        
      汪雲鋒有理由相信,現在的夏令涴是不會顧及任何人的安危。在三房人的心目中,家人最重要。為了家人他們願意放棄權勢,也願意放棄仇恨,更願意放棄自己的性命和……姻緣。
        
      這樣的女子,誰娶了她都是幸運,因為她會為家人付出一切;這樣的女子,誰傷害了她的家人,也是不幸,因為她會用盡一切方法報仇,不計後果。
        
      院門吱呀的打開了,一個蒼老的蕭索身影遲緩的從怒放的鮮花中走來,夏令涴那一股子硬起瞬間化成了委屈,上前兩步:「娘……」哽咽難言,眸中有擔憂、心疼、詢問和希翼。
        
      夏黎氏沒有看她,站在院內對大伯福了福喚了聲大伯,夏祥天鬆開夏令涴沉默的回了禮。她道:「讓令涴進來吧,還有令姝,令乾留在外面。」
        
      隨後趕來的令乾沖上前去,就想要反抗,夏黎氏突然怒道:「這是你爹的原話,你想要違抗嗎?」
        
      令姝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走到弟弟身邊安撫了他,隨即與夏令涴一起跟在娘親身後入了院子。沉重的院門再次關閉了。
        
      廂房的正廳的窗戶都敞開著,往裡走,過了三門,光線就逐漸暗了下來,屏風像是一座巨大的石山壓著,後面是形消顯骨的夏三爺。夏令涴撲了過去,跪在腳踏上握著爹爹的手,半響,垂頭落淚。夏令姝搖晃兩下,也隨了姐姐一起靠在床沿,仔細端詳夏三爺的神色。
        
      夏三爺感受到動靜,睜開眼來瞧她們,想笑,喉嚨中有什麼哽住,夏黎氏趕緊側過他身子順氣。夏令姝眼見地看到他嘴角殘留的血沫,夏三爺眨眨眼,她忍著心裡的酸楚也低下了頭。
        
      很久,一隻熟悉的大手覆蓋在兩姐妹的頭頂摩擦著,粗嘎的像是悶鼓的聲音響起:「記住,令乾第一,你們姐妹第二。若是都守不住,孫輩們第一,你們皆第二。再守不住……」他那混沌的眼中突然爆發出一陣瘋狂,兩手扣住她們,嘴唇張合幾次,太急,喉嚨深處發出『咯咯』的痰聲,胸腔劇烈的起伏:「玉,玉石…… 俱焚,也是一條活路。我們夏家,可以忍辱負重,卻不能丟了尊嚴,失了本性。要做什麼,儘管去做;要闖多遠,儘管去闖;只要無愧於家……和親人……」
        
      話還未說話,又一陣劇烈咳嗽,那蒼老的蠟黃的,隱藏在床幔中的佝僂背脊已經失去了生氣,一陣陣在抽搐著,眼眸死死的盯視這她們:「聽見了嗎?」
        
      夏令涴抬頭,想要止住老人的咳嗽,人剛立起,他就大叫:「回答我!」豎起手指指著兩人,「記住,在皇家,沒有龐大家族支持的女子遲早是死路一條。令乾活著,夏家才能興盛,你們捨棄了他,就會被夏家拋棄,都只有死路一條。」
        
      夏令涴知曉爹爹已經猜到她們姐妹肯定會與其他叔伯們鬧矛盾,這是父親最重要的警告,也是提醒。這一位父親,雖然性子剛硬,對家中妻女一直甚好。嚴父慈母,到了最後關頭他想著的依然是子女的安危,這一份感情姐妹們哪有不知曉,越是明白內心就越痛,同時升騰的還有漫無邊際湧過來的惶恐和懼怕。
        
      爹爹要走了!
        
      那一個堅定地立在姐弟們面前的高大背影要倒下去了,他的嚴厲教導、溫厚叮囑、怒發訓斥都不再出現在他們的生命中。遇到困難,沒有高山一樣的人替他們遮風擋雨;遇到歡欣,沒有背後一直默默關心支持的身影;遇到苦愁,也沒有書房內那永遠燃著的一盞孤燈等待著他們進去尋求撫慰。
        
      黑暗呈波濤一般,怒號著撲面而來,夏三爺就如那海中的孤舟,瞬間就會被它們給吞沒。
        
      夏令涴無語淚雙行,與夏令姝一起點頭。
        
      走出廂房之時,她們幾乎以為自己從地獄打了一個轉,重生了過來。再往後看,日光下最後一點白光都沉凝了下去,最後也融入了那墨色的黝暗中。
        
      當夜,夏令涴送走了令姝,她懷著身孕實在不能太操心,也不能靠三房太近怕過了病氣和疫氣。令乾早就被大伯綁著回了趙王府,叮囑人鎖著他,作為三房的獨子他不能輕易涉險。
        
      夏令涴獨自一人在東邊的院子住著,三房的屋子就算是她強行留下,娘親也是不同意的。
        
      大伯母讓人請得她與汪雲鋒一起去吃飯,諾大的一個夏家,剩下老太太固執的守著不肯離去,就只有大房的父輩住在這裡。以往的熱鬧成了過眼雲煙。
        
      老太太將夏令涴養在身邊過一段日子,現在看著她呆呆的樣子更是心疼,不停地勸她吃飯。夏令涴實在沒胃口,強自吃了些,就藉口累及回房歇息。
        
      連翹服侍著她沐浴更衣,夜太深,她依然沒有睡意,坐在窗前望著烏雲逐漸遮蓋起月色。
        
      憑空一聲哀號,如撕裂黑夜的悶雷,猛地砸在她腦門上。腦中還沒想出個因由,夏令涴已經衝了出去,厲聲喊:「爹——」
        
      還沒衝到門口,一個身影倏的從門外跑了進來,一把攔住了她:「令涴!」
        
      「放開我,我要去見爹,放開啊!」夏令涴又叫又跳又咬,渾然不顧姿態何等的瘋癲,也不顧深刻在骨子裡的那些世俗約束,尖利的叫喊,指尖劃在來人的臉上脖子上,對方幾次攔她不住。外面已經聽得僕人們來來往往跑過的腳步聲,更遠處,那悲號蔓延開來。
        
      龍芽一路跑一路哭,看到夏令涴就忍不住嚎啕:「小姐,老爺他……去了。」
        
      汪雲鋒大吼:「閉嘴!誰都不准哭,誰敢嚎出聲來,就割了他舌頭。」在外院睡著的嬤嬤們早已披著外裳爬了起來,聽到汪雲鋒說話,一邊疑惑他為何在此,一邊震驚於剛剛聽到的消息,那哭聲還沒出來就嚇了回去,一個個憋得臉色慘白。
        
      夏令涴猛的大叫,張口就朝著他脖子咬了過去,瘋狂中她已經不知道是誰阻攔了她,心裡劇痛腦中不停的狂叫『爹,我要去見爹』,誰敢攔著她,她就殺了他,殺不了他就咬死他。
        
      這一口下去,汪雲鋒脖子上已經血流如注,他只能緊緊地捆住她,對人道:「去找太醫來。」
        
      龍芽哆嗦:「太醫,都,都被大老爺給……」殺了滅口。
        
      汪雲鋒聽了半句就已經知曉,想要敲昏了夏令涴,幾次下手就都看到她那憎恨劇痛的眼眸,忍了幾次,只能撫著她額頭,低聲喚她的名字。夏令涴逐漸鬆開牙齒,神色中透著茫然,汪雲鋒只當她一時魔障了,趕快讓人灌了一壺安神茶下去,再按壓她的太陽穴,等指腹下的肌肉一跳跳平復,才拉起被縟替她蓋上。
        
      汪雲鋒很想接手夏三爺手中的勢力,沒想到他老人家去得這麼快這麼早,而夏家的大房至飯後就一直守在了院外,汪雲鋒遠遠的瞧著夏家的死士們手起刀落的斬殺所有從三房院子裡出來的僕從,殺得整個桃花林都佈滿了血腥氣。
        
      夏家的人對權勢的掌控絕對比汪家高,大房守著夏三爺這些日子,肯定是將清流中該說動的人都說動了,不能說動的人他不會碰,汪家去碰只會遭到夏祥天的阻擾,讓他左右做不成好人。
        
      汪雲鋒不得門而入,心裡又惦記著夏令涴,只能暫時捨棄一邊,偷偷去了她的院子。兩人隔著一面牆,一個在屋裡一個在屋外,沉默的仰望夜空。
        
      直到,那一聲尖叫。
        
      連翹捧了浸濕的巾帕給夏令涴擦臉,汪雲鋒想了想,道:「等會你們大老爺肯定會來見令涴,你親自去熬一碗參茶來,要濃茶。」又對龍芽道,「去準備喪服,還有三夫人的衣裳也要準備。」
        
      屋裡就剩下他,還有躺著半睡半醒的夏令涴。
        
      太靜謐,她的一呼一吸之間都能夠牽扯他所有的注意力。汪雲鋒的視線不由自主的順著她光潔的額頭落在眼角,再繞過鼻樑,定在唇瓣上。剛才她下了狠力,咬得滿口血,方才不覺得,看到她嘴角還殘留的血絲這才感覺自己脖子抽抽地痛。伸手一抹,全是血。
        
      汪雲鋒苦笑了聲,將指上的血抹在她的唇邊,溫熱得燙手。
        
      他呼吸漸重,而後又屏住,最後沉了下去,在她鼻翼之下尋找魂牽夢縈的所在。靠近了,那血腥更重,他頓了頓,含住她一邊嘴角。一手深入她的頸脖之下,一手放在她的腰間,由鬆到緊,再由緊到鬆,最後他撬開那被血水泡得粉色的貝齒,含住略微呆硬的丁舌。
        
      夏令涴昏睡中,只覺得自己喘不過氣來,幾次三番的要睜開眼。她還記得自己要去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她跑著,追著那黑暗中散發著柔和的光影,伸出手去喚著對方,怎麼跑都追不上,越來越遠……
        
      「爹,」她喃喃一聲,呼吸就被另外一個熱量給奪了去。舌根發疼,牙齦發麻,最後連胸腔都沉甸甸的。
        
      「涴兒。」那人喚她,再一次吻著她,啃咬著她,一雙手急切地在她周身撫摸,撩撥著她。
        
      不是顧元朝,那是……誰?!
        
      「不——」她倏的驚醒,猛的推開身上的人,忽明忽暗中只能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定定地凝視著他,渾身上下散發著無法忽視的沉迷愛意。
        
      她撫胸深呼吸著,撐起身來左右環視一番,沒有看到任何一個丫鬟。心裡一緊,張嘴就要喊人,汪雲鋒已經再一次撲到她的身上,將她壓制著,吻了下去,大手順著外裳直接劃入了褻裙中,就要去扯她的肚兜。



七四回

      夏令涴這種世家小姐,小時候就被送入書院教導,遇到的男子也都被禮儀規範從來不越雷池一步。所有人就算垂涎兩姐妹的美貌,也會顧及她們背後的家族,輕易不敢得罪。長大後,她早早的被顧元朝的雷霆之勢給定了下來,更加沒有外姓男子敢靠近一丈之內。
        
      雖然知曉男子並不是自己所見過的那些都彬彬有禮或者豪氣干雲,有情有義的那般,到底也沒有真正吃過男子的虧,受過別人的非禮。
        
      汪雲鋒在她最脆弱的時候發難,更是讓她整個人都蒙了起來。藥性發作了一半,隨著汗水又揮發了另一半,如今渾身軟弱無力掙扎不過,手打腳踹得撼動不了身上人分毫,覺得即委屈又苦澀,滿滿噹噹的震驚加絕望。
        
      汪雲鋒像是著了魔一般在她唇中攻城掠地不讓她有一丁點喘息的機會,肚兜掛在脖子上,扯了幾次都沒扯下來,索性從底下鑽了進去,在她胸口狂亂地撫摸。
        
      要得到她,一定要得到她!
        
      夏令涴眼珠子到處亂轉,從屋頂的房梁到屋角的角落苦苦的搜尋朱小妝的影子。影衛們都是男子,不敢靠近她的內廂房,丫鬟婆子們也都不知道去了哪裡,她只能求助於貼身保護得蠻蛇。
        
      用兵一時,她幾乎是用身子掙扎著發出悲嚀的喊叫。
        
      「涴兒,」汪雲鋒捧住她的頭,讓她直視著他,強調:「你是我的。」
        
      夏令涴還沒喘過氣,有氣無力的反駁:「我是趙王妃!」
        
      「不。」汪雲鋒一把扯下她的褻褲,沿著她的小腿往上摸去,激得她雞皮疙瘩都立了起來,裹足了力氣去踹他。他就抓住她的腳,俯下身去親吻她的膝蓋,大腿內側,雙手依然壓制著她的雙臂在床榻上翻身不得。
        
      「你本來是我的,你應該是我的娘子。」
        
      夏令涴吼他:「二堂姐才是你的正妻,我是夏令涴不是夏令寐,你看清楚。不要把你對待別人的暴行用到我的身上,會讓我恨你!」
        
      汪雲鋒立在她的身上,將她雙腿分開,苦笑:「我從來沒有將令寐當過我的妻子,我沒有碰她。」
        
      夏令涴咬牙切齒:「你們夫妻之事與我無關。」
        
      「的確。」汪雲鋒凝視著她道,「她是她,你是你,在你恨我之前,我已經將自己恨不得千刀萬剮,扒皮抽筋。我恨自己的無能,恨自己的軟弱,恨自己不夠堅定,我離開了你多久,就恨了自己多久。半夜之時,我一人守在庭院中,就想要是你也恨我多好,這樣你就會與我一樣無時無刻記著對方,不敢忘記。」他一把解開束在她胸上的儒裙衣帶,層層疊疊的棉裙被他撥開,輕柔而纏綿,像是給蒸雞蛋捏開最薄的皮,小心翼翼又充滿了期待。
        
      夏令涴嗚咽一聲,喊著:「蠻蛇,出來啊……」話音剛一落,汪雲鋒突然就撲倒在她身上,夏令涴那一聲悲情還沒揮發到淋漓盡致就戛然而止了。
        
      她有點傻傻的望著床榻上站立的人:「你就不能主動點?」
        
      「五十兩,黃金。」
        
      「啊?」
        
      「救美五十兩,保鏢一千到八萬,殺人五千到十萬兩,其他武鬥文鬥另計,若有其他額外要求另算小費。」朱小妝好整以暇的從她被丟開的衣裳裡翻出一根金簪來,掂量了下覺得足夠應付這一場救美的費用了,繼續詢問道:「需要我幫忙殺人嗎?這個男人是朝廷命官,按照我們生死門的計費他的命可以值三萬兩——白銀。」
        
      夏令涴朝天呼出一口氣:「不,別殺他,至少現在不能殺了他。」否則會惹出天大的麻煩。她儲備些力氣去推開昏迷得徹底的男子,推了幾次都沒法移動分毫,只好對朱小妝示意:「勞駕。」
        
      「十兩,白銀。」簡直就是奸商。夏令涴也顧不得了,她只想盡快離開這裡。她記得魔障之前,三房院裡的那一聲淒喊。
        
      她的爹爹……相比之下,汪雲鋒的趁虛而入只暫時拖延了她的悲傷,她必須去面對事實。
        
      穿了衣裳之後,她終於忍不住對朱小妝道:「下次你直接救下我再來說銀子,我不介意被你宰。」朱小妝深感滿意。這位王妃比趙王好說話多了,當然,也慷慨多了。
        
      趙王那是一隻鐵公雞,一毛不拔,就知道讓她做白工。
        
      有些人的有些事總會帶給人意外的療傷效果,夏令涴穿著素服再一次見到夏三爺的時候,已經完全清醒了過來。
        
      夏黎氏的臉上無悲無喜,只淡淡的道:「你爹爹說必須火葬,他的屍身不能留著,會污染土地傳染瘟疫。」
        
      夏令涴一抖,大伯已經將她又脫離開了些。他道:「還是三弟想得周到。不過,現在皇城草木皆兵,我也無法立即讓三弟火化,送去廟裡更是不能,只能先入殮放在這裡。等到了何時的時候,才能給朝廷呈摺子。」話裡是不準備讓夏三爺入土為安,也不能誦經火化了。
        
      夏令涴悲苦道:「身為夏家的子孫,也不能入夏家的祖墳麼?爹爹做錯了什麼,讓大伯做出此等殘忍冷酷的決定。」
        
      「令涴,」大伯嘆息道,「這不是由著性子的事。你去想想,若是現在朝中知曉你爹爹病逝,對朝局會有多大的影響,清流說不定立馬土崩瓦解,你爹爹給令乾留下的權利瞬間就會被其他兩派瓜分,不能勸服的血洗了也是正常。」
        
      夏令涴哽咽,半晌:「大伯給我一個准信,就算是骨灰,我也要讓爹爹入了夏家的墓地。」
        
      「最短一個月,最長半年,等令乾完全接手清流的主力再說。」
        
      夏令涴無法,只能強嚥了悲傷,讓人裝殮了夏三爺的屍身,自己守了三日靈。
        
      這一個月在三房院子裡伺候的人,包括太醫也都被夏老爺給料理了乾淨。三房之外的僕婦和僕從丫鬟們都是夏家的死士和家僕,身家賣身契都在夏家自然是沒有問題的。夏令涴那邊的人除了幾個自己貼身的,其他的也都被老太太給收了去,估計屍骨也無存了。
        
      她渾渾噩噩地過了一些日子,不知今夕何夕。抬頭是爹爹的靈位,低頭是娘親蒼老的鬢髮,忍不住問道:「娘親要陪著爹爹麼?」
        
      夏黎氏經過這一個月已經老了二十多歲,以往風韻猶存的命婦已經徹底的成了老嫗,眉眼低垂,聲音暗啞:「先替你們姐弟們辦事,辦完了,再來陪他吧!」
        
      隨後,整個三房的院子就被封了起來,而夏黎氏在另外的太醫看視下只說沉痾鬱結,多修養散心的好。夏令涴正好就接了她去趙王府長住,自那之後決口不提那一日的悲痛和無奈。
        
      只可憐了夏令涴,明明剛剛故去親人而外人不知,她就依然要掛著笑臉去宮裡給皇后和眾多嬪妃娘娘們請安,然後隔三差五地去與夏令姝說話,還要監督夏令乾的一切飲食住行,容不得半點差錯。再有閒暇,也要出席世家女子們舉辦的茶話會,賞花會。
        
      小公主顧元晴也不知道從哪裡得到了消息,不聲不響地從宮裡跑了出來,後面跟著兩車零嘴,賴在了王府不走了。
        
      夏令涴身上擔子越重,對小公主就不如以前那般上心起來。好在顧元晴將趙王府當作自己的家,自來熟的找了常住的院子住下,每日裡去柳家接了令墨一起去白鷺書院,晚上再送了他之後自己被宮人們護送回來。其餘的時辰就抱著顧尚錦與夏黎氏說話,纏著老人家指點她的刺繡,她的廚藝,還有一些花拳繡腿。老人家累了,她就彈亂七八糟的琴,吟污七八糟的詩,跳扭七扭八的舞,硬是哄得老老少少歡欣不少。
        
      夏令涴鬆了口氣,全心全意的守護好這一家子。
        
      過了些時日,白隼的孫子輩鳥兒撲騰撲騰的飛到了顧尚錦的腦袋上,用著啄扎她的小腦袋瓜子,然後夏令涴就能看到顧元朝給她的信箋。這成了壓抑日子裡最大的一份期待。可那小白隼似乎喜歡上了顧尚錦的腦袋,每次不是落在夏令涴的廂房裡,也不是落在書房裡,一心一意的往顧尚錦的腦袋上撞,搶奪小郡主的牛肉塊羊肉塊,最後顧元晴忍不住給小白隼起名叫『白吃』,純粹混吃混喝的白吃鳥,正好和小公主的侍衛的外號『肥鳥』相得益彰。
        
      顧元朝送來的消息總是讓人哭笑不得,更多的時候是讓夏令涴抓心撓肺,恨不得找人抽一頓就好。
        
      無它,來得消息中提得最多的是:雪族的女子肌如白雪,貌如仙子,性子溫柔體貼很會照顧人。每晚,他的帳篷裡總是會出現各式各樣的美人來投懷送抱。有渾身赤裸被毛毯裹著丟在他帳頂的,也有穿著狐裘在他面前大跳露腿舞的,還有裸著香肩披著披風誤闖他帳篷來沐浴的,絡繹不絕讓他深感自己桃花朵朵開。
        
      夏令涴想了想,最後讓人從藥庫裡翻找出了虎鞭、豹鞭、鹿鞭若干,讓黑隼的第十八個兒子飛越千里送了過去給桃花旺盛的王爺補身子。
        
      結果是……趙王補得過火,在冰天雪地裡流血不止,差點『出師未捷身先死!』嗚呼哀哉,好色也是需要本錢啊。
        
      偶爾他也會捎回來一些東西,有一次黑隼直接帶來了一隻巴掌大小的雪狐,被塞在小籠子裡,差點餓成了皮包骨。最後,那成了顧尚錦的寵物,每日裡盤踞在小郡主的衣領口,伸出毛茸茸的長尾巴或者是小腦袋,好奇地張望著外面的繁花似錦。就此,還引發了一起白吃隼與小雪狐的主人爭奪戰,此乃題外話,不表。
        
      三月之時,天氣逐漸涼爽,一家子人這才開始出遊,也不敢去遠了,就去了郊外的別莊住住。
        
      皇城中整個烏煙瘴氣,每一次從宮中出來,夏令涴都憋著很大的怨氣。大皇子一派兄弟的母妃們在她們姐妹面前含沙射影的口吐蓮花,皇后娘娘如今一心都在皇上的病情上,對此是不聞不問,就算知曉也沒有打算替兩姐妹出頭的意思。某一次,最小的八九皇子要選妃,宮裡有底子的妃子們都削尖了腦袋要把自家的侄女們塞進去,本以為如今太子軟弱,皇后勢微,就都去奉承了大皇子的母妃賢妃。哪知道,半道上,吐血吐得厲害的皇帝老兒突然頒了口諭,讓太子妃替臣弟們選王妃。
        
      夏令姝這人是典型的睚眥必報,也不多說什麼,只等得世家女子們一個個篩選了幾輪送到她面前的時候,她就當著眾多後宮嬪妃和公主們的面,一一將仇家的女兒們給點評了一番。
        
      皇帝說過某位嬪妃鼻子長得好,她就說這候選佳麗的鼻孔朝天是潑婦相;皇帝稱讚過某位貴人的明眸皓齒,她就評出這位妃子的侄女繡花枕頭裡塞滿了豬尾巴草;皇帝說過某位美人的聲如鶯雀,她就嫌棄該美人的家人聲細如蚊蚋,登不得大雅之堂。真正是讓人咬碎了一口銀牙,當場就在淡定的皇后面前上演了一場唇槍舌戰,結果不歡而散。
        
      夏令涴住到了別莊,莊子小,護衛更為得力,離了那沉悶的地方家人的心情也就閒適些。本來食不知味的夏令涴又突然開始暴飲暴食,什麼都愛吃起來。一日五餐外加零嘴若干,最後還要從小公主的懷裡搶奪梅子乾,嚇煞了人。
        
      夏黎氏最注重細處,當即就讓人請了太醫來,這一把脈,夏令涴居然懷上了。當即,兩母女相擁而泣,對夏三爺的離世的鬱結總算消散了些。
        
      夏令涴把這消息傳給了顧元朝,挾小世子以令顧狗熊,明擺著敲打他不要死在了雪族的石榴裙下。
        
      讓她意外的是,消息傳過去了半個月都沒有回信,她又忍不住擔心戰事是不是有了阻力,開始提心吊膽起來。
        
      四月,夏日漸長之時,她就在憂心忡忡中,見到了那銀色的盔甲從天而降。一晃神,整個人已經被對方抱著飛揚了起來。
作者: ying700406    時間: 2011-3-24 09:12 PM

七五回

       夏令涴被突如其來的狗熊嚇得不輕,還沒驚呼出聲就被人給折騰得頭暈目眩。

      臉頰上一陣陣細細碎碎的鬍鬚針扎似的在她面上刷過來又刷過去,她終於忍不住推開那大腦袋:「哪裡來的野獸,太髒了。」

      野獸不忿的發出呼嚕嚕的抗議,咬她嘴唇,熱乎乎的氣息噴在她的臉上、頸脖上,最後整個人埋在她的肚皮上:「快來叫爹爹。」

      夏令涴一巴掌打在他頭頂:「才三個月呢,哪裡聽得到動靜。」

      「哦,」他坐在草地上,將自家王妃小心翼翼的包裹在懷中,相依相偎:「那來叫聲夫君聽聽,告訴我你想不想我。」

      夏令涴又一巴掌拍在他面龐上,很輕:「幾月不見,油腔滑調了不少,看樣子雪族的女子很會與你調情。」

      顧元朝抓著她手指,一根根含著,在舌頭上打轉。夏令涴怕癢,掙扎不出來索性用指腹摩擦他上下頜,敲打他牙齒。太親密,呼吸都急促了起來。顧元朝毫無顧忌的摁著她的後腦,與之深吻。

      開始他還有點僵硬,最後似乎找到了感覺,逐漸急切起來。捲著她舌尖,吞了她的氣息,使勁地將她往自己身上壓著,另一隻手還小心翼翼的貼在她的腹部緩慢的撫摸著。

      兩人都是久旱逢甘霖,逐漸這吻就變了味道,由坐著到躺著,居高臨下的將人給鎖在了懷裡,大手在她胸口揉捏著。夏令涴錯開雙眸就看到頭頂的豔陽,不由得心虛。這晴天大白日的,天當被地當床的做野鴛鴦似乎太脫離世俗了。推了身上人幾次,對方根本紋絲不動,一心一意的要吃肉,舌頭將她整個面部都給舔了一遍。

      夏令涴忍不住咕嘟幸虧在別莊,有了身孕,故而沒有再擦香粉等物,否則這麼個舔法,他今晚肯定鬧肚子。

      顧元朝根本沒有這些顧忌。他餓了幾個月,每日裡看著雪族想著法子用美人計來色誘他,再加上隔三差五的滋補伙食,早就一肚子的慾火燒得噼裡啪啦響。

      外人認為他愛美人,他也的確表示出真的被誘惑了,心裡卻明白,美人們能看不能吃。軍營裡都是一群大老爺們,衝鋒陷陣起來不含糊,對女人們的渴求更是如狼似虎。所以,大部分的美人們都在即將爬上他床榻或者坐到他身邊的時候,總是會有那麼一兩個『莽夫』將領要來匯報,這匯報到了半路,顧元朝不是去查看兵營佈置,就是要去探視傷員,等再回到自己的帳篷,得了,美人已經被人吃下肚子,留著一塊肉沫在將領的嘴巴外面,哭得梨花帶雨。

      末了,將領對著主帥一句:「這個太瘦了,老大,你歷來不喜歡啃硬骨頭的,這個就讓給末將吧。」不讓又如何?老大能夠從忠犬口中奪食嗎?不能!所以,骨頭被忠犬給叼走了。

      也有美人還沒來得及呈到他眼前,就被狐狸給騙得團團轉。他還才聽到那送美人的來使剛剛獻媚地說有禮物,一轉頭,協助護送『禮物』的狐狸正好將禮物剝得光溜溜赤條條,狐狸堂而皇之地面對著一屋子男人問:「啊,這是禮物?不是老大給我的補品?」於是,禮物搖身一變變成了補品,補了狐狸的腎。老大能夠跟家禽搶奪補品嗎?不能。

      所以,顧元朝是真真正正的餓了三個月啊!

      夏令涴的掙扎,他強勢壓制;夏令涴的驚慌,他選擇無視;夏令涴疾言厲色,他眉飛色舞:「叫吧,越叫為夫越興奮,再叫大點。」

      夏令涴怔了怔,與對方對視半晌,最後輕輕的望向他腦後,輕聲道:「娘,這不是我的錯。」

      顧元朝的疑惑還沒表達,背脊就已經感到有重物突襲而來,他反射性的拍去,正巧看到一張思念的小臉,趕緊變招接住,順勢倒在地上,哈哈大笑:「小猴子壓死爹爹啦!」

      顧尚錦雙手把住他的臉頰,小嘴厥著就咬了他一下:「親親!」

      眾人:「……」

      夏令涴再次欲哭無淚,對著不遠處的婦人道:「娘親,這也不是我的錯,我沒有教她這些。」

      夏黎氏淡定的點頭:「的確不是你的錯,是趙王妃的錯。」夏令涴哽了一下,顧元朝已經抱著女兒爬了起來,嘿嘿訕笑,喚岳母。

      夏黎氏問他:「主帥臨陣脫逃,是死罪。」

      顧元朝沉重的點頭:「主帥的確該死,反正去戰場是死,回朝也是死,早死晚死沒區別。」

      夏黎氏神色一暗,忍住心口抽絲般的鈍痛:「的確沒區別。橫豎有人陪葬,怕什麼。」

      顧元朝倏的醒悟自己說錯了話。夏三爺故去,屍骨未寒,家人的沉痛還沒有消散,他勉勉強強也算得上夏家三房真正的背後支柱,開口閉口就是死,難免讓人寒心。他有些懊悔,沉思一會兒,十分正經地回答:「嗯,至少也要等自己的曾孫子出世,我再勉勉強強考慮下陪葬的問題。」

      他這副正兒八經嚴肅的模樣,說著大言不慚的怪話,倒惹得夏黎氏輕笑起來。她對夏令涴道:「王爺一路風塵僕僕定然要好好休息一番,你今夜帶著錦兒來我院子歇息吧。」

      「啊,我不累。」

      夏黎氏已經轉身回屋,根本懶得聽他的胡話。

      被娘親這麼一提醒,夏令涴的喜色才勉強壓了下去,接過他手中的孩子,擔憂地問:「戰場不會出問題麼?」

      顧元朝一邊脫盔甲一邊道:「我另外安排了替身,無事。軍中現在大部分都是我的人了,根本無需多慮。」連翹在他身後一邊收拾盔甲等物,夏令涴這才發現它似乎與當初穿出去的那一套有些不同。

      顧元朝沒日沒夜的在馬上顛簸了十日,到底是真的累了,確定到手的肉湯沒了之後索性倒頭大睡。

      因為朝廷的勢力千變萬化,一旦離開就真的失了最好的奪位機會,再回來定然一切都成了定局。他被大皇子設計支開,在行軍的一路上都面臨了無窮盡的明刀暗槍,若不是影衛的守護加上他的雷霆手段,在到達雪族地界之時就已經將大皇子在軍營中的棋子給絞殺個乾淨,血腥氣幾乎是從皇城一直飄到了雪山。軍中趙王與太子的人霸佔了大半的兵權,這才能夠連連得勝。意外的是夏三爺的突然病逝,讓他敏銳的察覺到了朝局的變化,然後是夏令涴連綿不斷的消息讓他打定了主意要回來。

      他想要兒子,守護家人需要權勢。他無法想像,此次權力鬥爭敗了之後,如何保全妻兒的安全。

      太子與他,何嘗不是利用關係。在皇權面前,太子往往比他更加懂得捨棄。多年前那一場暗殺,讓他充分的明白,必要的時候太子不在乎用自家兄弟的妻兒去做魚餌,換取小部分的勝利。

      大猴子對他的份量很重,加上小猴子就更加重,若是再加上腹中的未出世的孩子,還有他的娘親淑妃,別說是太子可以控制他的忠誠,連大皇子也可以用他們來要挾他。

      顧元朝不是那種會將自己的弱點放在別人手上的人,他只能偷偷回來,直接潛入這一場即將展開的血雨腥風中,爭取在裡面奪取最大的利益。

      晚上一家人吃了一頓熱乎飯,夏令涴給女兒洗了澡,就在顧元朝糾結的眼神中去了娘親的院子。

      顧元朝回來,這別莊的護衛有多了些,說是銅牆鐵壁密不透風也不為過。顧元朝趁著夜色偷偷回了趙王府,重新主持大局。沒了兩日,朝局再次發生變化,清流開始全面沉默,早朝中不管是太子一方還是大皇子一派,不管是爭奪什麼,一旦過問清流的意見一概是一問三不知。權利,你們要清流都給,至於給了你們能不能操縱是另外一回事。你們要塞給他們的,他們也收了,至於去不去做,做得如何,那又是另外一碼事。

      無作為,也是一種平衡。在夏祥君手上開始強勢起來的清流由尖銳的刀鋒突然轉變成了棉花,任人敲打,不傷分毫。為此,汪雲鋒氣得不輕,暗中只認為是夏令涴找來了另外的幫手,想要去見她又礙於上次的魯莽,不想見她又忍不得好好的一塊肉就這麼被人暗中咬走了。

      夏令乾背後有兩位姐姐撐腰,動不得分毫。太子妃隱隱已經有後宮霸主的氣勢,封鎖了一切朝臣與嬪妃們之間的走動,這讓朝中重臣不知道皇帝病情,更加不知道後宮中中最新兵力佈置。夏令涴去了別莊,閉門謝客,眾多人想要探查趙王背後幕僚們的陰謀也不得法門。更讓眾多朝臣們抓狂的是,夏家的分離崩塌太過於突然,好好的一個大家族,在短短三個月時間內,居然鬧得兄弟不合,分庭抗禮的地步。夏家老大和老二乃世家一派,在朝中說要往東,老四和老五的同僚就代表新貴派要往西,清流抵住們不吭不卑,抬起老眼昏花的眼睛,問:「啊,你們問這個月的米價啊?我還得回去查查。什麼,國庫的銀子?那更加要數一數,如今打戰,白銀兌換黃金的數額好像有點偏差了。」

      整個朝廷一團糟,每日裡上朝,一個個朝廷重臣觔鬥雞似的,吵得面紅耳赤,武將們更是大打出手。局勢越演越烈,沒了半個月,老臣們病的病,摔跤的摔跤,生娃的生娃。哦,是他們的曾孫子,要麼是外孫的兒媳婦的姐姐的姑姑的夫家的二姨生娃,他們老了,只想著兒孫滿堂,所以也要請假給娃娃們辦酒。娃兒的滿月酒、百歲酒,府裡大大小小的生日宴,紅白喜事等等都是要請假的,為了省麻煩,他們干脆湊在一起請了半年,下半年的等回來再補假。還嚴正聲明必須是帶月餉的休假。

      再過了半月,兵部重臣突然被人暗殺,徹底的拉開了大皇子與太子皇位之爭的序幕。

      而此時,顧元朝每日裡躲在趙王府或者別莊,被夏令涴換著法子塞補品。各種地上跑的野生動物的鞭類已經吃過了,換成了水裡游的蛇鞭、龜鞭,補酒那是一頓沒納下。

      夏令涴的肚子慢慢有了動靜,五月份的時候已經凸起了些,引得顧尚錦與顧元晴的好奇。兩個孩子每日裡圍著她打轉,不是隔著薄薄的紗緞撫摸她的腹部。顧元晴還開始教顧尚錦繡花,說是要給小狗熊做衣衫鞋子。

      她身子重,夏黎氏怕下人們照顧不周,索性搬去了她的院子偏廂房,有個什麼意外就近可以處理。這讓顧元朝非常鬱悶,他可以跟女兒爭奪娘親,可不能跟岳母爭奪她的女兒吧?

      酷暑的時候,夏令涴怕熱,偶爾去水榭上歇息。

      荷塘,月色,清涼的水汽和青蛙的噗通聲,都讓她身心平靜,迷迷糊糊地睡到了半夜,又開始覺得熱。好像腹部多了一個火爐子,在緩緩的燒著。慢慢地,胸口來了一個毛茸茸的腦袋,隔著薄透的紗裙咬著漲漲的渾圓。她下意識的推了推,手心被什麼舔過似的,癢癢的。一睜眼,就看到一雙晶晶亮的野獸眸子,她一震,腦中突然閃過汪雲鋒那夜的瘋狂,『啪』地一下就甩了一個耳光過去。

      顧元朝『啊』了聲,委屈道:「我餓了,要吃肉。」

      夏令涴這才驚醒般的從魔靨裡掙脫出來,怒道:「你大半夜的嚇我做什麼?我還以為……」

      顧元朝對她的自我保護十分的高興,挨了一巴掌也算不得什麼,倒是對她的驚嚇有些疑惑:「以為我是誰?」

      夏令涴眼珠子一瞪:「還能是什麼,自然是登徒子。」

      顧元朝佯怒道:「哪只色狼敢對孕婦下手,我剁了他的狼爪子。」

      夏令涴笑道:「好哇,最好把他命根子也剁了喂狗。」

      顧元朝湊過去吻她,含含糊糊的道:「你也捨得?」也不等她回答,逕自深吻了下去。手指已經熟門熟路的解開了她的衣帶,瞬間將人扒得光溜溜的。

      水榭圍著紗帳和珠簾,由外是瞧不分明內部的人的動作。微風起的時候,帳子就輕輕的飄起來,越發顯得朦朦朧朧。

      夏令涴時冷時熱,顧元朝貼得近了她就熱,隔得遠了又冷,在他的身下輾轉難耐。顧元朝也急,千方百計的趕了回來看得到吃不著,好不容易逮住這個機會還怕弄傷了肚子裡的孩子,忍得滿頭熱汗。

      手指在她體內摸索,嘴唇順著那頸脖一路往下,咬著渾圓拉扯打圈,另一隻手揉著她的臀部。粗重的呼吸噴在肌膚上,像是被熱水燙著了。

      夏令涴迷迷茫茫的只能看到忽亮忽暗的影子在她周身打轉,半晌突然想起什麼:「蠻蛇……在……」

      顧元朝停住,咬牙切齒的對著水榭頂上喊:「看什麼看?沒見過夫妻交歡嗎?」

      屋頂的某人蹲著:「看過,不過沒見過皇族的人交媾。」

      夏令涴羞得悶笑,蠻蛇這個女子坦誠的可愛,讓她不喜歡都不行。顧元朝卻是氣歪了鼻子,以前這丫頭在他面前壓根就是啞巴一隻,怎麼著經過了這幾個月就變得如此惡劣了呢!難道真的是與夏令涴相處多了,近墨者黑?他一直忽略了,他才是真正的黑熊。

      打發走了蠻蛇,顧元朝就將夏令涴側過身子,抬起她一條腿緩慢的將自己的龍身插入她的體內。懷著身孕,那甬道比記憶中的更加熱更加緊,只動了十來下就差點將他給剿滅。顧元朝忍不住停下來抱怨:「你給我補得太過火了。」

      夏令涴被他慢動作磨得心癢難耐,到底不敢躁動,只好忍著淡淡的『嗯』了聲。這似呻吟又似囈語的慵懶強調勾得顧元朝每一個毛孔都舒展開來,趕快拿過幾個軟墊放在她的腰下,重新調整呼吸,九淺一深的進攻了起來,順道不停地挑逗她的敏感處。

      風漸熱,水中蛙也受不住的一個個沉入水底,偶爾的知了與榭內的甜膩軟語相唱相合,高高低低,倒襯得一襲月色更怡人。

      人逢喜事精神爽,這夫妻一旦淫欲得到滿足就容易面色紅暈,精神氣十足。

      夏令涴有了主心骨,加上日子清靜,肚子吹皮球似的越鼓越大,夏黎氏瞧著只說:「這一胎應當是個小世子。」哄得顧元朝每日裡傻笑比平日多了一盞茶時分。

      再過了三日,宮裡突然傳來了消息,只說是太子妃的胎兒不好了。



七六回

      第二日,前朝還沒散散朝的時候,夏令涴就已經進了東宮。
        
      如今皇帝病重,太子暫代國事,東宮的地位已經無法動搖。進入寢殿之前,所見皆是三步一崗,兩步一哨,宮女們有一半都是些陌生面孔。
        
      夏令姝歪在榻上,臉色蒼白毫無生氣。夏令涴從來未見她這般病重的樣子,規矩也顧不上了,急急忙忙跑去查看她的神色,握著妹妹的手直發抖。
        
      「姐姐,」夏令姝睜開眼,有氣無力的道:「我還以為你不會來。」
        
      夏令涴冷喝:「說什麼胡話,你出了大事我哪有不來看視的道理。」一邊找太醫,一邊詢問:「你身子感覺如何?胎兒怎樣了?皇后有沒有親自來看望你?」一迭聲的問,焦灼和擔憂的神色不似作假。
        
      夏令姝嘴角動了動,掩飾了自己激動的情緒,苦笑道:「這種時候,哪裡還顧得上我。太醫們都在皇上身邊呢,皇后娘娘也很多日沒有管理後宮了。」她撫摸著自己的肚腹,「孩子差點沒了。」
        
      夏令涴暗暗心驚:「怎麼回事?是太子身邊的妃子們做的?」
        
      夏令姝瞥了瞥不遠處的宮女,輕聲道:「天底下總有一兩個蠢人,以為我孩子沒了離失寵也就不遠了。夏家如今這般樣子,更是火上澆油,讓人將我們給看輕了去。」東宮的女子在夏令姝嫁過來之前就有幾位側妃,這還只是有名分的,沒名分的宮女也有些,夏令姝嫁過來就陸陸續續處理了幾個。不過,側妃是登記了名冊的,弄死一個可以,都弄死了卻是不成,否則誰都會看出裡面的門道來。善妒的名聲,對太子妃而言可是致命的打擊。
        
      太子寵愛太子妃不假,兩夫妻雖然有些情分,到底比不過尋常人家,單就這權勢壓著也讓兩人再多的情誼都多了一分算計。太子不是凡人,對朝政是一把手,對自己女人的寵幸也用了些心思,夏令姝根本難以做到獨寵。懷了身孕,她就算不想讓太子打野食,皇后和嬪妃們也會想盡法子讓太子夜夜笙歌。這才半年,東宮就又添了不少的美人,有些個專寵了一個多月就以為自己是這東宮裡最大的女人了,言語行動方面開始放肆。夏令姝的手段也是毒辣,將美人們挑撥離間,刻意將她們侍寢的時日進行一些『有利』的安排,沒了一個月,就去了不少的眼中釘。她只顧著算計別人,加上這些日子夏家層出不窮的是是非非,還有爹爹的病逝都讓她心力交瘁,一時不察,自己反而著了道,差點連孩子都沒保住。
        
      夏令涴聽了難免心酸,握著她的手道:「天底下,爬得越高的人越是心苦。當年,爹爹應當也沒想到過這一點吧。」
        
      夏令姝冷笑道:「想到了如何,沒想到又如何。這天下的男子永遠要的都是權勢,我們女子頂多是錦上添花的飾品而已,隨時可以丟棄。」
        
      夏令涴怕她太過於生氣影響了胎氣,又安撫了一陣。半晌,才輕聲感慨:「皇后與太子終究是母子,你始終都是外人。」
        
      夏令姝手一緊,咬著下唇:「是。我們這些個皇族的兒媳婦,說到底也只是他們爬上權勢頂峰的助力。爬上去了,我們說不定也就沒有多大的作用了。外戚太過於強大,也是會被上位者猜忌的。」
        
      「你是說……」
        
      夏令姝稍微翻了下身,拉著姐姐也坐到了榻上來,湊到她耳邊道:「大伯二伯是太子的人,四伯與五伯看起來是大皇子的人,其實,暗中夏家的人誰也不相信。這幾個月的前朝的吵鬧,在外人看來,是太子殿下與大皇子都拿著夏家的人開刀,實際上夏家根本沒有傷及根本。除了,我們的爹爹……」兩姐妹眼眶都微紅,夏令姝深深吸入兩口氣,接著道:「五叔傳回了消息,讓我盯緊了皇后。」
        
      夏令涴不明所以:「為何?」
        
      夏令姝微抬頭,將寢殿中的宮女們的位置都掃了一遍,眯著眼道:「因為新皇登記之後,外戚只能容得下一家。夏家在朝堂內鬥,是皇后拾掇著太子刻意為之,想要借此打壓夏家的勢力,然後在太子登記之後,皇后的汪家就能夠名正言順的成了第一功臣。到那時,你我都是她手中的傀儡,生死都不能舒坦。」
        
      夏令涴問:「這時候,我們不是應該合計著扳倒大皇子一派麼?為何,先自己內部算計了起來。」
        
      夏令姝道:「一石二鳥而已。」她冷哼了聲,「我被人暗算,皇后娘娘派人來慰問一聲都沒有,太醫們更是一個也脫不了身,若不是我身邊帶著的夏家嬤嬤們,這會子,姐姐你也得替我唱悲歌了才是。」
        
      夏令涴一驚,捏著她手疼:「不會的。皇后太子既然靠不住,我們就靠自己。」
        
      夏令姝將頭磨蹭在姐姐的肩胛上,沒了多久,夏令涴就感覺上面一片濕潤,聽到妹妹說:「我以為你也不管我了。我等了你一晚上,都不敢睡。」
        
      夏令涴也不由得哽咽,抱著夏令姝,如小時候那般拍打著她的背脊,安撫道:「傻妹妹,我住在了郊外,宮人去的時候宮裡已經落匙,我進不來,只能等早上。我哪裡會不管你,忘了爹爹對我們說過的話了!無論如何,我們只有夏家的人可以信,你我也只有令乾可以相依為命。」夏令姝點了點頭,摟著她的手臂沒說話。
        
      這個妹妹太過於聰慧和冷靜了,有時候面對著她都會覺得這個女子不需要男子的保護,只需要人去征服。所以,長久以來就連夏令涴都有一種錯覺,覺得令姝不需要家人的呵護,她總會在你不經意的時候將所有的矛盾都給處理得很好,從而忽略了她也會害怕,也會痛。
        
      冷靜得太過,往往就容易孤獨。
        
      夏三爺的悄然離去,無形中讓三姐弟都承受了莫大的壓力。令姝身為太子妃更是掌握了他們家族以後的榮華富貴,出不得差錯。壓力太大,人心太冷,得到突破了那個極限,她連最親的人都開始懷疑。所以,才有了那一句『我以為你不會來。』
        
      夏令涴是粗心大意的,大部分時候她都是用著野猴子的直覺去判斷事物。覺得有危險了她會警覺的逃離,覺得孤單了會想要熱鬧,面對重要的家人之時,憑藉著敏感的嗅覺會在腦中想出個所以然來之前,就做出適當的決定。比如,妹妹明明沒有說,只是雙手攏著胸腹的防衛動作就讓她覺得心疼,從而毫不猶豫的擁抱。
        
      至少,她做對了。
        
      夏令姝對太子有情,到底不深;家人對她的呵護,其實就是隱瞞;一個人在東宮裡,出去不得,進來的人一個個都是豺狼虎豹,她就像海面的孤舟,飄蕩著沒有一個實處,隨時會被狂風暴雨吞噬。靠近姐姐的時候,從對方那溫熱的肌膚上傳導過來的暖意讓她安心。姐姐的問話平靜地讓她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人在奮鬥。
        
      陽光照耀下的姐姐啊,比月色下清冷的妹妹更加容易讓人敞開心扉,哪怕,對象是妹妹本身。
        
      夏令涴到底不太放心,自己喚了安嬤嬤替她把了脈,確定母子平安後又一起吃了中飯,晌午過後她兩人再選了一處小軒午睡。兩姐妹像未出嫁之前那般,頭靠著頭,手臂繞著手臂,輕聲說話到迷迷糊糊的睡著,安寧且安心。
        
      也不知道這麼躺了多久,偶爾能夠聽到人在細聲細語的說話,睜開眼來,夏令姝已經走到了她身邊:「姐姐,我帶你去看一齣好戲。」
        
      夏令涴含糊的問:「去哪裡?」
        
      「皇上的寢宮。」
        
      夏令姝安排一個宮女偽裝成她還在安睡的樣子,躺在了榻上。兩姐妹悄無聲息的去了她的書房,當時出嫁時,太子為了哄她開心,特意騰了這麼一個小殿來專門放藏書,夏令姝在此呆著的時辰最多,機關就設在安放棋盤的那面牆上掛著的書畫背後。
        
      夏令姝從布袋中拿出一顆鵝蛋大小的夜明珠,照亮了腳底的石子路。前方不遠處有風吹過來,周圍看去都是四通八達的岔口,路窄且乾燥。
        
      「太子知曉這個秘道嗎?」
        
      「他?」夏令姝嗤笑,「他頂多知道去美人們屋子的小路,哪裡會知曉這種骯髒的地方。實際上,整個皇城之下有無數條秘道,有些是前朝遺留下來的,有些是修補皇城之時又另外挖的。我們夏家歷來在工部有主事,修繕皇宮的秘道是其中一項。不過,夏家的祖先太善於防範於未然,給了皇帝的那一份秘道圖並不完整,而爹爹書房裡的那一份才是最完善最準確的一份。」那地圖在夏令姝嫁給太子之前,夏三爺就命她硬背誦了下來,之後就收好了。夏令涴與令乾整理爹爹的書房翻找出諸多地圖中就有這麼一份,夏令涴當即拿出來給令姝瞧了,而後令姝再一次背誦加強記憶。
        
      她這麼一說,夏令涴才想起來。兩人一路無話的走了差不多半里路,到了目的地之時都有些氣喘。夏令姝將那夜明珠重新放入布袋,牽了姐姐的手小心的貼在一處木板上,打開來,居然是一排的小孔,每個小孔裡面望過去都能看到部分的殿內的景物。重病的皇帝就躺在了殿內的龍床上,周圍站著淑妃,而皇后則將頭貼在皇帝的臉上。
        
      兩姐妹屏吸凝氣,聽得皇后冷漠的道:「皇上,您就安心的去吧。都這個時候了,還宣什麼皇子們覲見啊,要不,臣妾讓人請太子過來,還有三公一起來聽您的遺詔。」
        
      皇帝伸出枯枝一樣的手指戳著皇后的臉頰,被她一巴掌給打了開。皇帝斷斷續續的說:「朕,要你陪葬!」
        
      皇后冷笑道:「皇上,您忘了,這麼多年您最寵信的是賢妃,而不是臣妾。論起來,真要陪葬的話,臣妾還要排在淑妃後面呢。你說是不是,淑妃娘娘。」
        
      淑妃已經跪倒,顫抖著道:「娘娘,您就讓皇上安心地去吧,他身子骨已經受不住了。」
        
      皇后揪著她耳朵,將她扯到皇帝的面前:「皇上,您看看,您的淑妃多惦記著您的好。明明跟我一起下毒還您的人,如今倒是菩薩心腸給您求情了來著。」
        
      淑妃不敢壓著咳得臉色青白的皇帝,淚如雨下道:「皇上,請您下詔讓賢妃陪葬吧,否則她會死得更加悽慘,看在這麼多年她伺候您的份上,給她留一個全屍,日日夜夜的守著您吧。」
        
      皇帝咳嗽更加劇烈,半晌才發抖道:「拿詔書來。」早有了太監捧了已經寫好陪葬的遺詔來,皇帝在皇后虎視眈眈下寫下了自己的帝號,淑妃親自按著他的手壓著玉璽蓋了章。事已達成,皇后捲著聖旨與傳位遺詔風風火火的走了。淑妃端著藥,一邊催淚一邊給皇帝順氣,皇帝用盡最後的力氣踹開了她,低吼:「滾!」才吼完,已經開始咳血,淑妃狠心,端著那藥碗與太監一起硬給皇帝灌了下去。
        
      秘道中的兩姐妹開始還目不轉睛的看著,到了此時也不由得側頭,相互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神色中看到了震驚。
        
      重新沿著秘道轉回去的路上,夏令涴才晃悠悠的感慨一句:「皇宮,是個吃人的地方。」
        
      夏令姝不自覺的摟著自己的手臂,覺得渾身發冷,可她沒有吱一個字。夏令涴回頭,解開自己的外衫罩在妹妹的身上:「你要堅強,不要迷失了本心,太子……終究是你的夫君。」
        
      夏令姝乾笑:「是,他是我的天,我的地。他不惹我還好,若是越過了線,我也不在乎與皇后一樣,親手毒死他。」
        
      夏令涴沉默的攙扶著,腳步在不夠圓滑的石子上踩過,要把整個腳底都給戳出無數個血窟窿。
        
      命婦沒有皇后的懿旨是不能在宮內留宿的,夏令涴在太陽下山之前終於出了宮,在馬車的搖晃中往別莊駛去。
        
      從車窗朝外看去,天邊,火樣的彤霞遍佈了半個天空。在宮中之時,她覺得遍體的冷,到了外面又開始覺得煩躁的熱。耳邊不時聽到熱辣辣的疾風吹過,充作車伕的影衛地喊:「王妃,別莊走水了。」
        
      夏令涴一震,掀開車簾朝著家的方向看去,那紅霞哪裡是雲彩,而是別莊的衝天火焰。
        
      莊中,還有她的家人啊。
作者: ying700406    時間: 2011-3-24 09:34 PM

七七回

      「這是怎麼回事?」相比夏令涴驚恐到無言,另外過來的一幫子人也驚嚇不少。
        
      她回過頭去,瞪大眼:「是你!」
        
      夏令寐同樣也看到了她,眼神同時在燃燒的山莊和這位堂妹之間掃視,疑惑的問她:「你叫我來,就是為了看你親手焚燒自己山莊?夏令涴,我不知曉你居然有這等喜好。燒自己的莊子很好玩嗎?」
        
      夏令涴深深吸入一口氣,進到肺腑才發現熱度其高,將整個人從內之外都要燒灼了般,麻木的問:「是你放的火?」
        
      夏令寐嗤笑:「這是我剛剛問你的原話。你派人給我送信,說你的莊子被人包圍了,沒法脫身,讓我帶人來救你。沒想到看到的是這樣一副景象。」她轉過身, 「既然你毫髮無傷,我也沒必要繼續呆下去了。我走了。」行了幾步,又冷冷地道:「以後不要隨便開這種玩笑,就算我們是親族,不代表你有烽火戲諸侯的權利。」
        
      夏令涴稍微緩過氣來,太陽穴突突的跳:「我沒有讓你來,我也沒有派人去找你,我更加沒有被人截殺。」她霍的驚醒過來,大叫:「錦兒,娘!」開始渾身發抖,毫無顧忌的就往那還在燃燒的莊子衝了過去,嚇得夏令寐一跳,趕緊一把扯住她,大吼:「你瘋了!」
        
      「我娘和錦兒都在莊子裡面,放開我,我要去找他們。」顧元朝不在莊子裡,她也不在,錦兒和娘身邊保護的人不夠。這一把火,說不定就……夏令涴不敢想,掙扎著大叫:「快進去救人啊!」不用她說,早已在她發現莊子起火的同時,已經有隨身保護的影衛衝了進去,半晌都還沒有一個人出來。
        
      夏令寐很冷靜,這又不是她的莊子,莊子裡也沒有她重要的人,所以她只是扯住夏令涴。哪裡知道這堂妹力氣甭大,連著將她都被拖了好幾丈,連翹也扯著夏令涴:「王妃,影衛們去救郡主和老夫人了,你別急,她們吉人天相,會沒事的。」
        
      夏令涴心裡明白,可是女兒是她的命,她的娘親沒了爹爹之後,老得奇快,每日裡精神不濟。夏黎氏在這種大火中沒法保護顧尚錦,她是她們的支柱,她必須去救她們。
        
      這邊掙扎不休,周圍已經不知道何時突然竄出來一大群黑衣人,拿著各式各樣的武器,殺氣騰騰的就衝了過來。影衛們一驚,已經將兩姐妹合圍保護著,與來人大開殺戒了。
        
      夏令涴捂著頭,已經安靜了下來,不知道在沉思著什麼。夏令寐左右環顧一圈,從一棵大樹上看到一個熟悉的影子。她將夏令涴拉扯站好了,對著樹上的人道:「關憐,你準備躲到什麼時候?」
        
      樹上的女人帶著紗帽,嬌小的身子穿著一襲粉紅的衣裳,咯咯的笑著:「我還以為姐姐們根本就不記得我了呢!看樣子,這一把火燒得很值,是不是?」
        
      夏令涴倏的抬頭,眸中迸射出寒冰樣的光線:「錦兒呢?她們在哪裡?」
        
      關憐在樹上拍打著雙手:「你的女兒,我管她的死活做什麼。我只想要你們兩個的命。」
        
      夏令寐輕聲道:「郡主沒有被抓住,應該逃了。」這麼大的一個莊子,裡面有池塘有春木,還有影衛守護著,要全部燒起來有點難。現在看著火勢大,應當是外牆澆了油和乾柴,看起來嚇人。夏令涴不敢太妄想,遙遙地望著那火勢,面上一邊冰冷一邊熱燙。
        
      夏令寐已經對著關憐喝道:「有什麼話,你下來與我們說,一個人躲在那樹上沒有一點教養和規矩。」
        
      關憐靠著身後的男子,嗤笑道:「下去?下去等著你再拿刀子劃我的臉麼?或者,這次你準備連我身上的肉也給割了,挑了我手腳經脈?我才不會那麼傻,我傻了蠢了一次就夠了,不會再被你們騙第二次。」她的食指點了點唇邊,嬉笑道:「放心好了,我是不會像你們那樣殘忍,毀容割肉的,我只會一刀砍下你們的腦袋,送去給汪哥哥。我要讓他一輩子都記得我。」
        
      夏令寐臉色刷得蒼白,強力抓著夏令涴胳膊的手都在發抖:「你,還愛著他?你有什麼資格愛他?你以為你殺了我,他就會愛你?」她低下頭去,似乎想到了什麼,厭惡般的甩開夏令涴的手,冷笑道:「他不愛我,殺了我有什麼用。我得不到他,你為他做再多也照樣得不到他。」
        
      關憐嘻嘻笑道:「那是你笨。對待汪哥哥,不需要你太主動去愛啊,只要讓他明白他沒有人愛了,只有我會愛護著他,守著他就好了。其他的人,死了就不會阻擾我,我會陪在他身邊一生一世。」
        
      夏令寐哈地一聲,說不出的諷刺。她不就是這樣麼,守著他,護著他這麼多年,他可有想過她的好,有沒有回頭望過她一次?沒有,都沒有。那個男人,死心塌的的記著自己得不到的,在夢裡都念叨著別的女子,她恨。恨了這麼多年,等看到影衛們親口對她說起汪雲鋒強暴夏令涴未遂之時,她突然想笑。
        
      她得不到汪雲鋒,汪雲鋒得不到夏令涴,而夏令涴早已向著了顧元朝。她自以為是的以為夏令涴嫁得不美滿,夫妻不會和睦,可結果呢,真正雞飛狗跳的是他們的汪家。夫妻離心,家宅不寧,連汪雲鋒的仕途都想不勞而獲的從三房奪取。真是可笑!可笑的她的真心付諸流水,可悲的他的癡心丟棄溝渠,可恨的愛恨情仇人不知。
        
      每個人都給自己織起了一個牢籠,任由自己在裡面掙扎嘶吼不得救贖。
        
      夏令涴垂著頭,低聲道:「堂姐,我要去救娘和錦兒。你拖著她。」
        
      夏令涴順口氣,只覺得喉嚨間有什麼梗著,讓她難受:「我是被關憐派去的人引來的,我沒有想過要傷害你的家人。」
        
      「我知道。」夏令涴想了想,扯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你來了,說明你是夏家的女兒,我感謝你。」
        
      夏令寐怔了半晌,也笑道:「三嬸嬸雖然身子不如以前,可她畢竟是長輩,在火勢剛剛起來的時候就應當帶著郡主躲了起來。你去找她們,我殺了關憐,揪出幕後黑手。」
        
      夏令涴唇瓣張合幾下,嘆口氣,對天突然喊道:「蠻蛇,帶我去救人。」半空倏的掛起一陣風,再一看,夏令寐身邊已經沒了夏令涴的身影。連翹眨了眨眼,安靜的站到夏令寐身後,低聲道:「汪老爺會來救你的。」
        
      夏令寐橫眉倒豎,冷哼道:「誰稀罕他。我來了,就代表我已經不再是汪家的夫人。」會強暴自己堂妹的男人,要了做什麼?給自己丟臉麼,她夏令寐沒有賤格,不願對一個犯錯的男人死心塌地。
        
      他賤,那是他的事,與她無關。
        
      夏令寐,並不是沒有男子愛。既然已經走到絕路,大不了回頭,從頭來過。
        
      汪雲鋒,不配她夏令寐的全心以待。
        
      她長臂一揮,從腰間抽出一條長鞭來,冷笑道:「來吧,讓我看看你能為汪雲鋒做到什麼地步!」關憐,說到底,你也是一個可憐的女人。要麼打醒她,要麼殺了她。
        
      夏家,絕不容許家人的背叛!
        
      □□□□□□□□□□□□□□□□□□□□
        
      趙王府。
        
      宮中有消息傳來,說皇帝已經駕崩了,皇后封鎖了消息。
        
      顧元朝與幕僚們商議了半個多時辰,都認為這個消息摀不住,沒兩日大皇子就會要硬闖皇宮求見皇帝。結局不是生,就是死。
        
      幕僚之一蔡先生道:「禁軍從今早就已經開始調動,城外的軍隊也陸陸續續開始歸攏,到時候皇城兵力也會被分散,只要被攻入,這天下之主也就定了。」
        
      顧元朝笑了笑:「先生們忘記了,如今的禁軍可再是大皇子一手抓得住的,我們的人在裡面做內應,必要的時候策反軍隊是很正常的事情。城內還有常備兵將三萬,足夠了。」
        
      展先生還是擔心:「太子那邊……」
        
      顧元朝耳廓動了動,舉手阻止幕僚們的談話,沒多久,書房外有人報信來:「古家小姐求見。」
        
      顧元朝問:「古孫萃?」
        
      下人回答:「是古孫藍大小姐。」
        
      展先生沉凝:「古家的二小姐古孫萃前些日子嫁給了輔國大將軍,大小姐這次來恐怕與今晚大皇子的舉事有關。」
        
      顧元朝問:「兵部的單大人可有何舉動?」
        
      蔡先生道:「兩個月前,單大人就閉門謝客,不問朝事,一心一意侍奉老單將軍。」
        
      幾人對視一眼,似乎都看到了陰謀的痕跡。顧元朝隨即一迭聲吩咐了眾多安排,換了一身簡裝去見古孫藍。
        
      夜涼如水,古孫藍一襲月白長裙,娉婷的立在窗檯邊,與月對影。
        
      顧元朝站在門口,對她道:「古小姐消息靈通,居然連顧某的行蹤都尋得到,難得。」
        
      古孫藍轉過身來,白皙的臉頰上輕薄的一層光,莞爾輕笑:「我對你總是關注得多些。只要趙王府僕從的臉色有一點點不同,我都會知曉你在不在府中。」她依靠在檀木桌邊,一臉的溫柔:「我對王爺的情誼,任何人都比不上。」
        
      顧元朝不置一詞,撩開衣擺選了靠門的一處桌邊坐下,親自替她斟了一杯茶:「古小姐貴人事忙,有話直說無妨。」
        
      古孫藍挑眉,隨即也靠了過來,坐在他的對面:「夏令涴死了。」
        
      顧元朝心裡一驚,面上不動:「哦!」
        
      古孫藍又道:「關憐殺了她。」
        
      「還有?」
        
      「死的還有夏令寐。」
        
      「我家小郡主呢?」
        
      古孫藍淡然一笑,捲著自己鬢邊一縷青絲,風情萬種的道:「若她願意喚我一聲娘親,她就能活著;若她爹爹願意娶我做皇后,她就能做大雁朝的長公主。」
        
      顧元朝呵的笑道:「皇后?長公主?」他看了看外面的月色,十分正經的說:「半夜三更的,應當沒人做白日夢吧!」沒做白日夢,那就是某位小姐病得不輕了。
        
      古孫藍婀娜多姿的依靠在他的身邊,指尖在他臉頰上緩緩的滑動,吐氣如蘭:「王爺,明人不說暗話。你想要那個位置,夏令涴幫不到你,我可以。條件是,我做皇后,她做嬪妃。論功行賞,她沒得爭,也爭不過我。」
        
      顧元朝笑道:「她沒死。」
        
      古孫藍一頓,轉瞬媚笑,點著他的額頭撒嬌道:「王爺好壞,居然算計我。」到底是誰算計誰?顧元朝可不笨。
        
      「說說你的籌碼。」
        
      「三萬精兵,夠了吧。」她將胸口緊緊地貼在顧元朝心口上,臉頰靠著他的鬢邊:「輔國大將軍振臂一呼,整個兵部不都隨你調用。到時候,一舉攻入皇宮,怒叱皇后害死了皇上,再等太子與大皇子鬥得筋疲力竭之時,我們黃雀在後將他們一網打盡。如果你願意,將皇上的遺旨改了,不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她捧著顧元朝的頭部,親密的笑問:「王爺,我這計策如何?」
        
      顧元朝點頭:「不錯。那輔國大將軍想要什麼獎賞?」
        
      古孫藍笑道:「將軍嘛,都是一些粗人,輔國大將軍是正二品,這事成了,他想要做大雁朝最勇猛的一品驃騎大將軍,名滿天下。」
        
      顧元朝問:「那你妹妹古孫萃呢?據說,她當初可是對那輔國將軍不太滿意。」
        
      古孫藍面上僵了僵,轉瞬嗤笑道:「小丫頭一個,嫁給將軍是她的福分。妻憑夫貴,以後她是天下第二的女子,還有什麼不滿意。」她伸出舌尖舔了舔顧元朝的唇瓣,喃喃的問:「王爺,這筆交易如何?」
        
      顧元朝還未說話,門外飄來一個純黑的影子,跪地道:「稟王爺,別莊走水,王妃與郡主生死不明中。」



七八回

      夏令乾將自己的外衫脫下來罩在顧元晴和顧尚錦的身上,令墨看了,也解開長衫披到夏黎氏的肩膀上,嚅喏半晌,低聲說:「娘親,你別擔心。姐姐很快就回來了。」
        
      夏黎氏嘆息,伸出另外一條空著的手臂:「我知道。過來吧,你穿得少,容易得傷寒。」
        
      令墨望著那乾淨的、溫暖的手心,憋著淚,小心翼翼的握住了,慢慢地縮到夏黎氏另外一邊懷中。顧元晴想了想,對他道:「小錦兒好肥,我手酸。」
        
      令墨略顯遲鈍的眨了眨眼:「那,那我來抱她。」
        
      夏黎氏左邊圈著顧元晴,右邊攏著令墨,顧尚錦流著口水在令墨的懷裡睡得香甜。夏令乾替他們將衣裳都拉好,安慰著:「冰窖裡不怕火災,外面都燒成了灰,這裡也會無事。娘親太冷的話就睡一下,有動靜我再喚你們。」
        
      幸虧今日夏令乾想著帶令墨來玩耍,否則等到山莊起火之時,滿屋子的老弱稚童生機渺茫,他就禁不住全身嚇得發抖。還好來了,也幸好影衛們沒有被顧元朝全部抽調去。夏令乾身邊跟著的都是夏家的死士,在進入別莊之前就發現了一群穿著奇怪的陌生人在樹蔭婆娑中鬼鬼祟祟,他帶著令墨一進別莊就扯著夏黎氏等人去躲藏。哪裡知曉,那些人不是尋常的士兵也不是死士,而是亡命的江湖人。在朝中,跟江湖人有來往又與夏家結仇的,只有古家。一想到這裡他就恨得牙癢癢,當即指派死士們與之戰鬥,影衛護著一家老小進入了地道。沒了多久,莊子就燒了起來。地道雖然隱秘,可火勢也無法挽回,他半路帶著眾人折回冰窖,將影衛分成兩股,一股守在裡面,一股去外面隨時擊殺闖入的江湖漏網之魚。
        
      那群江湖人顯然是有備而來,其中有各別的黑衣人更是武力高強,夏令乾從通氣孔往外瞧去,只能看到血沫飛舞的情景。冰窖裡越來越冷,外面的砍殺聲層層疊疊一直沒有停過,頭頂漏進來的光線由開始的明亮到火紅再逐漸黯淡,告知他們至少已經過了一個半時辰。
        
      夏黎氏的面頰上浮著一層白色薄霧,兩個大孩子合力抱著最小的顧尚錦,將大頭一人一邊靠著夏黎氏的肩胛,氣息微弱。
        
      衝出去還是繼續呆著等人來救?這成了夏令乾的難題。
        
      冰窖中最後只剩下五名影衛,其他的出去之後一直沒有回來,派去叫救兵的人也不知道如何了。內心正鬥爭著,憑空連續幾聲慘叫,他一驚,整個人跳了起來。影衛們手中的刀劍握得更加緊,將老少們擋在身後。幾雙眼眸都盯著那小小的石門,只聽到『咚咚』,似乎有人在踹門,最後轟隆一下,整個石門由外自內倒了下來,門外一個嬌小的女子抬著腿,歪著腦袋:「喲,影衛大哥們,你們也在啊!小郡主呢?死了就給我抬出來,活著就給我抱出來,我這人怕冷,就不進去遛達了。」赫然是夏令乾從未見過的蠻蛇朱小妝。
        
      影衛們並不敢放鬆,持刀而立,一人問:「王妃呢?」
        
      朱小妝癟癟嘴,讓出位置來,不正是略顯狼狽的夏令涴麼。看著家人都好,夏令涴緊繃的身子這才放鬆下來,抱著顧尚錦親了親她的臉頰,小郡主大部分時候都是在睡著,現在感覺到熟悉的溫暖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喚了聲:「娘親」又睡了過去。
        
      朱小妝在一邊道:「你們先躲起來,我去找賊頭子打一架。」
        
      夏令涴想起關憐身後那一身漆黑的男子,疑惑道:「那人看起來好生厲害,應當不是世家培養的死士。」
        
      「哦,他的確不是死士,他是殺手。在江湖上我家老哥認第一,他就排第二,我勉勉強強算是老三吧。跟我們是死對頭,專門搶我生意,壞小子,今日正好遇到,等我收拾了他,這些江湖人不足為慮。」
        
      夏令涴囑咐她小心,又讓她保護好令寐,自己一行人拐去了別的密室。這個別莊,秘道密室等誰都沒有她清楚,朱小妝是個心思細緻的人,冰窖還是靠著她發現了疑點才找到的。
        
      去密室的途中,偶爾遇到幾個零星的打鬥,都被影衛們快速的解決了。夏令涴給家人們找了些衣裳,卻不讓人去救火,只能聽到亭台樓閣被燒得噼裡啪啦的響聲絡繹不絕,面上一片平靜。
        
      再沒了多久,夏令寐一身血水的進來,背上手臂上腿上到處都是傷口,看得夏令涴心裡抽得緊。她渾然不在意:「小時習武,這些傷口都算不得什麼。我也不以色伺人,更加不用擔心留下疤痕。」轉瞬又說,「我們來之前,皇城已經關閉了城門,我派出去的人回來消息,說城外的禁軍已經有了異動。現在,我們回不去了。相比城內,城外還安全些。」
        
      正說話,密室中眾多藥瓶一陣搖晃,頭頂撲簌簌的掉下來不少白灰。影衛出去又進來,說:「蠻蛇與那殺手纏鬥,兩人將莊子的半邊牆都給轟塌了。」
        
      夏令涴問:「關憐呢?」
        
      夏令寐噗的一下,從鞭子上捲著的一個布袋裡丟出來,裡面幾縷滾著血水的長髮侵在地板上,夏黎氏趕緊抱著幾個孩子去了角落,捂著他們的眼睛。
        
      夏令涴再問:「莊外的江湖人還剩多少?」
        
      夏令寐道:「一群要銀子不要命的傢伙,我讓人去你的帳房裡抓了一把銀票,撒給他們了。不遠走的,都被殺了。」
        
      夏令涴一陣無言,半晌才道:「的確,相比之下,被火燒得什麼也不剩的莊子比任何地方都安全。」
        
      讓影衛們去找了一些食物來大家一起吃了,再隔了一會兒,朱小妝也進來,長髮被削掉了一半,裙襬也被絞成了碎條,她一邊走一邊鄙視:「那隻禽獸,每次打架都吃本姑娘的豆腐,下次讓我再遇到他,我要扒了他褲頭,打他屁股。」眾人一陣無言。
        
      夏令涴等夏黎氏給夏令寐包好傷口之後,才道:「我要進宮,去令姝身邊。」
        
      「她在皇宮,只要大皇子逼宮不成,她都無事。」
        
      「我知道。」夏令涴苦笑,「可是,皇后不喜歡她,她隨時會有危險。」
        
      夏令寐抬頭:「你是說……」
        
      夏令涴肯定的道:「皇上已經駕崩了,是皇后毒死的。令姝壞了身孕,夏家三房沒有利用價值,太子妃的這個位置隨時可以換得更加好的人。所以,皇后在必要的時候,會捨棄她。」
        
      夏令寐橫眉冷肅:「她敢!」
        
      「所以我必須去。」
        
      夏令乾道:「我也要去。」
        
      夏令寐對他冷哼:「你去做什麼,後宮是你這些娃兒去的嘛!給我在這裡呆著,我與你姐姐去找令姝。你保護好你娘他們。」
        
      夏令乾站直了道:「我是夏家的子孫,我也要為夏家盡力。我不能一直讓姐姐們保護我,我也必須保護他們。」夏黎氏在一旁,也對著兩姐妹道:「讓他去找你四叔,告訴他城外禁軍的動向。四叔會告訴他要怎麼做,也會派人保護他的安全。」夏令乾斟酌下,也點頭,順便掏出頸脖上掛著的牌子:「這是大伯給我的,可以調動夏家的死士。有了這個,讓我去暗殺某些官員也成。」夏令涴直覺得太危險,可也知道無法勸服令乾,最後只能將自己的影衛都分兩邊,一邊保護令乾去查探禁軍的消息,一邊保護夏黎氏等人。自己隨著夏令寐還有她帶來的死士從另外的秘道入了皇城。
        
      朱小妝本來被夏令涴指給令乾,朱小妝冷著臉道:「我對豆芽菜沒興趣,王爺讓我跟著你,我就只跟著你。」令乾瞄了瞄自己的身子骨,氣歪了鼻子:「你還蘿蔔頭呢!」兩個年紀相仿的人橫眉冷對,眼眸中都要閃出火花來。
        
      從別莊秘道入了皇城,這才發現城裡和城外已經兩個不同的煉獄。若說城外是火燒彤雲的熱氣朝天,城內就是冰寒入骨的戰戰兢兢。派出去的影衛們紛紛回來匯報,沒有一個好消息。
        
      全城宵禁,戶戶關門閉窗。城內的禁軍到處巡邏,常備軍暗中在集結,皇宮內大門關閉,大皇子等人要強行入宮,與太子派來阻攔的禁軍兩軍對壘。到處傳言太子殿下逼位殘害了皇上,聽了消息要來一探究竟的人越來越多,每條街道里面都可以看到陌生的黑影還有偶爾銀白閃過的刀劍光芒。世家們的死士們護著主子和家園,更多的摩肩擦踵的去了皇宮大門。
        
      爭鬥,一觸即發。
        
      皇后站在鳳弦宮的大殿之前,居高臨下的望著廣闊宮殿中來來去去的螻蟻們,頗有氣吞山河地氣勢,問著身邊的淑妃:「你說,大皇子能否攻進皇宮?」
        
      淑妃站在她的身後,遙遠的左邊城牆已經可以看到黃旗飄飄,火把燒亮了半邊夜空;而右邊,已經隱隱聽到震天響的呼喝聲,應當是有人開始攻城門;而中間,綠瓦紅牆的盡頭,明明什麼都看不到,卻能感覺殺氣震天。
        
      「太子殿下文成武德,是大雁朝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大皇子,師出無名,如今只是做最後的反擊而已。」
        
      皇后冷笑:「對。大皇子殺入了皇宮,怎麼著也是與太子對抗,跟你家趙王沒有關係。他打戰勝了雪族,自然能夠按功行賞。這一場宮闈之戰,如是大皇子勝了,他也可以安安分分地做一名臣子;若是太子登基,他也是我們手中的一把利刃,在朝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爺,在軍是英明神武的大將軍。」她轉過身來,注視著淑妃:「而你,太妃的頭銜是跑不掉了。」
        
      淑妃心驚膽顫,面上一派恭順,淡淡的道:「臣妾自始至終都是皇后的妹妹。」
        
      「呵,」皇后冷笑,「既然是姐妹,想來你也不反對替姐姐認了一件事,對不對。」
        
      淑妃低垂著頭,即不說願意,也不說不願意。皇后也不指望她回答,只是用著一貫的高高在上的語氣要求道:「大皇子說是太子逼死了皇上,這份罪狀實在是之無虛有。皇上駕崩以否,太子都會是下一任新皇,而我則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女子,我會是太后。妹妹你,則是妄想讓皇上改遺詔,召回趙王奪宮的異想天開的妃子。皇上斷然否決,而你卻膽大妄為的因愛生恨毒殺了寵愛你多年的皇上。」
        
      淑妃雙肩一抖,整個人趴伏到階梯上:「皇后娘娘,不,太后,請看在臣妾一心一意服侍您多年的份上,繞了臣妾一命。」
        
      皇后的鳳凰長裙垂在淑妃的眼皮底下,金線繡出的鳳凰鳥振翅欲飛,那麼的冷傲,那麼的無情。她說:「想來妹妹忘記了。在我為后的最初,是你陪伴日日夜夜陪伴在皇上的身邊。現在,皇上駕崩了,你們坦言相愛了二十多年,相信,你也會繼續陪著他更多的日日夜夜,永不離棄。」
        
      「不。太后,臣妾願意在有生之年繼續服侍您歲歲年年,臣妾的兒子也會為大雁朝鞠躬盡瘁到最後一日。請您……」
        
      「你不死,我又如何對大皇子,對眾多的朝臣交代皇上的死因呢?」
        
      淑妃一頓,整個人跌坐在地面上。皇上的確是愛著淑妃,可身為一位皇帝,又真的是只愛她一個女子嗎?二十多年,皇上一共有九位皇子,四位公主,她淑妃單單只生了趙王。這是皇上愛她嗎?那麼多個日夜,她獨自一人站在宮門之前,遙望著皇帝的寢宮,聽著身邊的宮女匯報皇上有寵幸了哪位嬪妃,哪位皇子公主又得到了皇帝的稱讚。她的心,在夜風中越吹越涼,抱著皇兒的雙臂越來越緊。
        
      皇帝的愛,是多麼的無私,多麼的仁慈。分到淑妃身上又有多少,他給她的愛又有幾分?皇后怨憤她,她又何曾不怨恨皇后。
        
      這皇宮是女子們的墳墓,身前在這裡煎熬不得解脫,死後在還要被它壓著不得超生。
        
      她恨啊!
        
      「皇后是想要用臣妾的命換趙王的命?」
        
      皇后眼神一凜,半晌,笑道:「果然聰明賢惠,識大體。淑妃,你選吧!若你擔下這個罪責,我就饒趙王不死;若你不肯擔下……」話還未說完,另一個聲音插入進來,笑道:「淑妃殺了皇帝,那我呢?需要承擔什麼罪名,好為我腹中的孩子留一條活路。」
作者: ying700406    時間: 2011-3-24 10:09 PM

七九回

      北定城的城頭上,掛著一顆血污的頭顱,那是不忠不義的叛臣的首級,是為了個人榮華富貴出賣皇族正統的前禁軍統領的斷頭.....
        
      顧元朝站在幾十丈寬的城門口,他的身前是黑壓壓的沉寂的禁軍,他的身後是巍峨繁花的皇城。城門通道裡燃燒的火炬噼裡啪啦的響著,油布難聞的氣味和士兵中散發的肅殺相輔相成,摩擦著要衝破雲霄。
        
      顧元朝一身銀白的鎧甲,騎在高頭大馬上,遊走到左邊,大喝:「我們是誰的子民?」
        
      震天大吼:「大雁朝的子民。」
        
      「我們為了誰賣命?」
        
      齊聲大震:「為了大雁朝的天下賣命!」
        
      顧元朝的長槍『叮』的扎入石板裡,嗡嗡的晃動:「我們為誰效忠?」
        
      「大雁朝的皇帝!」
        
      「好!」顧元朝的火紅披風被烈焰吹得簌簌狂響,「為了大雁朝的子民,為了天下的安定,為了我們的忠義,我們該怎麼做?」
        
      有人率先大喊:「保護皇帝,保護皇城,保護大雁朝的子民,剿滅逆賊,還我大雁朝安定。」一個人在喊,十個人回應,逐漸百人、千人,萬人高舉著長矛刀劍,戰爭的嘶吼,衝天的殺意一層層席捲而來,整面城牆都在震動。
        
      顧元朝一揮長矛,豪氣干雲:「殺——!」率先,調轉馬頭朝著皇城內一躍而去。身後,層層熱浪在銀刀鐵甲中湧向這座兩百多年的城池,為了它展開一場血的洗禮。
        
      夏令乾高高地站在塔樓上,看著城外的禁軍如呼嘯的狂風快速的捲入皇城這個血肉池中,為它添血加肉,目中隱隱的有些興奮一閃一滅。
        
      現在整個皇城已經成了油鍋,到處冒著熱乎乎的血泡。大皇子拉扯的世家家兵和死士們與太子黨派的世家勢均力敵,相互牽扯,硬是分不出兵力去皇宮。城內的禁軍有一半早已歸順了顧元朝,可他對外出征,兵符在太子手上,現在禁軍都被調入了皇宮。剩下常備軍龍蛇混雜,大半的人已經被大皇子收買,正喊打喊殺的攻著宮門。
        
      大皇子以為城外的禁軍已經被自己的手下控制,他在等那五萬禁軍進城,斬殺太子奪取皇位是順其自然的事情。
        
      太子早已派人去調動禁軍入宮保護未來的皇帝,他也在等那五萬禁軍宣佈對他的效忠,剿滅大皇子逆賊是鐵板釘釘的事情。
        
      到處都是硝煙瀰漫,到處都是篝火通明,殺戮聲,兵器交加尖銳的劃空聲,活人的怒吼,將死之人的掙扎,襯托得整個夜空紅得詭異。
        
      金戈鐵馬,是男子們的豪氣、血氣,就連這小小的少年也忍不住被鋪面而來的殺戮而勾起了內心的野獸,蠢蠢欲動。只有他知道,城外五萬的禁軍統領早已被趙王帶去的人斬殺,趙王多年布下的棋子隨時可以煽動大半的兵馬入城救駕。
        
      現在,就剩下鎮遠大將軍手上控制的三萬精兵,不知為何居然還按兵不動。
        
      「江湖人。」
        
      「什麼?」
        
      夏四爺指著城北燈火通明的屋頂上偶爾閃耀的光點:「能夠飛簷走壁的江湖人,不是普通的士兵能夠對付的。去,給韓家送信,韓一釩連這群亡命之徒都收拾不了,還做什麼武林盟主。」
        
      話音一落,已經有死士飛鳥似的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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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令姝單手撐著劍,另一隻手夾在自己的腰間,七個月大的肚子圓滾滾的,被汗跡侵透就黏糊得人難受。
        
      淑妃走過去,將她扶著坐到較遠點的榻上,拿過劍,一步步走到已經辱罵不出任何話的皇后面前,在對方驚恐到絕望的眼眸中,將長劍戳了下去,血花四濺。
        
      半晌,她才抬起手將臉上、脖子上的血跡給抹了抹,癱坐在皇后的屍體旁邊,麻木且呆滯的望著窗櫺之外。
        
      「沒多久賢妃就要來了,我們先將屍體移到鳳座上去。」
        
      淑妃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握緊了的長劍『嗆』地墜落到的面上,驚醒了她。
        
      「你坐著好了,別動了胎氣。」
        
      夏令姝呵的冷笑:「這個孩子,生出來也是一個孽障。我也還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大不了讓孩子隨著我去地獄,也比在這吃人的宮闈裡被人折磨得好。」
        
      淑妃看著她冷靜中帶著譏笑的面孔,淡淡的道:「日子久了,習慣了就好。沒什麼坎是跨不過去的,至少,現在你的孩子還在腹中。」
        
      夏令姝知道淑妃不同皇后。這位母妃在皇后面前恭順的到了卑微的地步,若不是令姝見過她與夏令涴鬥嘴的情景,估計也會被她給騙了。
        
      忍辱負重,是夏令姝對淑妃最直接的評價。
        
      「也不知道太子與皇后的母子之情是不是真心實意。若是真的,就算我們嫁禍給賢妃,他也會徹查。」
        
      淑妃嗤笑:「太子還不一定能夠做皇帝。」似乎覺察到這話太大逆不道,轉身瞧了瞧夏令姝,對方依然冷傲。見得淑妃擔憂,她索性笑道:「母妃也覺得我與太子是真心相愛?」
        
      「不,」淑妃搖頭,「天家無私情。」
        
      夏令姝愣了愣,望了望早已死絕的皇后,自嘲道:「的確。當年,母妃與皇上留下的一段佳話真正羨煞了不少世家女子,可誰能夠想到……」你居然能夠設計著毒死皇帝呢!皇后,是真正能夠與皇帝比肩的女子,可她對皇上的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恨到了絕處,心冷了,也就斷了所有的妄想,所以才能夠下得了手斷情絕愛吧。
        
      她突然覺得筋疲力竭,不自覺的眼角泛淚,撐額低笑:「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嫁給太子。明明夏家有那麼多姐妹,世家女子才貌雙全的比比皆是,為何是我?」
        
      淑妃已經費力的拖著皇后往那鳳座上過去,一邊喘氣一邊苦笑:「你以為當年為何是她被立成皇后,而我是貴妃。」
        
      「不是家世的緣故?」
        
      「當然不是。」淑妃歇口氣,將血汗糊糊的手心在皇后的衣襟上擦了擦:「因為皇后比我狠。當初選定太子妃之時,皇后就說過你的性子有些像她。選了你,而我的皇兒莫名其妙的娶了你姐姐,讓皇后看到了些樂趣。歷史重演的樂趣,她喜歡妹妹踩著姐姐的肩膀,看著姐姐痛不欲生求而不得,然後還要為了家族奉獻,最後被捨棄。」
        
      夏令姝打了一個哆嗦,想起夏家給她的後宮記事薄中關於皇后與淑妃的過去來。淑妃,當年的確是皇后的表姐,同時愛上一個男子,為情所困。姐妹的情誼在愛情撕裂得粉碎,最後只留下一張姐妹情深的面具。
        
      「我,與姐姐不會愛上同一個男子。」
        
      淑妃卻道:「你姐姐比你傻。」
        
      夏令姝沒料到淑妃冷不丁來了這麼一句,噗哧的笑出聲來:「再傻也是我姐姐,我不會與她爭任何東西。」
        
      淑妃已經將皇后整個人拉扯到了座位上,擺正了身軀,聞言停住,俯視著寬闊的殿中那一襲孤單的影子:「哪怕是皇后之位?」
        
      夏令姝綻開一抹穩定的笑容:「我們夏家女兒不會自相殘殺。太子即位,我會盡力保下夏家;趙王即位,姐姐會保下我。」
        
      淑妃五味雜陳:「這就是你願意與我合作,殺了皇后的緣故?你並不在意誰做皇帝?」
        
      「我不殺皇后,皇后也會想法子打壓夏家,我沒有束手待斃的興趣。爹爹臨死前說過,無論如何,守護好家族,保護好家人,自己好好活著。皇后野心太大,不會讓夏家好過,我是棋子,可我不甘願受死,太子也不在乎我這一個女子。我只能選擇自保,哪怕殺了皇后;哪怕,趙王做皇帝。夏家依然榮華,家人全部都在,而我還活著,這樣就好了。」
        
      淑妃久久的說不出話來。這個女子太豁達,太冷靜,明明是世家與皇族的棋子,偏生有著下棋人的冷靜,能夠從大局出發,設法保下自己的家人,這一份氣度不是別的女子能夠比擬。這一次,淑妃才真的認為,夏家的女兒天生有著一股世家小姐特有的大度和聰敏。
        
      「我要幸虧,娶了你的是太子。」
        
      夏令姝眨眼:「為何?」
        
      「因為我的皇兒不喜歡太冷靜的女子,他會沒有家的感覺。」淑妃笑了,「別看他在外嬉笑怒罵沒個正形,骨子裡他喜歡能夠自己掌控的人。你太聰明,反而難與他白頭。」
        
      夏令姝笑道:「所以,我那傻姐姐有傻福咯。放心好了,我不嫉妒,她是我姐姐。」她想了想,「其實,我也沒有想過要與太子白頭偕老。」不管太子做不做皇帝,她都不是太子唯一愛著的女子。一開始沒有奢望,她也就生不出希望,只是還是會為對方對自己的苦難無動於衷而氣憤難當。
        
      一旦清流沒有了利用價值,那麼夏令姝對太子心裡就沒了地位,所以,他也就任著皇后對她打壓怠慢。夏令姝對太子的愛戀早已在這一場奪權中看得透徹,冷了心腸。
        
      沒多時,外面突然一陣騷動,夏令姝勉力站起來只覺得渾身無一處不痛。淑妃小心的扶著她繞到大柱之後,靜靜的等待殿門打開。
        
      「令姝!」來人急得滿頭大汗,大喊。仰頭正好看到高位上無動於衷的皇后,沖上前去:「我妹妹在哪裡?」
        
      夏令姝突的摀住唇,眼角泛淚,淑妃緩緩呼出一口氣,莫名的也想哭。
        
      這對姐妹,是真正的姐妹。
        
      「令涴,別動。」門後再一次跑出一個人,拉住夏令涴就要找皇后質問的身子,沉聲道:「皇后,這是你的宮殿,有什麼人儘管讓他們出來就是。」
        
      皇后一動不動。夏令寐皺眉,小心的拖著令涴退後,只看到大柱子後面慢慢走出兩個人。
        
      夏令涴哽咽一聲,掙脫令寐的挾制就跑了過去,一邊端詳令姝有沒有受傷,一邊詢問:「皇后有沒有為難你?」她先去了東宮,這才知道太子妃早已來了皇后的鳳弦宮。當時人就慌了,回頭望去只能看到整個皇宮裡到處都是打打殺殺,大皇子的人馬與太子的禁軍對壘,殺得熱火朝天。心如擂鼓的跑來後宮,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皇后在她心目中從來不是什麼好人,在令姝經歷過中毒之事後,她已經認定了皇后與妹妹只能活一個的道理。故而,這一次她是鐵了心的鬧翻。
        
      橫豎,趙王遲早要與太子攤牌。
        
      等到幾人緩和下來,兩個孕婦才真的安心下來。再過一盞茶時分,殿外響起了賢妃的怒喝聲,只容一人通過的殿門中走出一個熟悉的身影來。
        
      門後,夏令寐已經揮著長鞭捲向了賢妃;樑上,另外一道身影直接衝向了夏令涴姐妹,尖銳的劍刃,冷冽的殺氣,夏令姝眼眸越睜越大,肩胛一痛,夏令涴已經擋在了她的身前。
        
      「姐——」
        
      顧元朝倏的抬頭,堪堪避過刺來的長劍,臉頰一痛,心裡的悸動已經被取代。剛剛,他似乎聽到了夏令涴的痛呼聲。心思轉動,手中的長矛已經刺入了對手的胸膛,挑飛了。
        
      「王爺,」鴉九在左面喊他,指著一射之地處:「定壽王在那。」
        
      「定康王呢?」連續刺殺了靠近的兩名校尉,再一看去,正好看到大皇子被一群奇形怪狀服飾的人擁住著朝大鳴宮奔去:「拿弓箭來。」
        
      畫影遞送上半人多高的弓箭:「太遠了。」
        
      顧元朝冷笑,坐穩了馬身,箭頭直接朝著五皇子定壽王給射了過去。瞬間,那一圈的禁軍就發出連續的慘呼。再一次搭起弓箭,在眾多人頭中搜尋熟悉的身影。
        
      隨著鴉九一聲:「四皇子在左邊……」箭已經『咻』地飛了出去。
        
      血光四射,正中目標。



八十回

  顧元朝進入大鳴宮正殿的時候,太子與大皇子的手下們已經打得七零八落,兩位兄長一人持刀一人持劍鬥得傷痕纍纍。見得他進來,大皇子首先發愣:「你不是在雪山嗎?」轉頭,瞪得牛眼似的對太子冷笑:「好你個老六,居然至朝廷邊疆戰事不顧,讓老七臨陣脫逃回來助你奪位。」
  
  太子也驚詫,顧元朝什麼時候回皇城的,回來之後又做了什麼,他一概不知。不單作為太子的他不知曉,連對手大皇子也不知道,那麼,顧元朝是另有打算還是……一瞬間,太子想出了幾十種可能發生的陰謀,最終全部都指向一個地方——皇位。
  
  真人不露相。
  
  二十多年來一直油嘴滑舌吊兒郎當的顧元朝居然也想要那個位置,他當真是傻了嗎?
  
  太子本想譏笑幾句,大敵當前他的話又嚥了下去。不管如何,先治了大皇子的罪再說。當即也不客氣地回諷:「奪位?父皇駕崩,太子即位乃名正言順。父皇屍骨未寒,奪位的罪名應當是定康王你當之無愧吧。對父皇你不忠不孝,對兄弟你無情無義,大哥,你真想著實了『反叛』的罪名嗎?」
  
  大皇子扭曲著面容:「住口!父皇就是被你們這一對狼心狗肺的雜碎給害死的,我這是替父皇報仇。」
  
  兩人再一次交鋒。
  
  同為兄弟,自小的文武先生都無不同。太子是皇上重點培育的繼位者,大皇子是兄長,兩人從小鬥到大,誰也不肯輕易服輸,文武上的成就倒是都相差無幾。
  
  顧元朝一人站在殿門口,身後是修羅場,身前是兄弟殘殺,而他翕然一人,面帶輕笑,即不相助於太子,也不幫助大皇子,甭得詭異。
  
  對大皇子而言,顧元朝是太子的人,現在太子屈尊降貴的想要親手斬殺大皇子,顧元朝不插手自然是好。等他收拾完太子,一個小小的顧元朝不足為慮。
  
  反之,對太子而言,大皇子才是他終身的最大敵手,一個顧元朝,文不如太子,學武都是花在了戰場上,對個人的武學修為有限,殺了大皇子,顧元朝若是老實留著他替自己打江山也無礙,若是顧元朝事後發難,太子也不在乎再殺了這居心叵測的弟弟。
  
  顧元朝看著那兩位兄長身上的傷痕越來越多,周圍士兵們已經死得七七八八,而殿外的呼喊聲已經逐漸漸弱,這才慢吞吞的命令身邊的影衛:「把殿內的閒雜人等清理乾淨。」鴉九與畫影如兩條入了水的蛇,只見其影不見其身,諾大的宮殿中只能聽到兩方纏鬥的士兵與護衛們接連慘叫。不多時,整個殿內平滑的玉石地板上全被都被層層疊疊蔓延開的血水侵染,又腥又臭,讓人聞了欲嘔。
  
  寅時初,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太子的長劍,『嗤』的插入大皇子的胸腔,兩人眼望著眼,一個鎖眉,一個不可置信。太子鬆開手來,大皇子踉蹌的退後兩步,嘴角流血似乎要笑,最後彎成了苦惱的表情跌靠在大殿一人高的香爐上,搖晃幾下,再緩慢的滑落在地。
  
  太子屏著一口氣,轉向顧元朝:「你何時回來的?」
  
  顧元朝輕笑,悶不吭聲。兩兄弟都知曉,他何時回來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現在準備做什麼?
  
  太子又說:「我沒想到,最後的敵手是你。」
  
  顧元朝瞥向依然處在震驚中的大皇子,低聲道:「我也沒有想到你會真的要殺了他。記得,小時大皇兄還救過你的性命。」
  
  太子冷哼:「我更加記得,多年前也是他派人窮追不捨的要殺了我。」兩人似乎都想到了那一場策劃已久的暗殺。當初,如果沒有顧元朝和夏令涴奮不顧身地做了誘餌,那麼當今的太子根本不可能還活著。就算心如鋼鐵,太子也忍不住付出片刻柔軟:「七弟,我們一定要相爭麼?」
  
  從小到大,太子一直沒有虧待過這位弟弟。相比大皇子對老四、老五的拉攏利誘,太子與顧元朝算是一對臭味相投的難兄難弟。不說對朝廷的貢獻,就性子而言,這兩人幾乎是半斤八兩。太子冷靜自私,顧元朝小肚雞腸,太子越唯我獨尊的時候,永遠都是顧元朝沒臉沒皮地對著他潑冷水,還讓人怒其不爭沒有皇家弟子的傲氣;太子在父皇面前誇誇其談上演父慈子孝的戲碼時,永遠都是顧元朝明明才學不如人,還要與太子針鋒相對戳破他的謊話,讓太子下不了檯面。
  
  太子與大皇子是大事相爭,太子與顧元朝倒成了尋常兄弟之間的相互爭寵斤斤計較,都想要在父皇面前博得讚賞。太子會因為大皇子的一句話,面上笑嘻嘻,轉背就讓人燒了他的軒室;顧元朝扭著胳膊與太子打架,兩個人面對面的相互拆台扯皮互罵,轉頭卻可以坐在宮殿屋簷上喝酒吃肉。
  
  太子可以毫不猶豫地與大皇子舉刀相向,一時之間卻無法對顧元朝豎起最堅強的堡壘。
  
  顧元朝一點點抬起手中的銀槍,乾脆利落的舞了個槍花,淡淡的道:「六哥,有的東西憧憬了一輩子,沒有輕易放棄的道理。不管成敗,都要試試。敗了就認了,勝了……不管如何,我們都是兄弟。」
  
  太子臉色一凌,從腰帶中抽出軟劍來,直立而待。
  
  殿外倏的飄來大片的烏雲,將整個天色壓地沉甸甸。半刻,轟隆隆的雷聲響徹雲霄,雲層所到之處血味更濃,不時有利劍般的閃亮雷點劃破黑暗,噼裡啪啦的乍現在皇城的一角。
  
  殿內,嬰兒臂膀粗的蠟燭淌著淚,點點白液順著青銅的燭台落到地板上,像是綻開的淚花。
  
  『叮』地一聲,本來靜立的兩人一瞬間已經交鋒。
  
  黑暗中,只能看到兵器劃過的銀光,無風無雨的宮殿中不時聽到衣裳的破空聲,汗水飛濺的殘像。還有,被壓抑到如絲的呼吸聲。
  
  劈啪,閃電炸開殿簷的麒麟獸時,正好照亮兩兄弟面上堅忍的痛苦表情,一觸即分。閃電,再一次劈在殿前台階上,伴隨著不知誰的血珠在空中飛揚,又是瞬間分開。
  
  接二連三的,黑暗中尖利的金屬劃空聲,還有熱潮的呼吸,讓人覺得越來越悶。哪怕如此,還無一絲殺氣。
  
  不知不覺中,這一場對決已經過了半個多時辰。太子與顧元朝都是善於速戰速決的人,誰也沒有料到這場榮譽之戰會這麼艱難這麼的痛苦,偏生誰都沒有退縮,受再重的傷也沒有痛呼出聲。
  
  皇族的驕傲和自身的堅定讓他們一而再再而三的不顧生死,衝向前;多年的兄弟情義和那些相互扶持的日子,又讓他們刺傷了對方的同時不願再更進一步,一再退縮。
  
  膠著伴隨著苦悶的增加,誰的眼中再也看不到其他。
  
  汗水順著臉頰流淌下來,顧元朝再一次單膝跪地,極力忽略渾身上下連綿不絕的痛感。
  
  『噼』的大響,他人已經躍了過去,手中的長槍再也沒有多餘的招式,只取對方咽喉。太子眼簾已經被血水糊了大半,半睜半閉,模糊中只能看到那細針似的銀光在眼前逐漸放大,再放大,靠近了……
  
  嗤——咕!
  
  大皇子舉著大刀的身子再一次倒了下去,目中殘留的嗜殺逐漸被他自己的血液遮蓋,他嘴唇開合幾次,似乎想要問為什麼,又似乎在怒吼著不甘心,最終,什麼話語也沒有的倒地,發出沉重的撞擊。一大攤的血在他背後蔓延開來。
  
  太子眨眨眼,木然的轉過頭,看著那一地的血。半晌,才醒悟過來,方才顧元朝那一槍並不是指向他,而是沒有死絕的大皇子。若是沒有這一槍,死的人只能是太子。也許,沒有大皇子的那一刀,顧元朝的這一槍會刺向太子的頸脖。
  
  太——驚險,讓他後知後覺的冒出冷汗。
  
  顧元朝憋著的一口氣鬆懈下來,長槍撐地,整個人垂著頭發出野獸的低吼。似乎,要將這麼多年壓抑的不甘、憤怒和憎恨都發洩出來。
  
  他捏緊了拳頭,不得不承認,自己殺不了所有的兄弟。說不出是釋然還是失望,讓他久久不願起來。
  
  殿外,烏雲不知何時已經散去,黎明的青灰光芒逐漸從宮牆的最遠處遙遙的升騰起來。一盞茶後,那青色的灰轉成酡色的紅,越來越豔,一層層的覆蓋在人們疲憊的臉頰上,痙攣的手腕上,直立不住的雙膝上,最後覆蓋了那些鮮血和疊加的屍首上,壯觀的冷漠,絕豔的殘酷。
  
  不知道是誰,憑空大呼:「鳳弦宮走水了!」
  
  顧元朝麻木的腦袋一動,撐著地面站起來,隔著窗櫺望向後宮的方向。鳳弦宮不知何時開始冒起了濃煙,爭先恐後的從鏤空的門窗中往外竄著。
  
  鴉九一動:「皇后與淑妃在鳳弦宮。」
  
  顧元朝搖了搖頭:「娘?」
  
  空中再一次響起轟鳴聲,隔開後宮與前朝的紅牆不知道被什麼給炸開,塵土飛揚中兩個黑影交織的拔地而起,其中一個顧元朝認識,不正是負責保護夏令涴的蠻蛇朱小妝麼。
  
  他再一次望向那死亡之地的鳳弦宮,抬腳出殿。
  
  太子站在他的身後,冷靜的問:「你知道只要出了大殿,就要失去什麼嗎?」
  
  顧元朝回頭凝視著他,似乎要從自家兄長臉上看出一絲的溫情來。沒有,太子從小接受的都是君主教導,他的心目中皇位最重,皇權最重。他已經被顧元朝擊破了親情一次,他不會再犯第二次錯誤。
  
  「鳳弦宮裡,有你的母親,和我的親娘。」
  
  「女人而已。」怎麼能夠跟皇位相比。
  
  顧元朝的視線從太子的臉頰望到那孤獨的、燦爛閃耀的、最為尊貴的位置上。曾經在那個位置上的父皇,被皇后下毒暗算,被自己的兒子每日裡詛咒著早死,被大臣們尊敬又恐懼,那是一個唯吾獨尊的位置,也是世間最孤獨的地方。
  
  他的父皇孤獨的死去。現在,他顧元朝即將得到它的同時,必須捨棄為自己操碎了心、忍辱負重的親娘,還要為它拋下一生中為他苦苦守候的女子,得到它之後,說不定,自己的女兒也會憎恨他一輩子吧?
  
  他會不會如自己的父皇一樣,被愛著他也恨著他的女子給毒殺,被兒女憎恨辱罵詛咒,被臣子們為了權勢而背叛……
  
  只要他回頭,二十多年的心願得償;
  
  只要他往前,他能夠繼續保有自己的親娘、王妃和女兒,還有即將出世的兒子。
  
  天枰在他心中搖擺,是皇位還是親人?
  
  朱小妝突的大喊:「混蛋趙王,你的女人要死啦!」
  
  顧元朝一震,提著長槍頭也不回的衝了出去,留下兄長震驚中來不及興奮和惶然。
  
  太子回頭,在血泊中走向那最高的皇位,一步一個血印,而他的身後,八九皇子已經帶領著眾多的將領吼著勝利的呼號衝進來,跪拜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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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弦宮,宮內的明火已經將厚重的簾子燃燒了起來,熱氣越來越盛。到處都是亂七八糟的屍體,夏令寐倒在昏迷的淑妃身上,生死不明。
  
  夏令涴與令姝相互支撐著,仰視著面色平靜的古孫萃。對方低頭,笑問:「你們說,是太子來了,還是趙王來了?」
  
  夏令姝咳嗽著,牽動了胸膛的傷口,閉了閉眼,她苦笑道:「你覺得心有天下的男子會在乎一個女子的性命?太子殿下即將登位,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哪一個不是貼心貼意,哪裡會來在乎我的死活。趙王更是不可能,他如今可是在雪山打戰,你扣押了姐姐根本無用。你若是要替古家報仇,找我好了,將我姐姐給放開。」
  
  古孫萃嗤笑:「你當我是傻子?趙王的行蹤我比你還清楚,他早已攻入皇宮了,我只等著他來。他不來,還有太子。只要一個人,就足夠給我們整個古家陪葬了,至於你們姐妹的腦袋,正好可以給我姐姐祭靈,讓她嚥下這幾年的怨氣,安心安意的投胎轉世。」
  
  夏令涴苦笑:「古大小姐無緣無故的怎麼可能香消玉損?古二小姐,你不要咒你姐姐。」
  
  古孫萃冷哼,一腳踩在她重傷的胸口,睥睨著她那痛苦的神情:「這時候了你還裝傻?哦,難不成你不知曉你家趙王的拈花惹草的本事?他騙了我姐姐的感情,他利用姐姐對他的愛奪了兵符,殺了我的夫君!」古孫萃咬牙切齒,「得逞之後,趙王殺了她!他辜負她,還要殺了她,他是禽獸。」
  
  夏令涴苦笑:「我真的不知道。」頓了頓,低垂著眼道:「你姐姐對趙王是真正的一往情深,你真的想要用趙王的命祭奠她的在天之靈?」
  
  「是!」
  
  夏令姝冷諷:「你這是要替夫君報仇,還是替你姐姐報仇?」她抬頭,「你敢說你不快意?夫君死了,你就不用為了兩家的繼承人發愁,古孫藍死了,你更加不用擔心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拋下你去找別的男子?」
  
  古孫萃臉色發青,滴血的長劍再一次刺入她另外一邊肩胛:「你,說,什麼?!」不過,她壓著夏令涴的腳步總算移開。
  
  夏令姝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傷勢一般:「我說什麼,你自己心裡清楚。說讓我們給你姐姐陪葬,你為何自己不去?從小到大,你一直說古孫藍是你最重要的人。她的名聲受損,是誰一而再的戳她傷疤,是誰甩她耳光說她咎由自取,是誰說她是古家的恥辱,又是誰拋下苦苦支撐的姐姐,自己轉頭嫁人。說什麼只要古孫藍一個人就夠了,在她最痛苦的時候,最無助的時候,永遠都是你最先拋下她,你根本不配做古孫藍的妹妹!」
  
  『啪』的一下,夏令姝的臉頰上已經印下了五個指印,她卻更加諷刺的火上澆油:「你根本不是為了你姐姐報仇,你是在替自己找贖罪的理由。你恨自己沒有阻止她去愛趙王,你更是恨你自己不敢在外人面前替她出頭,保護她,你更加恨你明明將她看得重於性命卻任由她自己飛蛾撲火。她到底是為了什麼而執迷不悟的想要權勢,又是為何要你嫁給不愛的男子,你有沒有想過?」
  
  答案只差一張紙的距離,就要呼之慾出。
  
  同樣都是妹妹,她們都有為了自己而不惜性命的姐姐,可結局卻是大大的不同。
  
  古孫萃退怯了,她不敢去找尋那個答案,也不敢承認那個答案。
  
  正在這時,宮殿的大門被人一腳踹開,顧元朝拖著長槍的身影出現在眾人面前。古孫萃深深吸入一口氣,站在三人中間,一甩長劍上的血珠:「我姐姐的屍首呢?」
  
  顧元朝抖了抖肩膀,長槍而立:「勝了我,就告訴你。」
  
  古孫萃譏笑,反手用劍指著夏令涴的脖子:「告訴我,我就不殺她。」
  
  顧元朝遙望著夏令涴勉力支撐的身子,雙手牢牢的護著腹中的孩子,見到他之時,隱隱透出的生機笑容還有看到他傷勢之時的擔憂鎖眉,任何一點表情所代表的深情都讓他心裡暖暖的,讓他明白,自己來對了。
  
  再一次抬頭,顧元朝已經恢復成懶懶散散的模樣,將長槍一丟,攤手道:「告訴你不難,不如我直接帶你去,如何?」
  
  古孫萃愣了愣,轉而笑道:「趙王,你果然善於忽悠人。我不去,你將我姐姐的屍首抱過來。她的身子不該在你的地盤上任人糟蹋了。」
  
  顧元朝往前一步,笑得十分的淫穢:「你怎麼知道我糟蹋了古孫藍?」
  
  「你……」
  
  他再往前:「你想要在大庭廣眾之下,讓所有的人都看到古孫藍被糟蹋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樣貌?嘖,這樣的你該是如何的憎恨古孫藍啊,讓她死後也顏面無存,夠狠的。」
  
  「住口!」
  
  「說說看,看到古孫藍的屍體之後,你準備怎麼做?」
  
  「我,」古孫萃哽咽,瞋目道:「我要殺了你替我姐姐報仇,割了夏令涴的腦袋慰籍她在天之靈。」
  
  顧元朝的笑臉倏的消逝,換上了一對厲目:「然後?」
  
  古孫萃上前,與他面對面,發出嘶嘶的低吼:「我要你們給她陪葬!」長劍一揮,就朝著顧元朝的心口刺去。可惜,兩人靠得太近,劍刃堪堪從顧元朝的手掌中滑過,被他死死的握住。顧元朝單腿一踢,古孫萃整個人往後倒翻幾個跟頭,一腳在鼎上借力,整個人飛往夏令涴那處。
  
  「不——!」
  
  銀輝過處,一股熱血在眾人的眼前綻放,飛揚,漫天墜落……
  
  夏令涴極力的睜大了眼眸,心口一抽抽的奔騰著,只能看著那一顆人頭上憎恨至極的眼眸瞪著她,然後,掉落在她的懷中。
  
  「令涴,令涴……」肩膀被人狠狠的搖晃。
  
  夏令涴遲鈍的張望,眼前的人正對著她,身後的朝陽從城牆上爬起來,一縷強光刺到他的背脊,將他整個人鍍上金色的光。
  
  那人丟開她懷中沉重的頭顱,擁抱著她,用著冰冷的唇瓣吻著她的頸脖、臉頰,激得她發抖。那大手撫摸著她的髮絲,聲聲道:「我活著,令涴,你我都活著。」
  
  她雙手揪著對方的手臂,恨不得將自己的血肉融入對方的體內,淚盈於框,埋首,任自己的脆弱一點點洩漏出來。
  
  夏令姝跌跌撞撞的爬起來,看著那驕陽晴天,耳中只聽到不遠處三呼萬歲的震天響聲。
  
  明明已經天明,明明已經成了這天下最高貴的女子,可她為何會覺得殿外是無邊無際的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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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ying700406    時間: 2011-3-24 10:33 PM

千門萬戶樂昇平,歡醉閒情   番外  緣起緣滅第一回

  不知不覺中天已經明了,等到再一眨眼,日頭又不知不覺中落了下去。
  
  夏令寐從皇宮裡面出來之時,已經全身無力,臉上身上流著的不知道是汗水還是血水,她也顧不上。看著夏令涴被顧元朝抱著潛行出宮時還不覺得什麼,可當她站在宮門口,遙遙地望著或茫然或痛苦或欣喜的女子們,在戰場上陪伴在家人身邊之時,突然覺得自己翕然一身,說不出的孤寂。
  
  心裡,瞬間就涼了下去。
  
  隨著她出來的死士死了大半,還有一小部分亦步亦縐地跟在身後,像是死也不會離去一樣,忠誠得到了頑固不化地地步。
  
  她回頭望著,只能看到一張張疲憊且興奮的臉,目光炯炯的凝視著她。其中一人上前一步,低聲道:「二小姐,我們護送你回汪家。」
  
  夏令寐搖了搖頭:「跟著我已經無事可做,你們先去夏家給大伯匯報下所有的事情,然後大家該歇息的歇息,該休假的休假,留下一部分人待命就是。三日後,你們再來找我,論功行賞的銀子我汪家還是出得起,不會虧待了大家。」
  
  那人繼續道:「我護送小姐回汪家,其他人回夏家。」
  
  夏令寐知道他們不放心,擺擺手,留下了四人跟著,其他人一陣風似的消失在長街的盡頭。
  
  汪雲鋒一夜沒有出門。他知道短短的一日,整個皇城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知道自己無力改變什麼。御史汪家歷來不屬於任何一個派系,孤傲的如高三雪蓮,不屑與凡人同流合污。所以,他根本懶得出去,一個人呆在了花園小樓上,一壺酒,一卷書,相伴到天明。
  
  沒有絲竹亂耳,也沒有案牘之勞,更沒有糾纏了十多年地愛恨糾葛,他顯得十分的平靜。平靜到慢慢的覺得焦躁。
  
  總是覺得身邊似乎少了什麼!他百思不得其解,一頁書翻來覆去地看來看去,沒讀清楚一個字。
  
  最終,等到街道上再也沒有了兵器爭鳴聲時,他才迷迷糊糊的倒下。這一醒來,就看到大門口慢悠悠的晃進來一匹白馬,馬上匍匐著一身血紅的女子,是夏令寐。
  
  隔得一個花園,他都能夠嗅到那隱隱的血腥氣。眉頭挑了挑,最終下樓,挪步回書房。
  
  自從夏令寐嫁進來,她住在正院,汪雲鋒就搬到書房所在的獨立偏院。還沒走到院門的時候,就看到夏令寐站在了門口,目光清冷,淡淡地問:「汪大人今日可得閒,我有東西給你,順帶交代些東西。」
  
  汪雲鋒瞥著她。也不知道這個女人整夜去了哪裡,更是不知道她為何落得了這般狼狽,不過他歷來不過問對方的去處,說話也不多。她這麼主動來尋他,也是難得。不知為何,這一次他已經掛不住冷淡的神情,只問她:「何事?」
  
  夏令寐已經無心再去關注對方的情緒。這麼多年,她對他的一絲一毫喜怒哀樂都心驚膽顫,如今,心死了,雖然還會暗暗的看不得他皺眉,可到底心有餘而力不足,再也分不出多餘的關心去自取其辱。
  
  她捏緊了手中的殷紅長鞭,經過了一日一夜的奮戰,手心已經磨出了泡,隱隱的發痛:「我等會兒將汪家的帳薄還有所有的地契房契交給你……」
  
  汪雲鋒衣袖動了動,聽她繼續說:「我要走了,這些東西交代清楚比較好。趁著空閒,希望我等下來之時,能夠收到你的休書。緣由隨你寫,七出之錯我也認了,權當對這些年的姻緣留個紀念。」
  
  汪雲鋒覺得喉嚨乾澀,半晌才道:「你爹爹知曉麼?」
  
  夏令寐突的一笑,在落日的餘暉中這抹笑容也透出一股荒涼和無奈:「這是我的事情,你不用管了。」說罷,再也不願意逗留會兒,自顧自的蹣跚的走了。
  
  滿地沙土中,沉凝的腳印上,一步一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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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令寐將主院中的丫鬟們都遣散了開,自己一人拐了十幾道彎去了最小的偏院中,那裡有一口井。這幾年中,太過於痛苦之時她就一人呆在狹小的院子裡,一桶桶的提了井水將自己澆個透心涼,每一次陪伴她的永遠都是那一棵幾百年的銀杏樹。
  
  六月的風,在樹葉中橫衝直撞,就好像她這麼些年的勇氣,一往無前,誰也阻攔不了。
  
  現在,沒人阻攔的時候,她卻懶懶地放棄。
  
  徹骨的井水從頭灌到腳,先衝去了血氣,再衝走了汗漬,第三桶之時她也不知道眼角流下來的是淚水還是汗水。
  
  她哽咽兩聲,抹了一把臉,將髮髻上的金簪給拔了下來,隨意丟棄在井邊。褪了早已千瘡百孔的短衫,解開綁縛的腰帶,將早已被血塊給糊得看不出本色的相間長裙給扯掉,只著單薄的褻裙發著抖的淋下冰冷的水。
  
  淚水早已盈滿了眼眶,明明是那麼的愛他,可還是要離開他;明明是自己說放手,可還是她一人哭哭啼啼,一點都不乾脆,優柔寡斷的讓人覺得可恥。
  
  汪雲鋒站在遠處,看著那個堅強到讓他憎恨的女子,一邊哭一邊自殘著,就如看到這些年持續折磨的自己。不可原諒的自欺欺人,癡癡妄想的堅持到底,那麼的相似,連痛苦都像是從一個心口蔓延出來一樣,讓他窒息。
  
  她的腳底流淌的血水,一路流淌,直到他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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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雲鋒忍不住又開始喝酒,一杯杯,強硬的灌下去。腹中從昨夜一直到現在,除了酒水還是酒水,他都覺得自己已經分不清今夕何夕。
  
  夏令寐拿著一疊半人高的帳薄進來之時,忍了半晌,才勸道:「喝酒傷身,以後節制些好。」
  
  汪雲鋒嗤笑:「我都要休了你了,你還憑什麼管我。」
  
  夏令寐抿著唇,索性招了帳房與管事來,讓人將帳薄一字排開,拿著算盤開始一筆筆的算帳。她這樣子,倒不是作偽,是真正的要離開汪家了。
  
  汪雲鋒越發煩躁,喝得太多又吐了。夏令寐這些年見過他借酒澆愁,喝得狠了的時候也勸過,勸不過了才奪下酒杯。今日被他堵了一回,想要無視,左右坐立難安,索性眼不見為淨,自己縮到偏廳臥榻上,就著小眯片刻。
  
  實在太累,跑動跑西的奔波了一日一夜,身子早就累得沒了直覺。方才被冷水沖擊之下才覺得頭腦清醒些,這會子面對沉悶的汪雲鋒才感覺乏味。他那樣的男子,當初到底是哪一點吸引了她,讓她苦求不得唸唸不忘呢?
  
  半醒半睡間她就這麼迷迷糊糊的沉睡了過去。
  
  汪雲鋒被人伺候著喝了醒酒茶,靠在椅背上看著帳房們核對了帳薄,自己收好了地契房契,等到人都走了這才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這些年,他早已學會如何壓抑自己的奢望。
  
  沒有夏令涴他也過了過來,父母早已化成了灰塵也沒指望的,沒了夏令寐……也沒什麼大不了。
  
  頂多,以後沒有人再默默的站在背後叮囑他要小心身子,沒有人在他想要荒唐的時候厲聲指責,也沒有人在他輾轉難眠的時候點上一支安神香。
  
  真的……沒什麼,他一個人習慣了。
  
  她只不過是一個影子,有誰會對影子有什麼留戀的,丟了就丟了,沒什麼稀奇,也不用在意。反正,虧了的是她的青春,毀了的是她的名節,刻在她心口上的痛苦是他一刀刀劃下的,沒有人可以抹滅。
  
  夏令涴拋下他,他折磨自己,她看著他的痛而痛。
  
  現在,夏令涴是徹徹底底的成了陌生人,他的自我折磨沒有了意義,夏令寐走了之後,也沒有人再會因為他的疼痛而愁悶。
  
  苦笑一聲,汪雲鋒搖搖晃晃的站起,再也不願意呆在這被黑暗包裹的屋子。
  
  長廊有風,花園有香,隔著百鳥圖的翠屏之後,有一個熟悉的身影。汪雲鋒的腳步頓了頓,還是拐了進去。清涼的月色落在石板地上,將榻上之人的手臂襯托得光滑如緞,髮絲披散著還未乾透,長長的裙襬拖曳了一半在地面,露出小截腳背來。
  
  汪雲鋒的視線從那些之末細節爬到她的膝蓋,再到未繫腰帶的腹部,然後是起伏的胸口,清瘦的鎖骨,最後是安寧的睡顏。
  
  曾經很久以前,他見過一次夏令寐累極而臥的姿容,不像如今這般毫無牽掛的坦然。那時候的夏令寐是強勢的,不容反抗的,咄咄逼人的,哪裡會有現在這等恬靜嫻雅的模樣。
  
  汪雲鋒不知不覺中就這麼靠了過去,指尖在她眉骨隔空劃拉著,想像著她怒目而視的樣子。非常奇怪,居然毫無印象。不知何時,她已經對他沒了任何的脾氣。未成親之前對他一切的嬌怒,成親後的恨鐵不成鋼都早已在她臉上消失殆盡。
  
  他隱約中有點恐慌,若是連她的眼中都留不下自己的殘影,那麼,誰還會記得他?
  
  不!
  
  內心有個聲音在狂吼:他不容許那樣的事情發生,他必須有個人陪著他,看著他,守著他!
  
  那雙手緩慢的從她的額頭落到鼻樑,再到蒼白的唇瓣上,點了點,然後再往下是下頜、頸項、鎖骨和被掩蓋在衣襟下的光潔胸口。
  
  得到她,困住她,鎖死了她!
  
  汪雲鋒的眼眸越睜越大,一手沿著榻邊爬上她的肩胛,一手已經解開那繫著的緞帶,稍微一用力,短衫就被解開,露出貼身的皎白襦裙來。



番外  緣起緣滅第二回

  也許是睡夢中感覺到難受,夏令寐小小的翻了一個身,方才解開的衣襟被夾在了雙臂之間,拉扯不出來。

  汪雲鋒一驚,整個人像是被什麼給驚醒,倒退了兩步,呆呆地望著對方不知所措。

  這個女子不是夏令涴,不是他愛入骨髓的那個人,他怎麼能夠碰觸除了令涴之外的其他女子?理智不停地控制著他的行動,可內心還是有著魔鬼在大喊:夏令涴不是你的人,一輩子都不會是;夏令寐也要走了,你什麼都留不住,你是懦夫!

  他捧著腦袋,翻騰的思想在腦海中呼嘯,一會兒要將礁石給砸得粉碎,一會兒要捲起龍捲風吸乾所有的波濤。

  他再一次地衝出了黑暗。

  月色皎潔,餘暉籠罩在他的身上,冰冷的讓他發抖。

  佔地廣闊的汪家,屋舍連綿中,只有他孤單單的一個人,從今往後也只留下他一個人,守著空蕩蕩的屋子,看著日月的光芒來了又去。然後,他會生出白髮,佝僂著身軀,無父無母無妻無子的境遇中,溘然長逝。

  沒有人記得他,沒有人祭拜他,甚至於長眠的那一瞬,也沒有人會為他淌下一滴淚。

  夏令寐在睡夢中覺得身子沉甸甸的,鼻翼裡有股異香,勉力睜開眼來,看到的都是五彩斑斕的奇異景象。一雙發抖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喚她名字:「令寐。」

  她嗯了聲,搖搖頭想要看清楚面前的人,半晌才道:「雲鋒?」不,應該是汪大人。

  「令寐,」汪雲鋒挨在她的榻前,低聲說:「別走,留下來陪我。」

  夏令寐苦澀,覺得那股異香是從對方身上帶來的,聳了聳鼻子,一時之間不知道是夢裡還是夢外:「別說玩笑話了,你不愛我,我還留著做什麼。」

  汪雲鋒急切道:「以前我也不愛你,你也沒走。」

  夏令寐想要掙脫對方的箝制,掰了幾次手指都覺得自己用盡了全力還是無法移動他分毫。這裡果然是夢境吧?也只有夢中,那個男子才會說出捨不得她的話,可惜,夢遲早會醒來。她早已過了想要靠夢來尋找勇氣的年歲了。

  「晚了。」她說。吐露這兩個字的時候,心裡都忍不住絞痛。她不願意承認自己永遠晚了一步,可事實總是無情的打擊了她所有的信心。她不得不在殘酷現實中承認,自己錯了,一開始就錯了。

  「如果,我沒有愛上你,多好。」

  「不!」

  「放我走吧。」

  「不,你是我的,我不准你走,你要留下來陪我一輩子。」

  夏令寐極力想要睜大眼眸。若是在清醒的時候,聽到對方這句話該有多高興?可是,高興之後呢,又是無窮盡的傷害,和再一次的承認對方的假情假意。就算有,他能夠分給自己的那一點點情意根本不是愛情,而是對孤獨的恐懼。

  他們兩個人都寂寞了太久,若是沒有同行的人,遲早會跌落塵埃。

  「我累了。」她說,真的累了,已經沒有陪他走下去的力氣了。話音剛落,唇瓣一痛,汪雲鋒已經不顧一切的吻了上來,夏令寐一震,下意識的就要推開她。她可不會傻到以為對方是真的愛她才吻她,說不定,對方醉酒之後將她當作了夏令涴也不一定。

  一想到汪雲鋒曾經對令涴用強,她都覺得作嘔。這個男子,根本不是夏令寐愛著的汪雲鋒。

  她伸手去推他,用盡了全力依然沒法撼動他分毫,手刀砍在對方脖子上像是撓癢癢,用腳去踹,也沒法移動他哪怕一毫釐的距離。

  汪雲鋒略顯僵硬地咬著她的唇瓣,想要將對方當作夏令涴,可心裡一萬個聲音在大喊:她不是,她是夏令寐。

  他抬起頭來,看著對方已經泛紅的眼眸。是,她是夏令寐!他要得到的人是令寐,不是令涴。腦中這麼想著的時候,他再一次俯下身去,毫不猶豫的撬開她的貝齒,長驅直入地勾著她的唇舌,一手捏著她的下頜逼著她張開唇瓣,一手已經急切的撕開那些礙事的衣裳。

  夏令寐驚恐的掙扎,那些個力氣早就被汪雲鋒點著的異香給消融,他壓著她,恨不得讓對方的丁舌隨著自己起舞。就是這張嘴,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戳破他的妄想,讓他看到自己的軟弱和無能。現在,它在他的唇中,沒法說出惡毒的話。

  親吻中,汪雲鋒只覺得一陣快意。隨著興奮同時冒頭的還有身下開始振奮的欲望。

  夏令寐劇烈的喘息著,覺得自己肺腑的氣息都被他給吞噬,腦中一片糨糊。撕拉一聲,整個襦裙已經被分成幾條碎布,這樣暴力的汪雲鋒她還是第一次見。

  「你……給我吃了什麼?」就剛剛,好像有什麼順著她的喉管吞入了肚子。

  「催情的藥物。」他說,「我不准你走。」

  夏令寐大喊:「你瘋了。」

  「是。」他也覺得自己瘋了。為什麼聽到她的拒絕他就忍不住的暴怒,聽到她要離開他就忍不住焦躁,看到她全力掙扎地想要擺脫他而不行之時,他會有想要佔有對方的慾望。原來,夏令寐也不是最強勢的,他才是;原來,她也可以被人征服,被他征服!

  汪雲鋒覺得快意,順著她的頸脖啃咬著肌膚,留下一個個印章,代表著這個女子是他的所有物。她跑不掉的,她必須呆在他身邊一生一世。

  夏令寐掙開一手,『啪』的一下甩在了他的臉頰上。聲音不大,她力氣不足,體內燃燒的熱火讓她難耐。汪雲鋒居高臨下地瞪視著她,笑道:「再用力點,打醒我!」

  夏令寐氣息一瞬,抬腳朝著他的肚子踹了過去。就算被下了藥,她的武功招式還在,真正要反抗的時候也還是有兩分勝算。

  以前,她覺得自己可以替代夏令涴,現在,她憎恨自己被他看成夏令涴。不愛她,並不代表可以侮辱她。

  那一腳並不重,踢完了之後她就撐起身子想要跑出去,腳下一頓,剛剛起身就被對方抓住了腳踝,一拖,她整個人就跌在榻上一直被拖到了他的身邊。

  汪雲鋒被激出了血氣,連她最後裹體的肚兜和褻褲扯得扯了,扯不掉的撕了,布帛在空蕩蕩的屋子裡發出最後的嘶鳴。汪雲鋒眼角通紅,不知道是氣的還是被慾望給逼的,大手順著夏令寐爬走的姿勢,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臀部,下手之重立馬顯露出五個鮮紅的指印來。

  夏令寐只覺得渾身在發抖,剛剛吞下的藥物已經發作,在這一巴掌下她甚至察覺身子在激動的叫囂著。夏令寐是高傲的,她不容許自己屈服在藥物之下變成一個只能服從男子的柔弱女子。手到處亂摸,不時撿到靠枕砸在對方身上,鞋子、書籍,還有茶杯。已經冷透了的茶水順著他的手臂一路流淌下來,滴在她的心口,兩個人互相瞪著,喘著粗氣。

  「禽獸,你放開我!」

  汪雲鋒掌心緊了又鬆開,視線從她的臉上落到袒露的胸膛,然後是因為練武而有力的腰肢,小小的肚臍往下三指的桃花源。被茶水冷透的肌膚再一次升騰,他輕輕的將手順著她的膝蓋往上,在大腿上緩慢而輕柔的撫摸著,夏令寐一個激靈,喉嚨深處溢出奇怪的聲音,像是歡樂又像是拒絕。

  兩人目光再一次交接,夏令寐只覺得異常的可恥,咬著唇瓣閉上眼,她討厭這樣的自己。期待了那麼久的洞房花燭夜,不應該在藥物的刺激下來進行,更不該在她已經要放棄的時候才姍姍來遲的提醒他們是夫妻。

  委屈和害怕,羞澀和心痛來來回回的交織著,她用手臂攔著眼,哭道:「給我休書,讓我走。」

  汪雲鋒唇瓣開合幾次,最終俯下身去,拉開她的手臂,親吻著她的淚水:「給我該得的,我就放你走。一次交易,很公平。」

  夏令寐哭喊:「這麼多年了,我從來沒有跟你要過公平。」

  汪雲鋒笑道:「那是你蠢,你自己不要,我自然不給。」

  夏令寐氣結。洞房花燭夜的白事誤了她的一生,他好意思說她不要。她就算要,他又會給麼?給她的時候,是講她當作夏令涴,還是夏令寐?她不會自欺欺人到愚蒙的地步,她不會那麼賤。

  汪雲鋒已經不等她的回答,他只是再一次含著她的唇瓣,啃咬著,用舌尖撬開貝齒,尋覓著她的丁舌,交換著生的氣息。脫掉自己的衣衫,覆蓋在同樣被藥物折騰得火熱的軀體上,不做任何預備的,直接提著自己的龍身刺入那桃花源中,一鼓作氣——猛扎了進去。

  夏令寐被那撕裂的疼痛給激得悶哼出聲,雙手平坦在身子兩邊,閉著眼,感覺那人退出去了些,還沒緩過一口氣,那火熱的鐵器再扎了進來,比前一次更加深。她咬著唇,哽咽和淚水都壓抑在心口,吐也吐不出。

  這是一場沒有任何體貼和愛意的交歡。汪雲鋒僵直的一次次將自己的龍身刺入她的體內,任由那柔滑的內壁包裹著它,每一次出去都讓他捨不得,每一次進入更讓他全身的毛孔都在舒展的大喊大叫。偶爾,他會觀察夏令寐的神色,她鎖眉的時候,他的動作就越發大力,她舒展的時候,他就掐著她的渾圓,讓她痛哼。他在她的身上咬下一個個紅得發紫的牙印,逼著她與他親吻。

  第一次很快,床單上的斑斑血跡讓他覺得快意。看,再強勢的女子都只能被他壓著,吃乾抹淨。

  她是他的,以為休妻了就能逃脫他的手掌,就能拋棄他?沒門,她死了都是汪雲鋒的人。

  怒火讓他的情緒高漲,第二次龍身抬頭的時候,他將她放過背去,逼著她擺出屈辱的姿勢,從後面進入了她。前一次的熱液順著縫隙滴答在床單上,暈成一塊塊的,就像女子不屈的淚。他掐著她的腰肢,頂著她與自己動作。靠近時越發深入,離開時藕斷絲連。他吻著她的背,隔著腋下揉捏著她的渾圓,逗弄著小小的紅豆,看著那墨一樣的髮絲如水似的卷在脖子手臂上,他索性整個人覆蓋了上去,咬著她的肩胛骨,大腿貼著大腿,撐開她到極致,持續的進犯。

  夏令寐已經痛得麻木,淚早就流盡了,哭也哭不出。身子內有火在燒,她分不清是自己的憤怒多些還是藥物刺激的淫慾多些,心裡憋著一口氣,不肯就範,不肯認輸。

  汪雲鋒似乎對她的身子很滿意,第二次遲遲沒有結束,他索性再翻過她的身子,看著那不知是淚還是汗的水漬,伸手抹了抹,又舔了舔,捏開她下頜,在她的口內翻攪著。對方的木訥和冷漠讓他覺得有些無趣。

  「我好像忘了,你根本不懂男女之歡的樂趣所在。」他輕蔑的笑了笑,伸手探入桃花源中,隨著龍身的動作也開始進進出出,連最後一絲的縫隙都給堵住了。指尖在甬道內摸索掛撓,看著夏令寐全身泛起了粉紅,頭高高的揚起,貝齒要將唇瓣都給咬碎了。

  「你逃不走的,你是我的。」汪雲鋒一遍遍說,手指抽出來捏著桃源中的珍珠,聽到她悶哼就暗笑,再抬高了雙腿,將自己勃發的龍身猛的扎了進去。夏令寐叫出聲來,接而咬住了軟墊,不看他,不理他,不回應他。

  都給了他,這一次,她是真的死心了。

  清晨的露水墜落到土地中的時候,汪雲鋒才從最深的夢境中清醒過來。

  敞開的窗櫺外,可以看到夏花朵朵綻放,高大的樹木上鳥雀嘰嘰喳喳鬧騰個不停。

  他坐起身來,掀開身上的薄毯,低頭一看,下半身黏糊一片,再之下,是早已乾涸的血跡,蔓延了整個床單。這一夜遲來的洞房花燭夜,像沙場,而夏令寐留下的血是唯一的屍體。

  風吹薄簾,放在桌上的那一張休書已經早已沒了蹤影。
作者: ying700406    時間: 2011-3-24 10:55 PM

番外  三分春.色(上回)

  七月,凌霄花在一夜綻放,紅粉橙色點綴在鋪天蓋地的碧綠之間,越發顯得嬌嫩。
  
  夏令涴懷著身孕,好像肚子裡面揣著一個小火爐,不管呆在哪裡都熱。趙王早已潛行回了雪族的戰場,王府的影衛在重整,她不願意大家太操心,自己攜家帶口的來了夏家。
  
  這一次大皇子逼宮,世家的勢力重新整合瓜分,夏家佔了大頭。遣送出去的子弟們有的願意回來,有的直接在外面重新開始,審視個人能力。
  
  宮裡亂糟糟的,夏令姝被新皇送去了離宮暫住,美其名曰保胎,實際上是要清掃她在後宮中的棋子。一個皇帝,前朝還沒穩定,內廷又哪裡能夠一時半會兒折騰得清楚呢!更何況,諾大的一個後宮,沒有一個人是真正乾淨的,也沒有一個人是翕然一身無牽無掛。棋子今天可能是世家的,明天可能成了官家的,再經過一兩件事又可能成了後宮新貴的暗棋。從來只有利用殆盡沒有全體掃蕩的道理,夏令姝不急,夏家更加不急。
  
  僕人,世家從來沒缺過。
  
  四叔的女兒令晚與公主顧元晴年紀相當,兩人每日裡在夏家大大小小的園子裡面鑽進鑽出的抓昆蟲玩。夏黎氏看不過,纖手一揮,派人送去了書院,不到過年過節是不准回來了。
  
  這日,夏令涴正在給肚子裡的娃娃繡衣裳的花樣子,看針腳看得久了,頭眼昏花,嚇得連翹不停的給她擦藥酒,又讓大夫來瞧過。
  
  夏黎氏正從外面走來,跟她說了一會兒閒話,即拐入正題道:「衛翎故去了。」
  
  「啊?」夏令涴以為自己沒聽清,「逼宮與衛家無關呀!」
  
  夏黎氏嘆息:「他們家就一個女兒,橫豎是敗了,跟逼宮自然扯不上關係。她是自己上吊,自殺了。」
  
  夏令涴倒吸一口冷氣:「怎麼回事,什麼時候來的消息?」
  
  「就前兩日,那時候夏家的死士們都還在整頓,對皇城各家各戶的消息不是很靈活,今日我才從你大伯母處知曉的消息。可憐了好好的人,一轉眼就沒了。」
  
  夏令涴嘴皮子抖了兩下,眼珠子在眼眶內亂晃,夏黎氏掐著她虎口道:「去了就去了吧,你也犯不著為她哭,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連翹看夏令涴說不出話來,趕緊問:「這自殺總得有個緣故啊。」
  
  夏黎氏再三歎氣,連翹狗腿子似的給她老人家盛了一碗冰鎮青梅。青梅子是早就摘下醃製的,冰花上灑著蜂蜜,夏令涴懷著孩子,口味最為刁鑽吃這個是剛剛好。夏黎氏自己吃了一口,酸得老牙都要掉了,瞪了連翹一眼:「去,給我泡一杯花茶來。」
  
  那頭龍芽應了聲,嘚嘚地跑出去了。連翹與夏黎氏大眼瞪小眼,倒惹得夏令涴乾笑起來。整了整面色,這才問:「是為了她家姑爺的事情?」
  
  既然開了口,那股子氣也就順了過去。夏黎氏就是等著她自己能夠冷靜下來,作為一家之母就必須有能夠承受變故的定力,現在看來,經過這次逼宮,夏令涴已經成長了不少。
  
  「她那姑爺是個扶不上牆的阿斗,衛家替他找了差事,他就兩天打漁三天曬網,沒了多久就躲著衛翎在外面養了人。偶爾不歸家都說是朝廷差事繁重,他歇在了辦事的地方,隔三差五的來這麼一回。前些日子衛翎曾經來找過你,就因為這事。」
  
  夏令涴想了想,那段時日好像她是病了還是怎麼著,身邊的人怕她多操心,將來探病的人都避開了去,衛翎顯然就是那段時日苦尋她不著,這才想岔了。
  
  夏令涴隱隱有點愧疚。在白鷺書院中她的密友本來就不多,長久的更是少,衛翎是稍有的粗心性子,倒是與她一直相處到現在,什麼話都可以敞開說。沒想到,隔了才幾個月就天人永隔,真是世事無常。
  
  「她原本是想求了你,讓夏家或者趙王幫忙把那姑爺給調一個位置,離那狐媚女子遠些。之後自己親自上門查看,發現那女子居然早已替她夫君生了兒子,她夫君趕了過去,趁機就說要將那狐媚子帶回家做妾。兩人鬧得不可開交,最後報了官,做主入了碟。」
  
  夏令涴道:「衛翎肯定不會讓那女子好過。」
  
  「是。妾侍的兒子自然也是正室的兒子,衛翎將那孩子帶在了身邊,開始還由著夫君與那妾侍每日裡如膠似漆。沒想到再過了些時日,那狐媚子居然勾引了她的爹爹,做出醜事來。」
  
  夏令涴瞠目結舌,只覺匪夷所思。妾室偷人的她見過,大多男子不是府裡的先生就是壯丁,或者是外面的漢子,可偷長輩……
  
  「也難怪衛翎活不下去。」她咬著梅子肉,將那果核在舌尖上滾來滾去:「之後呢?」
  
  「衛大人安葬了女兒,也羞於見人,將那狐媚子給賣了人。要趕著姑爺出門,結果這事才鬧開。」
  
  夏令涴咬牙切齒:「真是奇男子。」
  
  夏黎氏搖頭,喝著連翹送來的花茶,一手已經開始接過夏令涴未繡完的刺繡開始穿針引線。
  
  夏令涴吃飽了覺得肚子裡面脹鼓鼓的難受,心裡也不舒坦,讓連翹扶著她去園子裡走了一圈。正巧看到夏令寐與金鋪的老闆在嘀咕著什麼,遠遠的瞧了半晌,只看見令寐將一個三層的妝奩遞給那老闆,打開一看,裡面大概有不少的金器,大半天的都閃了人的眼。
  
  夏令涴一驚,急急忙忙的喚人:「堂姐,是不是有新花樣的金器了,也讓我挑兩隻。」
  
  夏令寐轉頭看見是她,自動的站起來扶著夏令涴小心地坐在了主位上,又塞了兩個靠墊壓在背後腰部,讓人奉了茶。金鋪老闆是認得夏令涴的,說起當初令涴嫁人之時的十里紅妝,真真是羨煞人了。說笑了一會兒,夏令涴就已經抽開那妝奩挑了一隻金簪來,怎麼看著都熟悉。
  
  她自然知道夏令寐不是買金飾品,而是賣東西。可好好的簪子,花樣也奇特,做工精細,也無殘缺破損,賣了做什麼?
  
  夏令寐偷偷窺視她的臉色,發現只有疑惑和猜測,沒有絲毫懷戀的神色,心裡不覺鬆口氣,將那抽屜給關上,把簪子重新塞了進去:「我要走了,這些金飾帶在身邊不好,換成銀票不招人忌。」
  
  夏令涴笑道:「堂姐要去哪裡?」
  
  夏令寐道:「四處走走看看。我這些年盡顧著持家,虧待了自己,趁著現在走得動,加上一身武藝,去傳說中的江湖看看。」
  
  「堂姐要做女俠?」
  
  「嗯,只是我這女俠只喜歡劫別人的富濟我自己的貧,可上不了檯面。」
  
  夏令涴想起她那條赤紅的鞭子,腦中轉悠著夏令寐用鞭子抽打貪官的樣子只覺得好笑,當即道:「王爺的娘家有位親戚是江湖上走動的,我給他去一封信,到時候留個信物,你有麻煩儘管去找他。」
  
  夏令寐握著她的手心,點頭:「好。」
  
  沒了幾日,夏令寐果然收拾包袱,獨自一人一馬,毫不留戀的走了。
  
  某日夏令涴設計新髮飾的花樣,又想起夏令寐那個盒子裡面的飾品,恍然醒悟那些個東西都是積年累月中,汪雲鋒送給夏令寐的生辰賀禮。當時那隻簪子還是汪雲鋒送給了夏令涴,之後被夏令寐強行要去的那一隻。
  
  她執著毛筆,看著那墨汁在紙張上勻染開來,只覺得世事無常,人心不古。誰能夠想到過去溫文爾雅的汪雲鋒會變成如今的模樣。聽得令乾說,汪家經由汪雲鋒之手,一夜之間重新得到皇上的重用,新皇的登基還在準備之時,即將被參奏的貪官奏摺已經堆積在了皇上的桌案上。
  
  御史汪家,真正的鋼筋鐵骨,不容忍忽視。汪雲鋒在家空妻離的情況下,已經了無牽掛,用著鐵腕的手段殺入朝局。他的生死,已經橫在了即將新組的黨派刀刃上,一個不小心,隨時會屍骨無存。
  
  夏令涴不知道那兩人發生了什麼,夫妻之間的事情實在容不得外人插手,她更是如此,只是將朝廷的最近變化捲成了消息,讓小白隼送去了雪族的戰場。
  
  顧元朝非常乾脆的回答她:男子,天生都是戰鬥雞!
  
  夏令涴當即一口茶都噴了出來,斟酌一會兒,再送去一條消息,提到了令姝被禁足的事情。
  
  令姝是因為他們的謀劃不當而與太子鬧翻,作為姐姐,無論如何也要擔下一部分干係。夏令涴捨不得妹妹受苦,可顧元朝現在自身也是麻煩纏身,一時半會兒顧不上來。她實在忍不住,想要問一下顧元朝可為令姝做好了其他的打算。
  
  哪知,等到她再一次從顧尚錦的懷裡揪出了小白隼之時,只看到『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子多得是。你給她暗中送幾位男寵過去,包管六哥不出三日就接人回宮』。
  
  氣得夏令涴跳腳。他這是出主意嘛?這是整人呢!
  
  她叫來令乾,兩姐弟估摸著,這也是試探太子對夏家看法的一個機會。夏家在,夏令姝這位皇后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被替下,夏令姝活著就絕對不會讓夏令涴出事。故而,借此試探出夏令姝在太子心目中的地位,也可以讓他們早想對策。
  
  於是,在某個夜黑風高夜,挺著小肚子的夏令涴帶著三名『小白臉』偷偷摸摸的去了離宮,探望另外一位大肚婆夏令姝。



番外  三分春.色(下回)

  離宮又稱邯春苑,是大雁朝開國皇帝為了瑤瓊娘娘避暑特意建造的宮殿。
  
  七月的天氣,暑熱正當頭,夏令姝就愛坐在淺梵池上的水榭看書品茗,經常一呆就是整日。池中的醉芙蓉正開得熱鬧,越發清香怡人。
  
  夏令涴半遮半掩的帶著三名『小白臉』一字排開給夏令姝瞧,宮女們在一旁掩嘴輕笑,兩姐妹說了一會兒話,讓那三名男子唱戲的唱戲,舞劍的舞劍,彈琴的彈琴,好不熱鬧。
  
  到了晌午,即將登基的顧雙弦就狀是無聊的來離宮吹風,遠遠地瞧見水榭裡一片熱鬧。同樣即將上任的皇后夏令姝壓根沒有注意到自家夫君的到來,正由著舞劍的男子藉著舞蹈的呈上一串葡萄,一顆顆剝開親自餵到她的嘴邊。
  
  氣煞了的皇帝,頭冒青筋,抬腳就將匯報的太監給踹下了池塘,一聲不吭地走了。
  
  夏令涴看著那太監在池塘裡撲騰兩下沉了下去,也不讓人去救,只與妹妹調笑:「這會子,皇上定然將我給恨極了。」
  
  夏令姝吐了葡萄籽:「管他,橫豎現在他沒法動我們夏家。禁軍的兵權雖然交給了九王爺顧元釩,只要參加了那一次宮變的將士,哪一人不知曉真正救駕的是趙王而不是定唐王。」
  
  夏令涴嘆氣:「怎麼說也是王爺先脫離了邊疆戰場,只要有御史參奏他就自身難保。這救駕的功勞別人不知道,幾位當事人哪有不明白的,只怕皇上安定了朝局就要秋後算賬。」
  
  夏令姝沉凝一會兒,再一次拈了顆葡萄吃了:「幾個月後,世家的勢力早已重新分派,夏家風頭無兩。別的皇族心思我是不知曉,皇上的我倒是知道些。他的目的不在趙王,而是更大的君主集權。」她頓了頓,揮手讓外人都退了下去,這才解釋:「皇上,是想要將所有的世家的權利全部歸攏到皇族的手上,徹底取締世家對朝廷的掌控。」
  
  「你的意思是,夏家比王爺更加危險?」
  
  夏令姝悶笑:「姐姐,你要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作為皇帝,他雖然也有火要燒,可也得掂量下自己的份量。大雁朝的開國皇帝就是靠著世家的力量才推翻了前朝,世家對於這片土地的霸權比大雁朝的皇帝更加強悍,他們怎麼會輕易被一個剛剛上任的皇帝給掰倒。你講過一雙手掰斷上百根筷子的麼?皇帝就算有一雙通天的手,也沒法一次性折斷所有的筷子。」她收斂了笑容,輕聲道:「我只希望他能夠看清楚形勢,別冒進,得罪了世家,到時候鬥個魚死網破後還是他吃虧。皇帝只有一個,世家子弟可是千千萬萬。」說罷,忍不住嘆氣。
  
  夏令涴對朝局的動向歷來沒有令姝那麼通透,聽了個迷迷糊糊就只知道皇帝野心很大,暫時沒法動任何人,否則會朝局不穩。
  
  只這一點也就足夠了。
  
  「對了,皇上頒發了聖旨,尊淑妃為靜淑太后,已故的皇后為靜安太后。」
  
  「嗯,我知道。」夏令姝道,「他這是為了安撫趙王的那批將士,也算是給趙王一個回答。」只聽說當時兩兄弟打了一戰,勝負不知。之後,趙王趕來救人,太子顧雙弦去了前朝接收將士們的朝拜,天下大定。
  
  裡面的彎彎繞繞太多,是是非非更是說也說不清。皇上對趙王如何想的,別人不知曉,全部都只能從最近頒發的聖旨中揣摩一二。
  
  「姐姐。」
  
  「嗯?」
  
  「等新皇登基,你就勸趙王去封地吧!這是唯一可以保全你們的法子。」
  
  夏令涴的眼眸眨了眨,專心一意的給葡萄剝皮,剝了半天,連葡萄肉都給揉成了一灘淺綠色的肉沫,汁水橫流。
  
  池塘邊的柳葉在水面打著圈,一圈又一圈,逐漸蕩漾開來。
  
  夏令涴的喃喃像是囈語:「我們都走了,你怎麼辦?皇上不會放過背叛過他的你。」
  
  夏令姝笑道:「我背叛了他什麼?」
  
  「你,」夏令涴頓住,思忖一會兒:「你與皇后……不,與靜安太后的死有關,他肯定會猜到。」
  
  「猜到又沒有證據,當時在一旁的人只有我與靜淑太后。再說了,當初可是靜安太后要殺我們,姐姐忘了我是如何中了毒,如何獨自掙扎在東宮無人救護的事情了麼?」
  
  夏令姝怔怔:「你恨他?」
  
  「不。」夏令姝半躺在靠墊上,「在這皇宮裡,你只能認命,不能恨。恨了就亂了心智,失去了冷靜,那樣的話,如何生存?姐姐,我與你不同。你學的是如何做好一位王妃,而我,在白鹿書院之時就隨著嚴姑姑學習如何在皇族中活得如魚得水。」
  
  夏令涴驚詫:「嚴姑姑?你什麼時候與她學過哪些?我還以為你在宮裡都是靠著夏家的人脈才能……」
  
  「姐姐。」夏令姝捧著一碗冰鎮銀耳蓮子羹慢慢的喝著,「你到現在還沒明白,這天底下,除了自己的家人,其他人都靠不住。」她遙遙的望著遠處,似乎還能看到那人沒有遠去的身影:「伴君如伴虎,家族太弱他想要我死,家族太強他更加想要我死。夏家在這次宮變之中固然出力不少,可那是對朝廷而言,對我的生死卻是作用不大。皇上若是死了,我的作用就用盡了;他若活著,我就必須守在他身邊一輩子。」
  
  「那樣,多辛苦。」
  
  「辛苦也認了。」她倏的一笑,「所以,我要守住自己,不能愛太深,也不能恨入骨。這樣才能保得下家族,保得下你我。驕不躁,敗不餒,才是皇族真正的存活之道。」
  
  夏令姝的感情太複雜,夏令涴不懂。
  
  回府之後她就給了顧元朝去了信,唧唧歪歪寫了不少,最後說到封地的事情。
  
  她預想過很多種皇帝對付趙王和夏家的法子,可沒有任何一種能夠讓他們全身而退。也許是她太過於悲觀,也許是她對家族和趙王的能力知曉得不夠全面,在等待回信的日子她都忐忑難安。
  
  夏黎氏悶不吭聲開始籌備夏三爺的喪事。三房的大院整個都空了出來擺靈柩,屋裡屋外擺滿了冰塊,人進去就瑟瑟發抖。
  
  夏令涴懷了身孕不能祭拜,只能讓令乾獨自一人守靈。還未弱冠的少年挺直著腰板跪在大堂中央,一身素白,來一人上香他就磕三個頭。三天未進一粒米,喝了餓了都是喝水,眼下的疲憊怎麼也掩蓋不住。
  
  汪雲鋒來的意外,正巧二房的長子夏令暉也在幫忙,見到他的第一眼就撇過頭去。汪雲鋒祭拜了靈位,行到夏令涴的面前,只問:「令寐在哪裡?」
  
  夏令暉飛箭似的竄到兩人中間,怒道:「姐姐已經被你休了,她的去處沒有必要告知於你。」
  
  「休書是假的。」
  
  「什麼?」
  
  汪雲鋒再強調了一遍:「休書上我的落款少了筆劃,她沒有看清楚就拿走了。官府玉蝶上的登記做不得數,我已經讓人修正。名義上,夏令寐還是我的娘子。」
  
  在此的夏家眾人不覺瞠目結舌。汪雲鋒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對著夏令涴一點頭,自顧自的走了。
  
  沒多久,令墨從書院過來,就說:「汪大人騎馬被發癲的瘋牛給撞了,肋骨都折了一根。」
  
  夏令涴左右張望,沒看到夏令暉的影子,知曉這是二房的長子替姐姐出氣。她也不吱聲,只讓令墨以柳家的名義送去了一些膏藥,並讓人請了宮裡的御醫過去看治。末了,三姐弟都忍不住長吁短嘆,覺得造化弄人。
  
  八月,大雁朝大勝雪族,簽署了停戰協定。顧元朝凱旋歸朝,皇上率領百官出宮迎接,當場,顧元朝就辭去將軍頭銜,請求回封地抱娘子生娃,勢要成為大雁朝皇族中生兒子最多的王爺。
  
  兵權皇帝自然是收了回來,對此次出兵的將領大肆褒獎,加官進爵。至於趙王的獎賞卻是隻字不提。皇帝不急,趙王更加不急,進城到了半路就一甩馬頭拋下眾人回家抱娘子和女兒,呆在了夏家蹭吃蹭喝,大門不邁了。
  
  這讓本來準備偷偷圈禁他的皇帝裝模作樣耗費了大半日的功夫,連他的人都沒有圍堵到,那個氣憤可想而知。可惜,趙王愛美人的名聲在外,出戰的將領與他同生共死多次,暗中早已同一條心,否則也不會任由他派了替身在邊疆打戰,自己偷偷回了皇城而不聞不問。將領們升了官,見到老大沒有賞賜自然心裡有些忐忑,見得趙王這番表現也就紛紛取笑趙王愛美人不愛江山,有意化解皇帝與趙王的矛盾。
  
  在不知情的官員和士兵們看來,這是皇帝與趙王兄弟情深,不計小節。在皇帝顧雙弦心中卻是被人當面刷了一耳光,痛得他麻麻的。
  
  太囂張,太目中無人,太罔顧皇權了。
  
  不管皇帝心中如何著想,用盡了法子想要引著趙王出夏府,顧元朝都發揮了色狼本性,呆在了美人窩裡一動不動哪裡也不去。夏令涴也就趁機被他拖著過起了豬的日子。
  
  將領們輪番登門,喝酒他一概奉陪,說起朝局就一問三不知,打足了太極拳。
  
  九月,新皇登基。顧元朝作為當初太子手下的強將必須參加登基大典,當夜,兩兄弟再一次在大殿裡面大打出手。顧元朝回府之後,直接丟給了夏令涴一張聖旨,上面寫明在一個月之內,趙王必須攜家帶口地離開皇城,去大雁朝的南方做一位逍遙王爺,沒有聖旨不得入朝。
作者: ying700406    時間: 2011-3-24 11:22 PM

番外  路遙知『熊』力

  趙王的封地在大雁朝靠南,從北定城出發過襄州、朗州、昭州,最後在萬郾城落地生根。這一路上風景秀麗,人流熙攘,倒也不寂寞。

  顧元朝帶著親兵五百,禁軍三千,暗中加上影衛若干,浩浩蕩蕩的邊走邊玩邊殺山寨土匪,更是熱熱鬧鬧沒有一刻得閒。

  夏令涴心裡明白,皇上說是讓禁軍護送他們回封地,其實是想要在適當的時候直接讓他們永遠留在荒山野嶺中,別說北定城,就連萬郾城都進不去。顧元朝也不怕,見神殺神,見鬼斬鬼,硬是平平安安地進入了自己的封地。到此,禁軍已經不剩八百,親兵剩下三百多,影衛損失最小,那群從來不露面的黑衣人從來都是暗箭傷人,殺人如同切菜。不管你是真的山賊還是假的土匪,更或者是渾水摸魚在禁軍中想要暗殺趙王的人,一律殺無赦。

  因為靜安太后已故,原來送給趙王的那些個小妾都遣送給了夏令姝,夏令姝對靜安太后恨之入骨,見著這些個狐媚子哪有手軟的,沒了兩日,連她們的骨頭都沒瞧見了。

  現在偌大的馬車裡,大部分時辰都只有夏令涴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呆在裡面。顧元朝藉著保護的理由到處打獵玩耍兼殺人,顧尚錦第一次出遠門無論如何也不肯呆在馬車裡吃了睡睡了吃,每日跟在爹爹的屁股後面騎馬摘野花野草野果子,見到的血雨腥風場面也不少,膽子越來越大,性子越來越野,與大家閨秀的教習揮了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氣得夏令涴七竅生煙,逮住顧元朝就要抱怨:「以後嫁不出怎麼辦?」

  顧元朝扶著女兒站在馬背上,不時的從馬鞍前面走到馬鞍後面,偶爾還整個人巴在馬的側面,要掉不掉,嚇得人心肝膽顫。聞言笑嘻嘻地道:「我趙王的女兒,嫁什麼嫁,嫁不出去我們給她招幾個上門女婿,養在後院裡,隨便她怎麼玩。」

  夏令涴語調都變了:「你瘋了。」

  顧元朝見得她臉色刷得蒼白,知道自己開玩笑過分,隨即抱著女兒上得馬車,一邊給她順氣一邊道:「別急別急,她這不是還小麼,你要教導她還早著呢。就算是我們那時候,也是五歲才入了白鷺書院學習,十歲才開始接受正統的皇族教育。大不了等她到了十歲,送過去給皇后娘娘教也是。」

  夏令涴自己被名聲所累,雖然過了一個猴子樣無憂無慮的童年,可她不想讓女兒也被人亂嚼舌根,至少在外人面前還是要掩蓋一二不被人小瞧了去。

  之後的路途,夏令涴不顧顧尚錦的吵鬧硬是將她留在了馬車裡開始教導名門閨秀的規矩。顧尚錦隨著爹爹瘋慣了,突然再回到拘謹的殼子裡怎麼也不舒坦,想盡了法子折騰娘親。夏令涴如今無事可做,終日清閒,多的是耐心一點點糾正她,兩母女漸漸的也就扛上了。馬車裡不是要上演小猴子打滾、尖叫,甚至是全武行的打砸,夏令涴被折騰得筋疲力盡。

  她本就懷著身孕,性子脾氣都與以往大不相同。有時候好脾氣到了好好先生的地步,有時候婆婆媽媽堪比八大神婆,有時候倔強來了一聲不吭兩日都可以不搭理人。今日裡顧尚錦已經到了極限,三歲小娃兒玩花了心死活不肯收回來,再遇到娘親可勁兒的教訓,一時氣岔了,看得夏令涴在她眼前晃動的手,抓住,猛的咬了一口。夏令涴沒想到她這般倔,初時嚇了一跳,也不掙脫任她發了脾氣就好。顧尚錦見娘親無動於衷,以為自己咬輕了就使出了吃奶的盡頭,咬到舌尖感覺到腥氣,鬆開嘴來,白皙溫滑的手背上清晰的一排牙印滲出了血。

  顧尚錦這些日子見多了殘肢斷臂,也不覺得有啥,看著娘親的面孔不溫不火,心裡還琢磨著自己的牙齒是不是真的不夠力,下次還要咬得更加重一些。

  馬車雖寬敞,到底只有兩個人,平日裡都是夏令涴說,顧尚錦聽著,如今夏令涴一旦不開口了,顧尚錦就覺得渾身不舒坦。扭捏了兩下,揚起小拳頭道:「我不學,我也不嫁人,我要嫁給爹爹,才不要別的臭人。」哼哼兩聲,自顧自的下了馬車去了。

  夏令涴瞧著自己手心手背的血跡心裡一時五味雜陳,她可以想像到當初爹爹帶她回到夏家,到底有多操心。可如今爹爹不在了,娘親必須守著夏令乾,她獨自一人隨著顧元朝去那陌生的封地,從此,身邊沒有夏家人給她撐腰,也沒有姐妹們給她出頭,更加沒有無所不在的夏家死士圍著她打轉,孤零零的一個人。顧尚錦說到底,是姓顧,一個不順意拿著娘親出氣最正常不過。

  嚴父慈母,越是慈愛的人,其實越是容易被人所欺。小孩子不懂這個道理,可是她會觀察會試探,久而久之也就爬到了你的頭上,作威作福。作為娘親,她自然捨不得打女兒,這一咬又斷了她再教女兒的興致,一個人悶在車廂裡,自己拿著帕子擦乾淨了血跡,喚了連翹進來上了藥,晚飯也沒有吃倒頭就睡了。

  顧尚錦下了馬車就尋了爹爹陪她騎馬,也沒有說咬了娘親的事情,顧元朝以為夏令涴給女兒放風了,自然願意帶著她去玩。兩人在山野裡馳騁,射中了兩隻兔子,顧元朝還在路過的山澗裡抓了兩條魚,想著最近都是吃的地上跑的東西,煮一條魚給夏令涴熬湯喝最好,哪裡知道湯水都要熬高了夏令涴都不下馬車來,問了連翹說是睡了。

  夏令涴如今有了身孕快七個月了,最是要補的時候,一日幾餐下來都說餓,哪裡會這麼早歇息。顧元朝雖然每日裡玩樂,心思卻是最多的,看著連翹瞥都不瞥顧尚錦一眼,就覺得有問題。

  當即問顧尚錦下午與娘親做了什麼,顧尚錦癟著嘴發了一頓牢騷,說娘親不疼她不愛她就會讓她學這學那,她不喜歡,然後才交代了咬了夏令涴一口的事情。

  連翹冷不丁的補一句:「我已經給王妃上了藥,不勞兩位掛心了。郡主既然嫌王妃煩悶,以後也就換輛馬車乘坐,再不濟呆在馬背上更順了你的意。」

  顧元朝皺眉,顧尚錦賭氣道:「我還不想坐馬車呢,以後也不坐。」

  連翹道:「那最好。」她是自小伺候夏令涴的,比別的家僕更貼令涴的心,就算是顧尚錦也抵不過王妃在她心目中的重量。而且,這些日子夏令涴口裡不說,其實心裡極度捨不得夏家家人。別人也就罷了,這兩父女卻是真的開開心心一路玩耍,渾然沒有顧及到夏令涴的心情,就連龍芽都忍不住開始想念夏家的那些八卦,更加別說夏令涴。顧尚錦貼心顧元朝,咬了夏令涴,更是讓夏家陪嫁的人恍然大悟。這郡主說到底不是夏家的人,是顧家的,沒法跟夏令涴一條心。

  顧元朝面上不動,稍一思索也就知道了癥結所在,當即對顧尚錦道:「騎馬也好,在到萬郾城之前,尚錦就坐也坐在馬上,睡也睡在馬上好了。爹爹去陪娘親去了。」說罷,揚起一抹賊笑,端著魚湯和食盤就進了馬車。

  一看,夏令涴還真的睡著了,估計是氣得糊塗又太悶,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顧元朝鎖了車門,已經十月,外面的風已經涼了,他又掛上了厚實的車簾。幽昏的夜明珠的光暈中,夏令涴像只蠶蛹似的卷在矮榻上,皺著眉,癟著嘴,一副委委屈屈的小一號顧尚錦的模樣,看得顧元朝就忍不住去捏她的臉頰。

  夏令涴睡得不是特別沉,只知道有人進來她也懶得動,臉頰上的溫熱更是懶得搭理。顧元朝捏不醒她,索性用舌尖去舔她的臉頰,好像小狗給主人洗臉似的,舌頭上還殘留著酒氣,熏得夏令涴不停地聳鼻子。

  她翻過身背對著某人,顧元朝揉著她的耳廓,輕聲道:「猴子,吃飯了。」

  夏令涴抖抖腿,繼續睡。

  顧元朝繞道她腳邊,大手順著小腿往上摸去,不時的念叨『又肥了,可以宰了吃了』,或是『肉嘟嘟地,真想吃葷啊』,更多的是『猴子起床,跟狗熊玩親親啦』,弄地夏令涴不知道是哭還是笑好。

  睜開眼等著下首的男子:「找你女兒玩去,別騷擾我。」

  顧元朝腆著臉道:「有很多事情,只能大人一起玩,小娃兒不懂。」

  夏令涴歪著頭,懶得跟他閒扯。顧元朝乾脆鑽入她的襦裙裡面,熙熙梭梭的爬到肚腹之上,隔著褻衣親吻那火熱的肚皮。夏令涴踹了踹他:「別鬧。」

  顧元朝將臉頰貼在那肚子上不停的磨蹭著,不時感受裡面的孩子在翻滾的動靜,笑了笑,鑽出來,吻了吻她的嘴角:「不鬧,我們吃飯。」

  「不想吃。」

  「那給我兒子吃。」

  夏令涴鄙視他:「說不定又是一個女兒。如今先皇故去,再生女兒的話就混不到什麼郡主封號了。」

  顧元朝嗤笑:「我女兒的封號要別人給作甚,我們自己封。」

  夏令涴瞪他,這個人真是越來越瘋癲,她已經沒了跟他講規矩的樂趣。顧元朝打開食盒,裡面一疊青菜,一疊野菜,一盤子兔子肉,然後加上野果子配上的糕點,剩下的就是魚湯。因為在山路間行走,士兵們都是吃乾糧,大部分時間打獵吃葷,廚子手上的乾曬貨不夠補,故而只能就地取材耗費了不少心思的換著花樣給王妃做菜,看著也是色香味俱全。

  顧元朝一邊給她布菜,一邊笑道:「你跟女兒計較什麼,她要玩也就這些個時日了。等到了萬郾城,見到了當地的世家富豪她自然而然的會回想到過去的規矩。一個郡主若是被人笑話,她自己也會聽見,受了傷了也就懂了教訓,自然而然的會去學。這會子,是無論如何收不了心。」

  夏令涴知道他說的是實話,也懶得反駁,一點點的夾菜開始吃飯。氣消了,吃得也多。顧元朝坐在她旁邊,偶爾被她餵兩口,另一隻手摟著她的腰肢就開始不規矩,含著酒給她度過去,含含糊糊的道:「我們很久沒有交歡了,今晚試試。」

  夏令涴推他:「這是馬車上,周圍都是高強的影衛,你也不怕丟臉。」

  顧元朝道:「我的臉皮厚著呢,上面還一圈的黑毛,怕什麼。」說著就解開了她襦裙的衣帶,順著胸口給扯了下來,裡面的褻衣被他方才揉亂了些,索性伸手鑽了進去,在肚皮上摸了摸,又親了親,然後就著她吃飯的功夫,將腦袋從腋下鑽過去咬她的渾圓。口腔是溫熱的,酒液是冰涼的,貼在火熱的肌膚上冷了又燙,夏令涴頓時覺得這飯吃得太不順。到底是她吃飯呢,還是他『吃飯』?

  懷了身孕,渾圓上那紅豆比平日更加大一些,鼓脹的豎起,咬著咬著,恨不得將那豆豆給整個吞下去,連著另一邊也不停的搓揉。夏令涴被他折騰得不行,筷子都拿不穩,他就索性推倒她,解開褻衣,褪下褻褲,急切且溫柔的上下吻著,不時又勾著她的唇舌一頓翻攪。

  兩人出了北定城一個月,顧元朝護著家人緊繃了神經,一直到進入封地地界這才開始放鬆下來,這是也情動得如烈火狂燒。伸手在她桃花源中試了試,熱燙且潤滑,當下將她側轉,抬起一條腿,將自己的小狗熊給送了進去。

  夏令涴拍著他:「輕些,別傷著了孩子。」

  顧元朝早就如餓狼撲食,忍耐著緩緩推進,才沒根而入,兩個人就忍不住打起了激靈。顧元朝嘗試著動了動,就察覺裡面的熱潮一股股湧來,他笑道:「你可別大聲,等會被影衛聽見了,你可沒法見人。」

  夏令涴恨得牙癢癢,腳踝都被他捉住了踹也踹不得,只能咬牙忍著。顧元朝也頑劣,最喜歡逗弄得她左右難受的樣子,提著小狗熊在裡面衝刺,看她舒展了眉頭似乎得趣了的時候自己就忍耐著慢下來,等到夏令涴覺得沒滋味了他又左衝右轉,挑撥得她內裡麻癢難當,渾身的毛孔都舒展著要歡愉。

  顧元朝低下頭去吻她的頸脖,順著氣管舔舐著,大手不停的撫摸著肚腹,讓裡面的孩子隨著他一起舞動。進得深了,夏令涴的鼻息就突的一重,整個頭往後仰著露出難耐的表情,顧元朝不停的打圈似的揉著她的肚皮,張口咬住渾圓吸吮,夏令涴越來越難受,手抓著他的腰想要借力,對方又退開來。另一手就去捏她桃源中的珍珠,看著她眸色越來越暗,咬著的貝齒逐漸鬆開,大腿內側繃緊隨時會要登入極樂一般。

  「啊——」終於呻吟出聲,她覺得有光芒在靠近,再靠近,顧元朝動作一停,摟著她的後腦奪走她的呼吸,硬是將她脫離了幻境重新回到人間。夏令涴忍不住催他:「混蛋。」

  顧元朝嘿嘿的笑:「今晚還很長,我們慢慢來。」說罷,又轉過她的身子,給她背後墊下眾多的靠墊,折起另外一條腿,面對面的緩慢進入。赤紅的龍身,粉色的桃花源,都一一展現在兩人眼前。夏令涴從未見過那東西進出的情景,乍然看著只覺得心跳都疾速了起來,雙手緊緊的被他握在掌心,目光明明想要移開又遲遲不動。顧元朝笑道:「我要用力了。」環著她,就像攻入城池的將軍,揮舞著長劍長驅直入馬不停蹄,夏令涴在他的動作下只覺得自己被捲入了狂風驟雨之間,風大了她的旗子就展開著吹得呼啦啦地響,風小了旗幟就卷在旗桿上簌簌發抖,偶爾來一場細雨將她澆透之時,整個人的身子都忍不住發抖,感覺所有的毛髮都立了起來,瘋狂的叫囂著要更多。

  狂亂中她只記得護住孩子,張開唇瓣大口的吸氣,眼中腦中有著無數的春花不停的綻放、飛揚,然後再被一隻黑毛皮的臭狗熊給兜住,掙脫不得,放蕩不開。

  最後一次的深深的撞擊,她感覺自己都被對方頂得升騰了起來,在雲霧中不知今夕何夕,久久無法回神。

  顧元朝摟著已經昏迷了過去的夏令涴,輕輕的放在榻上,再整理好褻衣,蓋上薄毯,拉開車窗簾子透氣,一邊喝酒一邊暗自得意。

  果然,床頭吵架床尾和,這句俗話不是沒有道理。



番外  休夫風波(一)

  趙王疼小郡主那是真的疼,沒有多久整個萬郾城的人都知道了,不單萬郾城,就連隔壁幾十里外的金梁城的商賈們也都知曉。
  
  金梁城那個地方,其實不屬於趙王管轄的封地,是他皇叔的地盤。這一位皇叔也是奇人,沒有別的愛好,就是喜歡經商,不單自己經商還娶了一位商女做王妃,氣得當年的太上皇口吐狗血。而後,已故的靜安太后把持後宮,做主給皇叔送去了兩名佳麗,做了側妃。妃子還沒送到封地呢,皇叔就帶著王妃去大雁朝的萬里山河巡遊產地,三年後回來再貌美如花地牡丹也成了醃過的黃花菜,翻不出風浪來。
  
  金梁城的地盤佔地好,屬於四通八達之地,商業繁盛,人種複雜,什麼鳥都有。江湖門派、商賈文人,還有一層層比狗皮膏藥還要難纏的芝麻西瓜大的貪官,儼然是個活力四射的城鎮。這個城鎮往南就是萬郾城,萬郾城再往南就靠海了,南海沿線一直到東海都是夏家五爺夏祥民的地盤,那是一位比海盜還海盜的人,這裡不提。
  
  自從先皇給趙王指了這麼一塊封地,趙王的娘家韓家早就在萬郾城方圓百里建立了不少的分舵,與周圍大大小小的武林派系混成了酒肉朋友,沒事喜歡惹事,惹了事還不愛擦屁股,沒少給皇叔找麻煩。這會子趙王一來,皇叔就勤快地串門子哭訴。他老人家官商勾結那是頂呱呱的,可要收拾人就是焉巴巴地,等著趙王出主意。來得多了,金梁城的商賈們也就知曉了趙王這號人物,順藤摸瓜的就開始奉承小郡主。
  
  夏令涴等待著顧尚錦成為名門閨秀的願望,被這群殺千刀的商賈給破壞殆盡。顧尚錦不但沒有近朱者赤的與名門淑媛們成為好姐妹,反而與官商公子們成了萬郾城的地頭蛇,那個囂張,那個霸道,那個不可一世。
  
  她丫的完全忘記了自己是一位郡主,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是王爺世子,揮刀砍人就如切菜一樣的順暢。
  
  夏令涴隨著趙王入了萬郾城,呆了幾個月,好不容易將府裡上上下下打理妥帖,回頭一看女兒,已經是倔驢子,死拽都拽不回來了。心裡那個氣,有心找趙王商討一下,那混蛋也是開閘的狗熊,撒開蹄子一天到晚去跟官商們『聯絡感情』,氣得夏令涴夠嗆。
  
  「其實,一個女子本就不該圍著夫君和兒女打轉。」說這話的是金梁城出了名的河東獅吼——蜀玉。
  
  這個女子是一朵奇葩,心腸之狠,性子之冷,在全大雁朝都找不到第二位。無它,她狠的時候可以把自己夫君和兒子的性命都當兒戲,從而千萬不要隨便招惹她,特別是她生病的時候。
  
  夏令涴最近見到的商賈之妻多了,這蜀玉就是其中最為特別的一位,兩人當即成了無話不談的閨友。聽了她這話,夏令涴就疑惑了:「為人妻子,出嫁從夫,不圍著他們打轉又圍著誰?」
  
  「當然是自己。沒有人比自己更加只得信賴。」
  
  夏令涴張口結舌:「那家人呢?家人也應該是很重要的人。」
  
  「那也比不過自己。女子對自己好,才是對家人最好的報答。」
  
  這話真正太匪夷所思,太憤世嫉俗,太……大逆不道了。不過,夏令涴喜歡。
  
  兩個女子一合計之下,在趙王喝花酒沒有回府,安郡主外出狩獵沒有歸家的某個夕陽沉落的日子,夏令涴隨著蜀玉——私奔鳥!
  
  私奔的目的地,自然是金梁城唐家,蜀玉的夫家的地盤。
  
  說起這位唐老爺,那也是一位堪比小強的人物,怎麼死都死不了,死了都要爬回來給她娘子熬藥的人物。蜀玉連夜帶著夏令涴到了唐家,二話不說,直接將自己夫君給轟出了主院,美其名曰:「本夫人要修養,才能身心更康健。所以,這一段時日,你去睡懸樑或者長廊或者屋頂吧。」唐老爺果然二話不說直接提著酒壺去了屋頂納涼。
  
  臘月初八地屋頂,忒涼快了。
  
  顧元朝這個人有時候對權勢太過於執著,雖然放棄了皇位,可他還是喜歡權利在手中的感覺。到了萬郾城的這些時日,他硬是勵精圖治的休整兵馬,對外軟硬皆施的搞定了周圍一千多里封地上上下下不聽話的雜碎,雷厲風行的作風贏得了官家們的懼怕和商賈們的讚賞。人事情一多,見識也就多了。他上面沒有皇帝老子壓著,下面沒有皮笑肉不笑跟他對著幹的老對手,行事作風越發肆無忌憚無法無天。花酒是連日連夜,好在也不在外過夜,凌晨多的時候爬回府又怕打擾夏令涴休息,故而大部分時日都歇在書房,偶爾去女兒的院子,一大一小,父女兩人抵足而眠,等想到夏令涴之時,已經是幾日之後了。
  
  如今影衛大部分都在軍中,一小部分派出去辦事,朱小妝任務完成早就不知所終,夏令涴身邊只有夏家的幾個死士守護著,夏令涴不見了,府裡的人硬是問不出個究竟來。顧元朝也不急,這裡是自己的地盤,早已不是北定城那虎狼之地,他倒也不擔心夏令涴會出事,只當她去了應了某些官家內眷的邀請去外面的莊子暫住,沒兩日就會回來。派了府裡的僕從一戶戶官家去詢問,都只搖頭。顧尚錦性子早已野得沒了邊際,沒了娘親管束更是無所忌憚,早上在她爹爹前腳出門去府衙辦事,她後腳跟著就呼朋引伴的逗貓遛狗,狐假虎威的結果就是徹底的被萬郾城的名門閨秀們給疏遠,隔離了開。
  
  名聲,早已丟到了臭水溝,萬人捂鼻了。
  
  金梁城離萬郾城有點距離,什麼流言蜚語都慢了一些時日,加上蜀玉有意隔離趙王府的消息,夏令涴只當家人壓根沒有想起她這人,心寒之下索性也就丟去了一旁。蜀玉的人脈廣,三教九流地人都有接觸,玩法也多,知道夏令涴身子不便,就帶著她去了別莊居住。每日裡請得名門千金們上門來小坐,賞花彈琴品茗,吟詩作對附庸風雅的事情偶爾為之,大部分時日是去了龔家的煙裊樓看盡世間百態。
  
  夏令涴見多的都是百年世家的女子,白鷺書院雖然有寒門子弟,到底地位相差太大,她很少接觸。如今坐在煙裊樓,聽得說書的八卦,還有來來往往的客商說的世間新奇事,這才體會到自己的孤陋寡聞。
  
  再看蜀玉,雖然身子骨弱,卻是一個喜歡到處溜躂的人。不單常與官家商家的後院走動,也愛聚集了千金夫人們一起喝茶聊天,偶爾還能看到高來高去的武林人士來她這裡嘮叨著借銀子,真正沒有一天空閒。相比之下,夏令涴這幾月在趙王府的日子過得就沉悶且寂寞。偶爾得見唐家主人,看著外表只以為是面冷心冷的嗜血人士,哪知對蜀玉是一舉一動都操心的人。蜀玉說著往東,他就絕對不會往西;蜀玉要金子,他就絕對不給銀子。他們的兒子唐瑾和女兒唐糖更是每日裡早晚定省,噓寒問暖一件不納,唯恐哪件事情做得不夠妥當了惹得蜀玉生氣。
  
  夏令涴在旁邊安靜地瞧著,一邊感慨他們家人的細緻,一邊對趙王與顧尚錦地無法無天感到寒心。每日裡撫著快九個月大的肚子沉默不語,甚少真心開懷。
  
  轉眼快到了新年,往常這時候是夏令涴忙得腳不沾地的日子,各家各戶開始張羅著送禮送帖子。趙王府沒了夏令涴,也沒有妾室,府裡上下沒有個張羅的人,無法,他只好請得梅管家和帳房展先生打理。對於男子而言,這等事情是王妃才能做的,他們只用聽差遣就好,現在王妃一出門就十多日都不會來,太沒有規矩了,不由得也有些惱火。趙王安撫了眾人,一問影衛王妃的行蹤,卻是吱吱唔唔沒個准信。他琢磨著是有人刻意阻攔影衛們的查探,沒兩日,修書一封送去了金梁城龔家,韓家那邊卻是不敢說話。世家的消息都是相互有牽連的,若是被夏家人知曉夏令涴才來萬郾城兩個月就不知不覺的失蹤了,那還了得。不說北定城那麼遠的,就是南海的夏五爺的拳頭也夠趙王受的了。
  
  龔家是江湖人,那龔忘的娘子佘嬌嬌是一位狠辣的毒人,最是得罪不得,趙王輕易不敢找她。好在,上一次的交易兩方都很滿意,故而這交情就延續了下來。趙王書信剛剛過去,連夜那邊就回了信。
  
  夏令涴,在金梁城唐家。
  
  唐家在金梁城有什麼地位,趙王早已聽皇叔告知過,這時也來了興致,借此機會乾脆就騎著快馬一路狂奔準備一箭雙鵰。
  
  而此時的夏令涴倏得肚腹劇痛,沒多久整個唐家別莊就開始燈火通明,去請大夫的人正與趙王的快馬擦肩而過。
  
  佘嬌嬌跨入門檻的時候忍不住抱怨:「怎麼又是生娃,我是用毒的,不是用醫的,更加不是穩婆。幹嘛接生這等事情都喚得我來。」
  
  蜀玉親手拉著她入內,笑道:「我這不是怕出意外麼。王妃是第二胎,我看那胎位不太正,怕出事,只有你在我才安心。」
  
  佘嬌嬌對蜀玉那是言聽計從從不反口,聽了話也不反駁,自己進去瞧了瞧,轉瞬又出來了,問:「她夫君呢?」
  
  唐老爺唐烆在一邊正準備說話,蜀玉冷不丁地丟一句:「休了。」
  
  佘嬌嬌點頭道:「休了好。不疼娘子的夫君,要了不如不要。生了娃,再去找個貼心地再嫁。」
  
  隨後進來的龔忘忍不住皺眉:「這又是哪一位得罪了你們兩位夫人哪,說出來,為夫們替你們出頭。」
作者: ying700406    時間: 2011-3-25 12:13 AM

本帖最後由 ying700406 於 2011-3-31 08:15 AM 編輯

番外  休夫風波(二)

  蜀玉道:「還有誰,不就是那新來的趙王。強龍壓服了周圍的地頭蛇,最後連自己的窩都不回了,直接成了蛇頭。」
  
  「其實吧,」佘嬌嬌揚揚袖口,一條白鱗紅眼的小蛇從裡面鑽出來,她親暱的在蛇的腦袋上蹭蹭:「不管是龍,還是蛇,都跟蚯蚓沒差別,必要的時候丟了餵雞鴨都好。」
  
  龔忘苦笑的搖搖頭:「趙王就要來了,你們想要如何?」
  
  佘嬌嬌道:「孩子給他,王妃給我。」
  
  龔忘低聲:「胡鬧。」
  
  佘嬌嬌癟嘴:「我哪裡胡鬧了。那狗屁皇帝捨不得皇后,我用皇后的姐姐來與我做伴也沒差。我們這金梁城可沒有拋妻棄子的夫君,趙王他是咎由自取。」
  
  唐烆問:「你們還真的想要留下趙王妃?若是她自己不同意怎麼辦。」
  
  蜀玉自信地笑道:「那就讓她同意。」
  
  龔忘再問:「孩子……」
  
  蜀玉繼續笑道:「趙王有了小郡主,這一胎不管是世子還是郡主都留給王妃好了。」她思忖了番,繼而道:「聽說夏家算得上是大雁朝數一數二的世家,我們替他們照顧王妃,想來也能夠從夏家得到不少好處。不知道嬌嬌的毒藥生意能不能做到北定城去。在我看來,官家缺醫少毒的人也不少。」
  
  佘嬌嬌立馬附和:「我們一手賣毒藥,一手賣解藥,多好。」兩個女子越說越來勁頭,恨不得掏出金算盤噼裡啪啦的打算一番。
  
  那頭,穩婆已經在讓人準備熱水剪子等物,龔忘左右看了看,招了一名屬下來:「去找幾個身子骨好,沒病痛的奶媽來。」
  
  三個人都有了計較,唐烆悶在一邊只用以少服多的隨波逐流。沒了多久,蜀玉就讓人去找帳房,佘嬌嬌入了內廂房去防備接生的意外。唐烆提著酒壺坐在一旁喝酒,不時應對蜀玉的特殊要求。門房有人來匯報,說是趙王來了,龔忘左右看看,只好自己迎了出去。
  
  快大年三十,這些日子總是下雪,趙王進來的時候,皮裘上沾滿了雪花還沒有來得及融化。他是見過龔忘的,兩人打了招呼各自坐在主位兩旁,喝茶說閒話。
  
  趙王一方面想要試探龔家山的江湖底細,一方面想要接夏令涴回府。出來太久了,她不在府裡實在是覺得到處都冰冷冷沒有人氣。可龔忘是個善於察言觀色的人,跟趙王打了半個多時辰的太極,對江湖事只是拉扯邊角八卦來說,對夏令涴的近況卻是一字不提。
  
  唐家這處別莊不大,前後只有五個小院,前庭一字排開地三個主屋,中間有穿花長廊通往後院。趙王是貴客,自然是在最大的主屋坐著,隔著三門,隱約可以聽到後院人聲鼎沸,穩婆們大聲招呼著丫鬟們端盆送水。他與龔忘能說的話都說了七七八八,如今聽了動靜,頓時緊張起來,就問:「可是府上有要事?若是有的話,本王即刻帶著內人回府,以免打擾。」
  
  龔忘笑意瑩然,攤手:「好走不送。」
  
  嘎!趙王蒙了。對方是真傻還是裝傻呢,聽不懂他的話,他趙王的意思是你們有事你們忙,把我王妃還給我就成。可對方這坦誠的態度,明顯的就是讓他多少人來的,就多少人走。
  
  不知不覺中,堂堂趙王居然被一個江湖人士給耍了。
  
  趙王揎拳捋袖:「留步。」他還真的就這麼施施然的走了。這一下,龔忘也愣了。哎呀,這趙王難道是紙老虎?皇城裡的那一場宮變多多少少還是傳到了金梁城,他們在趙王來之前,就從那皇叔嘴裡東敲西打的弄了點真相出來,也不多,只知道這趙王是個城府極深的人,手段毒辣,是先帝眾多皇子中最心思叵測的一位。
  
  龔忘一直送人到門外,看著對方騎上馬,帶上跟著來的兩名隨從快馬地上了官道,這才返身。
  
  進屋之後,怎麼也覺得不妥,讓人去請了唐烆和蜀玉來,只說:「趙王可能還有後招,也許,我們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
  
  蜀玉笑道:「強龍壓不過地頭蛇,趙王能夠耐我們如何。再說了,本就是他錯事在先,難不成我看著王妃即將臨盆還身邊沒有一個人看顧?到時候她一人在王府生產,周邊都不是貼心貼意的,出了事情,趙王更加難辭其咎。」
  
  唐烆知道蜀玉是最心疼為娘的女子,也最恨男子拋下髮妻只顧著自己忙活。男子做大事她可以忍讓,可完全為了『大事』而刻意捨棄家人不聞不問,對她來說是碰了底線,不讓男子吃點苦頭,也就不是蜀玉了。
  
  他也不多話,只一個呼哨,莊子裡只聽到樹影搖動,不知道從那些黑糊糊的地方突然冒出一群黑不溜秋的人。頭巾、衣裳,包括露在外面的手掌和脖子也都塗滿了黑膠。他將人分成三隊,一對去探聽路上趙王的消息,一對守在門口,一對保護內院。
  
  相比邪教唐王,真正的地頭蛇龔家人手更加充足些,有人已經去本家調家兵家將去了。
  
  好好的新年,為了夏令涴一人,整個金梁城都沒有了安穩夜,不少男子丟下碗筷提著刀劍從四面八方趕到了龔家山,再齊聚別莊,將小小的莊子圍了裡三層外三層。
  
  夏令涴在內院生孩子,痛得咬牙切齒,佘嬌嬌給她下了針,痛感小了些,腹部的墜感倒是越來越重。穩婆們接連大喊「吸氣,呼氣」,個個滿頭大汗。
  
  在這熱火朝天的時候,不負龔忘所望的,趙王帶著兵馬來了。
  
  趙王這個人不在皇城底下討生活,就快像那脫韁的野馬,哪裡險峻多就往哪裡撒開蹄子跑。他跑進別人的地盤,也不跟主人皇叔打招呼,直接帶著三千兵士千馬奔騰的直接一路開到了金梁城唐家的別莊,一聲令下,圍了個水洩不通。
  
  龔忘就算是龔家山的當家人,也不敢為了別人的家務事把整個龔家山給葬送在這裡,手上加上唐家的也就五百人。
  
  空中的火棍燒得旺盛,吱吱的發出油條入鍋的聲響,趙王的王旗和龔家的旗幟在熱火中呼啦啦的吹著,兩軍對壘,殺氣騰騰的如同上了戰場。
  
  趙王一馬躍出,對著門口的龔忘一甩長槍:「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本王這還是第一次知曉龔家山的人能夠代替皇叔,斷我趙王的家事。給你兩個選擇,要麼做個硬漢子,跟本王拼一場;要麼,將本王的王妃給完完整整的抬出來。」
  
  身後將士吼聲震天,連屋頂都要掀開了。
  
  佘嬌嬌在內院聽到聲音,撩了衣擺就要往外衝,路過堂屋,正看到蜀玉也要出去,趕緊拉住了:「你身子不好,別去。凡事有我們呢!」
  
  蜀玉道:「這事是我招惹的,當然由我去跟趙王對峙。」
  
  佘嬌嬌道:「你一個弱女子跟他們大老爺們有什麼好說的,用銀子說話啊?嘁,我來。他們不是有兵器嘛,我有毒,還怕毒不死他們。」
  
  蜀玉斟酌了下,當即道:「別鬧得太僵,我本意是讓趙王多替王妃想想。王妃隻身隨著他遠來他鄉,本就苦了,可身子這麼重的時候,身邊一個看視的人都沒有。娘家在外鞭長莫及,我實在是……」
  
  佘嬌嬌拍拍她的肩膀,扶著她坐了,這才道:「我明白。當年,你懷著唐瑾,唐烆為了邪教置你與不顧,給你的傷害太深,你看著王妃就好像看到了過去的自己一般。」她忍不住嘆息,「爹娘再好,孩子可是夫家的延續,是夫家的繼承人。女子臨產本就九死一生,他們還不陪在身邊,尤其可惡。大事雖然重要,可有人命重要嗎?能夠比得過自己的孩子和妻子嗎?任何事情丟了一回,還可以再撿回更大的來,可是妻兒沒了,去哪裡找?天底下本就沒有後悔藥吃。我們就是要讓他明白這個道理。」
  
  再不多話,囑咐了人看好蜀玉,佘嬌嬌大步而出的去了。
  
  她也不走正門,直接借力從樹上躍到了屋頂。從隨身攜帶包囊裡面抓出一把褐色的粉末,沿著屋簷走了一圈。
  
  寒冬臘月的,有風,有月,有小雪。
  
  佘嬌嬌站在正門屋簷上,雙手揷腰的指著趙王開罵:「你說說你是不是一個好夫君,一個好爹親。髮妻身懷六甲有九個月,隨時都要生產了,拋下她一人呆在諾大的王府,孤孤零零的守家。你倒好,每日裡花天酒地,跟著那群廢物官員吃喝打屁口吐蓮花左擁右抱,徹夜不歸。妻子被我們接來了半個多月,你才知曉人丟了,你還是不是人?你配做什麼夫君,做什麼父親!若是我們不管,你是不是等她身子發作了,一個人撐著指揮穩婆丫鬟們給她接生?然後十天半個月之後,你歸了家,大手一揮『打賞』就算是對她仁至義盡?
  
  沒有娘家人在身邊已經夠孤苦了,還攤上你這麼一個朝三暮四夜不歸宿沒心沒肺的夫君,沒氣得吐血算是好的,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就等著一屍兩命給她收屍了,再領取美人嬌娘填補後院?
  
  反正她娘家人不在嘛,反正她是難產而死的嘛,反正她已經生下了孩子嘛,還留著人老色衰的她做什麼?憑端的給你掃興,丟了臉面,不如二八少女出得廳堂下得廚房,每日裡陪你出門與人喝酒調笑,被人看了摸了大不了送人,你還後院清靜無人鬧事,多好!」她朝著空中啐了一口,「沒情沒義的東西,算什麼王爺,算什麼夫君,算什麼爹親!等王妃她生了,你也別修理她,直接一封休書休了她不落得自在,絕對沒人挑剔你的不是。」
  
  一迭聲叫罵,震得整個屋院鴉雀無聲。
  
  夏令涴就在這義正嚴詞的罵聲中,心急火燎,大痛大叫,穩婆倏的驚喊:「出來了出來了!」



番外  休夫風波(三)
                           
  夏令涴只來得及問一聲:「是世子還是……」
  
  穩婆喜笑顏開:「王妃,是小世子。」
  
  夏令涴心滿意足的累癱了下去,沒多久就昏睡了。分離了這麼久,她已經習慣了自己一個人,都快忘了自己還有夫君,還有女兒,還有一個家。
  
  離家的遊子,雖然羨慕別人,可早已忘了自家的味道。
  
  這一覺就足足睡了三天,期間佘嬌嬌來看過幾次,重新下了針,也餵了藥。夏令涴半睡半醒只知道懷裡一直有個溫暖的熱源貼著,讓她感覺不到冷。迷迷糊糊的想,也許這樣也好。
  
  她實在太累,根本不願意去想其他的人,也不願意去想以後的事。把這小小的院子當作自己的避風港,不去看外面的風景,也不過問外面的人。
  
  顧元朝聽到小世子已經出生,死活要打進來帶著王妃和小世子走。一夥人打打鬧鬧的都鬧到了後院,冷不丁的被一個女子堵住。顧元朝認識蜀玉,對這個女子的傳言也聽聞些,他並不怕一個商賈之女,可是他要顧及對方的夫君。邪教的唐王,可不是那麼好招惹的人物。
  
  蜀玉身子弱,整個人立在大堂裡,背後的燭光襯得她的臉色忽明忽暗,像是地獄中飄出來的遊魂。她說:「接了王妃回去又如何呢?讓嬤嬤照顧她,讓丫鬟們守著她,然後每日裡呆在後院等著王爺歸家,等著你的臨幸?還要替女兒收拾爛攤子,聽人嘲諷她離了娘家就沒了地位,只能孤苦無依的獨吞苦果。看著王爺本來只是在外風流不下流,接而與風塵女子春風一度,度著度著就有了感情,贖了身,要麼養在外宅,要麼接回王府,用著三從四德壓在王妃的頭上,要她大度,要她賢淑,要她明白你只是愛著她的,其他女子都是過客。」
  
  顧元朝怒道:「本王並不是三心二意之人。」
  
  蜀玉嗤笑:「你的確不是。不過,沒人信你而已。」她再一次攔住對方,繼續道:「王妃若是信了你,她也就不會身懷六甲之時還跑出了王府;你若是真的還愛著她,也不會隔了這麼久才來接她。王爺,捫心自問,你真的將夏令涴當作了你的髮妻麼?還是,」她稍側過身,露出一絲似笑非笑的譏諷:「你只是將她當作你爭位的助力而已。如今,你的權勢到手了,這驢子也該卸下了。」
  
  顧元朝幾番被阻,火氣已經越積越大,手中長槍一甩,人就朝著蜀玉身後攻了過去,『嗆』的一聲,居然就與憑空出現的唐烆過了幾十招。
  
  蜀玉在一旁冷笑:「現在才急,做給誰看呢!王妃已經歇息了,你就算在這裡鬥個你死我活她也不會知曉。」話音一落,房樑上有黑影攢動,龔忘袖中暗器一抖,人也竄了上去,原來是王爺的貼身護衛鴉九和畫影。
  
  蜀玉繼續諷刺道:「這兩名侍衛也真是護主。想當然了,都是男子,自然不讚成王爺只有王妃一人,對吧!作為萬郾城當之無愧的主人,後院怎麼著也要一宮二院十八妃的,每個女子再替王爺生下一子半女,讓整個趙王府熱熱鬧鬧的,人丁興旺。到了那時,王妃娘家勢力再如何龐大,也無法影響王爺的大業。」眼眸咕嚕嚕一轉,又笑道:「對了,那時候你們的兒子也能夠混個一官半職的,不至於因為王妃一人掌權而壞了你們的好事。這差事一多,你們私下授受的賞錢也越多,這中飽私囊嘛……」
  
  蜀玉這個人一張說得死人的嘴皮子,黑的成白的,白的也能嚼成黑的,硬是將品性老實的男子說成了猥褻奸詐的狗奴才。龔忘與唐烆的武功都是上上等,又都是遊走江湖,一年四季在刀口舔血的人物,對付這些個朝廷中人是綽綽有餘,硬是等到蜀玉罵夠了,坐在一旁開始喝茶的時候,這才一人一腳將顧元朝一夥人給打了出去。
  
  末了,蜀玉對著顧元朝道:「王爺若真的想將王妃帶回去,也請你拿出自己的誠意來。你這麼硬闖,頂多是讓我們這些外人看了笑話,跟英雄救美可扯不上半點關係。」『啪』的大響,整個別莊的大門都關閉了起來,將堂堂趙王給轟在外面,不聞不問。
  
  至於那幾千兵馬,誰怕他們。
  
  夏令涴醒來後聽了佘嬌嬌的轉敘,終究只是嘆了口氣,什麼也沒說。
  
  沒了幾日,唐瑾出門去拜年,回來之後說起了安郡主。
  
  「是個魔女,比當年乾娘的惡名都厲害。哎喲,乾娘,我的耳朵,饒命啊,瑾兒說的是實話。」
  
  蜀玉給兒子遞過去一個手爐,問道:「安郡主不是在萬郾城麼,怎麼跑到我們金梁來了?」
  
  唐瑾道:「不止安郡主,連趙王也來了,住在了寶祿王的府邸,說是來拜年的。這幾日連續辦了幾場筵席,把城裡的大大小小官員都請了一遍,鬧騰了好久。那安郡主潑辣的緊,第一日就將寶祿王最小的世子給打趴下了,成了金梁城新一代霸王。嘖嘖,還好我比她大了十來歲,否則我這小胳膊小腿的也只能被她給收拾了。」說得夏令涴笑了起來,只道:「尚錦是被她爹給慣壞了,在皇城的時候全然不是如此。」垂下眼,趙王在皇城之時也跟現在不同,只有她還是在原地。
  
  蜀玉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其實都是你寵的,等著,我給你拿主意。」
  
  蜀玉是個說做就做的性子,果然,過了沒兩日就聽到唐瑾捧腹大笑的跑了進來,笑道:「安郡主哭了。」
  
  夏令涴急道:「為何?」
  
  唐瑾正色道:「因為她沒有娘親。」
  
  夏令涴抱著小世子準備反駁,似乎想到了什麼,又閉了嘴。蜀玉示意自己兒子繼續八卦。
  
  「其實就是小娃兒們的玩鬧。安郡主到底是有品級,尋常人家的孩子比不上,就連寶祿王的世子也是不敢招惹她半分,這在官家和商賈中行得通,可對江湖人來說,那些個東西沒用。」唐瑾捧著娘親給他泡得熱茶,呼嚕嚕的吸了好大一口,這才道:「大過年的,尋常的江湖門派也會相互走動,不管是名門正派還是邪教暗幫,來來往往很多人,頑童也多,身懷武藝的那是比比皆是。江湖人不管官家規矩,只認自己的本事。正巧,安郡主帶著一大串的名門子弟去街上耍,跟人扛上了,一群小娃娃狐假虎威的大打出手。」
  
  夏令涴急問:「她傷著了?」
  
  「沒有。有人保護著,哪裡能傷了。不過,回了寶祿王府之後,正巧遇見女眷們帶著千金小姐們賞花。安郡主的大名在金梁城早就家喻戶曉,於是,那些個小姐們嫌棄安郡主野孩子似的,沒得教養。兩方對罵了起來,小娃兒們罵著罵著又開打了,都滾得成泥猴似的。後來,大家去勸架,有人說了一句『跟沒娘的孩子計較個什麼勁』,就這一句話,眾人就哄笑了起來,安郡主發了傻,架也不打了,罵也不罵了。回去之後,聽得人說,她對趙王發了脾氣,哭說自己成了沒娘的娃。」
  
  夏令涴聽得心酸,幾次開口想要提出回去見見孩子,可瞧著蜀玉那別有深意的笑容,最終都嚥了下去。
  
  蜀玉道:「別急。你那一家子都是要給點顏色瞧瞧的人,等著,我們還有招沒出呢。」
  
  期間,趙王親自來了幾趟,蜀玉都以王妃坐月子,不易見外人為由拒絕了。趙王反駁她:「本王哪裡成了外人?」
  
  蜀玉笑道:「在這唐家的院子裡,趙王的的確確是外人。你要見我屋子裡的人,就得經過我同意,再不濟也要王妃同意。當然,你要見小世子,那也得小世子同意。」隨即派人去問,果然王妃一句話都沒有說。小世子說撒?他沒大哭大鬧就不錯了。
  
  而後,安郡主被趙王帶著來尋娘親,正巧遇到了蜀玉的小女兒唐糖。唐糖這孩子有點母親的精怪,只說帶著安郡主去見王妃,硬是牽著她圍著別莊兜了不下十來個圈子,兜得安郡主腿腳發軟,跌坐在地上哭也沒人搭理,罵也沒人側目,嬌郡主脾氣對唐家的人渾然沒有一點作用。最後哭哭啼啼的撲向了趙王,嚎著嗓子說娘親不見她。
  
  蜀玉趁機說:「這是誰家的娃,忒沒教養,大哭大鬧如孫悟空似的,沒規矩。真有娘親的話,也不會認這樣的女兒。」唬得安郡主聲音也沒了,只站在一角猛掉眼淚。唐糖在一旁給蜀玉對帳薄,清點府裡的禮單,隨即道:「我們還沒給趙王送禮呢。」
  
  蜀玉瞥了那對父女一眼,笑道:「既然趙王府裡沒了女主人,不如,小婦人做主,給王爺送幾位佳麗過去?包管是黃花閨女,知情懂趣,琴棋書畫樣樣皆通。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做得後娘。」
  
  安郡主頓時大叫一聲,對著趙王就拳打腳踢,只吼著:「我要娘親,不要後娘。」
  
  蜀玉冷笑:「這事可輪不到你一個女兒做主。美人是送給趙王暖床為主,做後娘那是兼差。在後院掌多大的權,就管多大的事。等到生下了王爺的種,這趙王世襲的王位說不定也有了著落。至於安郡主,十二歲就可以安排嫁人了,早潑出去早得安寧。」
  
  安郡主似懂非懂的望著她,蜀玉『哦』了聲,解釋道:「你爹有了其他的女子,再生下兒子女兒,郡主你就可以走了。」
  
  安郡主喉嚨裡哽出幼獸的吼叫,對著趙王的手背就咬了下去,痛得顧元朝猛抽氣,瞪著蜀玉硬是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來。
  
  蜀玉笑道:「難不成小婦人還說錯了?好吧,我錯了。」當下起身,對著安郡主作揖賠禮道歉,總算哄得安郡主靜了下來。蜀玉接著道:「再過一些時日,小世子就滿月了,滿月酒之時王妃會出院子,不知道趙王……」
  
  顧元朝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本王會親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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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作已經久未更新番外,並且番外並非正文,是否寫亦隨作者高興,故可視為文章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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