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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月斜影清 -【亂世太子妃】《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2:59 PM     標題: 月斜影清 -【亂世太子妃】《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2-24 06:08 PM 編輯

【書名】:亂世太子妃

【作者】:月斜影清

【內容簡介】:

  病弱太子蕭卷為了逃離風雲突變的宮廷爭鬥,

  隱居讀書台著書立說。不過,最終他還是一朝登基……

  濁世翩翩公子石良玉,

  因為家遭巨變,不得不背井離鄉投奔異族,

  繼而明珠蒙塵成為野心勃勃的後趙國太子……

  庶族孤女藍熙之,

  親眼目睹了兩個截然不同的男人如何從太子之位登上帝座;

  同時,也經歷了這兩個男人如何把鳳印送到自己的手上……

  有追求與被追求,有拒絕與被拒絕,更有纏綿悱惻;

  有權臣間的勾心鬥角,有家族內的反目成仇,

  更有宮闈中的寵倖之爭;

  有戰爭,有叛亂,

  有顛沛流離,有生離死別,有久別重逢,更有卿卿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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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3:00 PM

第一章 藍熙之(1)
  
  正月初三
  
  南錦繡街張太守府邸。張太守外放地方官多年,一個月前才告老還鄉。
  
  今天,是他的60大壽,也是他的第18房小妾為他生的兒子滿一週歲的大慶日子。
  
  張府外面是一條綠樹成蔭的大道,大道盡頭便是繁華的大街,今日天氣晴好,春暖花開,街上行人川流不息,熙熙攘攘。正午。
  
  張太守抱著老來子四處和賓客打招呼,就在眾人舉杯歡慶,暢飲恭賀之時,忽然聽得「轟隆」一聲巨響。這如雷的響聲不僅嚇得眾賓客四散奔逃,就連大街上的行人也聞訊絡繹不絕地擁擠過來看熱鬧。
  
  片刻之後,張府門外已經圍得人山人海,可是,如此擁擠的場面卻沒有人發出聲音,大家目瞪口呆地看著那片褐色的倒塌的牆壁——無數的銅錢紛紛從牆壁裡滾出來,頃刻間就堆成了一座黃橙橙的錢山,有的還在四處亂滾,樹下、草上、人們的腳邊都是錢……敢情,這張府的夾牆裡竟然全是藏的銅錢。
  
  「唉,這牆壁太不堪重荷了,我只那麼輕輕拍了一下,真的,就只拍了一下,誰想它就坍塌了耶!」
  
  一個小姑娘坐在另外一半尚搖搖欲墜的牆壁上,手臂亂晃,似乎立刻就要掉下來,可偏偏又不掉下來,唧唧刮刮的聲音又脆又快:「張太守,你的藏錢地點太不安全了,可不能怪我哦。」
  
  張太守氣得花白鬍子亂顫,手指著牆壁上的人,一口氣上不來,「快,快……拿下這妖女……」
  
  一群如狼似虎的家丁抄了傢伙正要圍過去,人群裡不知誰爆發出一聲吶喊,無數雙手立刻伸向了那座錢山……「我的錢哪!快,快,先保護錢要緊……」
  
  一眾家丁立刻轉了方向,奔向撿錢的人群。「哈哈哈,狗官,下次把藏錢的夾層做牢固點哦……再見……」「妖女,我要殺了你……」
  
  正月初九晚。金谷園別墅。
  
  別墅的暖廳裡燈火通明,歌舞昇平。正中的玉台上,幾個男人踞案舉箸,吃喝正歡,可是,其中一位男子卻袖手而坐,悠然不飲,臉上掛著陰陰的不以為然的笑。在他的左手邊是一張純金打造的案幾,案几上擺著五個精美的琉璃彩盤,每個彩盤上都盛著一顆秀麗的頭顱。
  
  這些頭顱原本是血淋淋的,但是劊子手的手藝十分出眾,刀鋒過處,斫斷關節,那一縷的秀髮覆下來,恰恰的遮住了血跡,只剩下五張精緻如生的面容,或驚恐或麻木或微笑或扭曲,似乎伸出手去,還能觸摸到她們臉上微微的餘溫。客人飲不盡興,則殺勸酒姬妾助興——這是金谷園別墅主人石大人的規矩。
  
  歌繼續在唱、舞繼續在跳,艷糜的樂音裡,一排美姬手捧金盞侍立一旁,皆玉容慘淡。
  
  最前面的女子手裡端著酒杯走到袖手而坐的男人面前,纖纖十指顫抖得厲害,一開口,幾乎泣不成聲:「顧……顧大人……請喝酒……」
  
  顧大人臉上依舊是陰陰的笑,目光一閃,忽然看向主位。主位上是一個肥胖的中年男人,他迎著顧大人的目光,正要開口,只見懷裡的寵姬纖腰一扭,似要滴得出水來的目光正和顧大人曖昧欲熱的目光交織在一起。
  
  寵姬的目光瞟過那名戰戰兢兢的捧酒侍姬,柔柔一笑:「顧大人,乾了這一杯權當憐香惜玉呀。」
  
  「石大人自殺家奴,與我何干?不過,要是秀珠姑娘斟酒,下官自然痛飲幾杯……」
  
  秀珠一笑,柔、妖、艷、媚到極點。顧大人只覺得骨頭都酥了一下,口涎不由自主滴到了桌子上。
  
  「老顧,敢情你是瞧上我的心肝寶貝了,好,我就送給你又何妨?!」石大人揮揮手,立刻有兩名僕人將秀珠帶下:「趕緊重新為秀珠重新梳洗打扮,給顧大人送上來,讓顧大人好生品嚐品嚐!」      



第二章 藍熙之(2)
  
  半個時辰之後。顧大人伸長脖子不知已經張望了多少次,等待打扮好的秀珠的到來。
  
  終於。
  
  四名侍女抬了個巨大的銀盤擺上桌子。銀盤裡,坐著一個全身赤裸的女人,女人頭髮梳得又高又美,珠飾璀璨,身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綠紗。
  
  「石大人,你真是有新意,哈哈,老顧我自愧不如啊。」顧大人揭開綠色的薄紗,秀珠盤腿而坐,精緻的面容依舊,臉上的胭脂、眉間的青黛都畫得恰到好處,只是眼睛閉著。
  
  顧大人伸手摸在那赤裸的絲綢般光滑的胴體上,忽然察覺一陣十分怪異的熱騰騰的肉味。他的手微微加了點勁,秀珠美麗的胴體忽然倒在了盤子裡。
  
  只見石大人面色自如的笑著伸手往自己面前那只光滑的大腿上一撕,撕下一塊肉,放在嘴巴裡大嚼起來:「美女大腿部分的肉最嫩了,顧大人,快嘗嘗,這是剛剛在大鐵鍋裡蒸好的秀珠,蒸得又耙又爛,保證鮮美無比……」
  
  顧大人面無人色,捂著嘴巴跑了出去,身後,傳來石大人的哈哈大笑:「老顧,你太沒有口福了,竟錯過這無上的美味……」
  
  正月十一,清晨。
  
  石夫人剛剛起床,想到外面的花園走走,正要出門,忽然眼前一花,梳妝台上多了個大大的銀盤子。
  
  盤子裡盛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人頭怒目圓睜又帶著幾分酒氣,似乎在忿忿自己為什麼也會被盛在一個小小的盤子裡。石夫人後退一步,跌在地上。
  
  門口,立著一個小小的身影:「呵呵,用銀盤盛禽獸的頭,會不會太浪費呢?可是,我在這別墅裡找不到更差的家什,只好將就啦!」
  
  家丁已經蜂擁前來,小小的人影已經風一般遠去,石夫人發出一聲毛骨悚然的尖叫:「快,快,快去抓住那個妖女……一定要殺了她……」
  
  二月十五。通往寒山寺的小徑川流不息,幾乎要將那條雜草叢生的小徑踩成跟山下一般寬寬的大道。
  
  寒山寺一個月前才落成,落成當日,僧眾擺下盛會,遍邀名士官僚參加。這些官僚名士欣賞半日後,指出美中不足就是那座維摩詰菩薩做得實在不敢恭維。
  
  維摩詰是一位在家佛,與其他苦修者很有點區別,他本人是個大富翁而且妻嬌妾美。他在世上以居士身份輔助佛祖教化眾生。
  
  那些時代豪奢的名士,尚佛就尚維摩詰,但見這尊像沒什麼看頭,無論釋誡大師的佛經多麼高妙玄奧,可是,一到化緣佈施的時刻,這些士族官僚們便一個個如洩了氣的皮球一般,紛紛意思意思捐了少少一點香火錢就走了。
  
  按照釋誡大師的意圖,是想籌集一筆錢,重做一尊維摩詰,然而一天下來,他仔細清點那點可憐的佈施,卻遠遠不夠。化緣盛會沒有達到目的,僧眾均覺得有些掃興。

  第二天,釋誡大師忽然發出消息,一個月後寺中有新的維摩詰像展出,無論士庶、貴賤均可前來參觀。今天,就是維摩詰像的落成之日。一輪鮮紅的朝陽已經升起在寒山寺最大的那棵千年古松的頂端了。
  
  霞光令松樹的翠綠變得五顏六色,從枝椏間透過時又有些支離破碎。寒山寺的大門依舊緊閉著,門口越來越多的善男信女開始議論紛紛:「寒山寺今天的大慶到底慶什麼?」「聽說是維摩詰的畫像公開展覽……」
  
  「誰畫的?」
  
  「能畫維摩詰,肯定是京城最著名的士族世家的公子,他們之中有好幾個畫藝超群的……」
  
  「究竟是朱、石、王、何哪一家的公子?」
  
  「會不會是石家的公子?」
  
  朱、石、王、何四大士族是京城最著名的四大世家,也是整個士族的領袖世家。本朝的士族分為文化世家和武力豪宗。如果說石家是傳統的文化士族的話,那麼朱家則為當之無愧的武力豪宗。
  
  四大家族歷代均是三公九卿,雖然經歷了幾次王朝的更替,卻因為樹大根深,絲毫無損家族的地位。自本朝渡江立國之後,更是因為擁戴有功,其各自家族的勢力幾乎達到了巔峰狀態,朝中重要職位十之八九把持在四大家族手中。
  
  「閒雜人等,快快閃開……」
  
  一聲巨大的吆喝,議論紛紛的人群立刻轉頭望去,只見山下大道邊,正往寒山寺而來的行人紛紛走避,旋即,一輛極其豪華的馬車停在了路中央。
  
  待馬車完全停穩,一眾傭僕迅速拿出一卷長長的紅絲毯鋪在馬車下面,鋪好後,立刻分立兩側,然後,兩個乾淨利落的小童打開了車門,人們先看到了一隻搭在車窗上的手。
  
  這是一隻青年男子的乾淨的手,手指修長、有力,又如羊脂白玉,叫人一看就忍不住想輕輕摸一摸。
  
  然後,手的主人,從容不迫的緩緩走下馬車,踏在了紅絲毯上。他約莫二十來歲,正是一個美男子最好的年華,身材頎長,足蹬粉底官靴,身穿紫纓白絹的寬大夾袍,腰上系一條紫色精繡的帶子,頭上戴一頂月色紗籠帽,帽下的頭髮上束著一條鑲嵌了一顆明珠的金色冠帶。
  
  他從馬車上下來,站在路中央,看看清晨路邊尚滾動著水珠的青草,才轉過頭,看看對面通往寒山寺的小徑,稍微皺了皺眉頭。他唇紅齒白,面若粉敷,眉頭微皺的時候,薄薄的嘴唇抿得如刀削,這令他整個人看起來幾乎如同某種剛剛剝開的水果的果肉一般新鮮透明,讓人恨不得撲上去咬上一口。
  
  閃到一邊的人們早已看見了馬車上繡著的那只躍躍欲飛的仙鶴標誌,這個標誌正是士族四大家之一石家的獨門標誌,而這位坐了石家馬車、鮮衣怒馬趕到寒山寺的自然就是石家的獨生子石良玉石大公子了。
  
  眾人遠遠的讓開道路,石良玉十分自然地走在了前面。本來,士庶是不走同一條路的,但是,這條小徑是通往寒山寺的唯一途徑。所以,要等他走出一段距離後,那些普通人才能跟在後面。這是士族和庶族的嚴格行為準則。
  
  自石良玉出生以來,他就已經習慣了社會、世人所一致遵循的準則,它是如此的天經地義,就如同人要吃飯呼吸一般習慣成自然。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3:00 PM

第三章 藍熙之(3)
  
  寒山寺,大雄寶殿。
  
  大雄寶殿旁邊那面雪白的照壁依舊用厚厚的帷幕遮蓋著。照壁四周靜悄悄的,空無一人。
  
  而照壁邊上搭建了一個月的席棚已經拆除,地上那些零星的散料都已經被完全清除乾淨了。照壁前面有一段青石板鋪成的綠道,很少有人知道禁止通行的綠道的圍牆後面有一道小小的石門。走出這道石門,是一棟掩映在綠茵裡的木樓,名曰「招隱閣」。
  
  晨曦裡,這道石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人背負雙手慢慢地走到了照壁旁邊,抬起頭,看看上面覆蓋著的厚厚帷幕。
  
  一陣風起,一個瘦小的人影從照壁旁邊那棵千年古松上飛身下來,揉了揉眼睛:「唉,我又睡著了。」
  
  這一個月以來,她不分晝夜地在這照壁上作畫,累了就躍上千年古松粗大的枝幹隨便歇歇。
  
  「辛苦你了!」
  
  來人說話的速度很慢,似乎每一個字都經過了深思熟慮才串成一條四平八穩的線。可是,他盯著帷幕的目光卻不如語速的平靜,情不自禁流露出一絲緊張的期待和揣測。
  
  這瘦小之人看看他略微緊張的臉色,道:「你告訴釋誡大師,可以開門參展了。凡願意今日觀看的,每人必須佈施十萬錢。明日看的減半,後日看的隨意出價,大後日就任其參觀不用收錢了……」
  
  她的語速快快的、脆生生的,如有人在清晨搖動一串均勻的珠子。話音未落,她忽然飛身掠起,身子像壁虎一般伏在照壁上,一伸手,那厚厚的帷幕立刻落在地上。
  
  此時,天色已經大亮了,紅的朝日、藍的天空下,照壁上活脫脫的維摩詰,他不是站著也不是坐著,身子半隱在淡淡雲霧裡,稍微前傾,臉上的清羸病弱之容也清晰可見,幾乎要咳嗽著走下來一般。來人期待的目光立刻轉成了虔誠的驚訝,不由自主跪拜下去,雙手合十:「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好一會兒,來人站起身,看著面前倦眼惺忪的女子,慢慢道:「招隱閣有房間,你可以去休息一下。」
  
  「不用了,我隨便歇歇就好。還有,我要看看是哪一個附庸風雅的傢伙最先出十萬錢哦。」
  
  她唧唧刮刮的笑著,語氣如孩子一般任性。他再看她時,她的身影已經藏匿於古松繁茂的枝丫間了。
  
  他搖搖頭,又以同樣緩慢的速度慢慢往那道禁止通行的石門走去。
  
  廟門已經按時打開,早已圍得水洩不通的人群立刻蜂擁而入。大雄寶殿外有一道大門,要經過這道大門方能進入參觀維摩詰畫像。
  
  收錢的小和尚施施然地坐在椅子上,面前的桌子上擺放著諾大的錢筐:「維摩詰畫像落成,凡願今天參觀者,需佈施十萬錢……」
  
  「什麼畫像這麼貴?」
  
  「誰先進去看看?」
  
  「十萬錢哪!」
  
  「石公子來了。」
  
  人群中忽然讓出一條道來,貴氣、俊美的石良玉不緊不慢地走來,他的紗籠帽紋絲不動,舉手投足之間完全是士族階級最崇尚的標準風雅。他看看那個施施然的小和尚,點點頭,隨身的一名僕從立刻遞上十萬錢。
  
  小和尚喜滋滋地記下佈施,「公子,您請進,請進……」石良玉慢慢地以同樣的步姿跨過了這道門。
  
  過了一個轉角,石良玉的目光一落在那面照壁上,原本只剩短短的距離,他忽然飛奔起來,完全忘記了自己維持了幾近二十年的名士風度。
  
  那是一種心靈的巨大震撼,那是活脫脫的維摩詰立在照壁上,隱幾忘言,病容倦倦,悲憫著人間的萬物眾生。
  
  他摒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仰視畫像,然後又蹲下,最後乾脆就地坐下,張大嘴巴,入神地看著,也不知看了多久才稍微回過一點氣來,喃喃自語道:「天啦,這世間竟然有如此仙才之筆!」
  
  一隻鴉雀從林間飛起,這鴉雀之聲是如此刺耳,他猛地抬起頭,只見照壁旁邊的大樹邊,一個人揉著惺忪的睡眼,仿如才從樹上跳下來一般。
  
  這是一個十分瘦小的姑娘。她很隨意地穿著一件粗布衣服,這原本窄窄的衣服穿在她瘦小的身子上也顯得有些空蕩蕩的;她眉清目秀,但面上略有菜色;她頭髮凌亂,衣服上還濺了不少紅的黃的顏料;明明是個小小的女子,卻偏偏給人一種落魄書生的感覺。
  
  石良玉生平從未接觸過庶族女子,但見她衣著寒酸,舉止散漫,顯然是庶族無疑。他看了看這片神聖之極的藝術殿堂,又看看這個毫不起眼的小姑娘。兩相對照,有些刺眼。他心裡不悅,卻依舊溫和地道:「這裡不是你該呆的地方,快快出去。」
  
  她直視著他的目光,好奇地打量著他俊美的面容:「這裡是寒山寺又不是你家,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關你什麼事?」      



第四章 藍熙之(4)
  
  石良玉見她肆無忌憚的盯著自己,且出口不遜,暗道,這庶族女子好生無禮。
  
  他正要說什麼,女子的目光已經移向一隻剛剛飛起的翠綠的鳥兒,似乎這隻鳥兒是什麼絕美的東西,她的笑聲裡帶了點溫煦的倦意:「你是來附庸風雅的第一個傻瓜!」
  
  她的目光一直追隨著那已經飛入高高的天空的鳥兒,石良玉看看畫像又看看她,正對上她收回的視線。
  
  那是怎樣一雙眼睛啊!這雙眼睛佈滿了血絲,卻清澈明亮,眼珠那麼黑那麼大,骨碌骨碌轉動時,發出令人目眩的光彩。
  
  士庶不共處。
  
  他本想繼續驅趕她,見了這樣的目光,驅趕的話不知怎麼說不出口來。
  
  女子見他的眼神幾變,又唧唧刮刮的笑起來,轉身走了。
  
  石良玉鬆了口氣,收回視線,很快又沉浸在了那副讓人目眩神迷的藝術傑作裡。
  
  已近黃昏,觀摩的人群開始潮水般退去。早上還施施然的小和尚現在數錢已經數到手軟,自石良玉第一個進去後,其他趕來的士族官僚豈甘落後?紛紛效仿,每一個人看後都大呼那十萬錢真是太值得了。
  
  如此大半日下來,已經籌得好幾百萬佈施。釋誡大師笑瞇瞇地巡視一番,決定明日再加派兩名收錢的弟子。明日雖然佈施減半,但是經過今日的轟動後,來觀摩的人不知會增加多少倍。
  
  照壁前已經完全清靜下來,只有一個人依舊坐在地上,呆呆地看著那副畫,心裡一遍一遍地反覆臨摹。一天下來,他幾乎已經揣摩了維摩詰每一個最細微的表情,甚至包括最角落裡那個十分不起眼的朱色的印章 。
  
  這個印章 嵌在雲層的一朵紅色蓮花裡面,不十二分仔細,根本看不出來,即使看出來,也未必認得出來——那是三個異常複雜的古篆字:藍熙之!顯然正是作畫者的簽章 。
  
  「石公子,我們要關門了!」守門僧連續叫了好幾遍,他依舊如癡如狂地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守門僧無法,也不敢去打攪他,正為難間,只見釋誡大師走了過來。守門僧立刻迎了上去:「大師,石公子還沒走……」
  
  釋誡大師點點頭,走到照壁邊上,石良玉依舊呆呆地坐在地上看著壁畫。釋誡大師重重地咳嗽幾聲,石大名終於抬起頭,忽然站起來大聲道:「大師,藍熙之是誰?他在哪裡?快告訴我,我一定要見見他……」
  
  「這個嘛,咳……咳……」釋誡大師這回是真正地咳嗽了起來。
  
  一個月前,「招隱閣」的主人告訴他,有人看中了這面雪白的照壁,要在上面為維摩詰畫像,並且保證,此畫落成後,至少會為寒山寺掙得百萬佈施。釋誡大師正愁佈施不足以重新塑像,反正照壁空著也是空著,而且是「招隱閣」的主人出面請托,立刻就答應了下來。
  
  應神秘的作畫之人要求,照壁前的簡單棚架搭好後,大雄寶殿關閉了整整一個月,任何人不得進出,只有一個負責送飯送水的小和尚每天將飯菜放在指定地點。作畫者餓食齋飯,倦棲古松,如此一個月下來,從來沒有任何人見過其真正面目。「藍熙之到底是何方神聖?他在哪裡?」
  
  情急之下,他猛地抓住釋誡大師的領口:「快告訴我,快……」釋誡大師被他搖晃得喘不過氣來,不由得脫口而出:「估計早已離開了……」
  
  石良玉鬆開釋誡大師的手,狂奔而出。寺廟外,他的一眾傭僕早已鋪好了紅絲毯,準備了下山的小橋等著他。見到公子出來,兩名小童正要迎上去,他已經越過眾人踏上了下山的小徑,聲音遠遠傳來:「你們快回去,不用等我。我要去找一個人……」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3:01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3-1-12 11:28 PM 編輯

第五章 夜宴(1)
  
  三月初三,踏青社日。
  
  一個老婆婆坐在路邊叫賣著紙傘。
  
  她已經很老了,背脊都完全佝僂起來,眼睛也有些模糊不大看得清楚了,但是,她還是掙扎著提了一籃紙扇來這熱鬧的社日之地,希望能賺得幾文,為家裡買一點點米。
  
  可是,從早上到晌午,無論她怎麼慇勤的吆喝,她的紙扇依舊一把也沒能賣出去。她看看陸續散去的遊人,失望地歎口氣,心想這是春天,人們還不需要用扇子吧,可是,來來往往的人群裡,那些風流才子,明明就是人手一把紙扇。
  
  一個人蹲在地上拿起一把扇子,仔細看了看,老婆婆心裡一喜:「小姑娘,你要買扇子麼?我今天還沒開張,你要的話給你算便宜一點,每扇五文……」
  
  小姑娘搖搖頭,在她身邊坐下,摸出一塊硬炭模樣的筆就在扇上飛快地畫起來。
  
  老婆婆氣憤地看著她,大聲道:「你幹什麼?我的扇子……」
  
  「莫急莫急,老婆婆,我幫你賣扇子……」小姑娘笑著回答,手裡的硬筆卻片刻不停,很快,雪白的扇面上就有了荷花、蟲魚、松樹、飛鳥……
  
  一個時辰之後,十來把扇子都畫完了,小姑娘拿出一個朱紅的印章一一蓋在扇面上:「老婆婆,你就說這是藍熙之的親筆,每扇賣一千錢……」
  
  這個印章上的字就並非大篆,而是清晰可辨的小楷了。老婆婆半信半疑地看著她,哪裡敢開出口來漫天要價?
  
  小姑娘見她根本不信,自己忽然大喝一聲:「買扇子哦,藍熙之親筆畫,每扇只要一千錢……」
  
  她的聲音並不是很大,可是過往的人群都清楚地聽見了。她喊完這一嗓子,沖老婆婆一笑,身影立刻就消失在了人群裡。
  
  老婆婆尚未回過神來,身邊已經圍上來一大群人:「這扇子真是藍熙之畫的?」
  
  「就是畫維摩詰像的那個藍熙之?」
  
  「看,有藍熙之的印章 ,是真跡……」
  
  「快,我要一把……」
  
  很快,老婆婆籃子裡的十來把扇子已經被搶購一空,到最後一把扇子時,三隻手同時伸了過去,有兩隻手的主人同時大嚷起來:「我先來的……」
  
  「是我先……」
  
  「我出一萬錢!」
  
  另外一隻修長的手已將扇子拿在了手裡,正在爭執的二人立刻停下轉向彼此共同的「敵人」,待看清楚「敵人」是一位錦衣士族公子,不敢再吭聲,畢恭畢敬退開去。
  
  石良玉仔細看了看扇面上疏疏的一支青荷和旁邊淡紅的「藍熙之」三個字,微笑道:「老婆婆,這作畫的人去了哪裡?」
  
  「她……」老婆婆看著面前的一堆錢,幾乎如做夢一般。她活了這麼大歲數,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大的一堆錢,更別說和這樣一個貴公子說話了。她四處看看,背影穿梭裡,哪裡還有那個小姑娘半絲影蹤?
  
  石良玉失望的正要離開,忽然聽得老婆婆喃喃自語道:「那個小姑娘到底是什麼人?她的畫為什麼這麼值錢?」
  
  石良玉急忙回過身:「給你畫畫的是個小姑娘?」
  
  「嗯哪,看樣子,她明明是個庶族女子,庶族的女子作畫也會值錢麼?」石良玉並不回答,立刻追了出去。
  
  可是,這大街上的姑娘成百上千,哪個才是藍熙之呢?
  
  朱府。
  
  此朱府正是「朱、石、王、何」四大世家之首的正宗士族領袖朱家。當今司馬皇帝原本是先帝的庶出旁支,沒有繼位的資格,很長時間內在自己的封地韜光養晦,閉門不出,安穩地做著一個毫不起眼的司馬王。
  
  後來,因為一個偶然的機遇,司馬王結識了當時的青州刺史朱濤。兩人一見如故,實權在握的朱濤很快對之傾心推奉,令得孑立無援的司馬王感激不已,視為友摯。
  
  先帝駕崩,朝內各王混戰逐位,司馬王在朱濤的精心策劃下,率領北方各大豪門士族抓住機會渡江南下,在偏安一隅建立了朝廷□來時,江南大族並不朝拜,又是在朱濤的精心策劃下,逐漸樹立了帝王的權威,收復了各江南大族,又經過十幾年的開疆拓土,才有了今天慘淡經營的局面。
  
  司馬王坐上了龍椅,一手扶持他起家的朱濤自然順理成章 執掌了本朝的最高官銜——太尉。在司馬帝登基的當天發生了一件亙古未有的奇事:皇帝邀請朱太尉共坐御塌,一同接受百官的朝賀。帝王名器,豈容他人僭越?而御塌更是王權的象徵,更沒有君臣同享之理,朱濤向來對司馬帝忠心耿耿,自然不會和他共坐御塌。
  
  此事之後,皇帝更是對朱太尉深懷感激,雅相器重。隨後,朱濤的兄弟、子侄分別出任了本朝最主要的官職:他本人為太尉兼中書令,他的一兄兩弟分別為荊州刺史、青州刺史和雍州刺史。而他的其他子侄則分別做到了司徒、尚書令……朝中重要官職,大部分都已經被朱氏家族把握。
  
  可以說,自立國之初,司馬帝無論是政治上和軍事上都要完全依賴朱氏家族,是朱家和他司馬家共天下,而絕非司馬與朱家共天下。所以,「朱與馬共天下」就成了民間的口頭禪,世人皆知。      



第六章 夜宴(2)
  
  朱府旁邊挨著的那座嶄新的府邸剛落成不久,上面仍然高懸「朱府」二字,它的主人是朱太尉的獨生子朱弦。
  
  這座府邸就是專為朱弦二十歲生日準備的。
  
  今天,正是朱弦的生日。
  
  男子二十行冠禮,對於朱弦這樣的士族子弟來講更是一件大事。
  
  朱弦跟其他談玄論詩、留戀花叢的士族子弟很有些格格不入,他自幼胸懷大志,修文習武,到他十八歲時已經勇冠京城,就是皇家御林軍的大統領也在他手下走不了二十招。
  
  如今,又是兩年過去了,他的身手已經精進到什麼程度,就無人能知了。
  
  朱弦不止能武,十六歲時就曾經外放到「會稽」上任。上任伊始,遇上罕見災荒,他立刻開倉賑災,下令本郡斷酒以救民命。結果本郡釀酒業停了半年,節約糧食五十萬斛,得以順利度過災荒。
  
  他在任兩年,政績斐然,回京後,皇帝多次在公開場合讚揚:「朱氏子弟雖眾,但無有能及朱弦者。」
  
  而朱太尉更是以兒子為豪,舉凡朱家內外大事,必定徵詢朱弦的意見,培養他成為家族的核心人物。
  
  早在半年前,朱太尉就在為兒子的冠禮苦心準備禮物了,可是,看了諸多禮物,朱弦都不滿意,最後,他對父親說,生日那天,要由自己完全作主慶賀,就當父親送自己的禮物。朱太尉欣然答允,早早的吩咐了家人,這一天絕對不能打擾愛子,無論他想做什麼,無論他要請什麼人,都由他自行決定。就連他歡宴的地點,都定在了他的私人府邸——朱太尉為他的成人禮準備的獨棟大宅。
  
  剛剛用上等花椒粉刷過的牆壁發散出辛甘的芳香氣味。身著宮裝綵衣的侍女、歌妓已經訓練完畢,正趕去大堂開始夜宴前的演奏。
  
  她們身上的那種淡淡的高級脂粉味、她們那飄飄的衣袂,香風過處,就如一朵朵彩色的雲在群芳裡穿梭。
  
  紫絲布為面,碧綾為裡的錦步幛已經從大門外五十里處連綿鋪開,迎接眾多士族青年才俊來參加這場無與倫比的盛宴。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3:02 PM

第七章 夜宴(3)
  
  夕陽剛剛西斜,外面大花園的廣場上,就按照士族世家的等級官階停滿了油壁香車。因為有女眷參加,所以馬車的樣式和精緻的程度較之往常更是別出新意。
  
  在門口迎接賓客的,是朱弦的堂兄朱順。從食物準備到賓客安排,都由他一手操辦。此刻,他正站在門口四處張望,因為,直到現在,今天的「壽星公」朱弦,因事外出仍未歸來。
  
  一聲馬嘶,遠遠的,一個青年男子騎著一匹上好的棗紅馬飛奔而來,馬蹄踏在紅絲絨的地毯上,發出「得得」的如某種裂帛的聲音。
  
  男子佩著罕見的玄鐵短劍,並非尋常士子的寬袍大袖,而是穿著裁剪合身的緊身裝束,在漫不經意中又透出低調華麗的精細與貴氣。
  
  他的皮膚是十分健康的顏色,孔武有力的手攬住韁繩,整個人看起來英氣勃勃。可是,他的眼珠又特別大,睫毛特別纖長,看人一眼後,睫毛就闔住眼珠子,有些濛濛的,偶爾露出笑容時,看起來竟然有種妖艷而蠱惑的美麗動人。
  
  在他身後,跟著八名一色青衣的少年僕從,皆高頭大馬,耀武揚威。
  
  「大公子,您可回來了!」
  
  來人正是今晚的主角,朱府的獨子朱弦。
  
  朱順雖然是他的堂兄,但是也叫他「大公子」。
  
  「嗯。客人到齊了沒有?」
  
  「還差兩三位。」
  
  問答間,兩人已經走進朱府。
  
  客廳裡已經滿坐客人,左邊位置上,一個胖胖的男子一見朱弦,立刻畢恭畢敬地站了起來,行禮道:「朱公子,我來給您拜壽,不請自來,多多海涵。」
  
  朱順低聲提醒朱弦道:「這位是陸貴妃的弟弟陸超。」
  
  朱弦點點頭,忽然道:「以前在我們家趕馬的車伕陸大勇是你什麼人?」
  
  陸超的臉漲得通紅,囁嚅道:「正是家父。」
  
  「來人,撤座。」
  
  朱弦揮揮手,兩名僕人立刻走上前去,撤掉了陸超的座位。
  
  「立刻將座榻燒去,庶族污染之物,決不能留在府中。」
  
  陸超滿臉充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羞愧難當的拔腳奔了出去,背後傳來一陣七嘴八舌的譏笑:「庶族就是庶族,別以為麻雀真能變鳳凰……」
  
  「低下之人,竟敢上朱府大門,真是自取其辱……」
  
  「士庶從不共處,堂堂朱府,怎允許庶族進入?」



第八章 夜宴(4)
  
  天空的晚霞淡下去了,夜宴馬上就要開始。
  
  朱順最後一次來到大門外,看看有沒有漏掉什麼朱公子的重要客人。他剛剛跨出門口,立刻看到一輛香車慢慢駛來。
  
  駕車的四匹白馬皆高大健壯,無一絲雜毛。香車絕非尋常豪富家的描金飾漆,而是裝飾了一圈淡淡的銀色,搭配淺綠的緞子,門簾則採用了同等大小的珍珠,用流蘇串了,在最後的晚霞裡發出悅目的光彩。
  
  兩個粉妝玉琢的小丫鬟掀開珠簾,嬌笑道:「小姐,請。」玉人無聲,先是一隻綠色的繡花鞋著地,接著,另一隻腳也輕輕踏在地上。她穿一身鵝黃精繡的百褶裙,身姿婀娜,苗條秀美,齒如編貝,吐氣如蘭。
  
  她的一隻纖纖玉手搭在丫鬟的肩上,如弱柳扶風,卻又如臨水照花。然後,她抬起頭,妙目一轉,但見得面如凝脂,眉如遠山,清而不寒,艷而不妖。
  
  門口迎賓的侍從、管家都看得呆了,朱順雖然也有些發呆,卻不敢失禮,立刻迎了上去:「何小姐,請。」
  
  何小姐一笑,這一笑正符合她的身份,不多不少,不露不顯,卻動人之極,高雅之極。
  
  朱順更加絲毫不敢失禮,因為,何小姐是今晚最重要的客人之一,也是朱太尉私下吩咐了要好生接待的三個女賓之一。早有專門迎接女眷的女管家聞訊趕來,何小姐玉足輕抬,正要隨女管家進門,朱順也正在做最後的觀望,夜宴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按照朱大公子的脾氣,無論是什麼尊貴的客人,都是過時不候的。
  
  他正要收回視線,忽見對面走來一個女子。女子既不是坐車來的,也不是騎馬來的,她是走路來的。
  
  女子十分瘦小,穿一身潔淨的月白窄身布衫裙,頭上身上皆沒有任何釵飾。那樣普通廉價的衣著,她那樣和男人一般走路的姿勢,一看就是庶族出身的,從未嬌養優容的女子。
  
  兩名家丁立刻吆喝著跑上前去驅趕她,朱順也以為是走錯路的女子,不以為意地轉身正要隨何小姐走進去,忽然聽得「撲通」兩聲,他趕緊回過頭,只見兩名家丁已經摔在地上,手腳亂蹬,一時之間哪裡爬得起來?
  
  而那個女子依舊旁若無人地大搖大擺往大門方向走來。朱順大怒,卻不明白那兩名家丁因何倒在地上,手一揮,又是四名家丁撲了上去:「哪裡來的賤丫頭?快滾……」
  
  「我偏不滾,你奈我何?」
  
  幾名家丁縱身撲了上去,似乎一把就要抓住這個瘦小的女子撕成碎片,卻見她一個轉身,一抬手,那幾名家丁失去重心,胡亂衝撞,拳頭立刻招呼到了同伴身上,互相一陣猛攻,直打得頭破血流,鼻青臉腫。
  
  而那個女子已經側身閃在了一邊,笑盈盈的看著他們互相毆打,竟似看得有趣,拍手歡笑道:「好啊,妙啊。」
  
  朱順這時已經看出這個瘦小的女子很有點古怪,又驚又怒,手一揮,十幾名家丁正要一擁而上,忽然又響起一陣馬車聲,一輛馬車,在不遠處停了下來。
  
  馬車上的標誌是司徒將軍家的。一個文弱公子探出頭來,正要下車,可是一眼看到當中站著的那名女子,便猶豫起來,目光冷冰冰的充滿了厭惡,像是看到了某種可怕的蟲豸。他四處看看,似乎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3:03 PM

第九章 夜宴(5)
  
  那個女子看樣子既非小姐也非丫鬟。說是小姐吧,任何一個有身份的小姐,都不會如此寒酸;說是丫鬟吧,哪個丫鬟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大搖大擺居中站在朱府的大門口指手畫腳?
  
  司徒公子不屑地看看那個女子,猶豫著要不要下車:「這是怎麼回事?這裡怎麼會有庶族女子?」
  
  這話猶如火上澆油,朱順看看那個女子,更是怒從心起,剛要開口,忽然聽得一聲低低的慘呼,趕緊看去,原來是正走到門口的何小姐,聽到打鬥回過頭來,看見那些家丁頭破血流的樣子,嚇得身子一軟,幾乎暈了過去。
  
  「快扶何小姐進去!」朱順更是慌亂,立即吩咐家丁:「趕快把這個賤丫頭趕走,快,快……亂棍打死她……」
  
  十幾名家丁立刻圍了上去,遠處,司徒公子嚇得趕緊將頭縮進了馬車裡,將車門緊緊關上,生怕遭到池魚之殃。
  
  女子看他有趣的模樣,哈哈大笑起來,正笑得高興,又是一陣乒乒乓乓的打鬥之聲迫來,她閃開,十幾名家丁東倒西歪,刀槍棍棒互相亂攻。
  
  等他們醒悟過來時,那個女子已經快走到門口了,眾人正要追上去,忽見朱弦怒容滿面地走了出來。「大公子……」朱順有些惶恐,一眾家丁立刻退下。
  
  朱弦瞟了一眼那個好暇以整的女子,揮揮手,朝朱順道:「不要生事,無關人等,毋需理會,宴會可以開始了。」吩咐完畢,轉身又跨進了大門。「今天朱府喜事,不和你計較,快滾!」
  
  「嘿嘿,你少在哪裡裝模作樣的狗仗人勢了,今天我偏要進去,看你能奈我何?」
  
  朱弦一隻腳已經跨進了大門,另一隻腳卻又生生停下,那個笑聲又清又脆,快似連珠炮,卻又隱隱帶了點沙沙的質感,出口的話那般尖刻,聽著卻似什麼甜言蜜語。
  
  他乾脆將已經邁進去的那隻腳也拔了出來,轉身正對著那個瘦小的女子:「本府決不允許庶族進入,你是誰?為何來這裡搗亂?」
  
  女子略微有些菜色的臉孔浮現一絲淡淡的憤怒的紅暈,聲音卻是脆生生的:「你又是誰?再敢無禮阻攔,休怪我不客氣!」
  
  朱弦啞然失笑:「我是誰你管不著,不過,我倒要看看你究竟何德何能居然敢在這裡放肆……」
  
  「肆」字尚未落口,朱弦忽然眼前一花,饒是他反應極快,也覺腰間一鬆,他心裡一凜,只見對面的女子手裡已經多了一樣東西,正是自己腰上的一塊荷包。
  
  女子本來是要取他腰上那把玄鐵短劍,但見他反應極快,躲了過去,不禁哈哈大笑起來,胡亂飛舞著那個精緻的荷包,然後隨手拋了出去:「廢話少說,我是來贖人的,贖一個叫做錦湘的女子,你快快交出來,本姑娘馬上走人……」

  第一次被人徒手奪走身上的飾物,朱弦勃然變色,手下意識地按著玄鐵短劍,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錦湘?」一邊的朱順,腦裡飛快的閃過這個名字,那是朱府剛買回來不久的一個丫鬟,這個女子大動干戈找上門就是為了贖那個丫鬟?



第十章 夜宴(6)
  
  這時,大群武裝的侍衛和家丁已經聞訊趕來,其中還有不少客人也追了出來。
  
  朱弦一揮手,將眾人攔在了門裡,目光看向朱順:「錦湘是誰?」「府裡剛買回來的一個賤婢!」
  
  朱順怒向女子,橫笑一聲:「那個賤婢已經簽下終身賣身契,嘿嘿,豈容你想贖就贖?……」
  
  「不贖也行,你們直接將錦湘給我,免得我自己進去搜。」
  
  「好你個不知進退的賤婢……」
  
  朱順一句話尚未說完,只聽得「啪」的一聲,臉上已經重重的挨了一耳光。
  
  「對你這種蠻不講理的東西,就得用蠻不講理的辦法……」居然敢對藍熙之出言不遜,打得好啊,打得好……「
  
  一陣辟里啪啦的掌聲響起,一個俊秀的公子閃過人群站到了瘦小的女子的身邊,他粉嫩如某種剛剝開的新鮮水果一般的臉上有細細的汗珠,又有些氣喘吁吁的,顯然是拚命趕路的緣故。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3:04 PM

第十一章 蕭卷,你會不會死(1)
  
  眾皆變色,很快,圍觀的賓客裡響起一陣竊竊私語:「她就是藍熙之?」
  
  「就是畫維摩詰像的那個藍熙之?」
  
  「藍熙之竟然是個女的?」
  
  「不會吧?藍熙之怎麼會是一個庶族女子?」
  
  「一個庶族女子如何能畫得出維摩詰?」
  
  這些日子,京城裡傳得最沸沸揚揚的就是寒山寺照壁上的維摩詰像,而作畫的「藍熙之」更是在口耳相傳裡成為了天縱奇才。
  
  可是,此人太過神秘,除了一個名字,誰也不知此人究竟是何方大才子。有好事者,甚至賭下東道,要在某個時段之內,找出藍熙之,並邀請他為諸人作畫。
  
  朱濤喜好書畫,半月前曾帶領朱氏子弟到寒山寺觀摩了一整天壁畫,回來時,唏噓不已,當即吩咐隨同的朱氏子弟留意此人行蹤,若能結識如此仙才,定要將「他」舉薦重用。
  
  朱弦並不十分喜好書畫,當時聽了也不以為意,可是如今,見到「藍熙之」本人忽然出現在自家門口,且指手畫腳,放肆之極,一時之間,倒不知該如何開口。
  
  挨了一耳光的朱順,知道朱大公子性格倔強,不善言辭,見他愣在原地,立刻走到他身邊,正要開口,賓客中忽然發出一聲驚呼:「她就是拍塌張太守藏錢夾牆的那個妖女……」
  
  「對,就是她……」
  
  「殺金谷園別墅石大人的也是她……」
  
  張太守家的夾牆不堪重負滾出萬千銅錢、石大人蒸人為樂自己的頭也終被裝在盤子裡、維摩詰畫像冠絕天下——這三件大事,無不是近日街頭巷尾,茶前飯後的熱點話題。如今,做下這三件大事的主人竟然就站在面前,就是這個毫不起眼的瘦小女子?
  
  猜測議論聲越來越響,圍觀的賓客越來越多。
  
  朱弦揮揮手,低聲吩咐了幾句,朱順立刻轉身進門招呼眾賓客先行赴宴。看熱鬧的賓客哪裡肯輕易離開?
  
  朱順率領一眾家丁、侍從連勸帶拉,好不容易將賓客全部帶到了宴會大堂。
  
  大門外,只剩下了三個人大眼瞪小眼,以及遠處不知是該離去還是進門的司徒公子的馬車。
  
  「藍熙之,我可找到你了……」俊秀的公子已經喘過氣來,臉色白裡透紅,笑得有點呆呆的,態度旁若無人。
  
  此時,天色快黑了,女子看看他水果般鮮艷的面孔,似乎很想伸手去掐一下,卻生生忍住,咯咯的笑起來:「你是第一個佈施十萬錢的傻瓜,你叫什麼名字?」
  
  「石良玉。」
  
  「嗯,幸好是良玉!不是頑石,好!」
  
  石良玉拚命點頭:「好眼力,在下可不是頑石。這裡不是談話之地,我們換一個地方談談書畫如何?」
  
  「這裡的確不是個好地方……」藍熙之笑嘻嘻的看著石良玉,話卻是對朱弦說的:「快將錦湘交出來,不然……」      



第十二章 蕭卷,你會不會死(2)
  
  朱弦沉聲道:「好,那個丫鬟就交給你!」
  
  藍熙之見他如此爽快的答應,倒有點意外:「贖金多少?」「不要贖金。」
  
  「哦?為什麼?」
  
  朱弦一時語塞,冷冷道:「本府不想和庶族有任何關係,你走吧。」
  
  藍熙之瞄一眼那豪華的府邸:「這府邸,不知多少民脂民膏堆積,能不進去還是不進去的好,免得髒了本姑娘的鞋子……」
  
  朱弦怒容滿面,這時,朱順已經帶著一個十分秀麗的女子走了出來,正是那個叫做錦湘的丫鬟。
  
  錦湘一見藍熙之,立刻奔了過來,緊緊拉住了她的手:「藍姐……」
  
  藍熙之拍拍她的手,輕輕擁抱她一下:「錦湘!你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錦湘身材高挑,藍熙之則很瘦小,就如一個孩兒抱了個大人,顯得少年老成,特別滑稽。
  
  石良玉正在一邊發笑,朱弦纖長的睫毛蓋住眼睛,冷冷地道,「石良玉,你也不是來做客的吧?請便!」
  
  「石某只為美人和才子折腰,抱歉,你朱弦兩樣都不是,喔?……」
  
  他回頭,藍熙之和錦湘已經走出幾丈遠了。眼看,她們就要走過司徒家那輛馬車了。
  
  「藍熙之……」
  
  「我今天沒空和你談書畫。」
  
  司徒公子見場面已經平息,開了車門探出頭來,忽然看見藍熙之經過,嚇得砰的將頭縮了回去。
  
  直到她完全走過,才鬆了口氣,慢慢跨出馬車。
  
  司徒公子的右腳剛要接觸到地面,忽然一個人影晃過,竟是藍熙之又折了回來,大笑著躍身而起,一掌拍在馬背上,那馬受驚揚蹄亂奔,馬車一陣狂顛,不足半尺的高度,司徒公子卻不知收腳,猛地滾在地上,滾出了紅毯,一直滾到了左邊的青草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原本氣惱不堪的朱弦,見司徒公子滿頭滿臉的青草汁水,渾身如篩糠一般,恰巧又被草地上的一截樹枝刮破了薄絲的褲子,露出一點兒白生生的屁股來。
  
  朱弦閉了閉眼睛,纖長的睫毛扇啊扇啊,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那邊,石良玉已經狂笑起來,邊笑邊喊:「藍熙之……」「寒素清白濁如泥,高第良將怯如雞」藍熙之的聲音唧哩呱拉地傳來:「石良玉,今天我有事,改天再找你玩耍……」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3:05 PM

第十三章 蕭卷,你會不會死(3)
  
  夜,已經很深了。
  
  走在路上,夜風嗚嗚的直往脖子裡鑽。
  
  藍熙之加快腳步跑了起來,越是快跑,身後的呼呼風聲就越響,就像跟了個附體的妖魔,怎麼甩也甩不脫。
  
  遠遠的,亭台的影影幢幢已經進入視野,她忽然鬆了口氣,腳步慢了下來,然後,又緊走幾步,不一會兒,已經來到了緊閉的大門邊。
  
  她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門忽然「吱呀」一聲開了,一個人手裡提了盞燈:「快進來,你這麼晚趕路,不害怕了?」
  
  「害怕!」她老實的點點頭,「我很害怕黑夜,尤其害怕在夜裡趕路,剛剛,我老是覺得身後有什麼鬼怪跟著,腿都是軟的……」
  
  那是呼呼的風聲,並不是鬼怪,掌燈的人笑起來,「既然害怕黑夜,就不要在夜裡奔跑。」
  
  「今天是要送錦湘回去,沒有辦法。」
  
  「錦湘送回去就好了。你也累了,快去歇著吧。」
  
  藍熙之走在前面,掌燈的人關了門,走在後面。她趕了長長的路,她害怕黑,所以很自然的走在他點燃的燈光裡,她喜歡這樣的光明,喜歡這樣毫無負累的安寧。
  
  燈籠將兩人的影子拖得長長的鋪在地上,藍熙之退後一步,和那個長長的影子並排而立,伸出手在那個影子上比劃比劃,然後,笑嘻嘻的跳到那個影子上晃蕩,想竭力遮住那個影子,卻怎麼也遮不住,只好徒勞無功的歎口氣:「唉,你的影子為什麼老是比我的長啊?」
  
  「因為我比你高啊。」
  
  橡木的桌子上,燈花新剪,照亮了屋子。左右兩邊各擺了一把一模一樣的椅子,是用山裡那種特別的毛櫸樹木料製成的,又寬大又舒適。
  
  藍熙之整個人蜷曲著靠坐在椅子上,她身材瘦小,如此盤腿坐著,也一點不顯得擁擠,眼睛微閉,十分舒服的樣子。
  
  「那個石良玉,真奇怪,他居然知道了我的名字。」
  
  「他到『招隱閣』來過,我告訴他,你到了朱府要人。」
  
  「難怪哦。」
  
  「看見朱弦沒有?」
  
  「看見了。這人傲慢無禮,縱容家奴,不過爾爾。」
  
  「是麼?」他笑了起來,「朱弦是世家子弟裡少有的清醒傑出之才,而且外放地方官時大有清譽,不會像你說的那麼糟糕吧?」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下士時!」她撇撇嘴巴,「那個朱濤,說什麼朝野傾心,號為仲父,自比蕭何,我看未必。而朱弦更是可惡,我沒有報你的名號就驅趕我,真是沽名釣譽之徒……蕭卷,你覺得呢?」
  
  蕭卷笑起來,搖搖頭:「朱家確實立下了汗馬功勞,有今天也是應該的。再說,你沒有報我的名號,朱弦都肯將人交給你,對他來說,已經很不容易了。」
  
  「為什麼在士族的眼裡,我們就是賤民?連和他們站在同一片土地上也不被允許?他們憑什麼那麼囂張?他們多憑祖蔭,不過是一群寄生蟲而已,又有什麼了不起?他們做過什麼貢獻還是驚天動地的大事?」
  
  藍熙之連珠炮樣的說,睜大眼睛的問,蕭卷還沒有回答,慢慢咳嗽起來。
  
  燭光下,他的臉色可真蒼白啊。這是一張常年帶了絲病容的稜角分明的臉,眉眼堅毅又有幾分寬和與善意。他每咳嗽一聲,臉色就更蒼白一分,目光也更烏黑起來。咳著咳著,嘴角就有了一絲淺淺的血跡。
  
  藍熙之從椅子上跳下來,走到桌邊端一杯水給他,看他慢慢的喝了一口,水沾上嘴角邊的血跡,就逐漸淡了,慢慢的看不出來了。
  
  「蕭卷,你會不會死?」
  
  「也許,就看是哪一天吧。」
  
  「你若死了,誰給我點燈呢?」
  
  「那,就讓天不要黑好了。」      



第十四章 蕭卷,你會不會死(4)
  
  天會不黑麼?怎樣才能讓天不黑呢?
  
  藍熙之緊緊的皺著眉頭,整張臉皺得幾乎像一塊小小的核桃。
  
  蕭卷微笑起來:「這是我的問題,不是你的問題,你去休息吧。」
  
  「蕭卷,我要給你畫一張像……」
  
  「今天累了,你應該休息了。」
  
  「可是……」
  
  「你的武藝要是有你的畫藝那般超絕就好了。有空,就多練練武功吧。」
  
  說到這個,藍熙之大為沮喪:「唉,我今天居然沒有能夠奪下朱弦的佩劍,並且還是趁他不備的時候……」
  
  蕭卷看她垂頭喪氣的樣子,又看看她瘦小的身子,以她這樣的體質,武功能練到這種程度,已經不錯了,要想更進一步,只怕十分艱難。
  
  現在,她還可以站在朱府門前徒手搏鬥並全身而退,改天要是遇上了高手,後果真是不堪設想!可惜自己絲毫不會武功,也不能幫她什麼。而以她這樣的個性,希望她安安分分,事事袖手旁觀,只怕是癡人說夢。
  
  「你這一鬧,他們都知道你就是藍熙之了吧。」
  
  「對啊。」
  
  「張太守和石家人都在追殺你。」
  
  「想殺我的人多了去,也不差他們兩家。」
  
  蕭卷搖搖頭,又咳嗽起來,閉著眼睛靠坐在椅子上,過得好一會兒,似乎睡著了,只聽得微微的呼吸之聲。
  
  藍熙之站在他身邊,借助越來越昏暗的燭光細細的看著他。他的頭髮幾乎是烏黑的,眉毛那樣英挺,鼻子高而且直,薄薄的嘴唇因為咳嗽浮現的那絲蒼白的淡紅暫時還沒有褪去。他的長長的腿隨意的擱在地上,雙手撐在椅子的靠手上,修長的十指帶著一種疲倦的枯瘦。
  
  她想,如果沒有這一臉的蒼白和羸弱,蕭卷真的是個少見的美男子。有一絲頭髮垂下來,遮住了蕭卷的一隻眼睛。她伸出手去,輕輕為他拂開,又輕輕的摸了摸他的臉頰,心想:我一定要為蕭卷畫一幅像。
  
  「熙之,藏書樓的第三層第二間密室裡面有大量的武學典籍,你明天去找些來看看有沒有用。」
  
  他突然開口說話,她嚇了一跳,趕緊縮回手去,將手背在後面,抬起頭,看著朦朦朧朧的屋頂。
  
  只得這一聲,四周又安靜了下來。她低了頭偷偷看過去,蕭卷依舊閉著眼睛,就像剛剛的話,並非出自他之口。
  
  「蕭卷,我給你畫一幅像好不好?」
  
  「夜深了,快去休息!」
  
  藍熙之搖搖頭,又回到他對面的椅子上,盤腿坐下,慢慢閉上了眼睛。燭火已經燃燼,屋子裡突然一團漆黑。那扇唯一的窗子雖然開著,可是外面高大繁茂的樹木完全遮住了天空,嗚嗚的風吹著樹葉搖晃的聲音,依舊透不進半分光亮。
  
  「熙之,害怕不?」
  
  「不害怕,有你在,燈就一直亮著。」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3:06 PM

第十五章 逃婚(1)
  
  晨曦微明,一個人影躡手躡腳的往側門走去。
  
  他的手剛要觸摸到門柄,忽然聽到一聲大喝:「站住!你要去哪裡?」
  
  石良玉回過頭,嬉皮笑臉的看著面前的美婦人:「娘,我只是出去走走……」
  
  「走走?家裡這麼大的花園,小徑空曠,不夠你走麼?為什麼要出去?」
  
  石夫人一臉狐疑的看著兒子:「我看,你想跑路是真的。」「這個嘛,唉……」
  
  石良玉見被母親識破,乾脆拉下臉皮,氣呼呼的道:「娘,無論如何我也不會做什麼駙馬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石家那麼多子弟,不見得禮官就會選上你,你擔心啥?」
  
  石母揪住了兒子的衣袖,一個勁的往裡面拽:「小子,即使應付你也要給我應付過去。這是聖旨,族中所有未婚配的子弟都要參加選舉,你不去也不行了……」
  
  「做駙馬有什麼好的?你看那些娶了公主的,無論如何英雄的男人也不得不攝威斂氣,而且公主們往往頤指氣使,娘,難道你希望娶回來一個惡婦,騎在你頭上作威作福?」
  
  本朝山陽公主尚孫家,孫家以為攀了高枝,不想,山陽公主不肯安分,公然置了好幾個面首,孫公子的綠帽子戴得高高的,卻一聲也不敢吭。
  
  旬陽公主尚周家,嫌棄周家公子矮小,不肯圓房,每次周公子一進她的閨房,就看到房間裡貼滿自己祖父、父親的名諱——士族即便著書立說遇到長輩名號,也要避諱找其他別字代替,現在,遭到這番公然羞辱,周公子不得不一次次嚎啕大哭,羞愧退出,以至於結婚幾年還從來沒有挨到過公主的身子。
  
  就連勇武如桓大將軍,娶了公主,在家也是低眉順眼,朋友約請喝酒,都不敢痛飲狂歡,生怕錯過公主規定的時間,要跪搓衣板…………
  
  石母姓王,出自四大士族的王家。她自己的一位族兄也尚公主。偏偏那公主是個虐待狂,經常將丈夫捆綁在院子裡凌辱。去年寒冬的一天,因為夫妻之間的一次小口角,這個族兄又被公主拔光了衣服綁在一棵大樹上,若不是他的大哥及時得報,打上駙馬府,幾乎要跟公主玩命,只怕這位族兄已經被凍成殭屍了。
  
  所以,只要沒有昏頭,哪個小伙子都不願輕易接下公主這個燙手山芋,唯恐攀龍附鳳不成,先玩掉了自己的小命。
  
  王夫人聽著兒子滔滔不絕的舉例,這些事情,她自己也是件件耳聞目睹,身子不禁抖了抖,拉著兒子衣袖的手不由得一鬆。
  
  石良玉心裡一喜,可是,轉瞬,衣袖又被牢牢抓住:「兒啊,可是皇命難違啊。你爹就是怕你溜走,早就吩咐我看著你。你隨便準備準備,對付一下吧。」
  
  石良玉白玉般的臉變成了苦瓜臉,無奈母親抓得太緊,又不敢強行掙扎,只得垂頭喪氣的跟著母親一步一趨往回走……      



第十六章 逃婚(2)
  
  石府的大花廳裡,十幾個年青未婚的男子擁擠一堂,竊竊私語,一個個心情緊張不已。
  
  看見石良玉垂頭喪氣的進來,他們的目光立刻全部落在了這個家族裡名聲最響亮的美男子臉上。
  
  「你們看著我幹啥?」石良玉又急又怒,這一急,白玉般的臉幾乎成了紅色的蘋果。
  
  眾人都笑了起來:「良玉,你-不-保-了……」
  
  石良玉冷笑一聲:「你們先別幸災樂禍,走著瞧好了……」
  
  眾人並不理會他的冷笑,都大大鬆了口氣,有石良玉在,就有替死鬼了,還怕啥?
  
  門口侍立的一名小廝悄聲道:「來了,來了……」
  
  原本竊竊私語的一眾男子立刻正襟危「站」,很整齊的列成兩排,大氣也不敢出。
  
  很快,石家的大家長石茗就陪著禮官說笑著走了進來。
  
  禮官挑剔的目光掃過一眾子弟,被他的目光掃中的人,心裡無不砰砰直跳。禮官邊看邊點頭,來回走了兩圈,忽然道:「哪個是石良玉?」
  
  石良玉的帥名早已傳遍士林,來為公主選婿的禮官自然作足了功課。兜了一圈就直接問石良玉。
  
  一眾子弟暗暗吁了口氣,只見石良玉漫不經意的從人群裡走了出來,微微佝僂著腰,走路還有點一瘸一拐的。
  
  禮官迎著他的視線,不禁皺了皺眉,面前的小伙子雖面目白淨,但是雙穴鼓起,眼角下吊,目光無神,正是命相上很典型的「克妻相」。而他整個人看起來更是沒精打采,形容萎縮。
  
  禮官暗道傳聞往往言過其實,搖搖頭,目光又轉向了其他男子。原本以為可以就此逃過一劫的一眾子弟,心口又全部提到了嗓子眼,無不狠狠瞪著石良玉,幾乎要用目光殺死他。
  
  就連石良玉的父親石茗也暗暗吃驚,心想這小子眨眼之間怎麼就變成了這副模樣?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3:07 PM

第十七章 逃婚(3)
  
  青草上的露珠蒼翠欲滴,微風吹來,露珠紛紛滑落葉子墜入地上,有一顆露珠微微偏了方向,不直接墜地,卻落到了一根細細的青草上,立刻壓彎了青草的腰。
  
  蕭卷站在一棵巨大的松樹下面,陽光透過葉子灑得他滿頭滿臉一片金黃。
  
  他的烏黑可鑒的頭髮從束好的冠帽上掉下一縷,和蒼白的臉色形成鮮明的對比。他的同樣烏黑的眼珠,幾乎算得上是炯炯有神,和著英挺的眉毛一起,似乎和整個的病容嚴格獨立開來,自成一派,顯得異常的生氣勃勃。
  
  春日的鳥鳴、花香、蕭卷,一切都剛剛好。
  
  藍熙之看看面前這一大片綠茵茵的草地,自己初來時,是個寒冷的冬天,只看到一地的枯黃,隨手晃了下火褶子就燃燒了一大片的枯草。如今,奇妙的季節忽然施展魔手,漫山遍野驀地換上了新裝。
  
  「蕭卷,我第一次來時,這草地是枯黃的。」
  
  「草木不善於記憶,只知道一歲一枯榮。它們現在綠了還是要枯黃的,凋殘是它們唯一的宿命!」
  
  「草木固然是一歲一枯榮,可是,人善於記憶,為什麼還是要死呢?
  
  草木枯了還能榮,可是,人死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啊!「
  
  「也許,在那枯萎的草根上長出來的已經不是原來的那棵草了。就比如人死了,留下的是他的子孫,有他的血脈。可是,無論如何,他是他,子孫是子孫,再流著相同的血,他們也絕非是同一個人了。」
  
  「榮的草是枯的草的子孫,而並非一歲一枯!那棵枯的草,早已死了,再榮的又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株草了。只不過,因為我們沒有認真觀察,就以為是那棵枯草復生了!其實,不是這樣!歸根結底,萬事萬物都會死亡的!蕭卷,你是這個意思麼?」
  
  蕭卷微笑起來:「熙之,草木沒有什麼子孫。」
  
  「人有子孫,草木就有子孫!可是,子孫又怎能代替那個逝去的人?」
  
  藍熙之蹲在地上,仔細的看了好一會兒腳下的青草,又揚起頭看看蕭卷。
  
  蕭卷不咳嗽的時候,他總是站得那樣挺拔、堅毅,彷彿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似的。她長久的盯著他:心想,蕭卷真是好看!可是,為什麼自己盯著他時,他的相貌是如此清晰,而一閉上眼睛或者一個轉身——只要他不在面前,自己就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他的樣子呢?
  
  藍熙之呆了好一會兒,忽然看見一個人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從對面的山路上猛衝過來。
  
  他的腳步一瘸一拐,可是偏偏速度又那樣快捷,看起來十分詭異。她嚇了一跳,趕緊拉了蕭卷退到一邊,來人收勢不住,差點撞在那棵大松樹上。
  
  「石良玉?」石良玉靠在松樹上,口裡呼哧呼哧如拉風箱一般,連連道:「好險,好險……」
  
  藍熙之見他原本如某種新鮮水果般的臉上忽然變得青一塊紫一塊,好像被誰揍了一頓。再細細一看,他的臉上又沒有絲毫傷痕、血跡,似乎是某種顏料所致。
  
  再看他的腳,那可真是貨真價實的一瘸一拐——水果男受傷了!
  
  藍熙之有些意外:「水果男,你幹啥?」
  
  「你說誰是水果男?」
  
  石良玉拚命瞪著她,臉上的汗水密密的浸濕幾縷頭髮,斑駁得一張原本粉妝玉琢的臉龐更是五顏六色。
  
  「你啊,你現在就像一個被砸爛的蘋果。」



第十八章 逃婚(4)
  
  蕭卷看著他一臉的五顏六色,倒真像一個破相的蘋果,他強忍了忍,嘴角牽了幾下,還是笑了出來。
  
  石良玉的臉紅了一下,不過他的臉已經夠花了,紅得也不是很明顯。藍熙之看他哭笑不得的樣子,奇道:「有老虎在追你?」
  
  石良玉惡狠狠的道:「好厲害,你怎麼猜到的?」
  
  「真有老虎追你?這山上哪裡來的老虎?」
  
  他一本正經的道:「是母老虎,比老虎還厲害。」
  
  一邊的蕭卷見藍熙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樣子,微笑起來:「石良玉,禮官去你家選駙馬了?」
  
  「還是您瞭解情況!」
  
  石良玉向他行了一禮,口裡依舊吭嗤吭嗤如拉風箱一般,過了好一會兒才喘過氣來:「好可怕,差點就被看上了,要不是我英明,早做準備,自行毀容,真要落入魔掌……哈哈哈,我那些族兄弟還指望我做替罪羊,現在,不知道他們哪一個會成為倒霉蛋,哈哈哈……」
  
  他越笑越開心,蕭卷搖搖頭,苦笑了一下。
  
  藍熙之狐疑地看著他:「你臉上大概是某種特別的油彩,這個不稀奇。可是,你的腳是你自己『毀容』的?」
  
  「對啊,我自己用蠟燭炙傷的,好疼!」石良玉伸手擦擦眼睛,「為了裝成『克妻相』,我整整練習了三天鼓突方法,又臨時在眼裡加了點東西,可是,現在要弄出來就難了……」
  
  他一甩衣袖,裡面掉出來一大堆零零碎碎的東西:「好險,幸虧準備充分,哈哈,我真是有點佩服我自己了!」
  
  他伸手,想擦去臉上的污跡,可是越擦臉越花,眼眶也揉得通紅,就像要淚流滿面的樣子,看起來十分滑稽。
  
  藍熙之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你一個大男人哭成這樣,羞不羞啊,你!」
  
  她不笑還好,這一笑,石良玉的「眼淚」怎麼忍也忍不住,一下掉了出來。
  
  明明是眼眶裡的顏料所致,可是,自己確實是已經「淚流滿面」,石良玉分辨不得,氣恨交加:「藍熙之,枉我那麼崇拜你,你居然看我笑話!」
  
  「公主是什麼夜叉猛獸?叫你怕成這樣?」
  
  石良玉還沒有回答,蕭卷忽然道:「我先回去休息一下。」
  
  藍熙之原本滿心好奇,但見蕭卷已經轉身走了,只得道:「嗯,蕭卷,你該好好歇著……我們回去吧……」
  
  她轉身要走,石良玉飛快地攔住了她:「藍熙之,我是專門來找你的……你先別走……」
  
  蕭卷微笑起來,慢慢的獨自往不遠處的閣樓走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得一點也看不見了,石良玉才收回視線,狐疑的看著藍熙之:「你直呼他的名字?」
  
  藍熙之反問:「不叫他的名字叫什麼?他不是叫蕭卷麼?」
  
  石良玉有些吃驚的看著她:「你來讀書檯多久了?」
  
  「我不是讀書檯的人。」
  
  「招隱閣」裡的「讀書檯」是個專門接納士林中貧寒讀書人的地方,很多才能傑出,卻因為各種原因暫時落魄的人士,紛紛聞風投靠在這裡。「讀書檯」為他們提供食宿、讓他們安心著書立說。只是,沒想到,這裡竟然還接收女子。
  
  石良玉想,能畫出那幅維摩詰像的人,自然不能當一般女子看待,現在,聽她不是「讀書檯」的人,更是意外。
  
  他還想追問,藍熙之先開口:「你找我什麼事情?」
  
  他正要回答,卻齜牙咧嘴的坐在草地上,一把拉掉自己左腳上的靴子,除掉襪子,口裡「哎喲、哎喲」的呻吟起來:「痛死我了……痛死我了……」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3:07 PM

第十九章 玉足
  
  一隻雪白的腳映入眼簾,腳趾修長、趾甲紅潤整潔、不肥不瘦,長短適中,白中又透出一些淡青色的細細的血管,似乎能看到裡面淡淡的粉紅的血跡。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腳踝上被炙傷一塊黑紅的血跡,銅錢般大小,不過,更給這雪白映襯了一份妖媚。
  
  石良玉呻吟好一會兒,忽然抬起頭,只見一雙眼睛正牢牢的盯住自己的腳,不由得嚇了一跳:「藍熙之,你看啥?」
  
  「你的腳怎麼這麼漂亮?是天生的還是有什麼保養秘訣?」
  
  「你,你,你……居然這樣盯著一個男人的腳看?有什麼好看的?」
  
  石良玉沒好氣的道:「你還是不是女人?」
  
  「說不準,也許是也許不是。」
  
  「天啦!」石良玉緊緊摀住自己的腳,似乎嚇得不輕,「什麼叫也許是也許不是?藍熙之,未必你是陰陽人?」
  
  「有這種可能哦。」
  
  她乾脆上前一步,石良玉飛快的竄身站起來,幾乎是眨眼之間就套好了自己的靴子,後退一步,低頭看著這個身高方過自己肩頭的瘦小女子,不勝惶恐:「你想幹什麼?」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你們看到漂亮女子的時候不也會多看幾眼?我看一下漂亮男子就不行?」
  
  「可是,若有漂亮女子時,我一般是偷偷看的,並不像你這般肆無忌憚!」



第二十章 鑒賞
  
  「長樂」酒家的一個雅間裡。石良玉躡手躡腳的關了門,回到桌子邊坐下,又探頭探腦的看看開著的窗子,然後又去把窗子也關了。
  
  雖然是大白天,雖然是艷陽高照,雖然關了窗戶雅間裡也明晃晃的,不過,藍熙之看他神神秘秘的樣子,狐疑地看著他:「你到底有什麼古怪?」
  
  石良玉終於坐定,小心翼翼的去雅間的暗櫃裡取出一幅寄存的長長的畫卷,展開,鋪在桌子上。
  
  藍熙之一看,畫上是一個美女。美女鬢髮堆雲,穿孔雀白的彩衫,左右兩根一帶垂下,飄飄欲仙,加上臉上那抹淡淡的憂鬱,真有楚楚可憐之態,傾城傾國之姿。藍熙之心想,一副美女畫,有這麼神秘?
  
  她再細看一遍,又摸摸那個保存得很好的卷軸和紙張,忽然跳了起來:「這是陳思王的手跡!」
  
  石良玉有些緊張:「真是陳思王的手跡?」
  
  「千真萬確!好傢伙,你從哪裡得來的?」
  
  石良玉眉飛色舞的笑起來:「我從街邊一個畫攤搜羅來的,但是自己也不敢肯定,所以找你來給我鑒定一下!」
  
  「既然是陳思王的手跡,莫非這個美女就是大名鼎鼎的洛神?」
  
  「錯不了,就是她!能叫陳思王念念不忘的佳人,果真名不虛傳。本公子今後要娶妻,就一定要按照洛神這個標準找,哈哈哈……」
  
  藍熙之伸出手去:「拿來!」
  
  「什麼?」
  
  「鑒定的工錢,五兩黃金。」
  
  石良玉瞪圓了眼睛:「你-要-搶-人!」
  
  「沒法,就是這個價格。如果付不出來,就拿這幅畫抵押!」
  
  石良玉一把將畫抄在手裡,恨恨地伸手從懷裡摸出一塊金子遞過去:「沒見過這種人,幫朋友看看畫居然要收錢。俗氣到這個地步,真不知你是怎麼畫出維摩詰的,你……」
  
  「誰是你的朋友了?」
  
  藍熙之接過黃金,笑嘻嘻的打斷了他的話,從上到下,細細的打量他一番:「『這裡不是你該呆的地方,快快出去』……」
  
  她的聲音模仿得惟妙惟肖,正是那天早上在寒山寺,石良玉驅趕她時說的話。
  
  「石良玉,你是士族公子,我是寒門庶人,士庶不共處,再見。」
  
  「見」字一落口,她已經推門走了出去。
  
  「藍熙之……」
  
  石良玉追出去,忽然愣住。
  
  「永樂」酒家的門口黑壓壓的站了一群拿著砍刀的勁裝大漢,酒家裡的客人見勢不妙,亂成一團,有些奔到門口,但見那群黑壓壓的大漢,卻又不敢走,只得又退回去。
  
  為首的,是一個白白胖胖的矮公子,手裡提著一把明晃晃的寶劍,一見藍熙之,立刻怒喝一聲:「就是這個妖女,快殺死她……」
  
  石良玉跨前一步:「石虎,你幹什麼?」
  
  石虎看著這位堂兄居然和藍熙之一起從一個雅間裡出來,早已怒不可遏,現在聽他問起,立刻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今天終於尋到這個妖女,我一定要殺了她!」
  
  「今天,她是我請來的客人,誰也不能動她!你們快走!」
  
  「她是你的客人?」
  
  石虎像看到什麼不可思議的怪物一般,冷笑起來:「這樣一個低賤的女子,居然是你的客人?石良玉,你真是丟石家的臉……」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7:03 PM

第二十一章 洛神圖
  
  「石虎,你老子作惡多端,死有餘辜,有其父必有其子,想來,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今天,本姑娘有事,暫且留下你的狗頭……」飛快的說完這幾句話,她的身影已經越過眾人頭頂,清脆的笑聲遠遠傳來,「石良玉,再見。哦,最好別見了……」
  
  「快,那個妖女跑了,快追……」
  
  「快追,今天一定要將她千刀萬剮……」

    ***

  「跪下!」
  
  石茗一聲怒喝,王夫人緊張的扭著手裡的錦帕,看看丈夫滿臉的怒容,又看看同樣滿臉怒容卻倔強立在一邊的兒子,嚇得大氣也不敢出。
  
  「畜生,你敢不跪?」
  
  「啪」的一聲,石良玉雪白的臉上多了五個手指印,半邊臉頓時高高腫了起來。他依舊倔強的站在一邊,一聲不吭。
  
  王夫人早已淚眼滂沱,苦苦哀求道:「良玉,快給你爹認個錯吧……」
  
  「我有什麼錯?」
  
  「畜生,你還說自己沒錯?」石茗又是一耳光揮了過去,「前些日子,藍熙之在朱府撒潑打人,你跑去喝彩叫好。朱弦生日,宴請的都是一等望族,堂堂石家公子,居然和一個卑賤的庶族女子一起上門挑釁!在名門望族中傳為笑談,不僅敗壞自己的名聲還累及整個石家的名聲,連我上朝都抬不起頭來……」
  
  「今天選駙馬,你裝瘋賣傻,逃之夭夭,竟然又跑去和那個妖女鬼混,你是不是瘋了?還有,石虎拿人,你為什麼要阻止他?他們雖然是石家的遠枝,可是,石家人被殺,總不是什麼光彩事。如果元兇不除,豈不是人人以為石家好欺?……」
  
  石良玉冷冷地看著父親:「他蒸人吃人,凶殘惡毒。民間朝中,告發彈劾他的人不知有多少,藍熙之不殺他,遲早會有人殺他的,你又袒護得了他幾時?」
  
  石茗牙關緊咬,又是一耳光揮了過來,打得石良玉一個趔□:「孽子,你這是什麼話,你馬上給我滾出去……」
  
  「老爺……」
  
  王夫人扶起兒子,又心疼又害怕:「良玉,你快給你爹認個錯,從今以後,再也不要和那個妖女鬼混了……」
  
  「我沒有和藍熙之鬼混,藍熙之也不是低賤之人!」
  
  「畜生,你馬上給我滾出去……」



第二十二章 天為什麼要黑
  
  「妖女,你乖乖的束手就擒吧,你跑不了了,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石虎站在圈外,看著被圍在中間的藍熙之,笑得下巴上的肥肉一顫一顫的,就像一個巨大的肉球。
  
  又是一柄鐵斧揮來,藍熙之心裡一凜,來追殺自己的眾人中竟然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使鐵斧的傢伙,武藝十分高強,遠非石家那班家丁可比。
  
  她覷個缺漏,剛剛衝出重圍,身後一陣呼呼風聲,又一柄利斧砍來,她躍起避開,可是左邊的一掌卻再也避不過,一下劈中了她的左肋,幾乎可以聽到一聲清脆的肋骨「卡嚓」折斷之聲……
  
  她的腳步一陣踉蹌,也來不及看路,奪命衝了出去,耳邊,只聽得飛速後退的呼呼的風聲。
  
  天色已經快黑了,也不知已經奔出了多遠,藍熙之勉強站住,這是一條偏僻的小徑,四周是稀疏的樹木,好在身後很安靜,那些人一時半刻還沒能夠追上來。
  
  早已痛得麻木的傷口,方一停下,立刻開始活躍起來,她的整個左邊肩下到腰間已經血污不堪。她咬咬牙關,撕了幅衣袖,想要包紮一下傷口,忽然聽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她心裡一慌,正要奪路而逃,腿一軟,卻跌坐在了地上。
  
  來人勒馬,遠遠的看著她,連看幾眼:「藍熙之,又是你!」
  
  來人竟然是朱弦,他的身後來跟著七八名侍衛。
  
  藍熙之暗暗叫苦,勉強掙扎著站起來,笑道:「真是冤家路窄,今天敵人一起出現了!也好,就一次了斷,免得多費手腳。」
  
  朱弦纖長的睫毛扇了扇,轉動的眼珠看起來竟然有幾分水汪汪的,他催馬再走幾步,幾乎快走到藍熙之面前,才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你只有等死的份了,還敢如此大言不慚!」
  
  藍熙之正待反唇相譏,無奈站起身時又牽動傷口,扯得胸口生生的疼。她不經意的用手摀住了傷口,身子晃了晃,說不出話來。
  
  越來越深的暮色下,朱弦的眼睛又大又漂亮,臉孔如剛剛開放的桃花,眉目原本如女子,可是,偏偏整個人看起來又毫無陰柔之氣,勇武到了極點。
  
  朱弦笑起來,他笑的聲音也特別好聽:「唉,本公子赴宴途中,無意間發現一班惡奴行兇,沒想到原來是追殺你的。藍熙之,你要不是那麼囂張,四處結怨,本可以多活幾年的,可惜啊,可惜……」
  
  他看看她滿身的血跡和塵土,因為奔跑而蓬亂的頭髮,有些嫌惡的移開目光,掉轉馬頭,才道:「你也不是什麼嬌貴人嬌貴命,快爬去找個郎中,或者找個地方躲著養養傷,死不了也說不定!」
  
  說完,揮揮手,一揚馬鞭,帶著一眾侍衛遠去了。藍熙之鬆了口氣,身子又晃了幾下,她咬緊牙關還是跌坐在了地上。她鬆開捂著傷口的手,一手的鮮血粘乎乎的,被夜風一吹,很快變得冰涼,已經看不清到底是什麼顏色了。
  
  這時,藍熙之才發現,天色已經完全黑了。
  
  身前、身後一團漆黑,黯淡的小徑分不清楚究竟通向何方。
  
  藍熙之又掙扎著站起身,勉強走到最近的一棵小樹邊,靠在小樹上,喃喃自語道:「蕭卷,為什麼天總是要黑呢!」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7:04 PM

第二十三章 步步生蓮(1)
  
  蠟燭燒飯、糖漿洗鍋,金壁輝煌的堂下雕鑿著純金蓮花,侍立的歌妓無不正當妙齡容顏絕色。
  
  一道道山珍海味端上,一個個空盤撤下。不一會兒,一個大玉盤端了上來,上面是一整只蒸乳豬。
  
  伺候的僕人分好了肉,一一遞給眾人。
  
  朱弦一嘗,只覺得清香撲鼻,味美異常,生平也不曾吃過如此美味的蒸肉。
  
  「朱、石、王、何」之何家的大公子何曾慇勤地再舉玉壺,親自給朱弦蒸了滿滿的一杯酒,得意洋洋的笑道:「朱兄,這蒸肉味道如何?」
  
  朱弦點點頭:「這蒸肉味道如此之好,貴府的廚師烹飪有何秘訣?」
  
  「說來也沒什麼好希奇的,這小豬剛一落地就用純人乳餵養,餵養到一個月後立刻宰殺,既不能早一天也不能遲一天,然後洗淨料理好,再用人乳蒸熟……」
  
  何曾眉飛色舞的講解,朱弦笑起來:「久聞『皇家沒有何家富,皇家沒有何家樂』,何伯父向來主張素食,而何兄每頓飯花費萬錢還苦於沒有下筷子的地方。哈哈,果然是名不虛傳的銷金樂窟。」
  
  何曾擠了擠眼睛:「滿朝皆知朱太尉不僅衷心耿耿,而且帶頭節儉。老一輩的人天天講究什麼本朝立國不久要倡導節約,與民休息。朱兄大概也是深受影響。其實,年青人又何必聽老一輩的古板腔調?人生短暫,堯舜湯武和桀紂幽王都是相同的一□黃土,天下、後世與我輩何干?不如口甘天下美味,色閱天下佳麗,生前能享樂就盡量享樂,哪怕死後也沒有什麼遺憾了,朱兄,你說是不是?」
  
  朱弦笑而不答,他笑的方式也很奇怪,眼皮笑,眼珠不笑,咋一看是皮笑肉不笑,可是細細一看,又根本連皮笑肉不笑都算不上。
  
  何曾拍拍手,一隊歌舞樂妓飄然出場,絲竹緩奏,翩然起舞。
  
  他看得津津有味,過了好一會兒,轉過頭來,看朱弦無甚興致,立刻道:「這群庸脂俗粉不入朱兄法眼?」
  
  朱弦搖搖頭:「我從小習武,不好此道。」「這樣的人生,豈不是少了很多樂趣?」
  
  「也許吧。」
  
  朱弦早已覺得話不投機十分無趣,也不管酒宴尚未結束,就要告辭。他正欲起身,鼻端忽然飄來一陣淡淡的香味,清雅絕倫,浸人心脾。
  
  然後,一個淺紫色的少女身影映入眼簾。少女穿一套緊身粉色羅衫,外批一條淺紫色的輕紗,曲線生動,身材苗條,一頭秀髮梳成變化多端的飛雲髻,髻上斜插珍珠鳳釵步搖。她每行一步都恰恰踩在堂屋的黃金花紋上,真是足足踏金、步步生蓮,望之仙氣縹緲,光彩照人。
  
  此人正是他生日時上門宴飲過的何家大小姐何采蓉,何曾的妹妹。
  
  朱弦的生日盛宴被藍熙之攪擾,整個晚上,大家都在議論那個充滿傳奇色彩的庶族妖女,朱弦十分沒興,也沒招呼客人,隨便喝了幾杯就自顧練功去了。而何小姐由於在門口見到血腥被嚇暈,在朱府休息也沒有參加宴飲,第二天就回家了,兩人幾乎面都沒見到。
  
  何采蓉先向哥哥點了點頭,再面向朱弦,盈盈一禮,朱唇微啟,聲音如嬌鶯出谷:「朱公子光臨舍下,采蓉有禮了。」
  
  朱弦回了一禮,笑道:「當日何姑娘上門做客,在下招待不周,真是失禮。」



第二十四章 步步生蓮(2)
  
  何曾笑道:「朱兄何必客氣?小妹略懂琴音,今晚獻醜,為朱公子彈奏一曲。」
  
  「久聞何小姐才貌雙絕,願聽雅音。」
  
  何采蓉嫣然一笑,落落大方地道:「我哥這是在吹我呢,不過,既然朱公子開口,采蓉就斗膽獻醜了。」
  
  「何姑娘,請!」
  
  瑤琴輕撫,歌喉婉轉,一曲終了,何采蓉尚沉浸在琴聲的世界裡,手依舊輕撫琴弦。
  
  朱弦站了起來,拍了拍手,纖長的睫毛笑得闔住了水汪汪的大眼睛:「何姑娘仙音絕妙。無奈朱弦不懂絲竹之道,也聽不出是個什麼曲子,慚愧慚愧。」
  
  何采蓉抬起頭,眼波流轉,微微一笑,手撫在琴弦上沒有做聲。
  
  一陣腳步聲響起,那是送客的何曾回來了。剛踏進屋子,只聽得一陣乒乒乓乓的碎裂之聲,只見那具上好的瑤琴被摔在地上,琴弦盡裂,何采蓉滿臉的怒氣。
  
  「小妹,何故大發雷霆?」
  
  「哼,我真是對牛彈琴。那個朱弦,竟然連琴都不會聽,空有一副好皮囊,其實蠢俗不堪,真難以相信士族四大家之首竟然出了如此赳赳武夫……」
  
  何曾趕緊陪了笑臉:「小妹,朱弦不懂琴音就算了,那三大家族中還有不少風雅的子弟……」
  
  何采蓉和何曾都是何府大家長何延的原配正室所出。何采蓉自小聰明伶俐,她三歲時,一個看相的曾對她的父親何延說:此女將來貴不可言。何氏夫婦因此視為掌上明珠。何采蓉日漸成長,才貌雙絕,艷名遠播,無奈何家門第太高,除卻與之齊名的三大家族,是不會婚配外姓的。
  
  何采蓉雖然見血即暈,其實並非木頭美人,相反,她很有主張,知道自己只能在另外的三大家族中擇偶,便堅持要自己過目未來的夫婿。何氏夫婦溺愛女兒,因此,每有世家大族子弟上門,便允許何采蓉親自「考核」。無奈,三大家族適婚的幾十名子弟都先後上過何家宴飲,卻沒有一個能入何采蓉法眼,最後,只剩下兩個大名鼎鼎的美男子朱弦和石良玉,何大小姐沒有見過了。
  
  何氏家族對石良玉和朱弦都抱著極大的期望,因此,何曾大力邀請和自己素無深交的朱弦上門,原本是為了討好小妹。沒想到朱弦不懂風雅,反倒惹怒小妹,他雖為兄長,但是對這個妹妹卻忌讓三分,便小心翼翼的道:「朱家是武力豪宗,朱弦不懂琴音也就算了。還有一個石良玉呢,石家是文化士族,石良玉精通琴棋書畫,改天,我再邀他上門……」
  
  何采蓉滿面怒容地打斷了哥哥的話:「石良玉?算了吧。他和那個叫做藍熙之的庶族賤女鬼混,名聲不知多糟,提也別提他了……」
  
  「好好好,不提不提!」
  
  何曾忙不迭的點頭,何采蓉怒氣未消,兩名貼身丫鬟趕緊服侍著她離開了。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7:04 PM

第二十五章 一棵開花的樹(1)
  
  沒有月亮,滿天的星光照得開路的燈籠一明一滅。
  
  前面是幾棵稀疏的樹,朱弦忽然想起傍晚路過時見到的那個垂死的囂張女子,勒馬止步,只見一棵最小的樹下,有一團陰影。
  
  前面的兩名開路侍從已經提著燈籠跑了過去:「公子,她死了……」
  
  朱弦翻身下馬,信步走了過去,昏暗的燈籠下,地上的女子血透重衣,面色如土。他蹲下身子,伸手在她鼻端探了探:「沒死,是暈過去了。」
  
  他的手轉到她受傷的肋骨處,微一用勁,女子慘呼一聲,睜開眼睛。
  
  「醒了?」他興致勃勃的看著她痛苦不堪的模樣,就如看著一隻喪家犬,「果然是庶族賤命,藍熙之,野狗也不會比你的生命力更強了。」
  
  「滾開……」
  
  「見死不救本來不是本公子的風格,但是,你這種妖孽留在世上也是禍害,也罷,就讓你自生自滅……」
  
  朱弦一鬆手,藍熙之又是一聲慘呼,腰間傷口再度裂開,湧出一股鮮血。
  
  朱弦似看得有趣,纖長的睫毛又笑得一顫一顫的:「你竟然還是不死,真是個妖女!」
  
  黑夜,無邊的黑夜。
  
  為什麼只要睜開眼睛就是黑夜?
  
  身子搖晃得厲害,隱隱的疼痛令人眼冒金星,迷糊之中,眼前竟然是明亮的。
  
  那是誰人點燃的燈籠!
  
  殘花隔院香,亭台無數草,鼻端有淡淡的熟悉的薰香的味道。胸口貼著他突出的肩胛骨,鉻得生疼,卻讓人情難自禁的喜悅。
  
  她的手下意識的抱住他的脖子,他察覺到脖子上傳來的清醒,腳步慢慢停了下來:「熙之……」
  
  她咯咯的笑出聲來:「蕭卷,天要亮了呢!」
  
  「嗯,天快亮了。我們就要到了。」
  
  他又移動腳步,身形略微踉蹌。
  
  一名侍從上前一步,低聲道:「主人,讓小的來背吧……」
  
  他搖搖頭,手仍然輕輕托著她的雙腿,「熙之,很疼吧?」
  
  藍熙之軟軟的抱著了他的脖子,在他的頸上輕吹一口氣,將頭埋在他的肩上:「呵呵,蕭卷,你走不動啦!」
  
  那熱乎乎的輕微的氣息吹在脖子裡,癢癢的酥酥的,蕭卷咳嗽一聲,笑了起來:「沒關係,就要到了。」
  
  東方的天空已經浮現一絲魚肚白,一步一步後退的深深淺淺的草上,露珠滑落,浸濕了蕭卷的靴子。
  
  一群早起的鳥兒飛過,一根低低的樹枝簌簌抖動露水,濕漉漉的滴得脖子裡一陣冰涼。藍熙之又笑起來,笑聲有些微弱:「呵呵,蕭卷,我好疼……」
  
  蕭卷很急促的咳嗽了幾聲,卻並不停下腳步:「熙之,忍一下,馬上就到了。」
  
  「哦,要到了啊?」她的聲音倦倦的,又有些失望,「還從來沒有人背過我呢!」
  
  「這樣背著會更疼的!」
  
  「有你背我,疼也沒關係。」
  
  「以後不背了,你要好好站著,自己走路!」
  
  「我自己走路,疼了你就不知道了。」
  
  脖子上忽然一陣濕熱,蕭卷的身子晃了晃,放慢了腳步:「熙之!熙之?」
  
  身後靜悄悄的,沒有任何聲音。
  
  「熙之,以後我常背你,好不好?」
  
  脖子上熱的水珠很快變涼,身後仍然是靜悄悄的。蕭卷又笑了起來:「熙之,等你好了,給我畫幅像吧。」
  
  「不畫。」
  
  背上的聲音悶悶的,完全是從鼻子裡發出來的,壓抑了一些抽泣。
  
  「我給了你機會,是你自己放棄的哦,熙之,以後可別後悔。」
  
  「哼!」



第二十六章 一棵開花的樹(2)
  
  羅帳輕掀,床板潔白,藍熙之靠在舒適的孩兒枕上,窗外,千竹垂蔭,萬松滴翠,琉璃瓦上朱霞殘照,良苑桃葉一抹紅綃。
  
  藍熙之骨碌翻身下床,躡手躡腳推開門走了出去。
  
  榴花似火,一樹的盛開。
  
  花樹下是一張書桌,兩張木椅。
  
  蕭卷握著書卷,聚精會神的坐在木椅上。
  
  「咳咳……」
  
  聽見這故意的咳聲,他從書卷裡抬起頭來:「熙之,你不好好躺著,跑出來幹啥?」
  
  花樹、人影。
  
  蕭卷的臉因為笑而浮現一絲血色,蒼白裡帶了艷紅,整個人如臨風的玉樹,開出別樣的花來。
  
  藍熙之忽然有點明白,自己和蕭卷是注定的相逢,一經相逢就已親密無間,像幾百年修來的一次偶遇,像一株盛大的花樹開在自己必經的山路。
  
  她這樣看著他,眼睛一眨也不眨。
  
  蕭卷似是早已習慣了她這樣呆呆的目光,微笑著拉她一下,她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拿起另外一卷書,看了看,嘟囔道:「又是法華經,我都背得了。」
  
  「可是我還背不得啊。」
  
  蕭卷合上書卷:「熙之,一個人呆著很悶麼?回去躺著,我陪你。」
  
  藍熙之狡黠的搖搖頭:「我已經好了。」
  
  生怕蕭卷不信,她還揮揮瘦瘦的胳臂,站起來,又輕輕跳了一下。
  
  蕭卷凝視著她蒼白中褪去了菜色的面孔,雖然受傷,不過這半個月的調養,倒讓她整個的身體狀況好了許多,又生氣勃勃起來。
  
  「好得這麼快,得感謝朱弦。他率人趕走了追殺你的石府家奴,又用重手法接上了你的斷骨,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啊!」
  
  「感謝他?」藍熙之下巴上揚,想起他接骨的可怕的手法和他那張妖艷的面孔、甚至他那長得有些詭異的睫毛,心裡極不舒服,「朱弦太討厭了!」
  
  「朱弦的識見、行事,遠超一眾裝模作樣、走雞鬥狗的世家子弟,並且還有幾分正直……」
  
  「正直?你確定你說的是朱弦?」藍熙之狐疑地看著他,伸出手摸摸他的額頭:「朱弦簡直是個魔鬼!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每次都要說他不錯呢?蕭卷,你好昏庸!」
  
  蕭卷拿掉她的手,有些心有餘悸:「若不是朱弦,你差點就丟了小命!」
  
  藍熙之翻翻白眼,看著天空:「蕭卷,我想吃桃子。」
  
  「桃子還沒有成熟呢!」蕭卷歎息一聲:「熙之,你以後就呆在這裡,讀書品茶賞花聽松,這樣不好嗎?」
  
  「我又不是什麼隱士,幹嗎過這種生活?不過,如果你一直在的話,我就會喜歡。蕭卷,你會一直在嗎?」
  
  蕭卷又翻起了手裡的法華經。
  
  她又開始唧唧刮刮的說話,只要在蕭捲身邊,她就喜歡不停的說話。蕭卷早已習慣了,總是靜靜的聽。
  
  「哎,蕭卷,你說我的功夫怎麼變得這麼差?我還從來沒有這樣大敗過呢。是石府的家奴變厲害了,還是我自己不行了?」
  
  藍熙之想起其中兩個拿斧頭的傢伙,兩人穿著言行,根本不像家奴,來歷十分古怪。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7:05 PM

第二十七章 一棵開花的樹(3)
  
  蕭卷看她垂頭喪氣的樣子,又放下書卷:「朱弦已經派人查過了,追殺你的人中,有兩個是石家高價請來的殺手,身份十分神秘……」
  
  朱弦,又是朱弦。藍熙之想起他魔鬼面孔上的那種訕笑,想起自己垂垂掙扎最狼狽時被他狠狠的折磨,越想眉頭就皺得越緊。
  
  蕭卷笑了起來,他每次看她這樣皺眉都忍不住發笑:「熙之,又怎麼啦?」
  
  藍熙之聚精會神的看著地上,似乎要將那片地看出一個洞來:「蕭卷,你說要如何才能練成絕世武功?」
  
  「為什麼非要練成絕世武功?」
  
  「以前,我總是說要保護你,我還以為自己功夫很不錯。可是,如今非但不能保護你,還要……」
  
  「熙之,很多事情並非只要武功蓋世就可以解決的。一個人再強也強不過千軍萬馬!再說,你的體質已經決定了,你再強行修煉只怕身體會受到很大損害。」
  
  「可是,據說那些內功高強者,一運功,就可以治療很多疑難雜症哦。如果我練就絕世武功,說不定可以治好你的病呢!還有,上次我聽說出現了一個很詭異的妖道,醫術很高明,我去找他給你瞧瞧,說不定能治好你的病呢。」
  
  「你都說是很詭異的妖道了,那些騙人的把戲你也相信?」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怎麼辦才行?」
  
  蕭卷看看不遠處的幾棵桃樹,青桃已經有小孩兒拳頭般大小了:「好好休息,等桃子成熟,這樣就行了。」
  
  「蕭卷,我給你畫幅像吧。」
  
  「不行,你自己已經拒絕了的。」
  
  藍熙之狠狠的瞪住他:「那天你明明答應了的。」
  
  「可是,你也明明拒絕了嘛。」
  
  「蕭卷,為什麼你從來不要我給你畫像?」
  
  「因為我不想畫。」
  
  「每次都是這樣,可惡。」
  
  蕭卷又不說話了。
  
  「蕭卷,我好悶,最近有沒有什麼希奇事情?」
  
  「哪裡會有什麼希奇事情啊。不過,明天『新亭』講學,你去不去?」
  
  「要去,要去。躺了大半月,我早就悶壞了。」
  
  新亭。
  
  今天的講學其實就是一場清談聚會。
  
  本朝崇尚清談,名士學者圍坐一起,討論宇宙的起源以及哲學、文學、邏輯等課題。而且一談起來就沒完沒了,整日整夜的胡侃亂吹,並且邊喝邊吹,醉了就睡,醒了再吹。逐漸的,清談已經發展成為品評人物和事件的標準,誰清談得好,誰的名氣就最大,就被認為最有才。所以,世家子弟、士族知識分子,無不崇尚清談,清談已經成為了他們一種固定的生活習慣。
  
  「新亭」是一座長亭。
  
  長的條桌長的木椅,木椅有著寬寬的靠背和舒適的座墊,木桌上擺放著一壇一壇的陳年佳釀。這些,正是為了長時間的玄談而準備的。此刻,與談的人員幾乎已經到齊,一個個寬袍高屐,風度翩翩,舉止悠閒。
  
  今天的主講是太學院院長何延,也是四大家族之何家的大家長。何延精通佛法,自稱斷忌生食,唯好鱔脯和糖蟹而已。何延名氣極大,因此,來參加玄談的人特別多。
  
  石良玉坐在新亭最邊上的一個座位,不時引頸張望。他從小善於玄談,是玄談的常客,可是,今天,他對玄談卻沒有多大興趣。他張望了一會兒,忽見一人騎馬上山,緊身佩劍,顧盼自雄。
  
  參加玄談,居然緊身窄衣,眾皆不以為然。那人卻已經翻身下馬,正是朱弦。



第二十八章 一棵開花的樹(4)
  
  何延本也有些不滿,待見得是很少參加玄談的朱弦,心想,這尚武的世家子終於慢慢回到正途上了,就向他點點頭,示意他坐下,清清嗓子,講了開去。
  
  朱弦找個位置坐下,看到石良玉意外的目光,正要和石良玉打聲招呼,石良玉先開口,像看著什麼洪水猛獸:「朱弦,你竟然也會來?我還以為你從來不知道『新亭』的方向呢!」
  
  「好,我今天就來聽聽你這個知道『新亭』方向的人談得如何。」
  
  何延一帶頭,不一會兒,與會眾人或娓娓而談,或從容道來,或咄咄逼人,簡直不亦樂乎,熱鬧之極。再一會兒,又喝起酒來,更是來勁,一個個談吐高雅的士人,慢慢的激動不已,指手畫腳、口沫橫飛。
  
  善談的石良玉今天卻很少開口,不時心不在焉的看看山路的方向。
  
  一會兒,山路上走來一個小小的身影,手攏在長長的袖子裡,笑容也是倦倦的,如落第的秀才。
  
  石良玉站了起來,大喜道:「藍熙之,你來了……」
  
  眾人聽他一聲大喊,激烈的爭辯不由得停了下來。
  
  何延忽然見到一個女子來參加玄談,嚇了一跳,正要開口,侍立一旁的新亭門人趕緊上前一步,低聲對他說了幾句。
  
  何延面露驚訝之色,不再阻止,也不管藍熙之,只對眾人道:「大家繼續,大家繼續……」
  
  眾人見何延默許,雖然十分意外,也不好說什麼,又興致勃勃的繼續談了起來,加上三分酒意,很快就陷入了天南地北的胡侃之中,忽略了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子。
  
  石良玉白玉般的手用力的揮著,忙不迭的挪開一個空位,藍熙之悄然走了過去在他身邊坐下。
  
  那天回家後,他一直擔心著被石府家奴追殺的藍熙之,無奈被家人嚴加看管,又打聽不到絲毫消息,這次,好不容易借新亭講學跑出來,見到她自然高興萬分。
  
  「藍熙之,你沒事吧?」
  
  藍熙之搖搖頭,低聲道:「我好好的呢。」
  
  石良玉鬆了口氣,手放在心口:「沒事就好。那天是我約你來鑒定畫卷,若是出了什麼事情,就太對不起你了。」
  
  「嘻嘻,怕對不起我麼?那就把那幅洛神圖送給我好了。」
  
  「做夢吧,那是我挑選妻子的標準。你可不能覬覦!」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7:10 PM

第二十九章 呆子(1)
  
  藍熙之看他俊秀的臉龐瘦削了不少,狐疑道:「莫非你果真為這幅美人圖相思入骨,衣帶漸寬?」
  
  石良玉哪裡好說自己是因為和她來往被父親責打、關在房間終日鬱悶的緣故?只笑嘻嘻的改變了話題:「哎,我還收藏了一幅陳思王的書法真跡,改天送給你好了。」
  
  「小氣。」
  
  「嘿嘿,不是小氣。我是男人,對洛神美人一看入迷,秀色充飢。你拿美人圖有什麼用?」
  
  藍熙之正要譏諷他幾句,忽然看見對面的朱弦。朱弦頭束一頂髮冠,冠帶上綴著九顆同樣大小的珍珠,襯得面若桃花,長睫毛眨啊眨的,一副天真無辜的樣子,又妖冶得有點不像話。看見她的目光,朱弦居然笑了一下,興致勃勃的似乎在研究:「你怎麼還沒有死?命真比野狗還賤……」
  
  藍熙之瞪他一眼,再一次覺得此人面目之可憎,忽然聽得何延講到佛法的素食篇,正大談自己的素食心得,說自己斷忌肉食葷腥。
  
  何延正講得得意,座中一個年輕人忽然開口:「何大人,您斷忌生食,為何還要食鱔脯和糖蟹?」
  
  「因為這些東西都已看不出原來曾是活物,所以不屬肉食。」
  
  年輕人明知他是詭辯,可是聽他振振有詞,一時也反駁不得,只好作罷。
  
  何延又道:「現在我已不喜鱔脯和糖蟹,唯喜牡蠣而已,各位有什麼意見?」
  
  眾人聽了他對鱔脯和糖蟹的狡辯,倒不好回答,眾皆環顧,交頭接耳,想不出什麼來接下去。
  
  何延見眾人無法接口,得意洋洋的道:「既然如此,我們就……」
  
  「我建議何大人吩咐家人,常在廚房裡準備牡蠣,暢享口實!」
  
  最角落上,一個人站起來接過了他的話。
  
  「哦?」何延興致勃勃的看著那個毫不起眼卻名噪京城的女子,「藍姑娘也支持我的看法?說說你的理由……」
  
  藍熙之笑了起來,高聲道:「在做鱔脯時,鱔魚在油鍋裡一屈一伸,一定十分難受;把螃蟹放在熱糖裡炸,螃蟹橫行翻滾痛苦更大。只要有一絲善心的人,都會為它們的遭遇悲傷。而那些牡蠣把肉縮在殼裡,無論怎麼對待它們也沒有反應。不悴不榮,曾草木之不若;無聲無嗅,與瓦礫其何算!所以,牡蠣可以不算肉食,何大人佛法高深,菩薩心腸,可以多多準備,長充廚房,放心大嚼!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何延的臉色青一陣又白一陣,眾人看他鬍子一翹一翹,尷尬無比的模樣,心裡很想笑,卻一個個強憋著,好一會兒,忽然聽得「咕咚」一聲,一個人倒在地上,放聲大笑起來,正是石良玉。



第三十章 呆子(2)
  
  他邊笑邊指著藍熙之:「哈哈,藍熙之,真有你的……」
  
  他這一笑,眾人哪裡還忍得住,一時之間,前仰後合,清談聖地「新亭」只聞笑聲一片。
  
  何延在笑聲裡站起身來,狠狠瞪了一眼藍熙之,拂袖而去。正在嘻笑的眾人見主講太學院院長大人悻然離去,也覺無趣,不一會兒,紛紛藉故離開,很快,諾大的新亭就只剩下三個人。
  
  朱弦已經走到亭邊,又回過頭來看著藍熙之,眼瞼閃動,忍俊不禁:「哈哈,這姓何的兩面三刀,又要主張素食又要滿足口欲,詭辯半天,居然栽在你的手裡!藍熙之,你真是個打不死的妖孽……」
  
  「彼此彼此,你也不是什麼好人!」
  
  「你尖牙利齒、刻薄譏諷,總有一天會死於非命。」
  
  「你心狠手辣、作威作福,結局也不會好到哪裡。」

    ***

  朱弦騎馬離去,諾大的新亭只剩下二人大眼瞪小眼。
  
  「石良玉,你還不走?」
  
  「好不容易逮住機會出來玩一次,我怎麼會輕易回去?」
  
  石良玉低聲道:「實話告訴你吧,我那個遠房的堂叔被你殺死後,朝野轟動,揭露了他多項罪名,其中光是殘殺奴婢就有一百三十多人。他家裡已經被抄了。同樣結局的還有那個錢多得壓垮牆的張太守……」
  
  「哦,有沒有連累到你家裡?」
  
  「他雖然姓石,但是是石家很遠房的分支,跟我們沒多大關係,基本上沒有什麼來往。加上我父親準備得早,石家倒沒有受到什麼牽連……老實說,我都覺得他是死有餘辜。」
  
  藍熙之笑嘻嘻的看他一眼:「水果男,看不出,你還有點良心。」
  
  「廢話!」
  
  石良玉忽然上前一步拉住她的寬寬的袖子,神神秘秘的道:「藍熙之,走,和我去見一個人,給我品評一下……」
  
  藍熙之看他神神秘秘的樣子,拂開他的手:「你一會兒要品畫,一會兒要品人,人怎麼個品法?」
  
  「你去看了不就知道了?」
  
  「我能不能不去?」
  
  「不能。你眼光好,一定要幫我瞧瞧。」
  
  「我要鑒賞費。老規矩,五兩金子。」
  
  「怎麼會有你這種人?」石良玉氣呼呼的看著她,見她掉頭就要走,趕緊又緊緊拉住她的袖子,口氣軟了下去,「五兩就五兩……」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7:11 PM

第三十一章 呆子(3)
  
  山路很狹窄,石良玉卻拖著她的袖子走得飛快,一路上,他的白玉溫潤的蘋果臉放出異樣的光彩,手腳並用,眉飛色舞:「她叫妙兒,人妙,名字也妙,她的琵琶彈奏得尤其精妙,舞也跳得美輪美奐。我從來都沒有見過這麼出色的美女……」
  
  他邊說邊從懷裡掏出一張光潔的花箋,上面題著兩行字:
  
  山在斜陽裡,人立翠微中。
  
  藍熙之見花箋上的字跡十分漂亮,估計正是出自妙兒之手,又見石良玉那般興高采烈,狐疑道:「妙兒如此出色,她會看上你麼?是不是你一廂情願哦?」
  
  「你這是什麼話?雖然相處時間不多,可是,我和妙兒姑娘一見如故,她脫俗高雅,溫柔體貼,一定正苦苦等著我呢……」
  
  「就是你心目中的洛神?」
  
  「當然不是啦。她比洛神還稍微差一點點,對,就差那麼一點點。」
  
  藍熙之搖搖頭:「唉,遇人不淑,這個妙兒姑娘真不幸!」
  
  「長樂」酒家的一條小巷子裡,一家普通的民居。
  
  門一推開,立刻傳來一陣異樣的香味。院子裡,擺著一張沉香木打造的精美的床,床邊是一個紅檀木的大箱子。
  
  藍熙之隨手打開箱子,拿起一件衣服,絲綢的美麗光彩在陽光下更添絢爛。
  
  好傢伙,這一大箱子竟然全是上等綾羅綢緞製成的新衣。
  
  藍熙之看看周圍,只有自己和石良玉兩個人,不由得嘴巴微張,冷汗直冒:「石良玉,你該不會是要我幫你扛著這些東西去送給你那個妙兒吧?」
  
  「你以為你那五兩金子是白得的?」
  
  藍熙之二話不說,轉身就走:「幸好,我還沒有收你的定金。」
  
  石良玉飛奔上前拉住她的袖子,陪笑道:「開玩笑啦,怎麼敢勞駕仙才藍熙之扛這些東西?你只負責幫我品鑒品鑒就可以了……」
  
  他一揮手,四周忽然湧出十幾個壯漢,竟似早已做好準備,領頭的人恭恭敬敬的道:「石公子,可以走了?」
  
  「馬上出發,送到蘭花坊。」



第三十二章 呆子(4)
  
  「等等,石良玉……」
  
  「幹嗎?」
  
  「這就是你藏嬌的金屋?會不會寒磣了一點?」
  
  「什麼藏嬌的金屋?我只是給她送點禮物。」
  
  「這禮物送去,她就不會跟你回來?」
  
  石良玉張口結舌,似乎從來沒有想到過這個問題:「她怎麼會跟我回來?她身陷風塵卻出淤泥不染,藏嬌不是糟踐她麼?贖身後,她也會開始另外的生活啊……」
  
  妙兒身在風塵,心性高潔,品貌不遜大家閨秀;妙兒癡情纏綿、專一堅定,好得真是不得了;妙兒身世淒慘,是誤陷魔窟的小百合,正等著他這個王子去拯救…………
  
  石良玉一路上滔滔不絕的訴說妙兒的好處,直說到口乾舌燥,抬起頭,發現已經快到蘭花坊的門口了。
  
  沉香的巨大的香味吸引了無數圍觀的人群,聞聲出來的老鴇喜出望外:「石公子,您瞧上的是哪位姑娘啊?」
  
  石良玉雖然只來過一次,但是,她那雙厲害的眼睛早已牢牢記住了這張漂亮的水果面孔,如今,慇勤萬分的迎上他這麼多昂貴的禮物,可是,偏偏卻忘記了上次他來找的是哪一位姑娘。
  
  石良玉看也不看她,笑嘻嘻的道:「我自己去找……妙兒一定苦苦等著我的……」
  
  「妙兒?」蘭花坊是這一帶最出名的三大青樓之一,陸續出了幾名花魁,所以近年來,當紅姑娘不在少數。妙兒在她們之中並不怎麼出名,更算不上什麼花旦。
  
  老鴇面色一變,依舊笑得慇勤周到:「妙兒正等著公子您呢,您坐坐,我去給你叫來……」
  
  她哪裡留得住心急的石良玉?說話間,石良玉已經衝上了二樓,推開了記憶中的妙兒的房間的門……
  
  一屋子的酒味,妙兒正坐在一個又肥又壯的男人的懷裡,舉著酒杯,鬢髮散亂,聲音嬌媚:「好人,再喝一杯嘛,喝一杯嘛……」
  
  石良玉呆在門口。
  
  肥壯的男人聽得推門聲,轉過頭來:「哪個奴才這麼不識趣?快滾……」
  
  他懷裡的妙兒嗲聲道:「是哪個呆子啊?快滾……」
  
  待看清楚來人的面孔,妙兒忽然從男人的懷裡站了起來,摸摸鬢髮:「石公子……」
  
  聞風而出的青樓女子正拿起大木箱裡面的一件件絲綢衣服觀賞,嘖嘖道:「妙兒真是好福氣啊……」
  
  「這床好香,得花多少錢哪……」
  
  「是哪一家的公子?出手這麼大方?」
  
  「就是那個只和妙兒喝過一次酒的石家公子?」
  
  「只喝過一次酒就送來這麼多東西?竟有這等……傻角?」

    「我們姐妹姿色也不比妙兒差,怎麼就沒有這種福氣?」

    ***

  石良玉已經走到木箱面前了,一個姑娘媚笑著靠過去:「喲,多精美的衣服啊,石公子,也送我一件吧……」
  
  石良玉接過絲綢的衣服,刷的一聲撕成兩半,頭也不回的大步走了。「石公子……石公子……」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7:12 PM

第三十三章 呆子(5)
  
  初夏的陽光已經很熱了。石良玉跑得飛快,不一會兒,兩人已經來到城外了。
  
  石良玉停下,滿臉的汗水,臉上白一陣又青一陣,再也不是紅蘋果,而是青蘋果了。
  
  藍熙之小心翼翼的道:「我不要你的鑒賞費就是了嘛……」
  
  「哼,你以為我是想賴你帳?」
  
  「你就是裝可憐,想博取我的同情!然後,讓我白跑一趟,算了,這個虧,我吃了,認栽……」
  
  兩人彼此惡狠狠的盯著對方,忽然又同時哈哈大笑起來。這一笑,石良玉的臉又恢復了新鮮的紅潤,看得人恨不得撲上去狠狠的擰上一把。
  
  「我有一次路過撿到一張花箋,很好奇能寫出如此詩句的人物,就四處打聽。終於打聽到是她所寫,就趕緊去找她。她說自己命很苦,誤落風塵。我就想能不能讓她脫離苦海,恢復自由身……我還以為我已經很瞭解她,其實我是一點也不瞭解她啊!她在那種環境下,可能也是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啊……你說,我就這樣離開,她會不會遭到別人的嘲笑?」
  
  「你又沒有將禮物帶走,那些人怎會嘲笑她?那些人只會羨慕她!」
  
  藍熙之聽到那幫青樓女子議論的時候就已經明白,石良玉是呆子,是那種不折不扣的呆子。他只和妙兒喝過一次酒,他以為妙兒當時的傾訴、溫柔、甜言蜜語,只對自己一個人講過,以為妙兒對自己情真意切,忠貞不渝,所以,他就以為自己有義務趕緊找機會去將她帶離苦海,來個英雄救美。
  
  於是,他就偷偷準備了這麼多昂貴的禮物,準備先去看看她。可是,看到的卻是她在別人的懷裡調笑,因為,那就是她的職業,就是她的生存方式,而她曾對他說過的纏綿淒切,估計也不知對多少人說過。
  
  即便如此,他竟然還擔心著自己憤然離開後,妙兒會不會遭到別人的譏笑!她仔細的看著石良玉,自從認識石良玉以來,她總是對石良玉有些不以為然,覺得他傻頭傻腦,有些癡癡顛顛的,可是,今天她忽然發現,這個呆子,其實有一顆赤子之心。
  
  石良玉給她的目光瞧得心裡發毛:「喂,藍熙之,你想吃人啊?」
  
  「水果男,今天我發現你不像蘋果又像桃子了,像水蜜桃……」
  
  石良玉厭惡的翻翻白眼:「桃子毛茸茸的,你覺得很好看?」「洗乾淨就不是毛茸茸的了嘛。而且桃子比蘋果好吃哦!」
  
  說到桃子,藍熙之嚥了口唾沫,忽然發現和石良玉這樣沒頭沒腦的亂竄一氣,早已又渴又餓。
  
  餓還可以忍忍,但是渴起來的滋味就很不好受了。
  
  她緊緊的盯著石良玉的臉,就像盯著一個香甜的水蜜桃,不由自主地舔了舔舌頭。
  
  「你幹嗎?」石良玉牽起衣袖飛快地遮住了自己的臉,驚恐地道:「快不要這樣看我,好嚇人……」
  
  「哈哈哈……」藍熙之大笑三聲,石良玉放下寬寬的袖子,瞪她一眼:「我知道東城的杏花街上有一家很好的『杏花』菜館,走,我們去喝一頓,唉,一醉解千愁!」
  
  「要不要我請你,安慰你一下?反正我剛剛賺了五兩金子……」
  
  「喂,藍熙之,你不是說你不要鑒賞費了嗎?」
  
  「可是,你說你不需要同情的嘛。」
  
  「出爾反爾的小人!」



第三十四章 呆子(6)
  
  「皇帝不差餓兵,我和你非親非故,幹嗎白白幫你跑路?」
  
  藍熙之的手已經伸了過來,石良玉大大的翻著白眼,翻遍全身,身上的錢財加起來只值一兩多金子了。
  
  藍熙之將這點錢拿在手裡拋了拋,轉過身大步往山下走去,一副唉聲歎氣的樣子:「唉,本來就沒收夠錢,又得請你吃飯,我的命好苦……」
  
  石良玉又氣又急又身無分文,只好無可奈何的跟在她身後,兩人直奔「杏花街」。
  
  傍晚,正是「杏花」菜館生意最好的時候。由於菜館新聘的樂隊裡面,有個簫聲極為美妙的歌妓,這幾天更是吸引了不少穿著綾羅綢緞的富商巨賈、達官貴人穿梭其中,邊大吃大喝,邊聽著美妙的曲子。
  
  兩人還在門口,就聽得那美妙的曲子傳來,酒沒入喉,人已先醉。
  
  「鮮溜鯉魚片、野豬裡脊烤肉、小牛腩肉炒筍尖、新掐膾菜苔……再加上雲夢澤的香粳米、開胃的蘭花酒唇齒留香……藍熙之,我們先不喝酒,吃飽再說……」
  
  石良玉喜不自勝的盤算著這店裡的各種特色菜,越說越覺得飢餓,興沖沖的就要衝進去。
  
  「走吧,進去隨便吃個飽。」
  
  石良玉心裡一喜,身子卻被拉轉了一個方向,往左邊走了幾步。
  
  他已經餓得眼冒金星,抬起頭,這是一家小麵館,上面飄著一面昏黃的旗子,破簌簌的,風一吹,不停往下掉灰塵。
  
  酒旗上方的門楣上,歪歪斜斜地掛著一個同樣滿是灰塵的招牌:
  
  倚天屠兔記!
  
  招牌下方擺著一個肉案,蒼蠅圍繞著案板上擺放的幾隻顏色十分昏暗的鹵兔子和一堆兔腦殼嚶嚶嗡嗡的飛來飛去。肉案前的老闆弓腰坐在一張似乎隨時會垮塌的椅子上,小眼瞇縫,似乎經年累月都沒有睡醒過一般。
  
  看見有客人上門,他有氣無力地抬抬昏黃的老眼:「二位客官,吃牛肉麵還是兔肉下飯?」
  
  石良玉的下巴幾乎快掉下來了:「藍-熙-之!我們不會吃這裡吧?」
  
  「答對了,你真是個天才,呵呵。」
  
  三兩張桌子上,一個客人也沒有。石良玉選了一張看起來稍微乾淨點的,唉聲歎氣的正要坐下去,忽然聽得一聲大喝「等一下……」
  
  他嚇了一跳,只見藍熙之雙腳並用,已經將五隻蟑螂踩在腳下,得意洋洋的道:「這裡倒不冷清,有這麼多朋友作陪……」
  
  哦,頭好暈!
  
  才剛剛進入初夏,吹來的夜風為什麼這麼熱啊?
  
  石良玉雙手捂著頭就往外走:「我中暑啦,頭好暈……」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7:12 PM

第三十五章 呆子(7)
  
  他的袖子被一雙手緊緊拉住,掙扎一下又掙不脫,不得不回頭坐在了凳子上,腳下,是五隻蟑螂的屍體。
  
  藍熙之的聲音又甜蜜又大方:「老闆,來兩碗牛肉麵。對了,石良玉,你還要不要其他的?可以隨意大吃大喝哦,外面還有兔肉、兔腦殼,隨便點,千萬不要客氣,千萬不要為我省錢……」
  
  牛肉麵已經端了上來,用的是那種粗瓷大碗,份量倒是足足的,面上擱的那幾塊牛肉倒也湯清肉亮,顏色正宗。
  
  藍熙之已經拿起筷子,慢慢的吃了起來,吃一塊牛肉又喝一口粗茶,又舒服又愜意的樣子。
  
  「老闆,來兩隻兔腦殼哦!」
  
  「來了,來了。」
  
  石良玉再看時,她已經徒手抓起一隻兔腦殼,津津有味的啃了起來。
  
  儘管肚子嘰哩咕嚕的叫得厲害,石良玉看也不看那碗牛肉麵,只是一味低頭看著牛肉麵旁邊的桌子,似乎要在桌子上看出一朵花來。
  
  牛肉麵的味道那麼濃郁,藍熙之吃得那麼津津有味,他拚命嚥了嚥口水,手微微移動一下,正要觸摸到筷子。
  
  「水果男,快給我倒杯水!」
  
  「我又不是小廝,幹嗎給你倒茶水?」
  
  他四處看看,那個終年沒睡醒一般的老闆已經又在外面的攤子上打起瞌睡來了,趕緊加一句:「你不曉得自己倒啊?」
  
  藍熙之右手拿筷子,左手拿兔腦殼,無辜的眨眨眼睛:「我這樣能自己倒麼?再說,你身無分文,我請你吃飯,你為我做點事情做抵償,又有什麼不可呢?你沒聽過拿人手軟,吃人嘴短啊?」
  
  石良玉怒目而視,「誰要吃你請的飯了?」
  
  「哦,不吃啊?不吃我就省錢了哦!」
  
  石良玉狠狠看著她,還是拿起桌上的茶壺給她滿滿倒了一杯。
  
  藍熙之的右手伸到另外一碗麵前:「你自己不吃的哦,我反正還沒吃得太飽,還可以加一點,不要太浪費了……」
  
  「我不能老是吃虧……」石良玉已經飛快的將這碗麵端到自己面前,二話不說就大吃起來。他早已餓得心慌,幾乎是風捲殘雲一般三兩下就吃得精光,大聲道:「老闆,再來一碗,要大份……」
  
  「我的錢……」
  
  藍熙之哀歎一聲,正要去拿那個兔腦殼,又被一隻白玉般的手搶了先,石良玉抓在手裡狠狠地啃了一口,又大聲吶喊道:「老闆,把你的兔腦殼都拿來……」
  
  「謝謝客官,承惠兩百文……」
  
  老闆瞇縫著眼睛,看著桌上的那堆錢和那個撐得幾乎快走不動的大肚漢。
  
  這個大肚漢一人幹掉了五碗牛肉麵,十個兔腦殼,扶著牆壁,幾乎快走不動了。
  
  兩人已經走出門口,老闆又追了出來,昏黃的瞇縫眼笑得睜了開來:「兩位客官,下次一定要再來光顧呀……」
  
  他看看已經搖搖晃晃的石良玉,笑得滿口的黃牙全部露了出來:「小店特別歡迎您這種客人……」



第三十六章 呆子(8)
  
  夜風吹在身上,涼悠悠的十分舒適。
  
  石良玉一步一步往前挪,藍熙之跟在他身邊,嘻嘻笑道:「這就是貪心的下場哦。」
  
  石良玉靠在街角的一片廢牆上,小聲嘀咕道:「我總要吃回來一點本兒,是不是?」
  
  他邊說邊彎下腰去,咕隆一聲,就吐了出來。
  
  藍熙之嚇了一跳,趕緊跑出一丈開外,心驚膽戰的看著他:「水果男,你帥哥的風度蕩然無存哦……」
  
  石良玉這一吐,渾身輕鬆了不知多少,摸出一張錦帕將頭臉擦得乾乾淨淨,隨手扔了,追上去,手一伸:「給錢,我要坐馬車回去。」
  
  藍熙之拍掉他的手,嘴巴撇了撇:「你一個大男人,坐什麼馬車?走路回去好了。」
  
  石良玉幾乎要吐出血來:「藍熙之,你有沒有人性?我渾身無力,我醉了——醉-面……」
  
  「別人醉酒,你醉-面-?」
  
  石良玉用力點頭,忽然伸出手去,笑嘻嘻的擰住她的臉頰:「藍熙之,我今天很開心,真是開心極了……從來沒有這麼開心過,好奇怪啊……」
  
  「你幹嗎?」
  
  藍熙之見他完全一副「醉面」的模樣,趕緊掙脫開他白玉般的「魔掌」,駭然道:「水果男,你真的醉了,趕緊回去歇著……」
  
  也不等石良玉回答,轉過身飛快的跑了。
  
  身後,傳來石良玉的慘呼:「喂,藍熙之,我要錢坐馬車呢!」
  
  「坐什麼車啊?你走路回去啦……」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7:13 PM

第三十七章 打不死的妖孽(1)
  
  寒山寺的齋會大典。
  
  維摩詰的壁畫令寒山寺名聲大震,今天的齋會大典就是答謝前期佈施的士族香客,以及舉行另外一場的佈施大會。
  
  今天的寒山寺較之往常的氣氛更有幾分不同,因為,今天有何府的千金何采蓉布下水陸道場為母親做法事,祭奠已經逝世幾年的生母。何家租下了寒山寺的西廂,何曾打點好一切,何小姐才款款而出,待今天的法事完畢,已經是黃昏了。
  
  寒山寺的千年古槐樹下,一眾士族貴公子正在品嚐山上一種剛出的新茶。雖是品茶,可是各自的目光卻無不偷偷地看向兩丈遠外的一頂輕紗頂棚。
  
  紗棚裡坐著綠裙紫紗的何采蓉,在她身邊,八個嬌俏可人的丫鬟侍立一旁。
  
  藍熙之背著大包的顏料和紙墨從側面的照壁走出來,忽見古槐樹下坐著一眾品茶的貴公子。她暗暗皺眉,正要避開眾人,想折回去,走另外一條路出去。
  
  「妖女,你又到處亂躥?」
  
  一聲放肆的大笑響起,一個鮮衣怒馬的孔武男子悠閒地坐在椅子上,十分有趣地看著她。這人明明長得如此高頭大馬,健壯如牛,卻偏偏睫毛纖長,眼睛水汪汪的。
  
  藍熙之停下腳步,見到是朱弦,見他的一雙桃花眼笑得那樣猖獗的神情,皺了皺眉頭:「朱弦,你的桃花眼是怎麼弄的?」
  
  桃花眼?!
  
  在座諸人都已經認識朱弦多年,也見慣他那雙漂亮的大眼睛,忽然聽藍熙之說出「桃花眼」三個字,再對比一看,果然有這個味道,無不偷偷笑了起來。
  
  朱弦將眾人的偷笑一一掃在眼裡,轉動著眼珠:「這是士族聚會,你這種妖女永遠也無法魚躍龍門……」
  
  藍熙之走過來幾步,在他對面的一張空著的椅子上坐下:「朱弦,你覺得自己是士族就很了不起麼?」
  
  「本公子也沒什麼了不起,可是,你藍熙之就只能畫畫,畫好等本公子欣賞,這就是區別……區別,懂不懂?……」
  
  藍熙之正要反唇相譏,忽聽得人群裡一聲低呼:「藍熙之,她就是藍熙之?」
  
  然後一個年齡稍長的男子站了起來,語氣失望,神態輕薄:「畫維摩詰的居然是這樣一個庶族賤女,真是可惜我們的佈施啊,您說是不是,朱公子?」
  
  人群中,立刻響起一陣附和的哄堂大笑,謔笑之間,往日在他們心目中神乎其神的維摩詰畫像和景仰不已的作畫者,立刻輕賤如塵埃。
  
  說話的人叫顧可以,出身沒落士族,以隱士自居,因為自恃文采,在朱家當過幕僚,很得朱濤看重。他雖以隱士自居,但是因為背靠朱家,也有錢有勢。
  
  藍熙之站起身,還沒回答,對面的紗棚裡忽然傳出一聲驚呼:「這裡竟然有庶族賤民?」
  
  幾個丫鬟大驚失色,立刻扶著何采蓉離開了。



第三十八章 打不死的妖孽(2)
  
  眾人看著四大家族中最有名的高貴美女被這個庶族賤女驚走,無不對藍熙之怒目而視。
  
  朱弦點點頭,長睫毛略微眨了眨,手下侍立的隨從立刻搶步上前,撤掉了藍熙之剛剛坐過的椅子。
  
  朱弦笑得又開心又無辜:「立刻火焚,庶族沾染之物,決不能留在清靜地……」
  
  顧可以隨即附和道:「藍熙之,看在你還略有些才藝的份上,給公子們畫一幅畫吧,這樣,說不定朱公子會賞賜你一杯茶喝喝……」
  
  一直沒開口的藍熙之微笑著點點頭:「天色已晚,畫就不做了。我寫一幅字送給你和朱公子吧……」
  
  朱弦見她如此輕鬆愉快的答應,心裡有些意外,看過去時,只見她已經走到了古槐樹的牆壁下。
  
  寒山寺落成不久,這面牆壁雖然不如維摩詰前的照壁光滑潔白,倒也整潔如新。只見藍熙之將包袱裡的東西倒在地上,拿出一支巨大的毛筆,飽蘸了顏料,筆走龍蛇,運筆如風,很快,雪白的牆壁上就出現了八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衡門之下,可以棲遲
  
  這是《詩經-衡門》篇裡的一句話,意思是說,門只用一根橫木做成,如此簡陋的住所,可以當作安身處。
  
  這正是隱士的生活寫照,眾人一時還沒反應過來,朱弦卻面色大變。他的父親朱濤字子衡,「『衡』門之下,『可以』棲遲」,正是譏諷顧可以欺世盜名,自稱什麼隱士卻投靠在權臣朱濤門下,作威作福。
  
  顧可以的臉色也是青一陣白一陣,一些不明就裡的公子哥兒還在大聲念這句話,他們越念朱弦的臉色就越難看。藍熙之也不看他二人的臉色,哈哈大笑著,收起地上的包裹就走了。

    ***

  天又黑了。
  
  山路是那樣崎嶇,偏偏今晚又沒有月亮,連星星也沒有一顆,整個世界烏漆嗎黑成一團,跑得越快,身後的風聲就嗚嗚的越響。藍熙之跑一陣又回頭看看到底有沒有什麼妖魔鬼怪,看看,又跑。
  
  如此循環反覆,一陣奔下來,背心都是冷汗涔涔的。每次一個人走夜路時,她總是這樣的跑,總是這樣的一次一次回頭看有沒有什麼魔鬼。
  
  山上的亭台傳來微弱的光亮,那是誰人點亮的燈籠。
  
  「蕭卷!」她大叫一聲,興高采烈的跑了過去:「好害怕,一路上都有奇奇怪怪的聲音……」
  
  「熙之,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釋誡大師要我畫一幅觀音壁畫,畫好了又非招待素齋,所以回來晚了……」
  
  她唧唧刮刮的飛快的回答,一路走在前面,走在蕭卷點燃的燈光裡:「口好渴啊,蕭卷,我要喝水……」
  
  連喝了兩大杯清水,她才放下杯子,眼珠轉動,忽然看見蕭卷若有所思的目光:「熙之,你要過生日了……」
  
  「我要過生日了麼?哦,我忘記了。我算算,還有2天。」
  
  「要不要請幾個朋友?」
  
  「我沒有什麼朋友啊。」
  
  「朱弦和石良玉……」
  
  「朱弦什麼時候是我的朋友了?他這樣的人,永遠不會是我的朋友……」
  
  「熙之,他救過你的命……」
  
  「我記著呢!」藍熙之想起他撤座燒椅的神情,冷笑一聲:「欠他的情我一定找個機會還給他!但是,我永遠也不會和他這種卑鄙小人做朋友。」
  
  「朱弦又惹你了?」
  
  「蕭卷,你不要提起他好不好?我十分討厭這個人,真要見到他,我飯都吃不下去,蕭卷,你想我不開心啊?」
  
  「好好好,不要朱弦來。那石良玉總可以了吧?」
  
  「可是,我們幹嗎要請石良玉?」
  
  「石良玉是你的朋友啊。過生日要有朋友一起才熱鬧。」
  
  藍熙之想起上次石良玉「醉面」的樣子,心裡駭然,趕緊搖頭,「你跟我在一起就很熱鬧了,我不喜歡很多人在一起。對了,蕭卷,我過生日,你會不會送我禮物?」
  
  蕭卷笑著搖搖頭。
  
  「唉,不送就算了,我從來沒有過過生日,也從來沒有人送過我生日禮物呢!」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7:14 PM

第三十九章 生日(1)
  
  夏日的天色亮得很早,鳥兒鳴叫著一群一群的飛過低矮的灌木和高大的松樹、竹林,推開窗子,滿院的清香。
  
  今天是一個陰天,但是,是那種不會下雨的陰天,沒有炎熱的陽光,卻又不暗沉,恰到好處的涼爽,正是藍熙之最喜歡的天氣。
  
  她推開門,蕭卷滿面微笑的站在門口。
  
  蕭卷穿著一件玄色的單衣,白色的領子袞繡著紅色的花紋。那一圈微小的紅色花紋沖淡了他面上的蒼白,讓他整個人看起來神采奕奕,而且竟然沒有咳嗽。
  
  蕭卷的手裡提著一個大大的錦盒,滿面的微笑:「熙之,早上好!」
  
  「是送我的禮物麼?」藍熙之大喜過望,趕緊接過錦盒,笑嘻嘻的轉身跑回屋子裡。
  
  「換好出來,我等你」蕭卷微笑著,幫她輕輕關上了房門,靜靜的站在門口。
  
  盒子打開,絲的潔白和絹的綢滑幾乎令手停留不住。月白為底、淡紅繡花滾邊,美麗的裙裳輕薄得像蟬翼,展開來如一朵淡淡的雲彩。錦盒裡面還有一個小小的盒子。
  
  藍熙之打開盒子,即使是白天,也察覺到那翡翠的柔和的光彩。那是通體的綠,綠得沒有絲毫的雜質,也沒有絲毫的瑕疵。綠的鳳釵,綠的玉珮、綠的墜子、綠的耳環、綠的手鐲……一件尚且十分罕見,何況如此整齊的全套。
  
  她自言自語道:「我說要禮物,可沒說要這種啊,怎麼弄呢?」
  
  蕭卷站在門口,等待。
  
  他從來沒有這樣等待過一個人,藍熙之也從來不會耗費很多時間和精力在穿衣打扮上,可是,今天,居然過了快半個時辰了,她還沒有出來。他微笑著耐心的站在一邊,又看看門口,門「吱呀」一聲,忽然打開了。
  
  倚在門口的女子滿面通紅,衣服是恰到好處的合身,可是,面前的玉珮卻戴反了。她從來沒有佩戴過任何首飾,也沒有穿過這樣的衣服,滿面的扭捏,連手腳都不知該放在哪裡才好。
  
  他細細的看著她,看了好幾眼,才笑著伸出手去:「熙之,玉珮戴反了!」
  
  藍熙之面上的紅一下消失得無影無蹤,嘟了嘴巴低聲道:「我還以為你會說我很好看的……哼……」
  
  蕭卷已經給她把戴反的玉珮糾正過來了,烏黑的眼睛裡滿是笑意:「熙之,還用說嗎?你一直都是很好看的!」
  
  「哼!騙我的。呵呵,不過我喜歡聽你這樣說。」
  
  遮天蓮葉無窮碧,小舟輕逐流水去。美麗的畫舫,青綠的水,艄公的號子吹著素樸的悠揚,這湖邊的人、水草、飛鳥、游魚,身邊的蕭卷……整個世界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如此完美,就如身上的玉珮,沒有一絲的瑕疵。
  
  雖然是初夏,但是由於天氣涼爽,泛舟湖上的畫舫也有好幾艘。遠處,有琵琶的聲音,有人唱起無名氏的曲子,調子又婉轉又淒涼: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還顧望舊鄉,長路漫浩浩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老
  
  藍熙之聽著那淒婉的歌聲,伸手摘下兩片大大的荷葉,一片頂在頭上,一片遞給蕭卷:「呵呵,人家是採了蓮花送不出去,我們是根本就沒有蓮花可采。沒有芙蓉采,只好采荷葉,一片給蕭卷,一片自己戴……」
  
  蕭卷接過葉子,也頂在頭上,聽著她唧唧刮刮,興高采烈的胡言亂語,半晌,在心裡歎息了一聲,面上卻仍然是微笑:「熙之,你今天最想做什麼?」
  
  「什麼也不做,就這樣和你在一起玩耍。我們從來沒有出來玩耍過呢。」
  
  蕭卷的笑容前所未有的開心:「熙之,今天你可以提一個要求,無論是什麼我都答應你。」
  
  「無論什麼都答應?」
  
  「對,你有什麼要求?」



第四十章 生日(2)
  
  藍熙之一手托著腮,一手又伸到水裡拂了幾下:「這樣好的機會,我得想一個最難的。可是,什麼是最難的呢?」
  
  「不要急,慢慢想。」
  
  畫舫慢慢的在水上蕩漾,船艄飄來烤魚的香味,那是艄公已經在準備二人的午飯。
  
  藍熙之從水裡抽出手,手上翠綠的鐲子映著清澈的湖水,美麗得從來不曾見過。
  
  抬起頭,接觸到蕭卷深邃而溫暖的目光,溫暖裡又有那麼一絲很奇特的陌生。
  
  藍熙之心裡一跳,笑了起來:「蕭卷,好像可以做的事情,你都已經給我做了。我現在想不起來該要你做什麼呢,怎麼辦喃?」
  
  「好,那你就記著,以後什麼時候想起,就什麼時候說。」
  
  「什麼時候都可以?」
  
  「什麼時候都可以!」
  
  一張粗糙的琴放在琴桌上。一般的琴都是二十五弦,這把琴卻有五十弦,而後面的二十五弦卻是新近加上去的,製作十分粗糙。每輕輕撥動一根,就發出一陣嗚嗚咽咽的迴響。傳說中,這種琴本來就是五十弦,因為彈奏時,聲音過於悲愴,黃帝經受不住,所以下令工匠改成了二十五弦。
  
  「熙之,你終於把這五十絃琴做成了?」
  
  「唉,還差一點相同的材料,你看,最後這兩根不一樣哦……」
  
  蕭卷看去,末端的兩根琴弦果然顏色黯淡得多。藍熙之手扶琴弦,隨意成調,蕭卷坐在對面,微閉著眼睛,聽著她即興想到的曲子,每一弦都撥動得恰到好處,既不大喜也不大悲,和諧悅耳,如最擅唱的翠鳥,在三月的清晨發出第一聲啼叫。
  
  遠處,又有無名氏的琵琶聲傳來,難以言喻的傷感和淒涼瀰漫在這天的碧綠荷色裡。
  
  「蕭卷,我不喜歡這種調調……」
  
  「我也不喜歡。」
  
  「我給你唱一首歌吧。」
  
  「好啊。」
  
  「可是,唱什麼好呢?」
  
  藍熙之想了想,又聞到船頭飄來的那種烤魚的香味,「呵呵,快吃飯了,我給你唱首吃飯歌吧……」
  
  「還有吃飯歌?」
  
  「當然羅。」
  
  大米、小米、新麥、黃粱般般有酸甜苦辣樣樣都可口肥牛筋的清燉噴噴香是吳國司廚做的酸辣湯紅燒甲魚、
  
  叉燒羊肉拌甜醬煮天鵝、膾水鴨,加點酸漿鹵雞、捫鱉,味可大清爽油炙的麵包、米餅漬蜂糖玉色美酒加點蜜,裝入羽觴冰凍甜酒,滿杯進口真清涼為瞭解酒還有酸梅湯

    ***

  她唱得興高采烈,五十弦的琴也彈得歡欣悅耳。
  
  蕭卷聽得呵呵大樂:「熙之,我從來都不知道楚辭的《招魂》原來是這樣有趣的事情!有這麼多好東西,誰還願意在外面浪蕩啊?」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8:22 PM

第四十一章 生日(3)
  
  「呵呵,看來,這五十弦也不悲啊,會不會是我弄錯了音階?不過,我們也沒見過黃帝,誰知道他老人家當時以為的悲有多悲呢?說不定他特別脆弱,本來不悲的事情……」
  
  「妙啊,妙啊……」
  
  掌聲響起,打斷了藍熙之的話。對面是一艘又大又氣派的畫舫,一個少年公子立在船頭,用力的拍著手,「喂,對面的小妞,你彈的什麼曲子?」
  
  何人如此囂張?
  
  藍熙之抬起頭,看過去,只見一個面若粉敷的少年人立在船頭,手拿一把折扇,輕搖慢扇,嘴角輕薄,趾高氣昂,很自以為是一副翩翩公子的姿態。他中等個子,穿一身白色的錦衫,手腳纖細,身形亭亭玉立,望之完全如婦人好女,他在船頭上慢走幾步,竟然頗有幾分裊娜生姿。
  
  此人正是曾在朱府門前見過的那個司徒公子。
  
  「這是司徒子都,不用理睬他。」
  
  藍熙之好奇的看著蕭卷,他一直閉著眼睛,臉上蓋著那匹巨大的荷葉,什麼時候又睜開看得如此清楚?
  
  「這樣一個醃匝潑才居然叫子都?『子都』是美男子的代稱呢!詩經雲,『不見子都,乃見狂童』,他叫狂童還差不多,叫什麼『子都』嘛……」
  
  蕭卷聽她嘀咕司徒子都的名字,微笑出聲:「熙之,不用理睬他就是了。」
  
  藍熙之沒有理睬司徒子都,司徒子都卻偏要理睬她。他見那個彈琴的女郎又低頭只顧彈著自己的曲子,便揮揮手,下令自家的畫舫開了過來,很快,他距離藍熙之已經不到一丈遠了。
  
  「小妞,過來彈一曲,本公子重重有賞……」
  
  藍熙之忽然站了起來,笑語盈盈:「司徒小子,你的褲子補好沒有?幹嗎有事沒事學人家在外面裝什麼佳公子?」
  
  司徒子都這時已經完全看清楚了對面那個彈奏女郎的面容,眼珠飛快轉動,拚命的想啊想啊,好一會兒才辯認出此人是「何方妖孽」,「啊」了一聲,趕緊轉過身去,拚命揮手:「開船、開船,快開船……這裡有庶族妖女……妖女藍熙之……」
  
  畫舫像見了鬼似的退開去,藍熙之拍著手哈哈大笑起來:「你叫『子都』真是糟蹋詩經呢……你應該叫司徒狂童、司徒狂狙、司徒膽小鬼,哈哈哈……司徒膽小鬼,注意你的褲子,不要又刮破了哦……」
  
  司徒子都哪裡敢回身應戰,拚命吆喝著隨從幫忙划船,諾大的一搜畫舫很快去得老遠。
  
  周圍的湖面又開始平靜下來。
  
  蕭卷摘掉覆在面上的荷葉,藍熙之見他睜開眼睛,笑道:「蕭卷,那個狂童嚇跑了,呵呵,這些寄生蟲,真是膽小如鼠。」
  
  蕭卷點點頭:「熙之,不要讓他們影響了你的心情。」
  
  藍熙之不以為然道:「這些自以為了不起的寄生蟲,聽到馬叫都以為是老虎叫,嚇得魂都掉了。這種人怎麼會影響我的心情?不會的,呵呵。」
  
  蕭卷凝視著她:「不會就好。」



第四十二章 生日(4)
  
  晌午。畫舫的桌上鋪滿湖裡採來的鮮艷的水花,紅的、黃的、藍的、紫的,清新宜人。
  
  一盆烤魚,幾碟新鮮的野菜,一口蘭花酒入喉,臉上立刻泛起淡淡的紅暈。
  
  蕭卷看著她臉上的紅暈,舉了酒杯,微笑道:「熙之,慢慢喝,不要喝醉了。」
  
  「這甜酒很淡,不會喝醉的啦。」
  
  藍熙之邊說邊抱起酒罈又倒了一大杯喝下:「蕭卷,這酒可真好喝,你從哪裡弄來的?」
  
  蕭卷看她幾乎是牛飲一般,趕緊將酒罈子挪開了一點兒:「熙之,這樣喝,真要喝醉的……」
  
  「不會不會,蕭卷,快給我,這酒真好喝。」
  
  蕭卷又將酒罈子推給他,無可奈何的笑道:「熙之,你會變成酒鬼的。」
  
  「嘻嘻……」
  
  眼看藍熙之的臉越來越紅,蕭卷又悄悄將酒罈子挪開一點兒,小心翼翼地道:「熙之,我給你說一件事情……」
  
  她的臉紅紅的,眼睛卻依舊十分明亮:「嘻嘻,蕭卷,什麼事情呀?」
  
  「我要回去了……」
  
  她手裡的酒杯忘了送到嘴邊,有些莫名其妙:「你回哪裡去?」
  
  「他們已經派人來催了好幾次了,我必須回去了。」
  
  「可是,你不是說,你再也不用回去的麼?」
  
  「事情發生了變化……」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也許,再也不會回來了。」
  
  藍熙之忽然感覺頭暈暈的,她放下酒杯,走到一邊,伸手又摘了一匹巨大的荷葉蓋在臉上,靠在船舷上,一聲也不吭。
  
  「熙之!」
  
  「熙之?」
  
  沒有絲毫聲音。
  
  蕭捲走到她身邊,和她並排著坐下:「熙之,郊外100里處有一個很好的藏書閣,裡面有你喜歡的各種名畫、武學典籍,還有一片雪白的照壁可以作畫,你去那裡,好不好?我已經安排好了一切……」
  
  「不去!」
  
  「那,你就呆在『讀書檯』吧。」
  
  「不!」
  
  「你要去哪裡?」
  
  「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她摘掉臉上的荷葉,看看蕭卷一臉的憂心忡忡,又看看西邊已經開始暗沉的天色,笑起來:「蕭卷,你騙我。」
  
  「對不起,熙之,我食言了。」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8:23 PM

第四十三章 生日(5)
  
  艄公用力的划著船,船已經慢慢靠岸了。
  
  船還沒完全停好,藍熙之就一躍而上,身後,蕭卷下了船趕緊追了上去:「熙之」
  
  藍熙之仍然沒有停下,更加快了腳步,走得一會兒,頭越來越暈,好像蘭花酒的甜甜的滋味一起湧上了頭頂、臉上……她摸了摸滾燙的臉頰,在路邊的一塊小石頭上坐下,靠著山坡,閉上眼睛,只覺得渾身輕飄飄的,一點力氣都沒有。
  
  山路小徑,夜風輕拂,天色,已經快要完全黑了。
  
  蕭卷追了上來,走到她身邊,挨著她坐下,看著她紅紅的面頰和昏昏欲睡的表情,看了半晌,伸出手去,輕輕覆在她的臉上:「熙之……」
  
  立刻,他的手被緊緊抓住了:「蕭卷,那個酒很好喝哦……」
  
  蕭卷也不抽出手,用了另外一隻手摸摸她的額頭,微笑道:「熙之,你喝得太多了……」
  
  「我才沒有喝多呢!可是蕭卷,我的腳好軟,走不動了。」
  
  蕭卷抽出手來,站起來,背對著她蹲下身子:「來,我背你吧。」
  
  她跳起來,高興的抱住他的脖子,蕭卷站起身,慢慢往前面走去。
  
  「蕭卷,你不要回去,他們會害你的。」
  
  她的臉如此火熱的貼在背上,像有一塊烙紅的鐵一下穿過背脊刺穿了心臟。蕭卷的腳步踉蹌一下,沉默著沒有回答。
  
  「蕭卷,不要回去好不好?」
  
  蕭捲走了幾步,看看快要黑去的天色和不遠處影影綽綽的亭台樓閣,輕輕咳嗽了一下:「熙之,我們快要到了。」
  
  「蕭卷,這是你最後一次背我了麼?」
  
  蕭卷停下腳步,靜靜的站了一會兒,才又開始往前走:「熙之,就呆在讀書檯好不好?東林寺的慧遠大師請你去畫壁畫,你去不去?……」
  
  「我畫好了壁畫,你就會回來嗎?」
  
  蕭卷又沉默起來。
  
  藍熙之繼續追問:「等我畫好了壁畫,你就會回來嗎?」
  
  蕭卷把她的身子往上托了托,「也許,你還沒有畫好我就回來了。也許,我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藍熙之只聽到了前面一句,自動忽略了後面的一句,腦子也不燙了,酒意也退了下去,咯咯笑起來:「我去東林寺畫壁畫,畫完就要看到你哦……」
  
  蕭卷微笑著停下腳步,強行忍住了湧上喉間的劇烈的咳嗽,一縷血跡悄悄湧出嘴角。
  
  背上的人似乎察覺了什麼,伸手輕輕摸摸他的額頭:「蕭卷,我不醉了,我下來自己走吧……」
  
  蕭卷摒住氣息,好一會兒才開口,開口時,氣息已經平靜下來:「熙之,我再背你一程,我喜歡背你。」
  
  「蕭卷,我下來,我背你吧。」
  
  「呵呵,又說傻話了。你怎麼背得動我?」
  
  「我功夫好,力氣大,怎麼背不動?」
  
  「熙之,我不希望你再有任何危險!」
  
  「哼,我知道,那次我受傷了,你就認為我功夫不好了,是不是?」
  
  「熙之,功夫如何不重要,可是,你一定得平安才行!」
  
  藍熙之不再回答,只是一個勁的在背上掙扎,蕭卷無奈,只好放她下來。她立刻轉身彎腰:「蕭卷,我背你。」
  
  蕭卷哭笑不得,長手長腳的伏在她的背上,腿拖了老長一截,根本無法背。
  
  她正要勉強走幾步,蕭卷已經下來了,拍拍她的肩:「熙之,我自己走……」
  
  「唉,蕭卷,你沒事長那麼高幹啥?」她的眼珠轉得飛快,「要不,蕭卷,我抱你,能抱動的,一定能……」
  
  蕭卷搖搖頭,笑起來,看著她滿面的懊惱:「熙之,今後,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吧!」
  
  藍熙之正在研究如何抱他的方法,一時還沒反應過來。
  
  「今後,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吧!」
  
  好一會兒,她忽然想起他這句話,再看看他一臉的微笑,心裡忽然有種從未有過的恐慌——可以不是讀書檯也不是藏書閣,蕭卷說,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蕭卷,他真的要走了,走了也不會再回來了。
  
  遠處的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山路上的天空星星點點,一顆顆黯淡無光。
  
  她退開一步,蕭卷近在眼前,卻已經看不清楚臉了。



第四十四章 生日(6)
  
  遠處的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山路上的天空星星點點,一顆顆黯淡無光。她退開一步,蕭卷近在眼前,卻已經看不清楚臉了。「熙之……」蕭卷忽然伸出手臂緊緊抱住了她,在她耳邊低聲道:「熙之,我在讀書檯和藏書閣都準備了很多燈油、燈燭,你可以每天夜裡都點著……」蕭卷的手是冰涼的,蕭卷的聲音也從來不像現在這樣顫抖得厲害,藍熙之甚至能夠清晰的聽到他的心跳之聲,「砰砰砰砰」的又快又紊亂。「蕭卷……」
  
  「蕭卷,你真的不會再回來了!」
  
  她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隨著黑夜一起黯淡,一切都是肯定,只是自己卻從來沒有想到過這一天終究會來,而且來得如此倉促。
  
  黑夜,那樣每天都會重複的深深的黑夜。
  
  她微笑起來,推開蕭卷,慢慢的往前走:「蕭卷,這個世界上沒有足夠大的燈可以裝足夠多的油!無論什麼樣的燈,總會有熄滅的一天!在沒有遇到你之前,我也總是一個人在黑夜裡行走的。我就不去東林寺畫壁畫了!」
  
  她想,其實,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都無所謂,習慣了就好。而在遇到蕭卷之前,自己本來早已習慣了最最討厭的黑夜,可是,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因為有人點燈,原本的習慣就變得不再習慣。
  
  依賴,真是一種可怕的驕奢的東西,它滋生得太快,到明白過來時,已經很難一刀斬斷了。可是,就像一團麻,無論它亂到何等地步,只要你肯揮刀,它就一定會斷的。
  
  她想得太入神,幾乎忘記了自己身邊還有一個人。
  
  兩人一前一後,無聲的行走,遠遠的,已經能夠看到讀書檯門口的燈光了。
  
  「熙之……」
  
  蕭卷伸出的手還是和他的聲音一樣冰涼:「熙之,不要離開這裡!不要走到我永遠也看不到的地方,好不好?」
  
  那冰涼的聲音裡帶了深深的幾乎是絕望一般的恐懼,這是藍熙之從來沒有聽過的。心裡忽然有一種極其陌生的撕扯,她緊緊抓著這雙冰涼的手,低聲道:「蕭卷,我去東林寺畫壁畫!」
  
  那雙冰涼的手忽然有了一絲暖意,蕭卷的聲音鎮定了一點兒:「熙之,我走了。」
  
  「蕭卷,我就不和你說再見了。你要保重!」
  
  從那棵枝繁葉茂的大樹側面看去,讀書檯的門口,八盞明亮的宮燈一字排開,八個青衣勁裝的侍從荷刀而立。前面,一個身著紫色仙鶴官袍的老者一見蕭卷,立刻躬身行了一禮,口張口合低聲的說了一句話。
  
  蕭卷沒有回應,面無表情的轉身慢慢走在前面。
  
  老者見他走在前面,臉上露出大喜過望的神色,揮揮手,眾人立刻跟在身後,魚貫而去。前面不遠處停著一輛異常華麗的車輿,老者做了個手勢,蕭卷沒有理睬他,看了看旁邊一匹駿馬,估計是來人中某人的馬,翻身上了馬,雙腿在馬肚子上一蹬,人馬很快奔入了黑夜之中。身後眾人也顧不得那輛車輿,立刻也上馬追了上去……
  
  藍熙之慢慢的從大樹的陰影裡走出來,讀書檯的門口還掛著兩盞明亮的宮燈,將相反的方向照得很亮。而相反的方向,正是通往她居住的小小的亭台。
  
  直到走出燈光的盡頭,直到走到那小小的亭台。
  
  緊閉的門口也點亮了兩隻燈籠,藍熙之提起燈籠看了看,裡面的燈油還有很多,那是特別加足了的。她知道,推開門,裡面還是會亮著同樣的燈光。
  
  只是,今晚之後,除了自己,就再也不會有人先點燃這些燈籠了!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8:25 PM

第四十五章 競選太子妃(1)
  
  朱府。
  
  朱濤正在客廳裡和兄弟朱敦閒談,只見兒子朱弦提了一把三尺長劍興致勃勃的走了進來。兩人停下閒談,朱弦一一向父親和叔叔行過禮,朱敦笑瞇瞇的看著侄子面色歡愉,又看看他手裡的長劍:「弦兒,這是什麼劍?」
  
  朱弦對著劍身輕吹了一口氣:「這把劍叫做『玄霜』,是我好不容易找來的。」
  
  朱敦笑瞇瞇的道:「弦兒,你也成人了,該娶妻生子了,如今,有王府和何府的幾位小姐可供選擇,你自己拿個主意,鍾意哪一家的姑娘?」朱弦搖搖頭:「我的功夫還沒大成,現在娶妻只怕早了點,會嚴重影響練功的,再等三五年再說吧,也不急於一時。」
  
  朱敦瞪眼道:「弦兒,你可別聽你那些混帳師父說的,練什麼童子功,娶妻生子照樣可以練得高深武功。朱府第高門顯,娶親只能娶般配的士族。四大家族裡,朱家、石家旺男,王家、何家旺女,如今王家、何家有幾位正當年華的小姐,再過個三五年,只怕被別的家族娶走了……」「不會吧?三大家族合起來,起碼有幾十上百的小姐,哪裡那麼快就被娶完了?」
  
  「可是嫡出的小姐卻只有十來個,等沒得選時,莫非你娶偏房的小姐也願意?」朱敦看著這個唯嗜好騎馬射擊的侄子,「或者,你想做駙馬?」
  
  朱弦嚇了一跳,連忙擺手:「叔叔可千萬別提什麼駙馬,這個玩笑開不得,開不得!」朱濤見兒子嚇得不輕,趕緊制止了從弟的玩笑,只道:「弦兒既然有心多學武藝,那就等等再說吧。」
  
  朱敦知道大哥溺愛兒子,自己多說無益,轉移了話題:「現在太子又被接回宮裡,看來,很快又要立太子妃了……」
  
  太子是皇后所出,所以八歲那年就已經被確立為太子。太子成年後,屢次勸諫皇上不可太過佞佛、不可大興土木,越來越不得皇上歡心。宮裡傳言,太子很快將會被廢黜,皇上中意的太子人選,已經變成了最得寵的謝妃的5歲的兒子。
  
  這種傳言越來越公開,太子妃生性柔弱,又因為在一次宮廷花會上,不小心忤逆了謝妃娘娘,遭到謝妃囂張的冷嘲熱諷,回家後,驚嚇憂鬱過度,不久就鬱鬱而終。
  
  太子妃死後不到兩個月,太子終於因為再次觸怒皇上。皇上借口他身體羸弱,需要靜養,將他遣送出宮去。眾人都知道,「靜養」不過是一個借口罷了,太子是被逐出了皇宮。走出了這第一步,身份被廢黜也並不是什麼稀奇事了。
  
  太子這一出去「靜養」就是兩年,所有朝臣都已經看出皇上立謝妃的兒子為太子的決心了。不過,因為朱濤等權臣一再勸諫,萬萬不可輕易「廢長立幼」,這事才被暫時擱置了下來。
  
  沒想到半月前,謝妃的兒子因為一場天花,不治夭亡。皇帝雖然還有兩個兒子,不過一來太過年幼,二來都是浣衣局的宮人所出,生母身份太過低賤,不宜立為儲君。憂慮之下,皇帝立刻又想到了在宮外「靜養」的太子。
  
  一些擁護太子的大臣也立刻藉機上奏。皇帝雖然被連篇累牘的不可「廢嫡立庶」、「廢長立幼」的奏章 弄得不厭其煩,但是,也只得接受諫議,立刻傳令,將太子又重新接回宮裡。
  
  太子重回東宮,再立太子妃就是必然的事情了。而且眾人也早已看出來,謝妃喪子後,寵愛已大不如前,從目前的情形來看,太子的地位忽然變得相當牢固。
  
  要知道,雖然做駙馬,宗室貴族子弟都是人人恐懼,避之不及,不過,做太子妃,卻是一塊搶手的肥肉,有女兒的士族大家無不躍躍欲試,因為女兒一旦入主東宮,待太子一登基,就會母儀天下,給家族帶來巨大的好處。所以,凡有女兒的豪門大族都開始瞄準了東宮女主人的位置。
  
  朱敦道:「這是個好機會,大哥,我們朱家的姑娘要不要去競選一下?」
  
  「不會吧?叔叔,小妹才九歲,選什麼選?」
  
  「唉,可惜啊,朱家就是沒有適齡的女子,白白錯過了大好的機會。」
  
  朱濤的正室只生了一個女兒,可惜年幼。朱敦倒是有幾個妙齡中的女兒,可惜都是庶出,相貌也一般。
  
  朱濤道:「最近何延出入宮廷很勤。他看準皇上信佛,就常投其所好,和皇上大談佛法……」
  
  朱敦滿不在乎地道:「這個兩面三刀的小人,不過是投其所好,想讓他的女兒做太子妃罷了。」
  
  朱弦忽然想起「新亭」裡,藍熙之和何延那番素食主義的辯論,幾乎要笑出聲來。
  
  見父親和叔叔懷疑的目光,他趕緊把當天的情形繪聲繪色的講了一遍。
  
  朱濤和朱敦兩兄弟聽得連連搖頭,相顧覷然,二人早就熟知何延那套兩面派的鬼把戲,他的兒子每頓飯花費過萬,還常說什麼「無處下箸」,甚至有一次皇帝宴請,何家父子居然嚥不下國宴級別的飯菜,只吃自己帶去的東西。可笑他豪奢成性卻整天大談什麼素食忌生。很多人對他都不以為然,但是也不好當面譏之太過。如今卻遭一個女子當面譏諷,想必不知氣惱成什麼模樣。
  
  朱濤本身擅長書畫,自從在寒山寺觀維摩詰畫像後,就對「藍熙之」這個人心嚮往之,甚至吩咐朱家子侄留意此人行蹤有機會加以接納,結果在兒子生日那天,才知道仙才「藍熙之」竟然是一個小小女子。這一失望不啻為嚴重打擊,令他唏噓不已,不過每次聽到藍熙之的驚世駭俗的言行,仍覺十分有趣。
  
  朱濤歎息一聲:「張太守貪污受賄的錢財壓垮牆壁,石家蒸人虐殺凶殘成性,他兩家被抄家收監,也不算冤枉。藍熙之雖身為女子,畫藝超絕又膽識出眾,如是男子,即便出自庶族也可徵召提拔大顯身手,可惜身為女子卻率性不羈,難免終將招禍上身!如此人物,若遭橫死,實在可惜,如今仇家已滅,她也算暫時安全了……」
  
  朱弦笑起來:「她這種妖孽,仇家不知有多少,我看她一天也不會安生的。」



第四十六章 競選太子妃(2)
  
  朱敦見他父子二人興致勃勃的談論一個陌生庶族女子,藍熙之雖然近日來名噪京城,不過他對繪畫不感興趣,聽得也不起勁,皺眉道:「這個藍熙之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我最近老是聽到有人議論她?」
  
  藍熙之是什麼人?
  
  朱弦見叔叔追問,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形容此人,不以為然的搖搖頭:「那是一個十分古怪的女子……」
  
  朱敦知道這個侄子和自己一樣不喜書畫,當然不像大哥那樣看了維摩詰畫像就驚呼什麼「仙才藍熙之」了,他見朱弦不以為然的樣子,趕緊轉移了話題:「要是讓何延的女兒選上了太子妃,只怕……」
  
  朱濤點點頭:「是啊,何延的女兒艷名遠播,就連皇上也大有耳聞,進宮當選的可能性實在極大。」
  
  何延原本和謝妃關係甚密,可是,自從謝妃的兒子染上天花後,憑借何延的精敏,還沒等到小王子病死就已經疏遠了謝妃。事後,成為奏請太子回宮最賣力的家族之一。現在,太子重新回到宮裡,他自然不會白白放過這個可以令女兒入主東宮的絕好機會。
  
  一場大雨瓢潑的灑下來,頭頂的荷葉完全失去了作用,藍熙之飛快的往山路上跑去。雨越下越大,就連不遠處的小小亭台的門也看不真切了。
  
  她又跑一會兒,終於到了門口,門口立著一個俏麗的人影,正拿著雨傘四處張望,一臉的焦慮,見到白晃晃的雨幕裡忽然衝過來一個人,鬆了口氣:「藍姐,你終於回來了……」
  
  藍熙之雖然高興,也有點意外:「錦湘,你怎麼來了?」
  
  錦湘臉上的喜色黯淡了一點兒,高挑的身材似乎寒顫了一下,低聲道:「我沒有地方可去了……」
  
  藍熙之渾身上下都滴著水,擰了擰頭髮,笑道:「我們進去再說吧。」
  
  窗外的雨依舊鋪天蓋地的下著,錦湘的臉上卻是幹幹的,沒有一滴眼淚。
  
  錦湘的父親好賭,賭輸了將她賣給朱府做丫鬟。藍熙之上次將她從朱府「贖」出去後,原本指望他的父親會從此善待女兒,沒想到,為了給她的哥哥娶親下聘禮,她的父親再一次想到了出賣女兒,要將她許給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做小妾。
  
  錦湘趁家人不注意,三天前偷偷跑了出來,這些天一直在讀書檯附近徘徊,等待藍熙之回來。
  
  藍熙之默默的聽完她的講述,她早已明白,既然她的父親會因為賭博賣了女兒,對女兒就不會再有什麼慈愛之心了。她點點頭:「錦湘,本來上次我就不想送你回去的。既然這次好不容易出來,你就安心在這裡住下吧。」
  
  錦湘低聲道:「不知道蕭公子他?」
  
  藍熙之笑了起來:「你放心住下吧。而且,對面山上的讀書檯裡經常有各地來投靠的才俊,你有事沒事可以去那邊晃晃,留意一下有沒有長得帥的未婚男子,嘻嘻,若有的話,就……」
  
  錦湘的臉色紅紅的,低聲道:「哪裡會有又帥又好的男子呢!」
  
  「只是碰碰運氣嘛,說不定就遇見了哦!呵呵。」
  
  清水梳洗,換了一套乾淨鬆爽的衣服,盤腿坐在寬寬的椅子上,在風雨裡奔波的疲乏立刻消除了一大半。
  
  對面的桌几上擺放著四個碟子,一碟風乾的松雞、一碟切片的牛肉、一碟綠油油的野菜外加一碟脆生生的藕片。
  
  藍熙之趕緊夾了塊松雞肉,笑道:「錦湘,我在東林寺裡吃了快兩個月的素齋,真是快要瘋了。」
  
  錦湘細聲細氣的:「藍姐,以後我給你多做一些葷菜吧。」
  
  「好啊,我們這幾天就吃它個大魚大肉,呵呵。」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8:26 PM

第四十七章 競選太子妃(3)
  
  雨後的黃昏,一輪秋陽鑽了出來,不過很快就日薄西山了。
  
  山間林中,濕潤的空氣慢慢變得清爽起來。
  
  藍熙之靠在一棵松樹下,看著山路的方向,這條隱蔽的山路很少有行人經過,何況是在這樣黃昏的時候。
  
  一隻野兔從已經有點泛黃的深草裡躥出來,要是往常,她一定會飛快的去抓住,但是,今天卻一點心情也沒有。
  
  忽然,她看見遠處,一個人影正飛快的往山上而來。她心裡一喜,可是,很快,這種喜悅又消失了,蕭卷不會跑這麼快的,蕭卷從來都是慢慢的走,決不會快步的跑。
  
  也許是路人吧,她想。可是,那個「路人」卻越奔越快,到近了,忽然大聲喊道:「藍熙之……」
  
  藍熙之勉強打起精神一看,來人卻是石良玉。他的臉,因為奔跑,也因為雨後新晴,新鮮紅潤得幾乎就如一隻剛剛洗淨的蘋果。
  
  石良玉上氣不接下氣的:「我昨天趕去看了東林寺新落成的壁畫,今天才趕回來,哈哈,藍熙之,好傢伙,我以為你這兩個月跑到哪裡去了,原來是躲到東林寺畫畫去了……」
  
  「嗯,現在壁畫也畫完了……」
  
  「壁畫畫完了正好,我知道有個好地方,明天……」石良玉滔滔不絕的正要說下去,忽然發現她懶洋洋的,沒有什麼精神,改口道,「藍熙之,你怎麼無精打采的?」
  
  藍熙之搖搖頭:「你又發現什麼好地方了?」
  
  「一處奇異的洞穴,裡面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動物畫像,據我估計,大概有2000多年歷史了,其中好幾種動物我都從來沒有見到過,色彩也很怪異……」
  
  藍熙之來了點興趣:「哦,那倒要去看看。」
  
  石良玉見她答應,更加來了精神:「藍熙之,你現在空了,給我畫幅畫吧?」
  
  「沒空,我要練功。」
  
  「練功也總有空暇嘛,畫一幅,老規矩,五兩金子……」石良玉見她依舊不為所動:「十兩金子?」
  
  「萬兩金子也不畫,我不喜歡給別人畫像!」
  
  「那,你一定喜歡給自己畫像羅?給我看看?」
  
  「給自己更不喜歡畫,從來也沒有畫過。」
  
  「嘿嘿,那我和你不一樣,我喜歡給別人畫像……」石良玉小心翼翼的從懷裡拿出一個畫卷,遞了過去,「你看看……」
  
  藍熙之看他狡黠的目光又帶了點忸怩不安,趕緊展開畫卷,畫上是一個女子,眼波流轉,綵帶飄然,清秀明雅。作畫的人,筆法精妙,顯然又用了很大的心思,畫出了自己想像中最好的模樣,真是栩栩如生,生動傳神。旁邊還有印章 和題詞,「藍熙之」三個隸書寫得漂亮之極。
  
  「水果男,你畫的不是我!」
  
  石良玉訝然的看著她:「不是你是誰?」
  
  說完,他又狐疑的看看畫再看看人,一幅很受打擊的樣子:「我真的畫得那麼差?竟然連本人也不認得是自己了?」
  
  「你畫得很好。不過,你畫的是自己想像中被美化了的人!所以,你畫的是一幅畫,而不是我!」
  
  你畫的是一幅畫,而不是我!
  
  石良玉顧不得扭捏,一把搶過畫,惡狠狠的道:「你不要就算了!」
  
  藍熙之看他「惱羞成怒」的模樣,忽然覺得很有趣,一伸手,又搶過畫:「嘿嘿,既然你說送給我,我就不客氣了。不過,我不會付你5兩金子的。諾,給你五文吧……」
  
  石良玉接過五文錢,在手裡拋了拋,瞪著她道:「能賺五文是五文!」
  
  天色已晚,藍熙之見他還沒有離去的意思,不禁開口提醒他:「石良玉,天快黑了,你還不回去?」
  
  「半個月前,皇上下令大選秀女為太子充實宮廷並且立太子妃。我有一個堂妹年方十六,也是候選人之一……」石良玉幾乎是眉花眼笑的,「現在,家裡都在忙這件事情,誰顧得上管我?我正好偷偷跑出來瀟灑幾天……」
  
  藍熙之淡淡的道:「哦!天下美女隨便挑選,難怪大家都喜歡做太子。」
  
  「藍熙之,這你就不懂了——」石良玉神神秘密的道:「當今太子沒有任何子嗣,一定得有秀女充實後宮為他開枝散葉。若是一直沒有子嗣,就會陷入非常不利的境地。美女充庭,有時其實是一件迫不得已又很辛苦的事情,並非外人想像的那麼好……」
  
  藍熙之冷笑一聲:「嘿,水果男,你平常裝得單純可愛的樣子,為什麼此時又變成了萬事通?連宮闈密聞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石良玉翻翻白眼:「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即使一個家族也是如此,何況是宮廷?我也只是說了一個普遍的常識而已,哪裡又變成散佈什麼宮闈密聞了?」
  
  藍熙之狐疑的盯著他:「那你為什麼還整天在外晃蕩,不趕快多娶妻妾充實你的後宮,哦,不,是你們家族?」
  
  「哈哈哈……石家家族裡有三四十個青年男子,光我就有兄弟5人,所以,我用不著做那些辛苦事情……」



第四十八章 競選太子妃(4)
  
  藍熙之見他眉開眼笑的樣子,看看快要黑下來的天空:「我不跟你胡扯了,我要回去吃飯了。」
  
  說到吃飯,石良玉才想起自己一路奔波,肚子早已經開始咕咕鳴叫了,他立刻道:「藍熙之,你晚上吃什麼?」
  
  「鮮椒牛肉絲、紅燜野兔梅花雞、煙熏豬頭五香排骨,外加清炒蕨菜、三鮮湯……」
  
  藍熙之一口氣的說,石良玉直聽到最後一個菜名,終於忍不住大大的嚥了口唾沫,喜笑顏開的就走在藍熙之的前面:「哈哈,我正好可以大吃大喝……」
  
  「喂,這些是我自己吃的,誰說有你的份了?」
  
  石良玉轉過身,滿不在乎的瞪著她:「藍熙之,我好歹上門算是客吧?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你是什麼客?不速之客!我幹嗎招待你?」
  
  不速之客終於還是搶先一步登堂入室了。
  
  錦湘正端上一盤新鮮的蔬菜,忽然看見一個青年男子大搖大擺的走進來,嚇了一跳,不敢開口,幸好她看到藍熙之隨即走了進來。
  
  「這個漂亮姐姐我見過的」石良玉笑嘻嘻的開口,那天藍熙之到朱府大鬧,他就見過錦湘了。錦湘此時也認出了石良玉,紅著臉,向他行了禮:「石公子請坐,我馬上給您上茶……」
  
  新鮮的山茶在手,那是錦湘採集的一種很少見的野花泡的,鮮香撲鼻,清新可口。石良玉坐在舒適的木椅上,喝了幾口茶,眼珠子立刻轉到了飯桌上幾碟色彩搭配賞心悅目的菜餚上了。
  
  藍熙之好笑的看著他,他看看藍熙之的臉色,立刻坐到飯桌前的凳子上:「藍熙之,還不開始吃飯?」
  
  藍熙之尚未回答,他已經風捲殘雲的吃開來,那狼吞虎嚥的樣子,哪裡還有絲毫豪門公子的氣派?
  
  「藍熙之,快來吃飯,味道好極了!」
  
  藍熙之苦笑:「我真懷疑這是你的地盤還是我的地盤!」
  
  「你的地盤你了不起啊?我得趕緊吃了飯到讀書檯去過夜……」石良玉眨著眼睛,「我也難得走了,看樣子,這裡應該有空房間的……」
  
  「好好好,你趕緊吃飯,吃了飯立刻去讀書檯!」

    ***

  雜草叢生,蝙蝠亂飛,偏偏又是陰天,抬頭看看,黑雲壓頂,氣氛陰森。
  
  石良玉還在拔著亂草一路往前走,藍熙之停下腳步:「喂,那個古怪的山洞到底在哪裡?」
  
  「怕了?」
  
  石良玉笑起來:「你害怕的話就走前面吧。」
  
  「廢話,我怎麼會害怕?我是問那個山洞究竟在哪裡?」藍熙之看看頭頂越來越密集的蝙蝠,如此多的蝙蝠圍繞在頭頂,可不是什麼感覺很好的事情。
  
  「就在前面不遠了……」
  
  「這話你起碼說了不下十次了!」
  
  石良玉笑嘻嘻的:「說完第十一次,就真的不遠了!」
  
  亂蓬蓬的深草裡又跳出一隻不知名的黃黃的動物,驚得躥起一群老鼠,幾乎是貼著人的腳背飛快逃去。藍熙之吁了口氣,很想在他的白裡透紅的臉上狠狠的掐一把,「水果男,如果再有第十二次的話,我一定掐死你!」
  
  「我不會給你這種機會的!你看……」
  
  石良玉跑了幾步,一片鋒利的草葉貼著他的臉滑過,他白皙的臉上立刻起了一道血痕。他趕緊伸手撥開一叢茂盛的灌木,露出一個洞口。
  
  洞口也是雜草叢生,藍熙之趕緊跑上去,探頭一看,只見裡面黑洞洞的,什麼也看不見。
  
  石良玉趕緊點燃早已準備好的火把,舉著火把走在前面,藍熙之立刻跟了上去。
  
  山洞很深也很狹窄,走了約莫兩三里後,裡面雖然依舊黑洞洞的,但是空間卻變得開闊起來,石良玉又往前走了幾步,舉著火把在左邊停下。
  
  藍熙之定睛看去,只見左邊的牆壁上畫著各種各樣的動物,有的及其龐大,有的及其微小,有的像是生活在陸地上有的又很像是生活在大海裡的。這些動物初一看是刻上去的,可是細看又是畫上去的,色彩清新鮮艷,造型十分古怪。
  
  尤其是一幅奇怪的有觸鬚的動物圖,用了淡藍色的顏料做底,完全像是伸開了四肢在海洋中嬉戲。
  
  更為奇妙的是,每一幅畫上的動物都擺出一個十分奇特的姿勢,竟像是隨時侯命待發,準備著出手狠狠搏擊一樣,充滿了孔武和無限生氣。
  
  藍熙之目不轉睛的看了半晌,忽然心裡一動,照著一個古怪動物的樣子做了個古怪的姿勢,立刻,丹田一股氣息竄出,又快又急,幾乎要裂開心口,竟然穩不住身子,晃了晃差點倒在地上。
  
  石良玉背對著她在看另外的畫,並沒有發現她的異狀。她趕緊收攏四肢站好,石良玉已經轉過頭來:「藍熙之,看出什麼玄妙沒有?是不是覺得這些畫十分古怪?」
  
  藍熙之點點頭,又看看那些奇形怪狀的動物的姿勢,默默的將之一一記在心裡,低下頭,又默默回想了一遍,正要開口,忽然喉頭一甜,吐出一口血來。
  
  石良玉嚇了一大跳,立刻伸手扶住了她:「你怎麼啦?」
  
  藍熙之搖搖頭:「這些動物真的有些古怪……」
  
  「我們先出去吧。」
  
  「不,我再看看。」
  
  石良玉將火把舉到她的面前,只見她臉頰潮紅,正是剛才氣血上湧的緣故,他益發覺得這洞裡有些古怪,藍熙之的神情也有些古怪,心裡毛毛的,趕緊道:「反正你也知道這個地點了,以後可以隨時來看的,也不急於一時,是不是?走吧。」
  
  藍熙之看了一遍右邊的動物,右邊的動物又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種風格。她粗略記憶了一下,才跟著石良玉走了出去。
  
  走出山洞,才是午後不久,可是天氣已經黯淡得像要完全黑下來了。
  
  冷冷的風裹攜了零星的雨點,秋天的寒意已經在深深的草叢裡擴散開來了。
  
  「水果男,我回去了,你也回去吧。」
  
  自從山洞裡出來後,她的臉色就十分慘白,石良玉不無擔心的道:「藍熙之,你沒事吧?我先送你回去!」
  
  藍熙之搖搖頭:「我頭有點暈,先回去歇著,就不管你了。」
  
  說完,她已經飛快的往回跑去。
  
  石良玉轉身追了上去,大喊道:「藍熙之,你跑那麼快幹啥?等等我……」
  
  「你回去吧,我想到了一件要緊事情,等事情完成了,我找你玩耍,現在,真的沒空……」
  
  石良玉見她急匆匆的,而且態度異常堅決,不好再追上去,只好怏怏的往相反方向走了。

    ***

  早上的第一場淡霜已經浸染得「新亭」四周的紅葉更加鮮亮。可是,這種鮮亮,在紛飛的細細的秋雨裡,卻沾染了一絲淡淡的快要褪去的「黃」。
  
  「新亭」邊立著一個牛高馬大的男子,身上佩著一把三尺長的寶劍,長長的睫毛闔住水汪汪的大眼睛:「藍熙之,你怎麼隨時都跑得像一頭喪家之犬呢?仇家又追上門了?」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8:27 PM

第四十九章 妖女(1)
  
  藍熙之見他手持寶劍橫在路中央,簡直就像一個把守路口的大盜。她懶洋洋的白他一眼,走到最邊上,逕直走了過去,一句話也不願和他多說。
  
  朱弦看她走在細雨裡,面色慘白,神情怪異,不尖牙利齒爭吵的時候,完全像換了一個人。
  
  「喂,藍熙之……」
  
  「朱公子有何要事?」
  
  朱弦猶豫了一下,面上一紅,還是開了口:「家母請你去畫一幅畫……」
  
  藍熙之頭也不回:「庶族賤民,不敢登您朱家的豪門貴檻,朱公子還是另請高明吧。」
  
  朱弦討了老大一個沒趣,瞪著她的背影道:「要不是我母親催問,誰願意請你這個庶族妖女了?你……」
  
  他還在嘮叨,見藍熙之已經走遠了,趕緊追上去,跑到前面攔住了她的路:「藍熙之,今天你非去不可……」
  
  開玩笑,他是奉母命前來,如果請不回去,臉皮可就真沒地方擱了。
  
  朱夫人愛美,每年壽辰,請來的畫師都會為她畫一幅像。可是,幾年下來,朱夫人老是覺得這些畫師沒有一個能畫出自己美輪美奐的模樣。這些日子,聽丈夫兒子說起過一個叫做藍熙之的女子如何善於作畫,她忽然想到,今年就請藍熙之畫像好了。
  
  除了母親,更令朱弦頭疼的是他的小妹妹。朱濤溺愛小女兒,從小教她琴棋書畫,她小小年紀,就以善畫著名。前不久,朱濤親自帶她去看了維摩詰的畫像,回來後,小姑娘可不得了,天天瘋魔般念叨一定要見見藍熙之,一定要拜藍熙之為師。
  
  朱夫人自己要畫像,朱小姐要拜師學藝,朱弦只好接下了這塊燙手山芋。朱夫人以為,只要朱府上門請人,那就沒有什麼請不來的人,何況只是請一個畫藝高妙的女子來作畫而已,這對一個庶族女子來說,無疑也是提升身份和名氣的事情。
  
  朱弦卻暗道不妙,可是,又怎好說自己和藍熙之關係惡劣,而且還有「撤座燒椅」的舉動,藍熙之如何肯給自己面子?
  
  但是,礙不過母親和小妹天天催促,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到讀書檯來等候。
  
  「藍熙之,今天你非去不可……」
  
  藍熙之停下腳步,怪有趣的看著他:「朱弦,我不去你能奈我何?將我綁去?」
  
  朱弦點點頭,長睫毛眨啊眨啊的,又是一副天真無辜的樣子:「你別以為我不會!」
  
  他趕緊又加了一句,語氣稍微緩和了一點:「你需要什麼報酬?無論你提出什麼要求我都會答應的。」
  
  「朱弦,你還是滾吧,我從來不給別人畫像的。」
  
  「藍-熙-之!」
  
  他火冒三丈的盯著面前這個落魄書生一樣的瘦小女子,又強忍住了怒氣:「你要什麼條件才肯去?」
  
  「什麼條件都不行,黃金萬兩也不畫!你快滾!」
  
  朱弦的桃花眼忽然不再是水汪汪的,而是燃燒著乾冷的怒火:「藍熙之,最後再問你一句,你究竟去不去?」
  
  「不去!朱弦,你快滾吧。」
  
  朱弦一伸手,飛快的抓住了藍熙之的袖子,藍熙之躲閃不及,一用力掙扎,袖子立刻被撕下一幅來。
  
  朱弦冷笑一聲:「藍熙之,本公子可沒有什麼憐香惜玉之心,你再不乖乖跟我走,休怪我不客氣……」
  
  他的桃花眼又變得水汪汪的了:「何況,你既不是香,也不是玉……」
  
  藍熙之也顧不得斷了半截的袖子,又氣又急,也不答話,一掌就像朱弦的面門打去。朱弦跳開一步,架住了她的手。他還沒來得及用力,忽見藍熙之臉色慘白,眉頭緊皺,似乎是強忍又沒忍住,嘴角流出血來。
  
  朱弦嚇了一跳趕緊放開她的手,心裡湧起一點兒不安和愧疚:「喂,藍熙之,請你畫幅畫而已,你不去就算了,也不用氣到吐血啊……」



第五十章 妖女(2)
  
  藍熙之不再理睬他,捂著袖子埋頭就跑,像身後跟著鬼似的。
  
  朱弦心裡大是疑惑,又追了上去,攔在了她的前面。
  
  藍熙之見他再次擋路,幾乎怒不可遏,也顧不得氣血上湧,這次用了全力,一掌就像他胸口攻去:「朱弦,你還不滾?」
  
  朱弦從來沒有見過如此詭異的招式,心裡一凜,並不接招,忽見她用盡全力的一掌後,步履踉蹌,顯是受傷不輕的樣子。
  
  朱弦心裡大為疑惑,立刻搶上一步抓住了她的手。
  
  藍熙之的嘴角又浸出血來,被他拉住,哪裡掙扎得動,整個人差點貼在了他的懷裡。
  
  「朱弦,我要你的命……」
  
  朱弦緊緊扣住了她的脈門,面色大變:「妖女,你到底在練什麼邪門的功夫?為什麼渾身氣流亂躥?經脈亂跳?天啦,你已經走火入魔了……」
  
  他也不等藍熙之回答,立刻出手封了她的幾處穴道,給她順了一下氣息,才又重新解開她的穴道:「藍熙之,你究竟在練什麼邪門功夫?」
  
  穴道一解開,藍熙之立刻覺得渾身的氣息順暢了不少,一瞪眼,才發現自己整個靠在朱弦懷裡,這一驚簡直非同小可,趕緊用力掙扎,無奈朱弦牛高馬大,手又抓得極緊,一時之間哪裡掙脫得出去?
  
  朱弦尚未意識到,經她這一掙扎,立刻醒悟過來,趕緊鬆開了手。他練的功夫是不近女色一路,從小到大,房間裡使喚的丫鬟都少,幾乎全是書僮、小廝,如今,懷裡一空,才意識到自己剛剛抱著一個溫暖的身子,而且抱了不短的時間。
  
  這種陌生的感覺讓他的臉驀地變得通紅,眼光亂轉,就是不敢看藍熙之一眼。
  
  藍熙之本來快要「惱羞成怒」了,但見朱弦一向傲慢自負、趾高氣揚的臉紅得像一隻煮熟的蝦子,原本水汪汪的桃花眼更是驚恐不安的四處躲閃就是不敢看自己一眼。她的眼珠骨碌骨碌轉動,瞧得有趣,忽然忍不住笑出聲來:「哈哈哈,桃花眼,你……你可以滾了……」
  
  原本惶恐不安的朱弦,聽她這樣哈哈大笑,倒鎮定了幾分,惡狠狠的瞪著她:「妖女,你到底在練什麼邪門功夫?」
  
  「嘿嘿,那不是什麼邪門功夫,是絕世神功……」
  
  「絕世神功?」朱弦看看她瘦小的身子、蒼白的臉色,鄙夷道,「憑你這樣子,能練到今天這個程度就不錯了,哪裡還能練成什麼絕世神功?你是中邪了還是在異想天開?」
  
  「我想幹嘛就幹嘛,關你什麼事?」
  
  朱弦又瞪她一眼:「妖女,你還是老老實實呆著,再練下去小心小命不保!」
  
  「要你多管閒事!你滾吧!」
  
  朱弦轉身就「滾」,大步往山下走去,走得幾丈遠,忽然又停下腳步,似乎這時才記起自己是來請人的,如今人沒請到反而碰了一鼻子的灰。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8:32 PM

第五十一章 妖女(3)
  
  天色已晚,藍熙之輕輕敲門,門很快開了,錦湘細聲細氣的道:「藍姐,你回來啦?可以吃飯了。」
  
  藍熙之隨手關了門,對錦湘道:「錦湘,我有點事情跟你說……」
  
  錦湘見她臉色蒼白,神情有些緊張,不安道:「藍姐,出事情了麼?」
  
  藍熙之搖搖頭,微笑道:「錦湘,日常用度的銀兩都放著,你自行安排,我這三個月要閉門不出了,無論什麼人來找我,你就告訴他們我已經離開了……要三個月後才回來……」
  
  錦湘迷惑不解:「你要做什麼?」
  
  「我要練功。反正,別人問起,你就說我離開了!」
  
  「好吧。」
  
  她急匆匆的走了幾步,又跑回來:「錦湘,如果是蕭捲回來的話,就一定要立刻告訴我……記住,只有他一個人例外!其他任何人都不見。」
  
  「好的。蕭公子若回來,我一定馬上告訴你!」
  
  藍熙之這才放心的點點頭,轉過身,走過三間小屋,在最裡間的小屋裡隨手一推,門開了,外面是另外一間不大不小的木屋。這間木屋正好建築在兩峰半山交匯處,松竹環繞、山泉濺玉、是整個讀書檯最清幽最漂亮的地方。
  
  她走過去,推開木屋的門,隨手關上,裡面,有練功所需要的一切東西。
  
  她從角落裡拿出一本厚厚的黃的快要朽掉的經卷,上面,有很多失傳的武學典籍,其中有一部分全是各種古怪的圖案。可是,擺出這些圖案的都是人,而非動物。
  
  對於這本書和這些圖案,她早已爛熟於心,心裡也經常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可是,總是缺少一些要素,無論如何都連綴不起來。
  
  今天和石良玉一起去的那個山洞,那些古怪的動物擺出的古怪的姿勢立刻在腦子裡清晰的一一浮現。她仔細整理了一遍,只覺得這些動物圖案和人的姿勢其實完全沒有什麼聯繫,可是又有一種十分古怪的直覺上的牽連。
  
  她閉上眼睛,又想了一會兒,只覺得前所未有的靈感和恍然大悟。她再細細想了一些問題,忽然覺得胸口又有一股氣流在四處亂躥,無論怎麼也控制不住,幾乎要裂開心口狂湧出來……
  
  她趕緊盤腿打坐,好一會兒,這股氣流才稍微順暢了一點兒。
  
  她看看那書,又想想那些古怪動物的怪異姿勢,悄悄亂躥的氣息提醒著她,練功都是需要循序漸進的,這種極端的速成法子,短期內雖然十分有效,同時也極有可能走火入魔,輕則武功全廢,重則筋脈盡斷四肢癱瘓。她心裡猶豫了一下,想要放棄,可想想,又堅持閉上眼睛,開始練習起來……

    ***

  錦湘每天都起得很早。這天,她出門採集了一些新鮮的山菜,剛回到小亭,忽然看見通往小亭的山路上走來一個翩翩公子。
  
  待來人近了,她立刻認出,此人正是石良玉。石良玉穿一身月白紫色花邊的薄裳,拿著一個小小的盒子,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清雅絕倫,風姿美妙。
  
  錦湘看得有些失神,忽聽得石良玉道:「錦湘姑娘,藍熙之在不在?」
  
  錦湘慌忙收回視線,臉上泛起紅暈,低聲道:「藍姐……她不在。」
  
  石良玉有點意外:「她去哪裡了?」
  
  這時,錦湘已經回過神來,記起藍熙之的吩咐,細聲細氣的道:「藍姐有事離開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
  
  「她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
  
  「大概三個月之後吧。」
  
  石良玉失望的看了眼小亭,小亭的門開著,靜悄悄的,看來看去,都只有錦湘一個人的身影。
  
  他看看錦湘怯生生的模樣,溫和又有些好奇的道:「錦湘,你一個人住在這裡,不害怕嗎?」
  
  錦湘低下頭,老實的回答:「是有點害怕,可是,這裡是我呆過的最好的地方了。」
  
  「要不要我找個丫鬟來陪你?」
  
  錦湘對於這名素昧平生的公子的細心和好意大為感動,向他行了一禮:「多謝石公子,等我習慣就好了,不用麻煩您的。」
  
  石良玉想起那天藍熙之從山洞裡出來後的奇怪的表情和嘴角的血跡,再次看看小亭四周,又道:「錦湘,那天藍熙之回來後,你有沒有發現她有什麼異常?」
  
  錦湘想起藍熙之的吩咐,搖搖頭:「沒有,藍姐和往常一樣。石公子,您請回吧,藍姐說了,三個月之後,她就會回來的。若是您有什麼重要事情,可以告訴我,我一定會轉告她的。」
  
  「算了,我也沒有什麼重要事情,等她回來,我再來找她。」
  
  石良玉將手裡的盒子遞了過去,「這裡有一顆人參,藍熙之回來就給她吧,我看她臉色很壞,身體也不太好,也許用得著的。」
  
  「好的,我先替藍姐謝謝您了。」



第五十二章 作畫(1)
  
  轎子已經停下,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和一個中年美婦人先後走出轎子。小女孩幾乎是跑步飛奔過來,她身後,朱弦趕緊下馬跟著美婦人一起走了過來。
  
  藍熙之不得不站起身,只見朱弦態度是前所未見的端正:「娘,這位就是藍熙之……」
  
  他剛接觸到藍熙之的目光,忽然又面上一紅,竟然不敢直視,只道:「藍熙之,這是我娘和小妹……」
  
  美婦人微笑著點點頭,藍熙之也還沒來得及開口,那個小女孩忽然搶上一步,抬起臉大聲道:「藍熙之,我天天都想見到你,今天終於見到了,我拜你為師,你給我畫一張像好不好?」
  
  朱弦拉住了小女孩,有些不好意思:「瑤瑤,叫藍姐姐……」
  
  朱瑤瑤平常聽人議論都是「藍熙之」、「藍熙之」的說,所以自己也這樣叫,聽哥哥吩咐,她伶俐之極,立刻改口,「藍姐姐你給我畫一幅畫好不好?我很喜歡畫畫也希望能夠畫得像你那麼好,可是我如何才能夠畫得如你那般好呢?你可不可以教教我?我可以拜你為師麼?……」
  
  藍熙之覺得自己說話的速度都已經夠快了,沒想到這個小女孩比自己還快幾分!只聽得她脆生生的辟里啪啦一大串,幾乎聽不清楚究竟說的什麼。
  
  朱夫人插口笑道:「藍姑娘,小女性急,莫怪……」
  
  藍熙之微笑著搖搖頭,衝她行了一禮:「朱夫人好。」
  
  朱夫人點點頭,笑道:「久聞藍姑娘大名,只是無緣得見,今天終於見到了……」
  
  朱瑤瑤見母親和藍熙之說話,迫不及待的又插了進去:「藍姐姐,給我畫幅畫吧……」
  
  藍熙之看她玉雪可愛的臉兒紅撲撲的十分可人,微笑道:「現在沒有紙筆,改天好不好?」
  
  「紙筆麼?」朱瑤瑤長長的眼睫毛撲閃撲閃的眨得十分可愛,「我早就準備好了!快點,把紙墨筆硯拿過來,藍姐姐要給我畫畫!」
  
  兩名丫鬟立刻從轎裡拿出了紙墨筆硯,走了過來。
  
  朱夫人看著女兒滿面的雀躍期待之意,想阻止她,但是想了想又沒開口。
  
  朱弦上次上山請藍熙之,碰了老大一個釘子,偷眼看去,生怕藍熙之又拒絕,趕緊先道:「瑤瑤,不要麻煩藍姐姐……」
  
  「哥,你不是說,如果能夠見到藍姐姐,她就會給我畫的麼?不然,我才不來寒山寺燒香呢,天氣這麼冷……」朱瑤瑤立刻擔心的轉向藍熙之,「藍姐姐,你會給我畫畫的,是不是?我崇拜你好久了,你答應我好不好?」
  
  藍熙之見她可愛的溫暖的小臉兒和眼睛裡的熱切期待,不忍拒絕,笑道:「好吧,我就給你畫一幅吧!」
  
  「謝謝藍姐姐!」
  
  上等的大幅花箋在「新亭」原本用作清談的長桌子上鋪開。用這種花箋作畫其實並不理想,但是朱瑤瑤小女孩子,顯然更喜歡這種香香的有著美麗淡紋的少見的紙張。
  
  朱夫人不耐寒,新亭門人和一眾丫鬟陪她到裡面的屋子休息,只剩下朱弦兄妹和兩名丫鬟陪在外面。朱瑤瑤身穿雪白的狐裘斗篷,小臉凍得紅彤彤的,站在旁邊又笑又跳,歡呼雀躍的樣子。
  
  硯台裡的墨有些凍結了,朱弦見狀,立刻加了點雪水,重新磨了一下。藍熙之見他親自硯墨,有點意外,朱弦裝著沒有看見的樣子,只是一個勁的繼續磨。
  
  朱瑤瑤跳過來,大聲道:「哥,你這樣會把硯台磨壞的!」
  
  朱弦抬起頭,忽然接觸到藍熙之的目光,面色一紅,也不理睬小妹,力氣放小了一點,仍舊繼續磨墨。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8:33 PM

第五十三章 作畫(2)
  
  藍熙之看看周圍的雪景,微笑著低頭運筆,不一會兒,一幅簡單的雪景圖就畫好了。畫面上,除了眼前的雪景,還添了一隻幼小的雪松鼠。雪松鼠尾巴翹翹的,似乎看得出真的在擺動一般。
  
  朱瑤瑤興高采烈的歡呼起來:「好可愛的雪松鼠哦!好像真的啊,松鼠的尾巴好像在動一樣,好奇怪哦!……藍姐姐,給我蓋個章 ,要簽上你的名字哦,謝謝你啦……」
  
  紅章蓋下,「藍熙之」三個清麗的小楷也書完,朱瑤瑤趕緊收起了畫紙:「呵呵,我現在有藍姐姐的真跡了,只有我一個人有哦!藍姐姐,你做我的先生,教我好不好?」
  
  藍熙之搖搖頭,朱瑤瑤失望道:「不行啊?」
  
  「我沒空啊。」
  
  朱夫人早已聞聲走了出來,仔細的看看那幅畫:「藍姑娘果然名不虛傳,真是見面勝過聞名啊!」
  
  「夫人謬讚,塗鴉之作而已!」
  
  朱夫人笑盈盈的看她幾眼,又道:「藍姑娘,三日後,舍下有一個梅花賞會,還請光臨……」
  
  藍熙之立刻想起三個月前,朱弦上山來「請」自己去給他母親畫像的事情,如今,朱夫人親自提出邀請,如果自己上門「賞花」,她再要求畫像,那如何好拒絕?所以立刻搖頭:「多謝夫人美意,不過,我很快就要離開這裡,怕是沒空了……」
  
  朱夫人估計是第一次請客被拒絕,有點意外的樣子:「哦,既然這樣,那就不好勉強了,不過,還是要謝謝藍姑娘為小女畫畫!」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各位,再會!」
  
  朱瑤瑤還大大的意猶未盡:「娘,下次你燒香我還要來,藍姐姐,下次你還給我畫畫,好嗎?」
  
  「好的,如果有機會,我一定再給你畫。」
  
  朱瑤瑤見她答應,這才握著畫卷興高采烈的和母親上了轎子。
  
  轎子已經啟動,朱弦落後了一步,低聲道:「藍熙之,你要去哪裡?」
  
  藍熙之第一次見他說話的態度幾乎算得上有禮貌,估計是因為母親、妹妹在眼前,不好露出太過囂張傲慢的真實面目,於是,自己也表現出一幅「禮貌」的姿態,柔聲道:「要你多管閒事!你還不滾?」
  
  朱弦第一次見她滿面的微笑,只覺怪異莫名,接著又聽到她出奇溫柔的聲音,說出來的卻是這樣一句話,瞪眼低聲道:「妖女,你……」
  
  忽見她面色蒼白中又帶了點說不出來的陌生,只覺得三個月不見,藍熙之竟然跟換了個人似的,可是,究竟是改變了哪裡,卻說不上來。
  
  他又狐疑的看她好幾眼:「妖女,你這三個月是不是練了什麼邪功?」
  
  藍熙之笑了起來,拋給他一本薄薄的小冊子:「朱弦,這是我的一點心得,並非速成的功夫,對你並無危害。也算酬謝你曾經的相救之情,你隨便看看吧。」
  
  朱弦拿著那本小小的冊子,剛翻開一頁,抬起頭,只見藍熙之的背影已經遠了。他心裡更是吃驚,藍熙之的身法竟然變得如此快捷,肯定是和她「失蹤」的這三個月有關。



第五十四章 離別(1)
  
  錦湘捎來信息,說父親的喪事之後,哥哥又感染風寒病倒了,家裡無人照應,短時間內,她大概不能再上山來了。錦湘的父親雖然好賭殘暴,但是她的哥哥對她卻頗有兄妹情意,現在她父親已死,估計再也不會有人賣她了,因此,藍熙之親自上門給她送了些銀兩、什物,安排好了她們兄妹的生活。
  
  從錦湘家裡返回,藍熙之想,兩峰所有的景點都已經故地重遊,就連簡單的包袱也已經準備妥當,只等回去後,拎了包袱就可以走人了。
  
  她又想起石良玉,這是這裡唯一一個需要告別的朋友。她停下腳步,仔細想了想,竟然不知道該去哪裡向石良玉告別。
  
  石府自然很好打聽,可是這種豪門大族,再加上自己殺石家遠親的事情,自己若上門拜會,只怕在門口就被趕出來了,對於自己這種庶族之人來說,「撤座燒椅」的待遇並不是只有朱弦才會給。
  
  她想了想,又轉身往自己曾為石良玉鑒賞「洛神圖」的酒樓走去。在酒樓裡轉了一圈,裡面人來人往,十分熱鬧,可是,並沒有石良玉的身影。
  
  「唉,水果男,我也算向你告別了,是你自己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可不要怪我不夠朋友哦!」
  
  小亭的石椅上坐著一個人,閉著眼睛,也不知是在等天黑還是在閉目養神。
  
  藍熙之上前一步,大喝一聲:「水-果-男……」
  
  石良玉睜開眼睛,大喜過望:「藍熙之,你可回來了,我在這裡等你兩天了……」
  
  原來,自己剛下山,他就來了,剛好錯過。
  
  藍熙之看看寒冷的夜色,笑嘻嘻的道:「進去吧,今晚我請你吃飯。」
  
  「你這麼好心會主動請我吃飯?」石良玉狐疑的看著她,「你這些日子跑到哪裡去了?弄得鬼鬼祟祟的,藍熙之,你到底在幹什麼?」
  
  藍熙之悠然道:「我只不過是做了一件小事而已……」
  
  「什麼事?」
  
  「不告訴你。」
  
  「石良玉,你最近又自由了?」
  
  「你有所不知,皇帝特別尚佛,聽從東林寺慧遠高僧的建議捨身佛塔兩個月,宮裡大小事情都由太子親政。太子精明仁厚,事必躬親,批閱奏章審慎決斷,朝中大臣休想糊弄。我父親素日好酒,可是太子親政以來,已經大為收斂了,他整天忙於正事,哪裡有閒暇管我的動向?」
  
  她想了想,又道,「那,你那個堂妹選上太子妃沒有?」
  
  「慧遠大師說皇宮這一年內不宜嫁娶,皇上最是相信他的話,所以就暫時擱置了。哈哈,可惜那些小姐們準備了那麼久,一個個不知多失望呢。」
  
  「哦。原來如此。」
  
  兩壇埋在地上兩年的桂花酒被挖了出來,埋的時間太短,酒還不夠濃郁,可是,卻別有一番清新風味。一碟煙熏豬蹄、半隻野雁、一碟風乾的鹿肉絲和醃乾的山蕨菜、鬆軟的桂花糕。兩人圍爐而坐,談笑風聲。
  
  兩罈酒已經全部喝完,兩人都已經有點醉醺醺的了。
  
  窗外,開始透露出絲絲麻麻的天光,藍熙之微笑道:「水果男,我要走了。」
  
  石良玉的酒醒了幾分:「藍熙之,你搞什麼名堂?怎麼剛剛回來又要走?快除夕了,你要到哪裡去?」
  
  「就是因為快除夕了,我才想去一個有趣的地方過年。」
  
  「回你家裡?」
  
  藍熙之搖搖頭,笑道:「我剛出生就被丟棄在野外了,沒有家也沒有家人。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
  
  「那,誰把你養大的呢?」
  
  「是我的師父。她是個很奇特的女子,不過,三年前,她已經去世了。」
  
  石良玉沉默半晌,不無擔心的道:「現在天下混亂,除了江南一隅,整個北方戰亂頻繁,胡種猖獗,你一個人東跑西跑的太危險了。藍熙之,你就呆在這裡不好麼?」
  
  藍熙之看看他的目光,笑了起來:「拜託,水果男,快快收回你這樣萬分同情憐憫的眼神,真是受不了。我告訴你,從小到大,我師父對我極好,教我唸書學藝,並不是你想像的那麼可憐,你瞎同情個啥呢?」
  
  「這不是同情,我是擔心你……」
  
  「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有什麼好擔心的?況且,在沒來江南之前,我還不是這樣東奔西跑的,都十幾年了,有什麼好可怕的?」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8:34 PM

第五十五章 離別(2)
  
  石良玉見勸止不住,又想起山洞的事情,再次道:「藍熙之,你上次在那個山洞裡神神秘秘的跑走,到底是怎麼回事?」
  
  「哦,你說這事啊?」藍熙之從懷裡摸出一本極薄的小冊子給他,「你先看看這個……」
  
  石良玉翻開,只見上面是一些武學心得和一些及其古怪的招式。石家是當地著名的文化士族,子弟並不習武。石良玉看看這本小冊子,道:「這跟山洞裡的畫有什麼關係?」
  
  藍熙之知道他不會武功,笑道:「那山洞裡面的動物的姿勢十分奇特,而且暗合武學上的一些關鍵之處,所以,我突發奇想,將它和我熟悉的一本武學典籍裡面的招式結合起來,自創了一套簡單的功夫。上面是我記載的一點心得和簡單入門的粗淺功夫,很容易學的……」
  
  她看看石良玉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又笑道:「你也知道如今亂世,各異族在北方征戰頻繁,朝廷雖然暫時偏安江南一隅,誰能知道以後的事情呢?水果男,你還是早點練些功夫,出門行走,至少可以自保啊,否則,以你的姿色……嘿嘿……一旦出門,會被山大王抓去做押寨夫人的……」
  
  石良玉見她不懷好意的死死盯著自己的臉,趕緊摀住臉:「藍熙之,你幹嘛這樣看我?好嚇人的……什麼烏七八糟的押寨夫人?我是男的,而且,我們家裡有大批侍衛保護,我幹嘛練習武功?」
  
  藍熙之搖搖頭,知道他們那些高門士族,也的確不需要自己練武功來自保,他們僕役成群,身居高位,自然有人會保護他們的財產和人身安全。
  
  藍熙之正要收起小冊子,石良玉眼明手快的一把抓了過來,「嘿,藍熙之,你從來沒有送過我什麼東西的,這東西就算你送我的,我得好好收著。」
  
  藍熙之哭笑不得:「這並不是什麼禮物好不好。」
  
  石良玉趕緊將小冊子揣在懷裡:「我管它是啥,有點東西總比沒有好!」
  
  推開窗子,天色已經完全明亮了。
  
  但是,天氣卻是十分陰沉的,冷冷的晨風涼涼的吹在臉上。
  
  「藍熙之,你能不能不走?」
  
  藍熙之搖搖頭,「我早就決定要走了。水果男,以後我還會來江南的。」
  
  「以後是什麼時候?」
  
  藍熙之見他追問不捨,笑起來:「水果男,你可別東問西問的了,以後自己小心點,別又被拉去做了駙馬就對了。」
  
  石良玉無限惆悵卻又無可奈何,只見藍熙之已經拎上了自己簡單的包袱,伸手關門:「走吧,水果男,我們還可以一起下山,同走一段路……」
  
  「能同走多久?」
  
  「一兩個時辰吧!」
  
  藍熙之見他滿面的失望,笑了起來:「水果男,別這個樣子,說不定,我很快又會回來呢!你也知道,外面很亂,只有江南一隅暫安,『寧做太平犬,不為亂世人』是不是?」
  
  「好,那我會經常來這裡看你有沒有回來的!」
  
  他的眼中的堅定和他玉潤般的面孔實在有些衝突,藍熙之愣了一下,忽然發現,面前這個常被自己「欺負」的美男子,其實,並非自己想像中那麼一眼就可以看透!



第五十六章 太子(1)
  
  除夕已經過了。元霄節也已經過了。
  
  從早上開始,風就吹著細細的雨夾雪,寒氣直往脖子裡鑽,沒有一絲春的氣息,彷彿這一天才是一年中最寒冷的一天。
  
  小亭的門緊緊的閉著,無邊的寂靜表明,這裡的人早已離開了。
  
  侍從打開門,每一樣東西都擺放得整整齊齊,可是,桌子上卻已經有了一絲薄薄的輕塵,冷清得幾乎快要令人窒息過去。
  
  蕭卷摸摸那層薄薄的輕塵,頹然坐在同樣微微沾塵的椅子上,閉上眼睛,一動也不動。
  
  「主人,還是去讀書檯吧,這裡太冷了……」
  
  蕭卷搖搖頭:「你們先去門口把燈籠點上,記住,一定要點兩盞,掛在門口,掛得越高越好。」
  
  「是。」
  
  持續了一天的雨夾雪讓天色比往日更早的黑了下來。
  
  天是黑的,山路是滑的,身上的斗篷開始淌著細細的水線。
  
  藍熙之在半道上停下,看看群山環繞的黑暗,揚起頭,這裡距離小亭還有一段的距離。像已經重複過很多次的很多個夜晚一樣,她轉過身,不想再繼續往上走了,每天每天這樣重複的失望,慢慢的讓期待開始變得麻木。
  
  明明知道是不可能出現奇跡的,可是,她也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麼總是不肯死心,都已經走出好長一段距離,又折回來,然後連續幾天這樣在黑夜裡上山下山。每次,遠遠的看著小亭的黑暗,又滿心失望的下山去。
  
  這是最後一次了,真的是最後一次了!
  
  她心裡念叨著,又轉過身子,繼續往山上走,再翻過一片松林小坡,就可以看到小亭了。
  
  燈光,誰人點燃的燈光!
  
  她心裡一抖,忽然有種似真似幻的感覺。
  
  再細細一看,從燈光那麼高的位置來猜測,那樣掛燈籠的奇特的方式,天下之間,是只有一個人才會有的習慣。
  
  她突然加快了腳步,飛也似的往山上跑去,因為跑得太快,連斗篷掉了都不知道,只是拼了命的氣也不喘一口的奔跑。
  
  門是虛掩著的。
  
  她再看看頭頂那兩盞燈油加得足足的紅燈籠,手微微顫抖著輕輕推開了門。
  
  桌子上點著燈,旁邊的火爐散發著溫暖,蕭卷靠坐在椅子上,閉著眼睛,神情疲憊,面色蒼白。
  
  她的腳步很輕,蕭卷卻忽然睜開眼睛:「熙之……」
  
  她剛在他面前站住,他忽然伸手輕輕一拉,她整個人被拉進了他的懷裡,然後,是他如釋重負的微笑:「熙之,我以為你走了……」
  
  「我本來已經走了的……」
  
  心裡是靜謐的,冰涼的手也很快在蕭卷枯瘦的大手裡變得溫暖。曾經在很多個夜晚徘徊過的無數次的失望和恐懼,突然間就這樣煙消雲散了。
  
  「熙之,換件衣服吧,你身上的衣服有點兒濕了……」
  
  「沒有,我戴著斗篷呢,雨又小,沒淋到的……」
  
  「你的斗篷呢?」
  
  藍熙之摸摸頭,這才發現斗篷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掉了。她不好意思的笑起來,「不知道掉哪裡去了,我看見亮著燈,就拚命跑啊跑啊……」
  
  蕭捲心裡忽然一陣刺疼,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了,柔聲道:「熙之,我給你帶了一樣東西,你看喜不喜歡?」
  
  藍熙之這時才發現屋子裡有一個巨大的木箱,她趕緊跑過去打開,箱子有三格,大的一格裡面全是各種各樣的美麗衣服,中間一格是一些珍貴的古書,最小的格子裡有一個狹長的匣子。她拿出匣子,打開,是一把十分古樸的約莫兩尺來長的寶劍。
  
  她摸著劍鞘,如此古樸的寶劍一定已經久不見天日,一旦出鞘,一定會有極大的劍氣。她看看蕭卷,走到門口正要開門出去,只聽蕭卷道:「熙之,不用出去了。」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8:35 PM

第五十七章 太子(2)
  
  她愣了一下,停在門口,慢慢抽出劍鞘,只見劍光森寒,並沒有預想中那種出鞘傷人的凌厲劍氣。
  
  森寒青峰、吹發立斷,她跑到廚房裡拿了一把刀,寶劍一揮,那把長刀立刻斷為兩截。
  
  蕭卷看著她來回跑動,歡欣雀躍的嘗試寶劍的威力,覺得十分開心:「熙之,我就知道你會喜歡的。」
  
  藍熙之愛不釋手的提著劍:「真是好劍,是什麼名字呢?」
  
  「紫電!」
  
  寶劍裡,紫電、青霜常並提,可是,世人並不知道,紫電可要比青霜的年代久多了,也鋒利多了,那是真正的利如閃電。不知哪個年代起,它被收在了皇宮裡,秘不示人,成為武器庫裡排名第一的利刃。
  
  藍熙之看得十分仔細,忽見「紫電」上有一圈淡淡的青色的痕跡,又看看蕭卷滿面的蒼白,心裡一動,走過去抓住了他的手。
  
  「熙之,你幹啥?」
  
  「蕭卷,你被劍氣所傷了?!」
  
  「沒關係的,也不嚴重……」
  
  藍熙之搭著他的脈搏:「紫電封存至少上千年了,一出鞘必然沾染鮮血。蕭卷,你被劍氣傷得很嚴重!你,你這又是何苦呢?」
  
  「我雖然不會武功,可是,不是說『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麼?我無意中得知它的下落,估計你一定會喜歡,就帶來了。熙之……我不知道劍氣會傷人,以為它跟其他劍一樣,想拔出來看看,沒想到劍一出鞘,就……」
  
  「幸好你不會武功,不然,受傷會更嚴重的。」
  
  「我受點輕傷也無所謂。否則你先拔劍,不是會受重傷?」
  
  藍熙之心裡又是開心又是酸楚,卻笑呵呵的道:「向來都是寶劍贈英雄哦,蕭卷,我得到了這樣一把寶劍,是不是就要英雄救美男呢?」
  
  「是啊。我等著你救我呢!」
  
  蕭卷說話間,忽然感覺手腕傳來的力道,接著,藍熙之的右手已經抵在了自己的背心。背心那股奇特的氣流讓他心裡一驚:「熙之,你?」
  
  藍熙之輕描淡寫的笑道:「前些日子,我閒著無事,挑選了一種功夫來練,略有所成,我試試,能不能為你治療一下……」
  
  說話間,心口忽然一陣疼痛,一股氣流幾乎要躥出頭頂。她慢慢收了掌,強行壓下那股亂躥的氣流,若無其事的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蕭卷,覺得好點沒有?」
  
  「好多了。熙之,你這是什麼功夫?」
  
  「我也說不上來。不過,還行,是吧?呵呵。」
  
  蕭卷凝視著她:「熙之,你這樣拚命的練功……」
  
  藍熙之忽然面上一紅,低聲道:「我怕他們繼續害你……我是真的想英雄救美男的……」
  
  蕭卷微笑起來:「熙之又要做女英雄了?好吧,我就做個需要你保護的男子。熙之,無論你想做什麼我都會支持你的!」
  
  「你要永遠支持我!」
  
  「我永遠支持你!」



第五十八章 葛洪(1)
  
  幾乎是一夜之間,溫暖的陽光就催放了漫山遍野的山花。
  
  蕭卷從讀書檯的方向漫步走來,老遠就看見一個人影蹲在一叢紅色山花前,手裡不知拿著一件什麼什物,正在忙碌。
  
  他放輕了腳步,在她身後不遠處停下,她忽然說話了:「呵呵,蕭卷,快來幫我的忙……」
  
  「熙之,你在幹嘛?」
  
  「我在釀花酒……」
  
  她身邊堆著一大堆各種各樣剛剛採下的野花,雙手握著一隻木棍,快速攪動著身邊的一個瓦罐。春日的陽光下,她忙得滿頭大汗,臉上還沾了一些新鮮的泥土。
  
  蕭卷伸手幫她擦擦臉上的泥土,「熙之,釀酒是很複雜的事情,你這樣怎麼個釀法?」
  
  「呵呵,我今天才從一本秘方里面看到的,說這種酒可以強身健體、延年益壽哦。我一定要試試……方法很簡單的,就是以前那些茹毛飲血的洞穴居住的人用的方法。你想想,猴子都能釀酒呢,它們可沒有什麼工具也沒有複雜的程序啊……」
  
  蕭卷笑起來:「我幫你做什麼?」
  
  「幫我洗這些花兒,我進去密封發酵……」她話音未落,已經跑到屋子裡去了。
  
  蕭卷笑笑,蹲下身子,在她剛剛忙碌的地方,清洗起那些形形色色的花兒來。
  
  「藍熙之……」
  
  人未到,聲音先響起,山路上,兩個人快步往小亭走來。走在前面的人顯然心情十分急迫,幾乎是跑了過來:「門是開著的,藍熙之一定回來了,喂,藍熙之……」
  
  蕭卷從花叢裡站起身來,來人忽然看見蕭卷,又看看他滿手的水,再看看他面前的大堆東西,當場呆住:「您,您,您在幹活啊?……」
  
  蕭卷點點頭,鎮定自若的道:「石良玉,熙之在屋子裡,就快出來了吧……」
  
  「哦!」石良玉反應過來,有些不自在的向他行了一禮。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8:36 PM

第五十九章 葛洪(2)
  
  石良玉身後的人,是一名胖胖的道士,白面黃須,雙目炯炯,幾根黃黃的山羊鬍子一翹一翹的。他見石良玉對面前這個瘦弱書生樣的男子如此恭敬,也有點意外,趕緊道:「石公子,這位是……」
  
  「葛洪,他就是讀書檯的主人!」
  
  「讀書檯」名滿天下,主人的身份自然也人所共知。葛洪立刻跪了下去,伏地就拜:「參見……」。
  
  蕭卷立刻道:「原來是葛洪道長,快快請起。讀書檯是江湖地,我和各位布衣之交,毋需多禮!你叫我蕭先生就可以了。」
  
  葛洪起身,滿面的喜色。他是江湖上很有名的一個道士,有許多奇奇怪怪的法術,並且醫術高超。他自恃本領了得,不想,本朝崇佛不崇道,所在的道觀香火慘淡,日復一日下來,連餬口都成問題,大小道士也跑得差不多了,最後,他也乾脆離開道觀,掛單遊方。聽說「讀書檯」的主人廣交賢才,便要曾和自己打過交道的石良玉引薦一下。
  
  當得知讀書檯的主人已經離開很久後,不免大為失望。聽說石良玉要上山找人,便怏怏的一起前來,原本只是隨便遊覽一下山水,沒想到一來就遇見了這位名滿天下的讀書檯主人。
  
  這時,藍熙之已經聞聲走了出來,「水果男,你來啦?」
  
  石良玉點點頭,新鮮溫潤的面孔露出喜色:「我是來碰碰運氣的,你卻真的回來了!」
  
  「我不說了『寧作太平犬,不做亂世人』的嘛,呵呵,所以又躲回這裡了。」
  
  她看看那名陌生的道士,眨眨眼睛,「呵呵,這位道長,莫非就是教你擺脫駙馬噩運的那位茅山道士?」
  
  石良玉點點頭,葛洪道:「正是在下,這位姑娘莫非就是藍熙之?畫維摩潔的藍熙之?」
  
  「呵呵,看來我還真成名人了。」
  
  葛洪細細看她幾眼,忽然道:「藍姑娘是氣血體虛的命格,看起來卻雙目清亮,烏黑有神,是不是練了某種功夫卻控制不住氣流,有時會經脈亂躥?」
  
  藍熙之暗道,這個道士有幾下子,看來,他的那些法術大名還真不是吹的。她搖搖頭,「沒有沒有,我很好……」
  
  蕭卷知道她以前就體虛氣弱,只是因為練有武功才維持了體質,最近又見她整天神采奕奕的,以為不會有什麼問題了,如今聽葛洪一說,心裡不由得緊張起來,立刻道:「道長,這是不是很嚴重?」
  
  葛洪正要回答,藍熙之笑嘻嘻的道:「我只是練了幾招古怪的招式而已,一點問題也沒有……」
  
  葛洪見她搶先說話,他慣走江湖,察言觀色,立刻明白眼前的女子早已知道自己的癥結,只是不願對外人道而已,便又看了藍熙之幾眼,很自然的道:「哦,果真如此就只是一時氣血所致,並無大礙……只要平常注意養生調理就可以了………」
  
  蕭卷點點頭:「既是如此,還請道長開一些藥方。這樣吧,這裡沒有紙筆,你可以先去讀書檯。」
  
  葛洪本就是投奔讀書檯而來,如今獲邀,簡直是喜不自禁,他轉身望著石良玉:「石公子,你去不去讀書檯?」
  
  石良玉搖搖頭,蕭卷自然知道他並非是為讀書檯而來,便也不邀請他,只對藍熙之道:「熙之,我先回讀書檯了。」
  
  「好的。」
  
  簡單而又複雜的密封工作終於完成,小亭潔淨的石桌上放了一壺滾燙的茶水,發散出清新的味道。藍熙之坐在小亭的潔淨的石椅上,透過大樹的濃蔭看看春日的天空,心裡十分快活。
  
  石良玉在她旁邊的石椅上坐下,若有所思的看著她:「藍熙之,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哦,有十來天了吧。」
  
  石良玉沉默了一下,才道:「因為『他』回來了?」
  
  「對。」



第六十章 採陽補陰(1)
  
  「讀書檯有很多傑出之士,『他』走之後,他們依然可以留下!」
  
  藍熙之笑起來:「石良玉,你太高估我了。我並非讀書檯招納的賢才,也對讀書檯沒有什麼興趣。蕭卷在這裡,我就覺得這裡有趣,他若不在,這裡其實很無趣的。」
  
  「你可知道,『他』在這裡根本呆不了多久?甚至,『他』以後也絕無可能再呆在這裡了!」
  
  「那就呆一天算一天吧。」
  
  太陽已經偏向西邊的天空了。石良玉站起身,淡淡的道:「我該回去了。」
  
  石良玉本來是個熱情又容易激動之人,藍熙之第一次看見他溫潤臉龐上那種淡淡的甚至有種難以察覺的不以為然的表情,微笑道:「好吧。再見。」
  
  石良玉也淡淡說了聲再見,就往山下走了。

    ***

  讀書檯裡,蕭卷仔細翻閱著葛洪遞上的《抱朴子》,上面三教九流豐富多采的內容很快就吸引了他。他翻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道長所著此書,真是博大精深,尤其是醫學篇,很多材料簡單易得,普通人也能採擷,若是流傳開來,真是功德無量啊!」
  
  葛洪搖搖頭,低聲道:「小道因無人賞識,常被譏笑為妖言惑眾異想天開,自己又無力推廣,所以……」
  
  「來人,將《抱朴子》帶下去,即日起,讀書檯組織專人刻印、散發,研究其中的醫學篇和工具製造篇……」
  
  葛洪大喜:「多謝蕭先生!」
  
  一句多謝似乎還不夠,葛洪又道:「承蒙先生賞識,今後,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道長何必拘禮?若有好的人才,盡可往讀書檯招納。」
  
  葛洪喜道:「小道還有一個朋友叫做郭璞,精通占卜、易學術數、遍游天下,見識出眾,如今也落魄在家,他很想到讀書檯來……」
  
  「歡迎你這位朋友來讀書檯。明日即可差遣侍從去將他請來。」
  
  「蕭先生如此禮賢下士,真是我輩之福啊!」
  
  葛洪留在讀書檯的一切事宜都已經安排妥當。他正要告辭,蕭卷微笑道:「還要請教道長一個問題……」
  
  「蕭先生有話但說無妨,葛洪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道長醫術高明,日前也見到了藍熙之,請問,她的身體究竟有沒有病患?」
  
  葛洪想起藍熙之那極不欲人知的表情,遲疑了一下,可是蕭卷所問,又不能不答,便如實道:「藍姑娘原本體虛氣弱之質,加上可能練了某種奇怪的功夫,陰寒之氣極重,長此下去,難免會咳血而亡……」
  
  蕭卷眉頭微皺:「既然如此,該如何醫治呢?」
  
  「其實,醫治也並不困難。要知道,但凡體虛氣弱的年青女子,很容易被各種陰寒、流毒所浸,只要擇精壯男子盡快成親,陰陽調和,再輔之以必要的調理,必然寒氣祛除。此時,再治療其練功所帶來的陰毒,就會簡單得多了……」
  
  蕭卷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好一會兒才道:「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小道識淺,只知道這一種方法……」
  
  蕭捲心裡歎息一聲,對葛洪道:「那就先麻煩道長開一付藥方吧。」
  
  「好的,這藥方,對藍姑娘很有好處,要讓她按時服下。」
  
  葛洪提筆邊思考邊寫了張藥方,蕭卷立刻吩咐侍從下山去買所需藥材,侍從一走,葛洪看看蕭卷,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道:「蕭先生貴體欠和?」
  
  蕭卷搖搖頭,笑道:「我這病就不用看了,道長自去忙吧!」
  
  葛洪不敢再多說,恭謹退了下去。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8:37 PM

第六十一章 採陽補陰(2)
  
  春日晴好,鳥語花香,卻有一股濃烈的藥味在小亭的上空飄蕩。
  
  蕭卷手握一卷,正坐在一把大椅子上細讀,藍熙之跑了過來:「蕭卷,為什麼熬藥啊?誰喝啊?」
  
  「你喝。」
  
  「我幹嘛要喝藥?我又沒有得病。」
  
  「葛洪道長說你氣虛體寒,需要滋養……」
  
  藍熙之轉動著眼珠,想必葛洪這茅山道士已經告訴了蕭卷,自己的症狀。她拿起藥罐旁邊的藥方細細一看,好傢伙,都是滋陰補腎,強筋壯骨的藥材,這樣一滋補,真是……可怕!
  
  「蕭卷,你不要聽他的……」
  
  「熙之,我覺得他的藥方很有道理,你看看這本書,就是葛洪寫的,裡面很多奇特的觀點,很不錯……」
  
  藍熙之接過來一看:「《抱朴子》?」
  
  她翻了一下,起初本來是隨手一翻,粗粗看下去竟然深深被吸引了,她翻到其中一章,仔細看完又再看一遍:「蕭卷,你看這個『棗木飛車』的製造,『用棗木心為飛車,以牛革結環劍以引其機,……上升四十里』……如果成功了,運用在戰爭裡面,肯定有出奇不意的效果…………」
  
  「可以運用在戰爭裡?」
  
  藍熙之點點頭,笑起來:「我是突發奇想而已。」
  
  本朝渡江立國,全靠士族大家的支持才能勉強偏安江南一隅,根基淺顯,而整個北方一帶遍佈大大小小的政權、小國,戰亂頻繁,隨時覬覦著這江南一隅,如果能製造一些新武器,有備無患總是好的。
  
  蕭卷若有所思:「這個,能成功麼?」
  
  「總要試試才知道!」她笑起來,「我覺得很有趣,我想跟葛洪一起研究研究……」
  
  「好,我也覺得這個想法不錯!既然你有興趣,就和葛洪一起研究吧,需要什麼幫手和材料,你吩咐下去就是了。」
  
  「好的。」
  
  這時,快熬好的藥已經發散出更濃郁的味道,藍熙之皺著眉頭,跑開幾步:「蕭卷,這味道可真難聞,我沒病,我是不會喝的,要喝你自己喝。」
  
  蕭卷無可奈何的搖搖頭,笑起來:「熙之……良藥苦口嘛……」
  
  藍熙之大大的翻著白眼,想起那張滋陰大補的藥單,葛洪這個茅山道士,只看到自己體虛氣弱,卻不知道根源何在,他的藥方下手如此狠,真要喝下去,可不得了。
  
  蕭卷見她執意不肯,也不勉強她,忽然輕輕拉了她的手,拉她在自己身邊坐下:「熙之,我有一件事情給你說……」
  
  「什麼事情啊?」
  
  「我認你做妹妹,好不好?」
  
  「妹妹?」藍熙之狐疑地看著他,「我幹嘛要做你的妹妹?為什麼要認我做妹妹?」
  
  蕭卷還沒回答,她忽然笑了起來:「嘿,我想想,做你的妹妹或許也不錯哦!」
  
  「對啊,你沒有親人,有個哥哥,就可以一輩子照顧你了。」
  
  聽起來好像挺不錯的樣子,藍熙之開心起來:「哦,那我們要不要做什麼撮土為香、八拜之交這種儀式?還要不要說點什麼『不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或者『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之類的誓言?」
  
  蕭卷也笑了起來:「熙之,不用吧?這麼土。」
  
  「好吧,我們兩人知道就行了,蕭卷,是吧?」
  
  蕭卷笑著沒有回答。
  
  過得一會兒,蕭卷又輕輕道:「熙之,你覺得朱弦和石良玉這兩人如何?」
  
  藍熙之想了想,才道:「石良玉很不錯,我很喜歡他。他也算我唯一的一個朋友了。朱弦嘛,雖然傲慢又無禮,不過本質不錯,算得上是個好人。可是,說實話,我很不喜歡他的。呵呵。蕭卷,你覺得呢?」
  
  「他們兩人小時候做過我的伴讀。石良玉聰明機靈,博聞強記;朱弦率性耿直很有主見和擔當。就我個人而言,我更喜歡朱弦!」
  
  「哼,昏庸的蕭卷!每次都說朱弦不錯!他哪裡是什麼率性啊,他是傲慢自負好不好?」
  
  「好,熙之說是傲慢,那就是傲慢吧,呵呵。」



第六十二章 採陽補陰(3)
  
  烏衣巷的春色比任何一年都來得早,可是,朱府上下卻閉門謝客,少與宦游。自皇帝癡迷佛學後就特別寵信為他獻上了一車佛經的何延。年初從佛寺歸來重新執政後,短時間內又對何延及其嫡系親信連連加官晉爵,曾經「朱王共天下」的朱濤,大權隱隱有被架空的趨勢。
  
  朱濤並不在意,朝中事多就上朝,沒事幹就在家裡和子侄喝茶下棋、談玄論道。朱濤本人很淡然,他的弟弟、手握重兵的青州刺史朱敦卻不幹了。朱敦是勇猛戰將,脾氣暴躁。本朝渡江立國,朱氏家族立下汗馬功勞,如今皇帝這番架空朱濤大權的作為不禁讓他大感忿忿,多次遞上奏章為大哥鳴不平。見大哥自己不以為意,更是怒從心起,斥大哥軟弱如老婦人。朱濤見信後,投諸火爐,一笑了之,只對送信的人說,要朱敦好好在青州任職,就不要多管朝中之事了。
  
  這天,朱濤正在家裡和兒子下棋,小女兒在一邊觀戰。
  
  下了一會兒,朱弦終究沉不住氣,忽然道:「爹,二叔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朱濤憂心忡忡的道:「你二叔是個火爆的性子,如今口口聲聲要申討何延等人,說什麼『清君側』,如果阻攔不住,只怕會給朱家帶來滅頂之災啊……」
  
  「我們該如何阻止他呢?」
  
  「他那個脾氣,如今手握重兵,誰阻止得了?」
  
  朱瑤瑤好奇的問道:「爹,什麼是『清君側』啊?」
  
  朱濤斟酌一會兒,正要回答女兒的疑問,只見老管家匆忙走進來,低聲道:「老爺,太子來訪……」
  
  朱濤和兒子對視一眼,立刻站了起來,出門相迎,朱瑤瑤很機靈的趕緊隨管家退下了。
  
  父子倆還在門口,一個人已經不急不徐的隨另外一名老僕走了進來,正是蕭卷。朱濤趕緊行禮:「殿下光臨舍下……」
  
  蕭卷伸手扶起朱濤,又看看屋子裡的殘局:「朱大人不必多禮,我今天是來敘舊的,還望沒有打攪到你們父子的雅興。」
  
  「沒有!歡迎!歡迎!」
  
  朱濤本人很喜歡蕭卷,再加上兒子幼年和他伴讀,大有交情,所以,一直是最大力支持他的朝臣。不過,蕭卷雖然對朱家特別親厚,但是從來不曾微服親自登門過。
  
  雙方坐定後,蕭卷摸出一張十分精美的帖子:「我今天來是給朱大人送帖子,邀請大人和朱家子侄到讀書檯參加今年的上巳節賞春花會……」
  
  朱濤接過帖子,心裡更是意外:「殿下邀請,不勝榮寵,臣一定率子侄赴會。」
  
  蕭卷見他面上的疑惑之色,笑道:「其實,也沒有什麼要事,只是我新收了一個義妹,希望借『上巳節』能夠介紹給各位。對於朱大人,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蕭卷收這個義妹,居然親自上門送請帖,朱濤心裡更是驚訝,只道:「但說無妨……」
  
  「朱大人,如今『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士庶之間界限森嚴。我這個義妹雖然自幼孤苦無依,但是品貌端莊、才華出眾,真可謂不世出的奇女子。如今士族大家,以朱家為最,所以,我想請朱大人來主持這個儀式,如此,我這個義妹今後才不致於為士林所輕視……」
  
  忍耐了很久的朱弦終於忍不住了:「您這位義妹是?」
  
  「藍熙之!」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8:37 PM

第六十三章 求親被拒
  
  朱弦雖然早已猜到是藍熙之,可是聽他親口說出來,還是覺得有點意外,一時之間,也不知說什麼才好。
  
  朱濤鬆了口氣,笑道:「久聞藍姑娘大名,賤內也曾和她有過一面之緣,對她讚不絕口。殿下,這個儀式,臣一定為您主持!」
  
  蕭卷見他爽快允諾,大喜:「多謝朱大人!」
  
  「不敢!」
  
  三人又談論了一些日常閒話,蕭卷不經意的笑道:「朱弦,你還在舞槍弄棒?還不打算成親?」
  
  朱弦搖搖頭:「還早呢。」
  
  「哦,朱弦,是不是眼光太高?沒有中意的女子?」
  
  「這倒不是,我武功未成,過兩年再說吧。」
  
  「你喜歡什麼類型的女子?」
  
  朱弦想了想:「俗話說娶妻娶賢,我想,要找的話,總得找個門當戶對、溫良恭順、三從四德的女子吧。」
  
  蕭卷親自來送請帖,如今居然還有閒情逸致過問朱弦的婚事,朱濤立刻明白了點兒什麼。因為兒子,全家人才知道了藍熙之的大名,兒子每次提起藍熙之也是津津樂道的。加上妻女見過藍熙之後都讚不絕口,他還以為兒子對藍熙之的印象會更好。他見蕭卷問得是別有用心,不過兒子回答得也是滴水不漏的委婉拒絕,顯然對藍熙之並非自己想像的那樣有好印象,想想不好說什麼,便沒有作聲。
  
  「的確,溫柔佳人更襯朱弦的雄姿英發,真不知哪家閨秀能得到朱弦青睞,呵呵,朱弦,大家就等著你成親喝喜酒啊!」
  
  「殿下過獎了,朱弦成親之日,一定恭請殿下。」
  
  蕭卷看看天色:「不早了,我告辭了。」
  
  朱濤父子趕緊起身相送。

    ***

  石府。
  
  石良玉剛剛回家,就看到書僮急匆匆走來:「少爺,您可回來了,老爺夫人正在客廳裡等你呢。」
  
  石良玉皺著眉頭:「哦,又有什麼事情?」
  
  「您去就知道了。」
  
  石良玉走進客廳,只見父母都坐在那裡,滿面凝重,似乎有什麼大事的樣子。一看見兒子,石茗道:「你又去哪裡鬼混了?」
  
  自從知道兒子和藍熙之過往密切後,石茗就對兒子越看越不順眼,多次斥罵、教訓,要他和藍熙之斷絕往來,可是,卻毫無效果,石良玉依舊我行我素。
  
  石良玉見父親態度如此惡劣,垂手立在一邊,冷著臉沒有開口。
  
  「玉兒,你看看這個!」
  
  王夫人看看丈夫滿面的嚴肅和怒氣,小心翼翼的遞過來一張精美的請帖。石良玉接過看了一眼,:「這是什麼東西?」
  
  石茗冷哼一聲:「太子要收義妹,請我率領石家子侄去觀禮呢!」
  
  「哦,這有什麼關係?」
  
  「你可知道他收的這個義妹是誰?」
  
  「是誰?」
  
  「藍熙之!」
  
  石良玉的嘴巴張開差點合不上來,過了一會兒,忽然又隱隱覺得有點高興。王夫人見兒子面色起伏不定,小聲道:「這請帖是太子親自上門送的,不得不去啊!」
  
  石良玉滿不在乎道:「不就是去觀禮麼?又不是什麼鴻門宴。」
  
  石茗瞪眼道:「小子,你知道什麼?這就是一場鴻門宴!太子親自上門送請帖,而且特別指名要你前去,你想想,他是什麼意思?是要給自家妹子選女婿呢!嘿嘿,那個庶族賤女也不知有什麼通天的本領,居然妄想麻雀攀高枝!」
  
  王夫人小聲道:「如果礙於情面推辭不得,讓玉兒納為小妾也無妨,男子多一房妻妾也沒什麼關係……」
  
  「納妾?你可真是婦人之見。那個賤女一旦成了太子的義妹,她是什麼身份?你想想,如果納妾就好了,太子何必大費周章,親自屈尊上門送請帖?」
  
  王夫人這才驚惶起來:「這可如何是好?要是讓這樣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庶族女子進了家門,我們石家還如何抬得起頭來?……」
  
  石良玉見父母在哪裡驚惶失措的談論不著邊際的話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石茗怒瞪著兒子:「你笑什麼?」
  
  「人家只是送了張請帖而已對吧?也沒向你們提出婚約是不是?而且被邀請的肯定決不只有我們石家。你們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石茗忽然想起,太子送請帖時確實只是請去觀禮而已,也順帶只是說了句石良玉是藍熙之的朋友,最好請他一起去,其他,倒真是什麼都沒有說。
  
  他看兒子一幅喜笑顏開的樣子,剛剛鬆了的一口氣又提了上來,怒道:「小子,你又在得意什麼?我可不管藍熙之到底什麼身份,反正今後你少跟她往來就對了。」
  
  石良玉笑著看著父親:「你既然如此討厭藍熙之,害怕因為她而降低了石家頭等大族的身份,又何必給太子面子?不去觀禮不就可以了?」
  
  石茗怒不可遏的看著兒子眼神裡略微的嘲諷之意,正要發飆,石良玉已經跑出去了,聲音遠遠的傳來:「好餓,我先去吃飯了……」
  
  「孽子……」他狠瞪夫人一眼,「都是你慣出來的孽子……」
  
  王夫人囁嚅著,一句也不敢辯駁。



第六十四章 色誘蕭卷(1)
  
  藍熙之坐在樹蔭下聚精會神的看著《抱朴子》的醫學篇,當看到那一宗宗養生、房中、仙藥的部分,想起蕭卷買來的藥,不禁啞然失笑,那根本就是江湖傳聞裡,利用房中術的陰陽調和治療女子邪毒浸身的方法。看來,蕭卷正是聽從了他的這個勞什子「房中術」建議,她心裡好笑,唉,蕭卷真是昏庸呀。
  
  她拿起另外一本,也是葛洪送給蕭卷的所謂「奇書」,是一本記錄彭祖長壽養生秘方的書,蕭卷還沒看,就放在她這裡,以為是什麼普通的養生書。她慢慢往下翻,卻見裡面是極為詳盡的專門論述房中術的章節,其中不少「一夜御九女」之類的東西。再往下看,竟然是十分詳盡的採陰補陽圖!她正暗歎自己孤陋寡聞,忽然聽到一個聲音:「熙之,你在看什麼?看得這麼專注?」
  
  蕭卷的聲音響在頭頂,藍熙之驚得跳了起來,飛快的將手裡的書藏到背後,面紅過耳,語無倫次,連連道:「沒看什麼,沒看什麼……」
  
  蕭卷見她神情異常古怪,又面紅耳赤的樣子,不禁大為好奇:「熙之,你看的什麼書?」
  
  「沒什麼……哦,對了,蕭卷,我的酒釀成了,給你嘗嘗……」
  
  還不等蕭卷回答,她就跑到屋子裡,將書藏好,暗暗打定主意,決不給蕭卷看到這書來時,手裡已經多了把鐵鍬,她生怕蕭卷再問,掄了鐵鍬,逕直走到一棵樹下挖出一個小酒罈子,抱在手裡看看,拍開泥封,笑道:「也不知道好不好喝啊……」
  
  一股奇特的香味從拍開的泥封裡飄了出來,蕭卷笑道:「這就是你從猴子那裡學來的釀酒?」
  
  「別小看猴子哦。有一次在西山,我偷偷將一群獼猴辛苦釀的果酒全喝光了,結果那群猴子追了我一天一夜。呵呵,那可真是美味啊,我估計我這個也很好喝的……」
  
  「時間不長呢,能喝不?」
  
  「試試不就知道了!」
  
  兩個酒杯斟滿了酒放在石几上,蕭卷端起一杯:「聞著挺好的,不知道喝起來怎麼樣。」
  
  他還在聞著,藍熙之性急,已經喝下去一大口:「哈哈,不錯,真不錯,跟糖水似的,哎,比猴子釀的差多了,我居然不如猴子,哎……」
  
  蕭卷微笑著聽她唉聲歎氣,又看看酒杯裡那種十分特別的淡淡的花粉色,再抬起頭時,藍熙之不知已經喝了多少杯了,臉頰也變得酡紅,滿面的微笑:「蕭卷,你喝呀,其實很好喝的哦。」
  
  「熙之,你喝慢點,不要喝醉了啊。」
  
  「不會喝醉的啦,哎,我釀的酒不知道為什麼釀成了糖水。一定是中間有什麼地方沒有對頭!」
  
  蕭卷仔細的品嚐一口,這酒雖然香甜可口,但是,濃度較之她生日時候喝的蘭花酒不知大了多少,根本不是什麼糖水。他正要勸阻她,忽見她滿面的酡紅,悠然的樣子,便不忍掃她的興,只道:「慢慢喝,熙之!」
  
  「嗯,我知道。」
  
  說知道的人可是一點也不知道,似乎越喝越有勁,臉色也越來越紅,慢慢的,明亮的眼睛都開始有點迷離起來。
  
  「蕭卷,我再喝一杯,一杯就是了……」
  
  她站起身,搖搖晃晃的又要去倒酒,卻見蕭卷悄悄將罈子挪開了一點兒,她伸出手去,想挪過來,腳步一踉蹌,一下跌在了蕭卷的懷裡。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8:39 PM

第六十五章 色誘蕭卷(2)
  
  「熙之,熙之?」
  
  蕭卷正要扶起她,她咯咯笑起來,抱住了蕭卷的腰:「蕭卷,那麼好喝,你為什麼不喝?」
  
  蕭捲拂拂她前面有點兒凌亂的劉海,笑道:「你知道我很少喝酒的。熙之,我給你說一件事情,明天是『上巳節』,有個花會……」
  
  「蕭卷,好熱啊,天氣怎麼這麼熱?」
  
  蕭卷低下頭,只見她嘴唇微張,面色紅得不像樣子,笑迷迷的雙眼閃爍著一小簇極其陌生的火焰。蕭卷忽然覺得有一團火,倏的一下燃燒在了自己身上,而且她那樣火熱的滾燙的手也將自己抱得越來越緊。
  
  「熙之!」
  
  「蕭卷,我好熱啊……」
  
  她抱住他腰的手鬆開,整個人幾乎是膩在了他的懷裡,滾燙的雙手胡亂扇了幾下,無意識的解開了自己的外衣,嚷嚷道:「今年夏天來得很早哦,這麼熱……」
  
  蕭卷暗吸了一口氣,慢慢幫她把脫了一半的外衣脫下,柔聲道,「熙之,你喝醉了,進去休息一下吧……」
  
  「嗯,我頭有點暈……好暈啊。」
  
  蕭捲起身,抱起她就往臥室走,一路上,她緊緊抱著蕭卷的脖子,嘰裡呱啦的笑個不停:「蕭卷,你剛剛說什麼?」
  
  「你先休息……」
  
  「蕭卷……」
  
  她的身子越來越燙,蕭卷摒住呼吸,渾身上下也不由自主的燥熱起來。他暗吸了一口氣,幸好臥室的距離很近,他趕緊幾步走了過去,將藍熙之放在了床上。
  
  他勉強鬆了一口氣,剛要轉身離開,可是,腰立刻又被抱住了:「蕭卷,好熱,你不要走……」
  
  深呼吸,再深深的呼吸一下!
  
  蕭卷在床邊坐下,摸摸她的臉,柔聲道:「熙之,休息一下,一會兒就好了。我去給你弄點解酒的東西……」
  
  「蕭卷,你要走了?又要離開了?」藍熙之忽然有點兒清醒過來,驚惶的拉住他,「這次走了是不是就再也不回來了?」
  
  蕭卷聽著她驚惶的聲音,心裡有點酸楚,她的手抓得實在太緊,微一用勁,蕭捲身子前傾,不由得倒在床上,幾乎整個壓在了她的身上。
  
  身下的人兒只穿著一件薄薄的月白色的衫子,玲瓏小巧的身子火把一樣貼著自己,又大又明亮的眼睛發散出醉人的迷離的光彩,羞澀卻又灼熱,陌生而又充滿期待。
  
  「熙之,熙之……」他低聲叫她的名字,只覺得理智開始一點一點的瓦解,嗓子又乾又熱,渾身幾乎要冒出火來。
  
  醉眼朦朧裡又透著點清明,她不由自主的更加抱緊他,呢喃道:「蕭卷,蕭卷……」
  
  蕭卷勉強抬起身子,又要離開,可是,這聲「蕭卷」叫得如什麼仙音妙樂,勾魂攝魄!蕭卷遲疑著,抱著她的手一點也捨不得放開。
  
  「蕭卷,蕭卷……」
  
  她這樣軟軟的柔聲細語,滿含了陌生的情熾,蕭卷只覺得呼吸都開始困難起來,閉了閉眼睛,天地之間,彷彿只剩下了二人,所有的顧慮、擔心都飛到了九霄雲外,他俯下頭,凝視著她烏溜溜的黑眼睛,情不自禁地輕輕吻上她的滾燙的額頭、臉頰,然後慢慢的來到她嫣紅的同樣滾燙的嘴唇,手也慢慢伸向了她的衣襟,輕輕解著她的衣扣……



第六十六章 色誘蕭卷(3)

    第一顆衣扣已經解開,她感覺到蕭卷那樣灼熱遊走的手和滾燙的親吻,那是一種奇異到了極點的感覺。她微微閉上眼睛,軟軟的再叫一聲「蕭卷……」
  
  酒的熱意、動情的狂亂心跳,牽動了體內無法控制的亂躥的氣流,忽然喉頭一甜,藍熙之不由得偏過頭,睜開眼睛,「哇」的吐出一大口鮮血。
  
  猶如一盆冷水澆遍全身,蕭卷一下清醒過來,翻身抱住了她,惶然道:「熙之,你怎麼啦?」
  
  「哦?」藍熙之也清醒了一點兒,疑惑的看著他,「蕭卷,我沒怎麼啊……」
  
  「還沒怎麼?」蕭卷伸手輕輕擦拭她嘴角邊的血跡,「不行,熙之,得馬上找大夫……」
  
  「不用了。」
  
  「一定得找大夫,來人啊……」
  
  「蕭卷,真的不用了,恐怕是酒喝得太多的緣故。我練的那種功夫不能喝酒,我以為喝甜酒不會有問題,沒想到甜酒也……」
  
  蕭卷見她說得如此肯定,好一會兒才心有餘悸道:「熙之,今後你一滴酒也不能喝了。記住,不准再喝任何酒了。」
  
  「好的,我再不喝了。呵呵。」
  
  這一大口鮮血之後,她臉上的酡紅幾乎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比往常更明顯的慘白。蕭卷緊緊抱住她,柔聲道:「熙之,以後別練功也別喝酒了,就平靜的過日子好不好?」
  
  「我要保護你的啊!」
  
  「不,熙之,應該我保護你了。」
  
  藍熙之凝視著他溫柔的眼神,他的眼神常都是溫柔的,可是如此深邃刻骨而又柔情繾倦的溫柔,她卻是第一次見到。她微笑著輕聲道:「蕭卷,我沒有問題。你放心吧。」
  
  這時,酒已經醒了一大半,她忽然記起自己剛剛的舉動,慘白的臉又開始變得舵紅,趕緊從他懷裡坐起身來。
  
  蕭卷也有點尷尬,放開她,站起身走到一邊,很不自然的四處看看。藍熙之想起什麼似的,又道:「蕭卷,你先前說明天『上巳節』要幹嘛?」
  
  蕭捲心裡一抖,後悔得幾乎想咬掉自己的舌頭。他沉默了一下,微笑道:「熙之,也沒有什麼,就是一些朋友一起在讀書檯聚聚而已。明天我來接你一起去。」
  
  藍熙之轉動著眼珠:「又是那些士族麼?跟這些人有什麼好聚的?而且我又不認得人。」
  
  「石良玉和朱弦也會來,他們你都認得啊。」
  
  「唉!可不可以不去啊?」
  
  「熙之,就是一起看看花而已,如果到時你不喜歡,我們就先離開好了。」
  
  「那,好吧。」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8:40 PM

第六十七章 和太子決絕(1)
  
  鳥兒剛在枝頭發出第一聲清脆的啼叫的時候,藍熙之推開窗子,呼吸了一口窗外新鮮濕潤的春天的空氣。
  
  梳妝台上放著一個大大的錦盒,盒子裡是蕭卷送來的東西。她打開,裡面是一整套極其精美的羅衫和全套的首飾。
  
  這套羅衫比起自己生日時蕭卷送的那套更加華貴,那是一種十分希罕的貢品,羅衫月白為底,上面繡著淡淡紅色的百鳥朝鳳圖,刺繡的工藝幾乎達到了超絕的地步。再看那套首飾,最奇特的是一件鳳釵步搖,上面兩顆同樣拇指大小的藍色寶石,十分希罕,輕輕搖動,發出很悅耳的細細的清脆之聲,就像是某種天然的樂器發出的聲音。
  
  她若有所思的看看這套太過華麗隆重的服飾,心想,穿了如此可怕的衣服簡直就是赤裸裸的告訴人們「我好有錢哦」,蕭卷究竟是要幹嘛呢?她想了想,還是穿在了身上,梳洗齊整,推開了房門。
  
  蕭卷滿面微笑的站在門外,細細的看她幾眼:「熙之,走吧。」
  
  蕭卷是滿面的微笑,可是聲音裡卻有少許的不自然。藍熙之敏銳的看著他:「蕭卷,有事嗎?」
  
  蕭卷搖搖頭,藍熙之看他的微笑裡一絲黯然飛快閃過,心裡忽然有點不安,但見蕭卷只顧大步往前走,便只好跟了上去。

    ***

  人,很多的人幾乎讓人眼花繚亂。京城士族大家的公子、小姐幾乎全部到了,五顏六色、花枝招展,幾乎讓人有點透不過氣來。
  
  蕭卷暫時離開了,說是要去安排一點事情。藍熙之身邊原本跟著一大群丫鬟、侍從。這些,都是蕭卷給她找來的,還嚴格吩咐了這些人一定要守在她身邊。這是某種身份的體現?藍熙之心裡隱隱有些不安,雖然那大幫子人一直恭敬的跟著她,可是哪裡跟得住?她尋了個覷漏,很快便悄悄擺脫了這大幫侍從,闖入了人群裡。
  
  「藍熙之……」
  
  是石良玉驚喜的聲音。
  
  藍熙之趕緊轉向他的方向,石良玉原本的驚喜在看到這樣一個盛裝而來的女子時,忽然變得有點奇怪,似乎看見了什麼陌生的東西,一時之間還反應不過來。她身上的衣裳太過華美,頭上的鳳釵太過珍貴,因為穿了這樣一身行頭,走路也變得微微有些不自在,往日飛揚佻脫的女子,忽然如眼前眾多的貴族女子一樣,變成了木然行走的木偶人,泯然眾矣…………
  
  藍熙之是何許人也,見他隱隱變得失望的目光,微笑起來,點點頭。見她這樣微笑,眼睛又變得那麼明亮,石良玉心裡微微的失望立刻變成了一種陌生的興奮,幾步走了過來,開心道:「藍熙之,為什麼是你一個人?」
  
  自己本來是和蕭卷一起來的,並不是一個人。
  
  石良玉又熱心道:「藍熙之,我陪你吧,反正我沒有什麼事情。」
  
  藍熙之正愁不認識人,立刻就要答應,可是忽然看見蕭卷就在前面不遠處的花台上,被眾人簇擁著。她笑起來:「石良玉,我先離開一會兒……」
  
  「好吧,等會兒見,今天,你可是主角哦。」
  
  藍熙之停下,正要問他什麼意思,可是周圍已經擁擠了很多人,另外有人在喊石良玉,她遲疑了一下,不得不快步離開了。
  
  因為石良玉這一聲「藍熙之」,她剛獨自離開,周圍的目光立刻追隨了過來。仿如一隻猴子忽然進入了人的世界,也或許是一個人忽然闖進了猴子的世界——藍熙之每走一步,幾乎都是走在千百雙眼睛裡,好奇、評判、品評、挑剔、鄙夷、欣羨……這時,藍熙之才明白,人類的眼神還真是豐富多樣,情態各異。
  
  何采蓉身邊的婢女發出一聲驚呼:「天啦,小姐你看,是藍熙之,她怎麼會在這裡?」
  
  「她就是藍熙之?打扮得如此華貴,不像庶族啊……」
  
  「看她身上的衣服,這種刺繡是貢品中的極品啊,她怎麼會有?」
  
  「庶族就是庶族,穿上了龍袍還是狸貓……」
  
  「聽說她很厲害,寒山寺的維摩潔像就是她畫的……」
  
  「能畫像有什麼了不起?女子無才便是德嘛……」
  
  「『上巳節』花會,她一個低賤的庶人女子怎麼敢出現在這裡?」

    ***

  這裡面,最訝異的是石良玉的母親王夫人的目光。她今天來的目的主要就是看看藍熙之究竟是「何方妖孽」,看了幾眼,忽然自言自語道:「倒也清秀端莊,怎麼看也不像傳聞中的妖女啊?!」



第六十八章 和太子決絕(2)
  
  除了朱、石兩家外,其他人只是收到了讀書檯侍從送去的賞花請帖,只知道是「上巳節」賞花,並不知道太子收「義妹」的事情,王夫人看大家驚訝的眼神,低聲道:「你們難道不知道?今天太子會收她做『義妹』啊……」
  
  「難怪,先前,我看見她是和殿下一起來的。天啦,士族多少好女子,殿下為什麼要認她做義妹?」
  
  藍熙之轉頭看去,為首的麗人正是兩度被自己嚇暈的何采蓉。她的旁邊站著一個華貴的中年婦人,正好奇的打量著自己,她並不知道,這個婦人正是石良玉的母親。藍熙之認得的只有何采蓉,何采蓉站在一堆女眷裡,既沒附和也沒開口,臉上是徹底的冷淡和不屑,似乎生怕看一眼庶族之人就會降低自己的身份。
  
  眾人忽見藍熙之的目光看來,竊竊私語聲立刻小了下去,紛紛移開了目光。
  
  「殿下為什麼要認她做義妹?」、「你是今天的主角哦」————藍熙之慢慢往前走,忽然有點明白過來,抬頭看去,蕭卷正在和幾個十分氣派的中老年男人敘話,看樣子,這些人正是幾大家族的大家長。
  
  她繼續往前走,前面是幾個貴公子在熱熱鬧鬧的互相招呼,其中一人看見她走過來,看了幾眼,立刻低聲道:「藍熙之來了……」
  
  此人正是司徒子都。他旁邊的一個公子也看見了藍熙之,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藍熙之,倒愣了一下,長長的睫毛眨了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藍熙之先招呼他:「朱弦!」
  
  「哦?」朱弦回過神來,好奇的打量著她,面前的女子錦衣麗服,再也不是往日所見落魄書生一般的寒酸,而是異常的清秀端莊,她那樣慢慢的走過來,頭上的鳳釵步搖,一步一生輝,很有點搖曳多姿的感覺。
  
  他看了好幾眼,心裡一跳,忽然笑起來:「妖女,別以為你這樣就可以躍龍門了!你要記住,你的血緣還是低賤的庶族,這是永遠也改變不了的……」
  
  他的四周立刻響起了一片應和之聲,尤其是司徒子都的大聲叫好聲。
  
  藍熙之極其耐心的聽他說完,微笑起來:「嗯,我會牢牢記住的,朱弦。」
  
  朱弦見她絕非往常的反唇相譏,而是非常禮貌的點頭微笑,眼睛裡卻有一絲深深的悲傷之意。這絲一閃而過的悲傷之意是如此刺眼,朱弦忽然覺得有點笑不出來,低聲道:「藍熙之…你……」
  
  「熙之,熙之……」
  
  是蕭捲走了過來,溫柔的聲音,親切的語調。藍熙之看著他的笑臉,覺得有些天旋地轉,她低聲道:「我頭有點暈,我先去喝點水……」
  
  「來人,送茶水上來……」
  
  「不用,我自己去喝。」
  
  「好的,你去吧,快點回來。」
  
  已經有普通的遊人到山上來了,但是,因為他們是庶族,只能遠遠的看著這邊的花會和這邊的衣袂飄香。這時,已經有歌舞聲響起,有人在唱歌,歌喉婉轉,繞樑三日,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安靜了下來,聽她的婉轉歌喉,看她的妙手彈奏,這是才貌雙全的何采蓉在輕歌曼吟。
  
  她是士族的第一美人,永遠都是人群裡的焦點。
  
  從一棵巨大的古松背後望去,蕭卷正坐在中間高台上,仔細欣賞著這樣絕妙的歌聲。何采蓉是這次太子妃的最佳人選,何采蓉才貌雙全家世顯赫,何采蓉是所有男人的夢中情人!蕭卷聆聽得是如此忘情,以致於自己已經離開很久了,他都沒有發現。
  
  藍熙之忽然輕輕笑了起來,發覺自己就如一個妒婦,已經流露出了爭寵的苗頭。她想起石良玉不以為然的目光,喃喃道:「水果男,其實,你們都沒有看錯,也許,我的意識裡就是在妄想攀龍附鳳吧?……不然,我幹嘛喜歡蕭卷?不然,我本來都已經離開了,又何必跑回來自取其辱?」
  
  「熙之,你做我的妹妹好不好?」
  
  她想起自己昨夜近乎放蕩的舉止,想起蕭卷幾次拒絕不得的尷尬神情,心裡像扎進了一根刺,頭眼都開始昏花前來。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8:41 PM

第六十九章 愛和悲哀(1)
  
  「倚天屠兔記」。
  
  藍熙之的腳步有些踉蹌。她看看那個經年沒睡醒過一樣的邋裡邋遢的老闆,瞬間覺得他的這張臉特別聖潔乾淨,幾乎沒有一點點的虛偽和敷衍。
  
  老闆笑著迎了上來:「客官,要吃點什麼?兔腦殼還是牛肉麵?」
  
  「酒,越多越好!」
  
  一支明晃晃的寶石頭釵、一隻紅色的毫無瑕疵的玉鐲一起放到了老闆手裡。老闆大睜著眼睛,口水幾乎都要流下來了,好一會兒才點頭如搗蒜:「夠了夠了,您喝多少酒都夠了……」
  
  這樣的店裡自然沒有什麼好酒。
  
  劣質的燒刀子一入喉,像有塊燒紅的鐵烙在胸口,狠狠的磨,狠狠的挫,要將全身的血肉骨髓都研磨成粉碎一般。
  
  老闆是個厚道人,搬了幾罈酒放在旁邊,見她光喝酒,又顛顛的跑去拿了大堆兔肉、兔腦殼放在盤子裡給她端上來,「客官,我再去給您煮碗牛肉麵……」
  
  「不用了,你忙你的,不用招呼我!」
  
  「客官,吃點東西吧,不要光喝酒,這樣很傷身的……」
  
  藍熙之微笑著看著他,又將身上的玉珮摘下來,遞給他:「老闆,你可真是個好人……」
  
  老闆嚇了一跳:「您給的東西不知已經可以買下多少個店了,我不敢再收您的錢了……」
  
  藍熙之隨手將玉珮扔在地上,笑道:「唉,看來真不是什麼好東西,誰都不想要啊!」
  
  老闆趕緊去撿了起來,給她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的退了下去:「客官,您需要什麼儘管吩咐。」
  
  「好的,謝謝你。」
  
  夜已經黑了。藍熙之看看四周,店裡已經沒有人了,老闆趴在一邊打著瞌睡。她的眼睛還是那麼明亮,心裡依舊那麼清醒。她笑了起來,其實,要喝醉也是不容易的。要看心情,心情好的時候才會喝醉,不好的時候,是怎麼都喝不醉的。
  
  一股濃濃的甜腥味躥上喉嚨,烈的酒和體內的一股氣流互相衝擊、亂躥,渾身幾乎要裂開來。她低下頭,大口大口的吐出血來,直吐得月白色的袖子都沾滿了血跡,殷紅的血跡和淡紅色的花紋混在一起,慢慢地就分不清楚哪些是花紋哪些是血跡了。
  
  老闆常年沒睡醒般的目光終於徹底睜開,驚得眼珠子都差點掉了出來,戰戰兢兢的跑過來:「客官,您……」
  
  藍熙之笑道:「你放心,我不會死在你這店裡的……」
  
  她站起來,在牆上靠了一會兒,慢慢的一步一步往前走。
  
  已經是深夜了,天空是黑的,前路是黑的,整個世界都是黑的,沒有一絲光亮。



第七十章 愛和悲哀(2)
  
  蕭卷恍惚的看著對面女子的彈奏,心裡越來越不安,幾乎一句也沒聽清楚她唱的是什麼。好不容易一曲終了,人群裡掌聲雷動。蕭卷四周看看,依舊沒有藍熙之的影子。他皺皺眉頭,一名侍從遠遠走過來,伏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蕭卷面色大變,站了起來,轉身就走。
  
  本來是準備充當禮儀的朱濤,可是剛到讀書檯就被告知今天已經變成了單純的「上巳節」賞花,太子也不再認什麼妹妹了。他雖然意外,不過心想能夠見藍熙之一面也行,可是,等了許久,一直也沒見到這個充滿傳奇色彩的女子出現。此時,他見蕭卷匆忙起身,神色慌張,趕緊低聲道,「殿下……」
  
  蕭卷腳步未停:「朱大人,我要離開一下,你們請自便吧!」

    ***

  前面,是誰人點燃的燈籠,明亮得太過刺目。
  
  很多的人影在穿梭,她停下腳步,看著一個滿面驚惶的人飛快跑過來,然後,緊緊摟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子,聲音顫抖得厲害:「熙之!熙之!」
  
  他的聲音是如此情深意重,可是,不知怎地,藍熙之忽然覺得這張臉是如此陌生,如此虛偽,她閉上眼睛,幾乎再也不想多看他一眼。
  
  她想伸手推開他,可是他抱得實在太緊,她勉強加了點勁,那股甜甜的一直在喉嚨裡打轉的血腥味,無論怎麼忍都忍不住,一張口,又是大口大口的鮮血噴出來,全部噴在那緊緊抱住自己的人的胸口上。
  
  「熙之……」他的聲音抖得更加厲害了,幾乎語無倫次起來,「快,去傳大夫……」
  
  「熙之,你忍一下,馬上就要到了,你一定要忍住……熙之……」
  
  吐了幾口血後,心裡又清明了不少。她笑起來,運了下勁,猛的推開了他,大步往前走去。
  
  「熙之……」身後的人追來,攔在她的前面,卻怯怯的不敢再伸出手去,害怕她再運勁,受傷更加嚴重。
  
  四周圍滿了侍從,一個個在逼近。
  
  藍熙之眨了眨越來越花的眼睛,笑起來:「蕭卷,你敢強行阻擋我?」
  
  話未說完,她忽然躍起,幾個起落躍出了包圍的人群,快步往前跑去。
  
  一眾侍從正要追上去,蕭卷揮揮手阻止了他們,心跳得幾乎要從胸腔裡迸裂出來,然後自己一個人飛快追了上去。蕭卷一向體弱多病,處變不驚,侍從們從來沒有見他如此飛奔過,一個個駭然不已,也跟了上去。
  
  藍熙之的腳步越來越踉蹌,身子似乎也越來越沉重,幾乎要跌倒在地上。她勉強吸了口氣,又快走幾步,雙腿一顫,不由自主的跌坐在地上。
  
  她抬起頭看看天空,天上既沒有月亮也沒有星光,春日的深夜暗沉得出奇。眼皮也越來越疲倦,她卻勉強睜開著,她知道,也許,只要一闔上,哪怕是這樣漆黑的天空,自己也再也看不到了。
  
  「熙之……」
  
  那溫柔焦灼的聲音響在耳邊,一個人用盡全力抱起她,然後轉身將她背在背上。就像曾經有過的那樣一個漆黑的夜晚一般,她聽見自己微弱的聲音:「呵呵,蕭卷,我好疼……」
  
  「熙之,忍一下,快到了……」
  
  背上沒有了聲音,蕭卷加快了腳步:「熙之,以後我常背你,好不好?」
  
  依舊沒有聲音,蕭卷只覺得自己的脖子裡變得濕漉漉的,也不知道是水還是血,他加快腳步跑了起來。跟在後面的侍從無不驚駭的看著他,他們從來不敢想像,一個體弱多病的人竟然可以跑得這麼快。

    ***

  天黑了又亮了,亮了又繼續黑下去。
  
  昏迷中的人仍然緊緊抓住自己的手,蕭卷微微側過身子,聲音已經完全嘶啞:「道長,你看她能不能醒過來?」
  
  幾名遠近有名的神醫國手退在一邊,葛洪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的道:「藍姑娘會醒過來的。不過,吐了那麼多血,精氣神幾乎已經全部耗盡,而且強行運功傷及內臟。即使醒過來,也很長時間無法痊癒的……」
  
  「好了,我知道了,你們下去吧。」
  
  「是!」
  
  屋子裡完全安靜下來,幾盞燈籠將屋子裡照得亮如白晝。
  
  蕭卷摸摸她的鼻息,她雖然不能睜開眼睛,可是還有微弱的呼吸,鼻端也是溫熱的。他輕輕撥開她的手,慢慢站起身,看她房間裡面的每一樁物事。
  
  書桌的最下面放著一卷《抱朴子》,《抱朴子》下面是一卷還沒來得及合上的「彭祖養生」,翻開的那頁正是「採陰補陽」密戲圖。
  
  他記起她那天面紅耳赤的慌忙躲藏,忍不住笑了起來:「熙之啊,熙之!」
  
  他打開她的衣櫃,裡面是一些簡單的衣服,還有個小小的包裹。他想起她趕了風雨掉了斗篷飛快的跑回來的那個夜晚,拎的就是這個包裹。攤開包裹,裡面東西少少,除了一本薄薄的小冊子,還有自己在她生日那天送給她的衣服和翡翠,折疊得那麼用心,幾乎沒有弄皺一點點。
  
  他正專注的看著這些東西,心裡忽然有些異樣的感覺,回過頭去,藍熙之已經慢慢睜開了眼睛,正看著自己。
  
  他趕緊跑過來,緊緊抓住了她的手。藍熙之抽了抽手,沒有抽出來,蕭卷驚喜得只叫一聲「熙之」就再也說不下去了。
  
  藍熙之看著他憔悴得快要死去的模樣,又閉上了眼睛,很久才吐出幾個字:「蕭卷,你去休息吧!」
  
  蕭卷搖搖頭,滿心的歡喜:「熙之,我就在這裡休息,陪你。」
  
  他見她不開口,又低聲道:「熙之,我原本以為是對你好,沒想到差點害死了你!熙之,以後,我再也不會做這種蠢事了……」
  
  藍熙之不再說話,不經意的又抽了抽自己的手,沒能抽出來,便又閉上了眼睛,不再說一句話。
  
  春花,青果,新鮮的味道飄散在小亭的上空。
  
  很暖和的陽光從粗大的古松裡灑下來,暖洋洋的照在身上,舒適又愜意。
  
  朱弦快步從山下往上走來,來到小亭的石板前停下,水汪汪的眼睛立刻看向那棵古松下的寬大的椅子,和椅子上坐著的手握一冊書卷的女子。
  
  暖洋洋的陽光照得她蒼白的臉幾乎如一張透明的紙,沒有一絲血色。
  
  朱濤見蕭卷那天匆忙離開,估計是出了事情,趕緊派兒子去打聽,才知道是藍熙之生病了,而且「義妹」一事也不了了之,朱濤並不多問原因,立刻就差兒子送了許多補品過來。
  
  「藍熙之!」
  
  沒有人回答,她甚至沒有抬起頭來。
  
  「藍熙之!」
  
  朱弦走過去幾步,以為她沒聽到,又加大了一點兒聲音。
  
  藍熙之還是沒有回答,依舊漫不經心的看著手裡的畫卷,這畫卷正是陳思王的《洛神圖》,原本是石良玉的心頭珍藏,前天,石良玉來看她,就帶來了這個畫卷送給她。
  
  「藍熙之……」
  
  她早已聽得是朱弦的聲音,可是此刻心裡對朱弦的厭惡之情幾乎已經達到了頂點,只覺得再和這個自命高貴不凡的世家子多說一句話,都是一種對生命極大的浪費。
  
  不回答不抬頭甚至連反唇相譏都沒有,那是徹底的漠視!朱弦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蔑視,有點尷尬的杵在那裡,好一會兒才低聲道:「藍熙之……對不起!」
  
  朱弦第一次向別人道歉,而且是向一個女子道歉,滿臉漲得通紅,偷眼看去,卻見藍熙之恍若不聞,依舊看著手裡的畫卷。
  
  藍熙之看完畫卷,又拿起椅子上的另外一本書,正是葛洪的「棗木飛車」的製造方法。前些日子,她和葛洪粗粗試驗了一段時間一直沒有成功,正找不到原因,她看著中間的一段,忽然心裡一動,站起身來。
  
  朱弦見她起身,心裡一喜,正要說話,可是藍熙之卻根本沒有看自己,慢慢往小亭裡面走去。朱弦幾曾受到過這種徹頭徹尾的輕蔑和冷淡?卻見她離去的背影,身形更加空蕩,顯然是這一次受創太嚴重的緣故。
  
  朱弦呆呆的站了一會兒,看她的背影消失在門裡,只好轉過身,悵然往山下走去。
  
  藍熙之剛拿了一個模具出來,卻見蕭卷站在門口,看著山下的方向。
  
  「熙之,朱弦是來看你的。你昏迷時,他已經來過兩次了。」
  
  藍熙之淡淡的「哦」了一聲,又坐在了那張寬大的椅子上。
  
  藍熙之聚精會神的看著手裡的模具,蕭卷在她面前站住,手撐在椅子上,俯下頭,柔聲道:「熙之,你身子還沒大好,先歇著吧,以後再操心這些東西好了。」
  
  藍熙之抬起頭,看他的雙手撐在椅子上的姿勢,那是一種極其親熱的姿勢,似乎很想將坐在椅子上的人一把抱住。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8:42 PM

第七十一章 愛和悲哀(3)
  
  她忽然笑了起來:「蕭卷,你怕我以操心這些東西為借口,就會長久的賴在小亭不走?」
  
  蕭卷凝視著她略帶嘲諷的目光,柔聲道:「熙之,我希望你永遠都在這裡!」
  
  「永遠都在?!你也常不在的,是不是?」她笑道,「蕭卷,我還一直以為你是喜歡我的……」
  
  「熙之,我本來就是喜歡你的,很喜歡!」
  
  藍熙之似乎一點也不意外,點點頭:「喜歡到什麼程度?你離開的時候我就在這裡等你?你有空的時候就來晃蕩,就跟度假一樣?」她笑著搖搖頭,「不,我不喜歡等待。即便你是蕭卷,我也不願意將生命耗費在無用的等待上!我本來就是過客,外面的世界還很遼闊,是不是?」
  
  「熙之!」
  
  「蕭卷,你倒真是費心了!先是讓我高攀你這個哥哥,又給我選擇了兩門極好的親事,讓我可以自己有個選擇。可是,他們卻根本就看不上我這個庶族賤民。對不?你是不是也覺得面上無光?呵呵……」
  
  「熙之,我並不想讓你做妹妹,那是因為葛洪告訴我……」
  
  「葛洪告訴你什麼?」
  
  「葛洪說你身體虛弱,要擇精壯男子盡快成親才會好起來!我沒有辦法,我希望你活下去。我還希望,如果你這一生不得不嫁給其他人的話,無論嫁到什麼人家裡,都沒有任何人敢輕視你,讓你受氣!」
  
  藍熙之長長的吸了口氣:「蕭卷,倒真是難為你了!你希望我不是做妾的命運,希望我的未來平穩健康,你還在郊外100里處給我準備了『藏書樓』,甚至,不惜紆尊降貴親自給人家送請帖——你看,這些我都知道——也許,你真的是對我很好的!可是,為什麼我還是越來越厭惡這裡,越來越不想再看到你呢?而且,我為什麼就一定要嫁人?」
  
  她笑起來,「按照你的說法,嫁人是為了讓我活命,對吧?可是天下男子那麼多,我即使嫁人也不一定就要嫁給士族,是不是?你覺得朱弦這些士族公子哥兒很不錯?其實在我眼裡,他們簡直就是一群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寄生蟲而已!」
  
  蕭卷強行忍住劇烈的咳嗽,嘴角邊又隱隱滲透出細細的血絲:「熙之,其實,我非常後悔這個愚蠢的打算,所以『上巳節』前夕,我已經決定取消這個儀式!熙之,我需要你在我身邊!」
  
  「蕭卷,你要明白,並不是你希望我怎麼樣我就會怎麼樣的!我希望能走很多地方的路看很多地方的雲,讀書檯這裡,我已經看厭倦了,不再喜歡了。」
  
  她看著蕭卷蒼白的臉色,慘淡的神情,心裡忽然湧出極大的快意,她將手裡的模具一扔,站了起來。
  
  蕭卷默默的放開撐在椅子上的雙手,退開一步,看著她慢慢走進屋子裡,然後,關了房門。
  
  一夜風雨,不知多少花落成泥。
  
  天色微明,通往山下的小徑還是濕漉漉的,有些打滑。
  
  瘦小的人影提了小小的包袱走出小亭的門口。她的包袱太小了,既裝不下曾經心愛的寶劍「紫電」,也裝不下那套曾經為她所珍視的生日禮物。她曾經以為,那份禮物,直到自己死亡時都會跟隨著自己,永遠也無法捨棄。可是,真要捨棄的時候,才發現,要丟掉一些東西,其實,並不是十分困難的事情。
  
  她的腳步已經快接近下山的第一級石梯了。
  
  蕭卷一直在門口注視著她,劇烈的咳嗽,心口碎裂一般的疼痛!她的一隻腳已經先跨了出去,他知道,只要另外一隻腳也邁出去,此生此世,自己就休想再見她一面了。
  
  蕭卷忽然衝了上去,用力的拉住了她的胳膊:「熙之,不要走!」
  
  他拉得太用力,生生將她邁出的步子拉了回來。她微笑起來卻不敢回頭:「蕭卷,何必呢!」
  
  「熙之,你也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
  
  她心裡一震,身子完全僵住。
  
  「熙之,我很自私,我希望在自己的最後歲月,能夠和你在一起,能夠得到幸福;而不是陷入整天掛念你、擔心你的痛苦裡……」
  
  手裡的包袱掉在地上,她轉過身子,緊緊抱住了他,將頭深深埋在他的胸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好一會兒,她抬起頭,輕輕推開了他,撿起地上的包裹,微笑道:「蕭卷,再見!我會保重的,你也要保重!」
  
  「熙之,不要走!」
  
  這次,她的兩隻腳幾乎是同時跨了出去,蕭卷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得越來越快,很快就在半山腰上變成了一個黑點。
  
  天色依舊十分陰沉,他咳嗽得喘不過氣來,已經病入膏肓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好幾次都向著山崖,差點搖搖欲墜……



第七十二章 反叛和立妃(1)
  
  烏衣巷邊鳥雀紛飛,花樹繁茂,朱家的大門卻緊緊關閉著,門口的幾名家丁也小心翼翼,大氣也不敢出一口。一大早,朱濤已經率領在京做官的二十幾名子侄入宮請罪去了。這樣的舉動已經持續近半個月了。
  
  半個多月前,他的弟弟朱敦終於忍受不了刁協、劉隗等人的彈劾,在青州舉兵,將皇帝親自安插在青州的幾名心腹官員全部斬殺,打著「清君側」的旗號,向京城進發。
  
  在起兵之前,朱敦曾給皇帝上疏多次,其中歷數了劉隗、刁協的罪狀:「劉隗前在門下,邪佞諂媚,譖毀忠良,疑惑聖聽,遂居權寵,撓亂天機,威福自由,有識杜口。大起事役,勞擾士庶,外托舉義,內自封植;奢僭過制……」
  
  皇帝閱後大怒,立刻下令誅殺此亂臣賊子,「有殺朱敦者,封五千戶侯」。
  
  皇帝原本以為,皇命一下,自然會從者雲集申討叛逆。可是,江南大族偏安日久,都是以自己壟斷寡頭家族的利益為重,把皇帝的家族也不過當作一個超大豪族而已,所以歷來並沒有將皇權看得多麼神聖,而且刁協、劉隗也實在囂張得討人厭,所以,皇命雖下,卻從者寥寥,只有一向狷介耿直的石茗拍案而起:「人主不是神仙,孰能無過?人臣怎可以舉兵抗上?」
  
  皇帝原本以為除了勤王之師外,自己設置的牽制力量至少也能替他抵擋一陣。沒想到這些人如何能和浴血疆場幾十年的朱敦抗衡?朱敦幾乎勢如破竹,很快就要兵臨城下了。
  
  朱濤一向反對兄弟起兵,可是阻止不得,加上朱敦起兵後,劉隗、刁協二人更是大肆向皇帝進讒言,說朱濤把持朝綱多年,目無君上,將自己的子侄都安插在重要位置上,羽翼已經嚴重威脅到皇權云云。他二人及其黨羽想方設法,幾乎每天都會有彈劾朱濤的奏章 遞上。
  
  本朝渡江南下,皇族並無依憑。皇帝總共只有四個兒子,其中一個早夭,太子又體弱多病,剩餘的兩個兒子尚年幼,但見朱家男丁興旺,子侄眾多又皆為人中龍鳳,絕無其他家族那種紈褲敗家子,所以,朱敦起兵後,皇帝更生「孤家寡人」的恐懼,久而久之,對朱濤這位自己曾經拉他共坐御榻的股肱之臣便生出許多罅隙,很久不再朝見他了。
  
  朱濤因此憂心恐懼,無奈之下,只好每天率領在京做官的二十多名子侄,天天跪在宮門外請罪,希望能躲過這場大劫。
  
  這天,朱濤率領一眾子侄又跪拜了半天,宮門依舊未開,皇帝正在金殿裡和一般近臣商量前方軍情大事。
  
  眾人跪了良久,只見一人健步如飛的走來,正是石家的大家長石茗。石茗為僕射,在中書省任職,人雖然古板狷介,但是,卻絕非落井下石的小人,早年和朱濤也有些交情。本次朱敦起兵,他雖是唯一拍案而起的人,但是,卻從來不曾針對朱濤極其朱家子侄。
  
  朱濤一見他,大喜過往,趕緊道:「茗兄,你一定要在皇上面前替我美言幾句,我全家一百多口全靠你了……」
  
  石茗喜歡喝酒,經常喝得醉醺醺的,今天上朝,雖然沒有喝那麼多,但是,身上還是有一股酒味。他看也不看朱家眾人,像沒有聽見一般,昂首走進了宮門。
  
  朱濤看他進去,無可奈何的搖搖頭,他旁邊的朱弦小聲道:「爹,他應該會幫我們吧?」
  
  朱濤長歎一聲:「現在這種情況,誰願意幫我們啊!」
  
  金殿上,石茗向皇帝行禮後,皇帝愁眉不展:「石卿家快平身吧。」
  
  石茗立在一邊,見何延、刁協、劉隗等人都在,顯然正是和皇帝在密謀。
  
  皇帝因為石茗那番拍案而起以及他平素的好名聲,近日對石茗更是親信,向何延等人點了點頭,何延道:「實不相瞞,石大人,我們今天正在商議,是不是先拿下朱濤和朱氏子侄……」
  
  「萬萬不可!」
  
  石茗趕緊搖手大聲道:「朱太尉忠心耿耿,要是沒有他就沒有本朝的渡江立國。朱敦起兵後,他每天率領子侄在宮門外請罪,完全是拿了朱氏全族做人質。皇上請想想,要是朱濤真有反意,他兄弟子侄,內外勾結,誰人抵擋得住?……」
  
  刁協道:「朱濤一手遮天,目無君上……」
  
  石茗怒瞪他一眼:「你等小人矣,整天羅織罪名誣陷良臣,皇上正是該親賢臣遠小人……」
  
  刁協、劉隗怒不可遏,幾乎立刻就要撲上去,皇帝皺眉道:「眾卿家毋需再爭,當前問題是要趕緊解決朱敦舉兵的問題……這叛賊很快就要兵臨城下了……」
  
  說到這個問題,刁協、劉隗甚至何延都又啞口無言起來,石茗冷笑一聲:「各位倒是快點獻計獻策啊……」
  
  劉隗也冷笑一聲:「石大人又有什麼好主意了?」
  
  石茗翻了翻白眼:「二位如此能幹,現在又沒主意了?!」
  
  「各位都退下吧!」皇帝不耐煩的揮揮手,譴退了眾人。

    ***

  已近日暮了,石茗從宮裡出來,朱濤和一眾子侄依然跪在宮門外。
  
  朱濤一見他出來,抱了最後一點希望,再次迎了上去:「茗兄,您一定要替我美言幾句,我全家一百多口啊……」
  
  石茗在宮裡又喝了許多賞賜的御酒,正醉醺醺的,朱濤招呼他,他還是不理不睬,一邊走還一邊嘀咕:「今年殺賊子,取個斗大金印……」
  
  一眾朱氏子弟一聽,心都涼了半截,朱濤歎息道:「牆倒眾人推!現在,是不會有人幫我們的了!」
  
  朱弦心裡也隱隱有些失望,他小時候曾上過石家玩耍,石茗見他神采出眾,很是喜愛,曾親自割牛心給他吃。他看看失望不已的父親,低聲道:「爹,現在,只要人家不落井下石就算不錯了,我們也不應該要求太高了。」
  
  他的一位堂兄憤憤道:「誰敢說他沒有落井下石呢?」
  
  「以石大人的為人,應該不會的!」
  
  朱濤聽子侄爭辯激烈,搖搖頭,憂心忡忡道:「回去吧,現在只好聽天由命了。」

    ***

  深夜。
  
  老管家走進書房,低聲道:「老爺,有客人來訪。」
  
  正在書房裡商量的朱濤父子大為意外,這個草木皆兵的時候,朱家還有客人來訪?
  
  朱弦立刻看向老管家身後,尚未開口,跟在他身後的戴著諾大斗笠的人忽然伸手摘掉了斗笠,低聲道:「朱大人,是我!」
  
  朱濤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趕緊下拜:「參見殿下!」
  
  蕭卷扶起了他:「朱大人毋需多禮。我今天來,也並非有什麼要事,只是隨便和朱大人聊聊。」
  
  「歡迎歡迎。老臣已經期待殿下很久了。」
  
  雙方坐定,蕭卷道:「如今刁協、郭隗等人沒有少刁難朱大人吧?」
  
  朱弦憤憤道:「正是。」
  
  朱濤苦笑一聲:「臣的兄弟如此大逆不道,能不遭人刁難嘛!」
  
  蕭卷道:「刁協、郭隗依附於何延,媚上欺下,逢迎君王所好迴避君王所短!我父親尚佛,他們就跟著佞佛,完全是一班見風轉舵的讒臣!久而久之,讒言影響到我父親心緒。朱敦性子火爆,我曾經宴請過他一次,他喝醉後,高吟曹操的『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一邊唱還一邊以如意打唾壺為節,壺邊都被打出了一個個缺口!這樣一個人,顯然是受不了朱家被排擠、猜忌才會出此下策,『清君側』也是出於一片忠心,我相信,情況不會十分嚴重的……」
  
  朱濤一時不知該怎麼接下去,只是點點頭:「臣也希望他早早懸崖勒馬啊!」
  
  蕭卷笑道:「如今,司徒將軍鎮守入京關口,他和朱敦關係密切,有些來往。朱大人對司徒將軍有提攜之功,這次,還得請朱大人提點他一下……」
  
  朱濤心裡一咯登,近日,他曾派人勸說朱敦,但是,同時也暗示了京城的一些兵力部署。自本朝渡江立國後,朱濤一直是忠心耿耿,直到現在也不曾心生反意,不過,他也隨時擔心著一旦朱敦覆滅會導致朱家的滅族,加上傳聞太子病重,後繼之人未必再對朱家親厚,所以,心裡十分矛盾,也的確有些兩手打算的準備。
  
  朱敦為了掃除進京的道路,曾經私下和司徒將軍接洽,沒想到如此秘密的事情,蕭卷這麼快就知道了,看來,讀書檯果然藏龍臥虎。他細看蕭卷一眼,他雖然面色蒼白顯得文弱一些,可是氣色平穩,行動自如,絕非氣息奄奄的樣子。
  
  他幾乎不假思索就道:「近日,朱敦的確有派人和司徒將軍聯繫,不過,臣會極力阻止此事的,殿下還請放心。」
  
  蕭卷點點頭:「那就有勞朱大人了!朱大人放心,只要蕭卷還在一天,朱家就決不會有任何意外。」
  
  朱濤聽得他如此鄭重其事的保證,心裡鬆出一口氣:「多謝殿下,臣一家一百多口總算平安了!」
  
  蕭卷微笑著站起身:「我還要進宮一趟,就不多耽誤了。」
  
  在一邊靜默多時的朱弦開了口:「殿下,藍熙之好了沒有?」
  
  蕭卷搖搖頭,神色黯然:「我先告辭了!」
  
  朱弦見他如此神情,想再打聽打聽,可是又不好問什麼,只好退在一邊。
  
  皇帝已經在御書房裡呆了一整夜,快到天明時才伏案休息了一會兒。
  
  近日,他連續傳出密令,要兒子萬萬不可進宮。他清楚,朱敦的大軍很快就要兵臨城下了,他恐慌之餘已經在安排後路,冀望萬一城破後,太子還可以方便逃出去,以圖日後東山再起。讀書檯多年來廣納賢才、藏龍臥虎,真要發生了巨變,他估計兒子逃出去應該還是不成問題的。
  
  養了一會兒神,他忽然被一陣輕微的聲音驚醒,睜開眼睛,看到兒子正垂手站立在一邊,並不打攪自己。他驚喜到:「卷兒,你怎麼回來了?」
  
  蕭捲上前行禮,將朱敦事件以及自己掌握的一些情況擇要給父親講了一遍。
  
  皇帝正在疑懼朱濤會不會和兄弟裡應外合,聽兒子一分析,急忙道:「卷兒,你說對於朱濤一家該如何安排?」
  
  「這個時刻,一定要信任朱大人,有他的幫助,我們才能真正贏得這場戰爭。」
  
  「可是,刁協、郭隗都力主先將他拿下。」
  
  「刁協好逢迎,郭隗大話說得多,都不足倚賴。父皇即使要扶植力量與朱家抗衡,這二人也絕非是好的人選。朱濤向來寬和圓滑為官講究無為而治,他和野心勃勃的朱敦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絕無反意。如今,他每天率領子侄入宮請罪,幾乎算是押下了人質,這種情況下,父皇都還不能相信他的話,倒真要逼反他了!」
  
  「刁協、郭隗也的確不是什麼大才,不過還算忠心而已!可是,朱家人才輩出,再不牽制,只怕以後更是尾大不掉!卷兒,這天下,就只有我們父子同心了,唉!」
  
  蕭卷本來還想提醒父親,刁協、郭隗絕非可以信任之人,可是聽得父親這聲歎息,滿是「孤家寡人」之感,再看老態龍鍾的父親因為過度操心,更是滿頭華髮。蕭卷沉默片刻:「父皇,這次的事情能否交給兒子處理?」
  
  皇帝從御榻上站了起來,沉吟一下才道:「好,卷兒,就交給你了。以前我不在朝中時,政事都由你處理,你很多時候做得比我還好,我很放心!」
  
  「多謝父皇。」
  
  皇帝早年無子,人近中年才生下蕭卷,自幼寵愛。蕭卷小時候特別聰明伶俐,博學多才。在他六歲那年,皇帝曾問兒子一個問題:太陽和長安哪個更遠?兒子答:日近長安遠,太陽就在頭上,長安的人卻一個也看不見。第二天,皇帝宴請群臣時,又問兒子:太陽和長安哪個更近?兒子答:日遠長安近!皇帝有些不高興:你昨天並不是這麼說的。兒子不慌不忙的回答:今天我看見了長安來的人,可是太陽還是在很遠的天空,所以長安自然比太陽近。皇帝和群臣都大為驚歎,此兒小小年紀如此聰慧。
  
  自幼寵愛的兒子,長大後卻因為政見不同,父子間起了些爭執,再加上蕭卷的母親死後,皇帝寵愛謝妃極其生的兒子,曾生出另立儲君的念頭,當時蕭卷的反應是立刻淡然退讓,以身體虛弱為由主動提出將太子位置讓給弟弟,自己到了讀書檯著書立說。皇帝自然清楚,兒子這番行為絕非故作姿態,而是真心要讓出「太子」這個位置,所以對於自己的反覆,心裡一直有些愧疚。
  
  他看著兒子蒼白的臉色,關切的道:「卷兒,你身體如何了?」
  
  蕭卷笑著搖搖頭:「讀書檯適合養生,身子倒好了幾分,父皇不必多慮。」
  
  皇帝放下些心來,想了想才道:「卷兒,得盡快立個太子妃照顧你的身體,延續子嗣。何延家的女兒不錯,你覺得如何?不過,何家是文化士族,經過朱敦事件後,我更傾向於和武力豪宗聯姻。」
  
  「父皇,一切等朱敦事件解決後再說吧。」
  
  「也好。等這個問題解決後,下一步就該解決太子妃的問題了。」
  
  「父皇,我希望這件事情能夠自己作主,請您允許!」
  
  皇帝看著兒子堅定的神色,知道他並不愛爭辯也並不老是固執,可是一旦做出了什麼決定,那就一定會堅持到底的。因為前任太子妃遭謝妃刁難抑鬱恐懼而死,加上知道兒子不會太離譜,沉吟一會兒,便點頭道:「你自己作主就是了。」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8:43 PM

第七十三章 反叛和立妃(2)
  
  這是距離京城不過一百來里的一個小鎮。
  
  今天的太陽太大,雖然不餓卻渴得厲害。藍熙之牽了馬,走進小鎮上末梢一家很不起眼的小客棧。她抬頭看看,只見這家客棧外面只飄了面旗幟,門口並無招牌匾額。
  
  她看了看,裡面門可羅雀,正在擦桌子的小二跑了過來,慇勤的道:「客官,您住店還是吃飯?」
  
  人們常說什麼「七尺男兒」,藍熙之想,這個「小二」一定至少有「八尺」。他不過十七八歲年齡,虎背熊腰,相貌堂堂,面容看起來十分忠厚。雖然沒什麼客人,他依舊認真的擦著每一張桌子,令得這屋子裡每一件家什,看起來都整齊潔淨。
  
  藍熙之看了看外面火熱的艷陽,正在考慮要不要繼續趕路,只見這個小二已經先上了茶水:「客官,先喝水,天氣這麼熱,您的馬都吐白沫了。我去給它喝點水……」
  
  藍熙之點點頭,大大的喝了幾碗茶水,只見小二已經從栓馬的大樹下走進來。
  
  他剛進門,忽然聽到一聲大喝:「王猛,快滾出來……」
  
  這個叫王猛的小二立刻走到門口,藍熙之看去,只見一個掌櫃模樣的人旁邊跟著一個拿匾額的小廝,匾額是空的,還沒有寫招牌。
  
  掌櫃的瞪圓了眼睛:「王猛,都怪你前幾天沒有及時摘下匾額,被風吹下來打爛,現在又要買新的,得花多少錢哪。我那個匾額可是請趙秀才題寫的,現在他要一千錢才肯題寫,都怪你這奴才,沒用的奴才……」
  
  王猛並不爭辯,看樣子也不太善於言辭,只是低聲道:「老闆,我賠您的匾額就是了……」
  
  「你一個窮奴才,一個月才10錢工錢,你賠得起?你做二年工抵償……趙秀才要一千錢才肯寫字啊……真是要我的命,店裡生意又那麼差,都怪你這個瘟神,自從你來後,店裡就沒安生過……」
  
  藍熙之聽出了點眉目,原來是幾天前的晚上颳大風,將門口的匾額吹下來打爛了,老闆就怪小二王猛半夜沒起來摘下匾額,所以要他做兩年白工賠償。王猛聽得自己要做兩年白工,有些不甘,卻依舊沒有爭辯。
  
  她見這個小伙子走路生風、力氣過人,但是面對老闆如此無禮的要求,雖然眼中露出難過的神色,卻並不仗恃武力反抗,而是默然答應了。
  
  她笑了起來:「掌櫃的,你也不用找什麼趙秀才了,我給你題寫匾額。」
  
  「你?」
  
  掌櫃的這時才看見店裡唯一一個客人,他打量著這個女子,鼻孔裡哼出一聲:「姑娘,你開什麼玩笑?」
  
  「試試不就知道了?我不要你錢!」
  
  掌櫃的本來相當不屑,但是更肉疼那一千錢,想到「不要錢」這個誘惑,開始半信半疑起來:「你會寫?」
  
  「我寫了,你要不滿意,我可以賠償你這個匾額!」
  
  掌櫃的大喜過望,橫豎都是對自己有利,立刻罵道:「王猛,還愣著幹啥?快去拿紙筆……」
  
  「阿富客棧」四個字已經寫好。
  
  老闆揉揉眼睛,看了半晌,他自然看不出好壞,可是那四個大字實在生輝秀致,他旁邊的那個小廝囁嚅道:「老闆,有沒有趙秀才寫得好啊?」
  
  「蠢才,你懂什麼?馬馬虎虎啦!」
  
  藍熙之笑道:「老闆,匾額已經寫好,王猛的工錢,你就照樣發給他好了。」
  
  「好,算他小子走運。」
  
  匾額已經掛上,老闆進帳房忙碌去了。
  
  王猛再次端了茶水走過來,深深鞠了一躬:「多謝姑娘援手!」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夕陽已經落坡了,客棧外面的那棵大樹被晚風吹動,發出簌簌的聲音。藍熙之走到門口,看看四周,這裡相當幽靜,也難怪客人不多。
  
  王猛跟了出來:「姑娘,天色已晚,你不住店麼?」
  
  藍熙之搖搖頭,正要牽馬離開,心口忽然一陣疼痛。自從在「倚天屠兔記」裡出來後,這種疼痛就時時出現,一直不曾痊癒,加上今天趕路匆忙,更是氣血上湧。
  
  她想了想,放開了牽馬的手,低聲道:「我就在這裡住幾天吧。」
  
  「好的,小人立刻為您準備客房。」
  
  客房算不得舒適,卻異常乾淨整潔。
  
  她放好行禮,來到大堂,這時,已經陸續有少少的幾個客人上門。
  
  她要的幾樣清粥小菜已經送上來,她正要吃,發現桌上多了一盤牛肉。她正要開口,只見王猛走了過來,低聲道:「姑娘,這是我請您的。你身子太弱,不要太節約……」
  
  原來,這個牛高馬大的稚氣少年,見她衣著普通,吃得十分簡陋,猜想她一個女子出門在外是因為節約,又感激她出手相助,便暗暗到廚房裡賒了一盤牛肉給她。他忠厚老實人也仗義,和廚師的關係不錯,所以,廚師立刻就答應了。
  
  藍熙之見這少年人眼中毫無偽飾的感激之情,點點頭,也不推辭,只道:「謝謝,我就不客氣了。」
  
  「姑娘哪裡話,請慢用!有什麼需要,立刻吩咐就是了。」
  
  日出起身練功讀書,日暮品茶休息,雖然這個簡陋之極的客棧裡,幾乎沒有一樣合心的飯菜,藍熙之還是住了下來,而且一住就是好幾天。
  
  她喜歡每天坐在大堂裡,一邊慢慢喝茶,一邊看王猛將裡裡外外打掃得一塵不染,然後劈柴挑水、算帳收錢、上飯上菜、買米買菜……一個人幾乎把一個店裡所有小廝的活計全部幹完。他似乎有著用不完的精力和力氣,從不偷懶發牢騷,藍熙之想,這個老闆可真是賺到了,請了一個比牛還勤快百倍的人回來。
  
  最不一般的是,這個牛高馬大的少年並非一般灑掃小廝那般邋裡邋遢,雖然粗衣舊裳,卻一直潔淨整齊,精神抖擻,咋一看,倒像是什麼器宇軒昂的大人物。
  
  夜已經深去,藍熙之將桌上的幾本書放在包袱裡,準備明天上路了。
  
  窗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是一陣打鬥聲,然後,傳來王猛的聲音:「你這個賊子,鬼鬼祟祟的在這裡許多天了,究竟想幹什麼?」
  
  藍熙之推開門,只見王猛正在和一個人對打,他雖然天生神力,卻遠不是這個人的對手,很快就被打倒在地。一見藍熙之推門出來,他立刻喊道:「姑娘,快跑,有壞人,這個壞人偷偷監視你好幾天了……」
  
  藍熙之冷冷地看著那個扭住王猛手臂的男子,「劉侍衛,放開他!」
  
  劉侍衛立刻鬆開手,王猛站了起來,疑惑的看著藍熙之:「姑娘,你認識他?」
  
  藍熙之點點頭,微笑道:「多謝你了,王猛,這裡沒事,你去睡覺吧。」
  
  王猛疑惑的點點頭,又看看那個劉侍衛,似乎生怕他突然對藍熙之痛下殺手。看了幾眼,見他態度恭敬,才轉身走了。
  
  藍熙之冷冷的看著這個讀書檯的第一侍衛,也是蕭捲身邊最親信得力的一人。這個人曾協助蕭卷處理過很多大事,幾乎是蕭卷的左右臂膀。她下山後不久,就發現有人跟蹤,這些天,她住在「阿富客棧」,他就隱身附近的客棧,簡直是陰魂不散。他並不公然露面,她也並不過問,直到今晚,王猛突然發現了他的行蹤,才大鬧起來。
  
  「蕭卷要你來跟蹤我的?」
  
  「藍姑娘息怒。主人並不想阻止你的自由,而是希望您不要再喝酒……」
  
  「蕭卷令你來監視我不准喝酒?」
  
  「主人擔心藍姑娘喝酒傷身!主人還命令小人沿途尋找一種藥材,那是一位大夫開的偏方,小人這幾天終於找齊了,所以熬好後冒昧來打攪姑娘……主人並非要小人監視藍姑娘,他只是希望,您能夠恢復了健康才離開,然後,您想去哪裡就去哪裡!等您恢復了,小人決不敢再跟隨您半步,立刻就會回讀書檯覆命的……」
  
  藍熙之頹然靠在門上,半晌無語。
  
  劉侍衛看她一眼,低聲道:「藍姑娘,如今朱敦打著『清君側』的旗號起兵,主人操心不已,您也知道,他已經久病多時,只怕……」
  
  藍熙之心裡歎息一聲,只道:「這些藥我收下了,酒也是決不會再喝的,你趕緊回去吧,如今,他身邊正需要人。」
  
  「不,藍姑娘一日未痊癒,小人一日不敢離開!」



第七十四章 我一直陪著你就是了
  
  天快亮了,小亭徹夜點燃的燈籠,終於全部黯淡下來。
  
  蕭捲走出小亭,看看遠方,初夏的清晨剛剛升起第一縷霞光。
  
  他準備只帶兩個隨從,抄後山的小道秘密下山。
  
  穿過小亭後面的練功房,就是那條下山的秘道。曾經有兩次,他在黑夜裡背著受傷的女子走這條近道上山,可是,曾經賴在自己背上不肯下來的女子,如今卻毫無留戀的決然離去。他歎息一聲,想起她難以痊癒的傷患,自言自語道:「熙之,你走到哪裡去了?」
  
  一陣風起,他猛烈的咳嗽一陣,一名侍從看見他咳出的血,驚聲道:「主人!您……」
  
  這些日子,他總是小心掩飾著自己的病,就連進宮之前,也讓葛洪先開了一帖方劑暫時穩住了他的病情,以免被人發現,引起更大的風波。可是,此刻忘情悲傷之下,忘記了掩飾,恰好被侍從看見。侍從正要伸手去扶他,他搖搖頭,低聲道:「沒關係,走吧!」
  
  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似乎心肺都要吐出來似的。他彎下腰,很久直不起身子,過了好一會兒,只覺得背心傳來一陣暖意,有人輕輕扶住了自己。
  
  那樣的手,不是侍從的手;那樣的感覺,也不是侍從的感覺。那是許多次午夜夢迴時,心靈深處一直悸動著的夢想和溫柔的期待。
  
  他抬起頭,緊緊抱住攙扶自己的人兒:「熙之,熙之……」
  
  她也那樣緊緊的回抱著他,好一會兒才微笑起來:「蕭卷,我走了幾次,總是走不遠,所以只好回來看著你死去,然後再去遊歷天下。」
  
  「熙之,我需要你在身邊!」
  
  「好的,我不走了,只要你還活著一天,我就在讀書檯呆一天!」
  
  那是勝過一切靈丹妙藥的功效,蕭卷站起身,有那麼一瞬間,藍熙之發現他的身子看起來是如此挺拔,就像身後的古松,充滿著生命力。可是,她卻深深知道,這只是一種幻覺而已。她強忍住心裡的悲傷,微笑道:「蕭卷,你要去哪裡?」
  
  「我要下山去安排一點事情。」
  
  「我和你一起去。」
  
  蕭卷猶豫了一下,立刻堅定的道:「好吧,熙之我們一起去。此行有些危險,不過,從今往後,無論什麼地方,我都和你在一起就是了。」
  
  藍熙之大大的笑了起來,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笑過了。
  
  蕭卷看著她如此燦爛明媚的笑臉,又有點兒心跳的感覺,拉了她的手,柔聲道:「走吧,熙之,我們邊走邊談。」

    ***

  這條走慣的山路,從來不曾如此嫵媚多姿。山道兩旁繁茂的大樹,茵茵的青草,偶爾亂飛的彩蝶,一切都美麗得不可思議。
  
  「熙之,你的身體好些沒有?」
  
  藍熙之看著他滿面的柔情的微笑,笑道:「我天天都在服用那個什麼偏方,好像比較有效的樣子,蕭卷,你怎麼不為自己也找找良藥?」
  
  蕭卷微笑不變:「熙之,我已經找到自己的良藥了。」
  
  藍熙之瞪著他眼裡的柔情:「你一定要努力去找,不要開玩笑了。」
  
  「好的,熙之,我從來沒有比現在更迫切的希望自己能夠活下去!你放心吧,我一定會努力去找的!」
  
  藍熙之點點頭,想了想:「蕭卷,你下山可是因為朱敦起兵的事情?」
  
  「你也知道了?」
  
  「對,我已經打聽過了。這次朱敦打著『清君側』的旗號兵逼京城,說是要討伐刁協、郭隗等人,我看他們朱家野心勃勃,恐怕早就想造反登基了吧。」
  
  蕭卷搖搖頭:「朱濤絕無反意,現在每天都率領在京做官的子侄在宮門外請罪……」
  
  「說不定朱濤老狐狸,是裝樣子呢!」
  
  「熙之,你有所不知,我父親本來是先帝的遠支,根本沒有承繼大統的資格,只因為北方戰亂,國破家亡,我父親被朱濤兄弟所擁戴,渡江南下,才逃過一劫。剛到江南時,根本得不到當地豪族的承認,完全是朱濤一手策劃,陸續收復當地豪族,才建立了本朝。這十多年來,朱濤主持朝政,朱敦軍事上抗擊一些北方勢力的威脅,所以才有今天暫時的偏安局面。可以說,沒有朱氏兄弟就絕沒有本朝,更別說蕭家的帝王之位了………前幾年,我仔細檢閱過朱濤以及為官的朱氏子弟所出的奏章、政績,他們堅守的是無為而治與民休息的方針,所以江南才能得到持續發展。而且,朱氏為官眾人罕有貪贓枉法者……」
  
  「可是,他們一家也位極人臣了呀,朱敦還不知足,莫非是想取而代之?」
  
  「朱濤絕無反意!不過朱敦此人向來野心勃勃,暴躁無常,如今借口刁協、郭隗排擠朱濤,打著『清君側』的幌子,就是想登上寶座!」
  
  「那,怎樣才能阻止他?」
  
  「已經阻止不了了!」
  
  「為什麼?」
  
  「被我父親寄予厚望的郭隗初遇朱敦就戰敗,帶著朝廷給他的五千兵馬投奔北方一個小國了。而刁協因為年老,還沒來得及逃跑就被朱敦殺了!」
  
  藍熙之立刻意識到了此行的危險,緊緊拉著蕭卷的手:「蕭卷,你這一去豈不是很危險?」
  
  蕭卷笑了起來:「熙之,所謂盡人事後知天命,雖然明知沒多大用處,我也總要努力到最後一刻看看結果會如何!」
  
  「好!我一直陪著你就是了!」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8:44 PM

第七十五章 家變(1)
  
  暮色已經降臨,朱敦坐在大營裡面,一臉陰晴不定。就在今天早上,他又接到朱濤的勸降書,一再告誡自己不可輕舉妄動,而且,司徒將軍也被勸阻和自己共謀大事,更加鞏固了京師防線。
  
  一個士兵走了進來,低聲道:「朱將軍,占卜大師郭璞到了。」
  
  「快快請進!」
  
  不一會兒,一個一身布衣的男子在士兵的帶領下走了進來。他約莫三十來歲,清瘦矮小,雙目炯炯,身上背著個慣走江湖的占卜算命道具。
  
  「草民見過將軍。」
  
  「大師不用客氣。快快請坐。聽說大師神算鐵口,請為下官卜上一卦,看看下官的命格到底如何?」
  
  郭璞起身,不慌不忙的仔細看看他的眉間額頭,又再細細看他的兩隻手的掌紋,這些都看完了,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一番,道:「將軍貴不可言,此生必定位極人臣!」
  
  朱敦原本指望他說出一番自己頭上有「帝王之氣」或者「五彩祥雲」之類的話,如今聽得這句「位極人臣」的話,心裡又惱怒又失望,他已經快兵臨城下了,如果一鼓作氣,誰人能夠抵擋?黃袍加身也並非完全是異想天開。
  
  他並不死心,又惡狠狠的道:「我占卜一卦看看。」
  
  「好!」
  
  四十八支籤在竹筒裡搖晃,朱敦大喊一聲「停」,竹筒裡掉出一支籤來,他立刻拿起一看,正是一支下下籤,大凶!
  
  他心裡的惱恨可想而知,臉色也越來越可怕,狠狠地瞪著郭璞,「你這妖人,是什麼狗屁大師?」
  
  郭璞有點害怕,略微避開了他陰森的目光,而朱敦身邊的兩名親兵更是緊張不已。
  
  朱敦背著雙手,左右踱步,門口,一名探子飛快的跑進來:「報告將軍,發現有人在前面查探軍情……」
  
  「是誰?」
  
  「為首之人是一個瘦高男子……」
  
  朱敦聽完探子大致的相貌描述,立刻摒退左右,有些驚惶的對帳中軍師道:「此人肯定是太子,他不是快要病死了麼?怎麼還敢單槍匹馬跑來查探軍情?莫非朝廷早有準備?趕緊派人追,無論死活,務必要抓住此人!」
  
  「已經派人在追了……」
  
  「趕緊加派人手!快!」
  
  「遵命!」

    ***

  隨行的三名侍衛中,有兩名已經中箭身亡,此刻,餘下三騎上好的河曲良馬急速飛奔。
  
  奔得一程,前面是分岔的兩條道路,身後的追兵稍微被甩了一程,劉侍衛大聲道:「殿下,你們快走,小人留下來阻擋一陣。」
  
  蕭卷不慌不忙的勒馬回頭:「劉侍衛,把你的水袋拿出來……」
  
  焦心著身後大軍追來,藍熙之看看蕭卷滿頭的大汗,有些意外:「蕭卷,你渴了麼?」
  
  「不是。跑了這一程,可以澆濕沿途的馬糞了!然後,我們走分岔路。」
  
  難怪出發之前,蕭卷命令劉侍衛務必帶上大袋水,藍熙之立刻明白過來,喜道:「好主意。」
  
  朱敦親率追兵追出五十里,前面,已經蹤影全無,馬蹄散亂。
  
  一名探子下馬看了看沿途已經開始冷掉的馬糞,回報道:「將軍,看來人已經走遠了,馬糞都冷了!」
  
  朱敦看看前方又看看天空,怒歎一聲:「追不上了!唉,天意啊,天意!」

    ***

  半個月之後,朱敦的大軍在京城三十里外停下。
  
  經過長達一百多年的戰亂頻繁,漢代那種正統儒學早已不被這些江南的豪強大族所重視。無論是渡江先後的僑族還是本土的士族,一個個皇帝因他們而立因他們而廢,皇位不過是一抔珠寶而已,尊之則顯貴無比;否之毀之,則任人拉雜催燒。
  
  郭隗已逃,刁協已死,司徒將軍按兵不動處於觀望之中——進城已經基本上毫無阻力,按照朱敦最初的打算,是要破城而入的,但是,他想起郭璞的占卜和蕭卷的孤身探軍營,這些日子夜夜噩夢,總不敢輕舉妄動,再加上大哥的強烈反對,便在城外停下了。
  
  皇帝因為自己寄予厚望的「忠臣」刁協、郭隗的叛逃、喪生,眼見大勢已去,更無力阻止朱敦「清理朝綱」的行為,乾脆躲在深宮閉門不出。朱敦便也不進宮,乾脆熱火朝天的在城外幹起了自己冠冕堂皇的起兵借口——「清君側」。
  
  他首先逮捕了在自己起兵時候曾罵過自己的石茗等三個大臣。其他家族因為他起兵時都未明確表態,而此時見朱敦陳兵門口,更無人再多說一句,無不戰戰兢兢、閉門不出,就連往常十分活躍的何延都整天在家裡唸經拜佛,大啖各種「素齋」。
  
  朱敦的大營已經快變成了一座公堂。朱敦摒退左右,只剩下剛剛趕來的朱濤。
  
  朱敦狠狠看著大哥:「你為什麼要一再阻止我?!」
  
  朱濤淡淡道:「有些東西,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沒有就別強求!」
  
  朱敦瞪著眼睛:「你一直以為我想做什麼鳥皇帝?不,我是恨皇帝誤信小人,排擠朱家!他也不想想,是誰扶他坐上龍椅的!」
  
  「龍椅也不是那麼好坐的!」
  
  朱敦嗷嗷歎息兩聲,又道:「既然是『清君側』,如今刁協、郭隗等群丑已滅,你覺得誰人可以擔任他們的位置?」
  
  「暫未想到。」
  
  「石茗雖然罵過我,但是他名聲極大,也算得當今人望了。是不是讓他坐個高位?」
  
  前一個月,自己一家還在哀懇石茗在皇帝面前美言幾句,僅僅一個月之後,石茗的性命就懸在了自己的手上!朱濤暗歎世事無常,沒有回答。
  
  「大哥,你覺得石茗如何?」
  
  朱濤想起石茗「今年殺賊子,取個斗大金印……」的嘀咕,還是沒有開口。
  
  朱敦並不知道大哥和石茗是敵是友,連問幾聲,見大哥並不開口,忽然明白過來,目露凶光:「既然他不配當官,那就殺掉算了!」
  
  朱濤還是敝沉默。
  
  大半的朝中大臣都被「請」到了大營。營帳兩邊分列著上千名拿著明晃晃的大刀的精兵。
  
  已經有三名刁協、郭隗的同黨被誅,各位大臣小心翼翼的列坐兩旁,尤其是朱家的政敵,更是無不兩股顫顫,噤若寒蟬。朱敦坐在上首,凶狠的目光掃過眾人,石茗接觸到他兇惡的目光,翻翻白眼,忽然大笑一聲:「頭頂的天空都被朱將軍的大手遮住了……」
  
  朱敦早已起了殺機,如今聽石茗如此肆無忌憚的譏諷,更是怒從心起:「嘿嘿,其他人嘛,我也不為難了,只想送石大人去看看那片沒有被遮住的天空……」
  
  石茗依舊大笑不止:「朱敦,你狼子野心,必遭天譴……」
  
  他的話還沒說完,朱敦一揮手,兩名士兵揮刀向石茗砍去,石茗慘呼一聲,咽喉汩汩的流出血來。旁邊眾臣心膽碎裂,卻無一人敢開口勸阻。
  
  「石大人……」
  
  一柄長劍架開了那柄利刃,可是,已經遲了一步,石茗的身子已經倒了下去。
  
  朱敦望著飛奔而來的朱弦,怒道:「弦兒,你這是幹什麼?」
  
  朱弦扶住石茗的身子,這時,石茗的眼睛已經閉上。他怒瞪著叔叔,眼中流出淚來。
  
  「朱弦,放開他!」
  
  「你誅殺刁協餘黨也就罷了,為何累及石大人?」
  
  一眾大臣看著他們叔侄激烈爭吵,無不面面相覷。朱敦的臉都氣成了豬肝色,大喝道:「你們快滾……」
  
  誰也不敢多看一眼石茗的屍首,也不敢再看二人的爭吵,眾臣如遇大赦,落荒而逃,。
  
  朱敦見朱弦依然抱著石茗的屍首,大喝道:「朱弦,你也快滾!」
  
  「你說什麼『清君側』,其實是大逆不道,隻手遮天,石大人是朝中少有的好人你也不放過……」
  
  朱敦聽這侄子越說越激烈,竟至於聲淚俱下!他不由得勃然大怒:「畜生,再不住口,我今天就殺了你……」
  
  一群精悍的士兵已經完全圍住了朱弦。
  
  遠遠的,朱濤飛奔而來,他人胖,跑了一程,差點氣都喘不過來:「弦兒……弦兒,趕緊跪下……給叔叔賠罪……」
  
  朱弦冷笑一聲:「我腳疼,見了太子尚且不跪,何況是朱大將軍!」
  
  「畜生,我倒要看腳疼和脖子疼你是選哪一個?」朱敦雙目赤紅,揮揮手,「拿下……」
  
  幾十名精兵立刻向朱弦攻去,朱弦提劍就砍,朱濤拉住了兄弟的手,沉聲道:「你是不是要我也跪下來求你?」
  
  朱敦冷哼一聲,強壓下怒火:「這就是你溺愛的好兒子!好好管教管教吧!」
  
  他一聲令下,帶著眾人走了出去。很快,營帳中就只剩下了朱氏父子。
  
  朱弦冷冷的看了父親一眼:「原本只要你一句話,他就可以得救的!可是,你懷恨石大人當初沒有為我們美言,所以連一句話也不肯說……」
  
  朱濤看著老友的屍首,長歎一聲,無法回答兒子的指責。
  
  「即使他沒有為我們美言,他也不失為一個好人!一個直臣!你們難道想把所有不曾為我們美言的人趕盡殺絕?」
  
  「弦兒……」
  
  朱弦尚未開口,忽然聽得帳外一聲慘呼:「父親、父親……」
  
  他探出頭去,只見石良玉在一眾士兵的追趕下,跌跌撞撞的向大營跑來。

    ***

  「父親……」
  
  一名手拿鐵槍的士兵,槍頭幾乎要挑中石良玉的肩膀,忽然槍頭一晃,朱弦橫在面前,怒道:「退下……」
  
  他話未說完,石良玉已經搶身抱住了父親的屍首,痛哭失聲:「父親,你快醒醒……」
  
  他伸手摸摸父親的鼻息,轉眼,看到朱濤。朱濤幾乎不敢對視他的目光,趕緊移開看著地面,只低聲道:「良玉,你快走吧……」
  
  石良玉雙目赤紅,嘶聲道:「就是你們害死了我父親……」
  
  朱濤無法回答,前面,兒子已經和一眾圍上來的士兵混戰起來,而朱敦已經聞訊其勢洶洶的追了上來:「快拿下這小子,斬草要除根……」
  
  又是一群士兵衝了過來,朱濤橫在石良玉面前,看著朱敦:「朱敦,你快放人……」
  
  「都這樣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朱濤加大了點聲音:「好,朱敦,今天你將我一起拿下吧!」
  
  朱敦畢竟對大哥還是有幾分懼意,恨恨的看著石良玉:「小子,饒你一條狗命,滾吧……」
  
  朱弦雖然見一眾士兵收手,但是他清楚叔叔的為人,生怕他那些親兵暗下殺手,趕緊跳到石良玉身邊,仗劍護衛周全,低聲道:「石良玉,快走吧!」
  
  石良玉抱住父親的屍首,擦了擦眼淚,大步往前走去。他悲傷之下,又抱了那麼沉一個人,腳步有些搖晃,朱弦追上去,想扶他一把,他怒瞪朱弦一眼,那眼裡燃燒的瘋狂的仇恨的火焰實在太過強烈,朱弦閉了閉眼睛,不敢正視,只是仗劍跟在他身後,直到他走出大營……



第七十六章 家變(2)
  
  直到石良玉的背影消失良久,朱弦依舊站在原地,此時,天色已晚,一陣風吹動肩頭劃破的衣服和深深的傷口。他看看手裡的寶劍,因為和士兵的兩場惡鬥,染上的鮮血已經被太陽曬乾,就如肩上的傷痕也快凝結,如今靜下來才覺察出深刻的疼痛。
  
  朱濤看著兒子肩上的傷口,關切道:「弦兒……」
  
  朱弦回過頭,看著父親,淡淡道:「石家算是家破人亡了吧!」
  
  朱濤不敢看兒子的眼神,自從朱敦兵臨城下後,每次和朱敦會面,他都避開了兒子。他知道,在兒子眼中自己向來是一個正直的人,這次石茗之死,他潛意識裡更是生怕打破兒子的這種崇敬,所以一直不敢正視兒子的目光。
  
  「弦兒,你的傷口……」
  
  「這點小傷,死不了人的!」朱弦淡淡的看他一眼,轉身正要離開,忽然聽得一聲怒喝:「朱弦,石良玉呢?」
  
  是藍熙之!
  
  藍熙之提著「紫電」,看看四周,哪裡還有石良玉的影子?
  
  朱弦還沒開口,她又大聲道:「石良玉也被你們殺了?石良玉呢?」
  
  「他已經離開了……」
  
  藍熙之驚惶的盯著他,似乎在猜度他說的究竟是真是假。朱弦看看她半信半疑的神情,黯然道:「他父親死了,他還活著,已經離開一會兒了……」
  
  藍熙之猛瞪他一眼,提劍就往石良玉離開的方向追去。
  
  黃昏時分的石府。
  
  大門開著,沿途橫七豎八的遺失著各種物件,顯然是眾人倉促逃竄的時候掉下的。
  
  藍熙之快步跑了進去,諾大的院子裡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了。
  
  「石良玉……」
  
  她裡裡外外的看,裡裡外外的找,都看不見一個人影,這時,天色已經越來越晚,群鴉亂飛,陰氣森森,顯然,眾人早已逃離多時。
  
  石家的宗族風聞朱敦逼近時已經開始逃竄,只有石茗這支,因為石茗性子剛直不肯逃走,朱敦兵臨城下,立刻拿了他開刀。一眾士兵包圍石府,帶走石茗後,石夫人知道無幸,很快便服毒自盡了。而那時石良玉正好去了外面遊蕩,已經離開了快半個月,根本不知道發生了巨變,才僥倖逃過一劫。
  
  天色已經黑了下去,依舊沒有石良玉的蹤影。藍熙之呆呆的站在門口,想起石良玉一介公子哥兒,根本不知世間險惡,如今遭此大難,孤身一人,他能去哪裡?
  
  她越想越擔心,心想等在這裡也不是辦法,如今石良玉決不可能輕易回到這裡!她立刻決定,馬上離開再去別處尋找。剛一回身,忽見蕭卷匆忙從對面走來,身後,跟著劉侍衛和葛洪。
  
  「蕭卷!」
  
  她迎上去,蕭卷看看石府這片破敗的景象,沉聲道:「石良玉還是沒有找到?司徒將軍一家也被殺了!」
  
  「司徒將軍不是朱敦的親信麼?」
  
  「朱敦現在大力剷除異己,殺雞嚇猴,稍不聽話的都不會放過。司徒將軍違背他的命令,打破了他的皇帝夢,他首先就不會放過他!」
  
  藍熙之想起文弱不堪又膽小的司徒子都,他雖然可惡卻並非什麼十惡不赦之徒,那麼年輕一個人就和全家一起身首異處了?
  
  她越想越憤怒,提了長劍,怒道:「我要去殺了朱敦這個賊子……」
  
  「熙之!你萬萬不可衝動,現在他雄兵十萬,你一個人怎會是他的對手?」
  
  他生怕藍熙之再衝動,緊緊拉住了她的手:「熙之,我們先回讀書檯籌劃一下……」
  
  「不行,我要先尋找石良玉的下落,一天不找到他,我一天也不會安心的!」
  
  「我已經派出幾路人馬在找了。在司徒將軍家,也沒找到司徒子都的屍體,估計是逃出去了。熙之,只要他們還活著,無論如何,我都會找到他們的!你放心吧!」
  
  藍熙之點點頭,又看看如此快速荒涼下來的石家大院,往日的傭僕成群突然就成了鳥雀聚居之地,不由得黯然搖搖頭,低聲道:「蕭卷,我們走吧!」

    ***

  朱敦排除異己的打擊終於隨著他的重返青州而結束了。
  
  朝中人人都鬆了一口氣,皇帝心裡卻別是一番滋味。雖然沒有被篡位,可是朱敦如此橫行霸道卻讓皇帝大感丟了顏面,在深宮閉門不出的日子裡,氣得大病,幾乎快臥床不起了。
  
  這天,蕭捲起得特別早。自從藍熙之回來後,他就不再住在讀書檯,而是住到了小亭外面的房間裡。
  
  才三更時分,小亭的燈籠還很明亮,推開門,山裡的朝霧帶著濕潤的氣息撲面而來。
  
  他看看藍熙之的房間,門吱呀一聲開了,藍熙之穿戴整齊,面帶微笑,似乎這一夜就根本不曾睡過:「蕭卷,你要回宮了!」
  
  蕭卷點點頭,似是經過了深思熟慮,上前拉住了她的手:「熙之,和我一起離開好不好?」
  
  藍熙之很仔細的想了想,才搖搖頭:「不,我要留下來尋找石良玉。」
  
  「我一直都在派人找他!」
  
  「蕭卷,我不喜歡不自由的地方!我會在這裡等你的。」
  
  蕭卷也不堅持,只微笑道:「熙之,我處理好一些事情後,會很快回來的。」
  
  「我知道。這些日子,你不要分心,我會一直在這裡等你的!」
  
  「好的,熙之,要記得按時服藥。」
  
  「嗯,我會的。」
  
  蕭卷和隨從的背影已經在尚未天明的半山腰變得一點也看不見了,只有星星點點的火光昭示著他們移動的方向。藍熙之一直站在小亭的門口看著,半晌,才提了寶劍,從山的另一面走下山去。
  
  這是京城郊外的一個小鎮上最不繁華的一條小小的街道。
  
  這一個月裡,藍熙之幾乎不分晝夜的尋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和郊外的大小村鎮,依舊毫無所獲,今天,她又來到了這個更加偏遠的小鎮,越來越忙無頭緒的尋找,快令她完全灰心失望起來。
  
  這條街道雖然並不繁華,可是由於今天逢集,街上人來人往,倒也十分熱鬧。
  
  藍熙之轉動著眼珠,幾乎不放過來來往往的任何一張面孔,如此大海撈針的尋找下去,石良玉依舊蹤影杳杳。
  
  「抓住他,快抓住這個偷包子的叫化子……」
  
  對麵包子鋪的老闆大喝一聲追了上來,一個蓬頭垢面的乞丐手裡抓著幾個熱騰騰的包子,奪路飛逃,幾乎撞到了藍熙之的身上。
  
  藍熙之一側身,忽然瞄到一眼這個乞丐的側面,她還沒看清楚,老闆已經追了上來,一把抓住了乞丐的衣領,拳頭落了下去:「該死的叫化子,叫你偷我的包子……」
  
  他的拳頭被生生架住,藍熙之皺了皺眉:「老闆,包子多少錢?我付你!」
  
  老闆悻悻的看一眼這個女子,「哼,五十文,拿來!」
  
  「給你,再拿一籠包子來!」
  
  老闆看到碎銀,喜笑顏開的轉身就去拿包子,被追得趔□在地的人這時才抬起頭來,一張臉佈滿了污垢:「謝謝姑娘……」
  
  待看清楚出手相助的女子的面孔,這個叫化子忽然大驚失色,拔腳就跑:「妖女……」
  
  藍熙之聽得這聲妖女,立刻認出了他的聲音,趕緊搶身去包子鋪抓過包子,錢也顧不得等找,就飛快的向他追去。
  
  那個乞丐邊跑邊回頭看,跑了好一會兒,不見藍熙之追來,才鬆了口氣,大步往城邊的一座破廟跑去。他如此低劣的逃跑術哪裡逃得出藍熙之的追蹤?他的身影剛進破廟,藍熙之已經從一棵樹後走了出來,慢慢的也往破廟走去。
  
  本朝尚佛,寺廟遍佈,但是興廢之間,也有不少廢棄的香火之地。這座破廟,就是這郊外破得不能再破的一個處所了。
  
  藍熙之輕輕走了進去,只見那個叫化子正在對另外一個坐在地上的披頭散髮的人說話,聲音裡不勝悲愴:「對不起,我今天沒偷到包子……」
  
  「那就餓一天吧,明天我去!」
  
  這個有氣無力的聲音實在太過熟悉,藍熙之跑了過去,聲音有些哽咽:「水果男……」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8:45 PM

第七十七章 屠刀(1)
  
  披頭散髮的人「騰」的站了起來,腿一瘸,依舊艱難的站住了,伸出手,狠命的抱住了她,眼淚掉了下來:「藍熙之……」
  
  藍熙之也緊緊抱住他,手裡的包子掉到地上都不知道:「我找了你很久了,謝天謝地,終於找到了!」
  
  抱了好一會兒,他才鬆開手,藍熙之這才發現他的一條腿已經被打瘸了,腫得老高,因為天氣炎熱,得不到包紮治療,發出惡臭的膿水。她心裡長歎一聲,扶他坐下,自己也在他身邊坐下,強笑道:「你先吃點東西吧。」
  
  石良玉點點頭,撿起地上的包子就狼吞虎嚥的吃了起來。他看看一直呆在一邊不敢動的人,道:「子都,你也吃吧……」
  
  藍熙之看看司徒子都滿臉難辨的污跡,黑乎乎的左手傷痕纍纍。她撿起一個包子遞給他:「司徒子都,你也吃吧!」
  
  司徒子都並不看她,接過包子就猛啃起來。
  
  他二人飢餓以久,十幾個包子很快就風捲殘雲般被消滅得一乾二淨。
  
  包子已經啃完,石良玉坐在草地上,一瞬不瞬的盯著藍熙之。那樣的眼神,是絕望中唯一的一絲希望的火光。
  
  藍熙之站起身來,石良玉忽然伸手拉住了她,聲音如某種垂死掙扎的野獸:「你要走了?」
  
  藍熙之搖搖頭,微笑著握住他的手:「走,我們先找一間客棧住下,得先替你們治好傷口!」
  
  司徒子都站在一邊,一言不發,石良玉也沉默了一會兒,才點頭道:「好吧。」
  
  一路上,藍熙之都緊緊攙扶著石良玉。快到鎮上了,石良玉看著來往行人那奇異的目光,忽然鬆了手,想甩開這個比自己矮了半頭的女子。
  
  「水果男……」
  
  這聲「水果男」聽在耳裡,似是觸動了內心裡一些最柔軟的東西,石良玉低下頭,依舊靠在藍熙之的身上。藍熙之鬆了口氣,微笑著看著他,再抬頭時,已經來到了一家客棧。
  
  老闆訝異的目光在看到櫃檯上那錠大銀子時,立刻變了顏色,顛顛道:「好咧,上房兩間,衣服兩套……客官,您請您請,熱水馬上送來……」
  
  一瓢一瓢的熱水澆在身上,儘管潰爛的傷口沾染了水,痛得鑽心徹骨,絕望恐懼而又茫然的心卻稍微有了一絲熱氣。石良玉將最後一瓢水澆在頭頂,轉身,面前已經放上了小二剛剛送來的一套新衣服。他穿好,慢慢的走了出去,一步一步,一瘸一拐。
  
  司徒子都已經比他先坐在了房間,洗淨的手更是露出了觸目驚心的纍纍傷痕。
  
  他正笨拙的自行用一塊白布包紮,可是,傷得最眼中的是右手,左手包紮時十分不便,試了好一會兒都無法弄好。他正要重新包紮時,一雙手已經拿過了那條布帶,放在桌子上,拿了瓶藥水打開,拿過他的手,慢慢塗了起來……
  
  「藍熙之……」
  
  藍熙之抬起頭看他一眼,翻開自己的右手,司徒子都看到她的掌心裡有著淺淺的傷痕,雖然時間久遠已經完全淡化,可是畢竟還是永遠留下了。她見司徒子都看得專心,淡淡的道:「我是個棄嬰,小時候偷東西吃時被人按在油鍋裡燙成這樣的……」
  
  司徒子都說不出話來,只是呆呆的看著她將自己的手包紮好,好一會兒才低聲道:「謝謝你!」
  
  藍熙之抬起頭來,看見石良玉正靠在牆邊看著自己。她微笑著走了過去,扶他坐下,將他的腿放在一張凳子上:「我給你包紮一下,很快會好起來的。」
  
  雖然剛剛洗了澡,可是,新滲出的膿血依舊散發出難聞的腐敗的氣味。石良玉點點頭,看著她彎下腰去,極其耐心細緻的先擦拭乾淨自己的傷口,然後,往腿上一遍一遍的塗抹幾種藥膏。
  
  每一種藥膏塗上去都是鑽心疼痛,可是,那雙手實在太過溫柔,漸漸的,那些疼痛也變得不再是疼痛,就像春風,也許,會吹散所有的陰霾,也會吹來許多奇跡。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才弄好,藍熙之站起身時,額頭上已經有了細細的汗珠:「沒有傷到筋骨,只是周圍的肌肉有些惡化腐爛,我估計半個月內就會恢復的,你放心吧。」
  
  石良玉緊緊盯著她,見她要轉身出門,忽然道:「你要走了?」
  
  藍熙之搖搖頭,微笑道:「我去看看他們準備好飯菜沒有!你們先好好休息一下。」
  
  石良玉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飯菜已經送了上來,三人吃了飯,藍熙之道:「你們先在這裡養好傷再做打算吧!」
  
  司徒子都歎息一聲:「唉,如今家破人亡,今後該去哪裡呢?」
  
  藍熙之看看一直沉默著的石良玉:「你們可以去讀書檯……」
  
  「讀書檯?」
  
  石良玉笑了起來:「我爹被殺時,皇帝嚇得躲在皇宮裡大氣也不敢出,大家口口聲聲讚揚忠臣,可是忠臣的下場往往是被屠殺,不是被昏君屠殺就是被奸臣屠殺!」
  
  藍熙之看著他眼裡那種冷淡的嘲諷、憤怒的仇恨,心裡有些不安,只低聲道:「目前,只有讀書檯稍微安全一點……」
  
  「就憑病怏怏的太子和他的傀儡父皇?」石良玉冷冷道,「藍熙之,你也太高估蕭捲了,朱濤兄弟的屠刀隨時架在他們父子的頭上,讀書檯又能庇佑得了誰?」



第七十八章 屠刀(2)
  
  藍熙之想起自己和蕭捲到朱敦軍營探查的那番心驚膽戰,恨恨道:「朱家狼子野心囂張到這個地步,唉!」
  
  石良玉道:「他們兄弟權勢熏天,自然可以為所欲為,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藍熙之無話可說,司徒子都眼中卻滴下淚來,他自出生以來,幾曾吃過如此的苦楚?可是因為父親違逆朱敦被誅殺,一夜之間就家破人亡,流落街頭行乞,每每想來,雖然天大地大,卻再也沒有容身之地:「唉,我們不知要何時才能報得如此血海深仇!」
  
  石良玉淡淡的道:「總有一天,我一定要讓朱家血債血償!」
  
  藍熙之行走江湖幾年,也聽得許多次「血債血償」之類的話,但是,從來不曾有人說得如石良玉這般淡淡的又滿含悲愴。
  
  她仔細的看著石良玉,這些日子的苦楚幾乎已經將他折磨得不成人樣了,只有那雙眼睛,卻隱隱透露出刻骨的憤怒和仇恨之火。
  
  外面,天色已經漸漸晚了,她很想說幾句什麼來安慰石良玉,可是,心口堵塞,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轉身倒了兩杯水,一杯給石良玉,一杯給司徒子都。
  
  石良玉端著杯子,慢慢的喝了一口,深深看她一眼,沒有作聲。
  
  天色已晚,小亭的周圍黑茫茫一片。沒有燈光,門也閉著,蕭卷顯然還沒有回來。
  
  藍熙之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伸手推門,門竟然是上了門閂的。
  
  她有些意外,伸手重重敲了幾下,門很快開了,一張秀美的臉探了出來,滿面的驚喜:「藍姐,你回來啦……」
  
  竟然是錦湘。饒是心情如此的沉重,藍熙之也有些喜出望外:「錦湘,你怎麼來了?」
  
  錦湘關了門,倒了茶水,看藍熙之坐下,才低聲道:「我聽說石公子的家被抄了,大家都說石大人是好人,死得冤枉。藍姐,你知道石公子的下落不?」
  
  上次在小亭,錦湘見過石良玉一面,對他印象非常好,聽得他家遭大難,便來打聽消息。
  
  藍熙之搖搖頭:「他現在情況很不好……」
  
  錦湘急忙道:「石公子怎麼了?有危險麼?」
  
  「暫時沒有,我就是回來帶點東西給他們的。」
  
  錦湘鬆了口氣:「哦,那就好,那就好!」
  
  小亭的臥室裡。
  
  藍熙之打開書櫃的第二格,裡面是幾十兩碎銀和幾個小小的金錠,是她這幾年賣畫賺來的。她拿出其中的一塊約莫五兩的金子看看,這還是那次給石良玉鑒賞「洛神圖」時強行敲詐來的。
  
  她拿出一個褡褳,將這筆不多的錢財放在袋子裡,然後,她再打開抽屜裡面一個小小的匣子,剛一打開,裡面發出一陣炫目的珠光之色。
  
  這是她第一次打開這個匣子,裡面是一些便於攜帶的金葉子和幾顆尚未鑲嵌便於兌現的寶石,都是蕭卷留下的。他總是留下了足夠的錢財,怕她悄然離開,怕她生活無著。
  
  其實,無論是離開還是留下,她都從來沒有動用過裡面的分毫。她向來對自己謀生的本領充滿自信,曾經以為自己是永遠不會需要這些的。今天,她想了想,還是拿出了裝錢的袋子,將這些東西都裝了進去。
  
  錦湘一直在旁邊看著她忙碌,小心翼翼的道:「藍姐,這些是給石公子他們的麼?」
  
  藍熙之點點頭:「錦湘,我要連夜趕路,把這些東西給他們送去……」
  
  錦湘低聲道:「藍姐,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去?」
  
  藍熙之雖然有些意外,還是立刻就同意了:「好吧!一起去看看也行。」
  
  兩騎快馬在夜色裡飛奔起來,晨光微明,兩人已經在那個偏遠小鎮的客棧外面停下了。石良玉和司徒子都早已結帳等在外面,每人牽著一匹托老闆臨時準備好的馬。
  
  石良玉的腿尚未痊癒,走路還是有些一瘸一拐的,而司徒子都則已經完全恢復了昔日的模樣,只是遭此大劫,整天愁眉苦臉,惶惶不知未來究竟該何去何從。
  
  錦湘看到石良玉憔悴如斯,嚇了一跳,小聲道:「石公子……」
  
  石良玉有些意外,看看藍熙之:「錦湘姑娘怎麼也來了?」
  
  「她聽說你出了事情,來看看你。」
  
  石良玉點點頭:「哦,謝謝錦湘姑娘。」
  
  錦湘紅了臉,連聲道:「不用,不用!」
  
  眾人陸續上馬,司徒子都牽著韁繩,猶豫著不敢上馬。他天天坐馬車卻從來不曾騎馬,見老馬嘶鳴一聲,嚇得幾乎要扔了韁繩。
  
  藍熙之拍拍那匹十分馴服的老馬,老馬矮了身子,司徒子都閉了閉眼睛,一下跨了上去,坐好,藍熙之輕輕拍了拍馬的頭頸,馬撒開四蹄往前面跑去……
  
  阿富客棧。
  
  一大早,王猛打掃完客棧,又挑了幾擔水,正要去劈柴,忽見客棧門口停下幾匹馬。
  
  這個客棧裡很少有如此多客人同時上門,他跨前一步,正要招呼,只見最後面一個瘦小的女子跳下馬來,走到了前面。他一看清楚女子的面孔,不禁大喜過望,立刻迎了上去:「藍姑娘……」
  
  藍熙之點點頭,笑道:「王猛,我有幾個朋友要在這裡住上一些日子,你安排幾個房間吧!」
  
  「歡迎歡迎,我立刻就去安排。」
  
  王猛熱情的將眾人請進客棧安排妥當,上了茶水,才小跑著又去幹其他活計了。
  
  沉甸甸的褡褳放在桌子上,石良玉解開包袱,看了一眼,又看藍熙之一眼,心裡如亂麻糾結,雖百般滋味,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藍熙之強笑道:「這個地方勉強算得安全,你們先在這裡休養一段時間……」
  
  石良玉沒有作聲,司徒子都道:「我在北方有親戚,只好去投奔他們了……」
  
  石良玉的族人在朱敦進城之前,已經聞風逃回了北方,藍熙之見他並不開口,顯然還沒拿定主意究竟該何去何從。
  
  司徒子都以前雖和石良玉認識,但是素無交往,直到彼此的家族突遭橫禍,流落在外才無意中碰上,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但是也算得患難之交,此刻,見石良玉默不做聲,急道:「石良玉,我們一起走,路上也好有個伴……」
  
  石良玉點點頭:「唉,也只好如此了啊!」
  
  算是得知了石良玉他們的去向,藍熙之心裡卻一點也輕鬆不起來,半晌才道:「你們先住在這裡,王猛會照顧你們的……」
  
  經過這幾天的休養,石良玉原本水果般的面龐又逐漸恢復了幾分顏色,可是,這幾分顏色此刻也完全被一種說不清的情緒所籠罩,更顯憔悴:「藍熙之,你自己有沒有什麼打算?」
  
  藍熙之搖搖頭,微笑道:「我想,我暫時還不會離開讀書檯的。」
  
  石良玉也笑了笑,「那好,我們就此告辭了,以後有機會再見吧。」
  
  藍熙之本來還想多留幾天,忽見石良玉眼中那種絕望的悲涼的神色,心裡一凜,站了起來,微笑道:「好,那你們就先呆在這裡,我過幾天再來……」
  
  她雖然在微笑,可是卻覺得臉上的笑容很假,假得幾乎連肌肉都嵌得生生的疼痛。石良玉點點頭,司徒子都口開口合好一會兒才道:「謝謝你,藍熙之!」
  
  藍熙之搖搖頭,說得一聲「你們要多保重」,轉身就快步走了出去。
  
  錦湘一直悄悄注視著石良玉,卻見他一直低頭看著地面,便默默的跟在藍熙之身後,也走了出去。
  
  正午的太陽曬在頭頂,石良玉走出店門,看著遠方,兩個女子的馬蹄聲已經徹底遠去。他靠在門口,從懷裡摸出一本小小的冊子,那是藍熙之送給自己的速成武功招數。他看看上面幾個秀麗的字跡,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藍熙之,今後我連你也再見不到了!」
  
  後面,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膀,是司徒子都。石良玉悄悄擦了擦眼睛,將小冊子藏在懷裡,回過頭,斷然道:「子都,我們也走吧!」
  
  司徒子都道:「你的腿還沒痊癒呢……」
  
  「我的腿早無大礙了!反正遲早都是要走的,不如早走早做打算!」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8:47 PM

第七十九章 回宮
  
  蕭卷處理完最後幾份奏折,直起身來長吁了口氣,外面,天色已晚。
  
  一名長期侍奉在皇帝身邊的老宦官在御書房外躬身道:「殿下,皇上召您說話。」
  
  蕭卷站起身,喜道:「父皇身體好多了?」
  
  「回殿下,皇上快痊癒了,那名叫做葛洪的郎中,醫術真是高明啊。」
  
  蕭卷喜不自勝,加快腳步往皇帝的寢宮走去。
  
  這偏安一隅的皇宮,雖然也精巧富麗,卻決不若以前大一統的皇宮一般赫赫堂皇,再加上這十幾年來,皇帝和太尉朱濤都倡導節儉和與民休息,所以,皇宮內外雖然幾經修繕擴充,但是,仍舊和人們心目中的皇宮相差太遠。
  
  皇帝正坐在御榻上閉目養神,聽得腳步聲,趕緊睜開眼睛:「卷兒,事情處理得怎麼樣了?」
  
  「父皇請放心,事情都處理好了!」
  
  自從皇帝病倒後,蕭捲回宮再次親政,這一個多月以來,他幾分是不分晝夜的處理各種積壓的政事,又秘召葛洪進宮為皇帝治療。皇帝本來是鬱悶過度才導致疾病纏身,如今朱敦撤兵,政事恢復,心病暫去了幾分,加上葛洪醫術精湛,病情大為好轉,精神也恢復得差不多了。
  
  皇帝聽完兒子詳細的匯報,又對幾件大事做出了裁決,很滿意的點點頭:「卷兒,你做得比我好,我也放心了!」
  
  蕭卷平靜的看著父親,也不說什麼謙讓的話,只道:「為父皇分憂是應該的!」
  
  皇帝依舊憂心忡忡的:「朱敦還會捲土重來的!」
  
  此次朱敦「清君側」後退兵青州,依他的野心和兵權,絕無可能就此罷休。蕭卷當然也知道這個禍患一日不除,這御榻是一天也坐不安穩,他笑道:「父皇請放寬心思,好生保養身體才是上策,朱敦再來,我們兵來將擋就是了。」
  
  皇帝看著兒子鎮定自若的神色,再看他比往前更精神些的身子,略略放下些心來,低歎一聲:「卷兒,現在對朱濤一家該如何處置呢?」
  
  蕭卷毫不猶豫道:「重用朱濤,並且要吸取上次的教訓,真正利用他來牽制打擊朱敦,這會比千軍萬馬更有效!」
  
  這個問題,皇帝自己也不知思慮了多少回,如今聽兒子說得如此斬釘截鐵,也立刻拿定了主意:「好,就按照你說的辦!」
  
  父子倆又閒話了一些政事後,皇帝立刻轉到了自己掛心已久的太子妃事件上。朱敦正是看準皇家人丁單薄才無所顧忌,因此,讓兒子趕緊立妃多多充實後宮、開枝散葉可是比什麼都重要的頭等大事!
  
  他想起前些日子兒子曾要求立妃的事情完全由自己做主,可是,太子妃畢竟是未來的皇后,一點也馬虎不得,就道:「卷兒,立太子妃的事你可想好了?何家的女兒雖然不錯,何家也是士族大家,不過何延本人卻首鼠兩端,見風轉舵,跟他聯姻並無多大好處……至於其他武將……」
  
  蕭卷一直都在專心聆聽,見父親停下,才從容道:「父皇,等朱敦事情徹底解決後,我一定馬上處理此事。如今朝局紛亂,人心不穩,決不是選秀的好時機!立妃是大事,不宜草率行事,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說得也是!等朱敦事件告一段落後,得馬上解決這件大事!」
  
  「是!」

    ***

  兩騎快馬方到山腳下,天色突然暗沉下來。
  
  山腳下不遠處是大片的荷塘,荷葉亭亭如蓋,荷花卻已經開得快敗了。
  
  藍熙之看看天色,又看看錦湘,一路上,二人心情煩悶都很少說話,錦湘也勒馬停住,低聲道:「藍姐,我要回去了。」
  
  藍熙之點點頭:「你路上小心。」
  
  「我會的,你放心吧!」錦湘看看她,似乎要說什麼,可是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沒有開口,只是道了聲再見,就掉頭而去了。
  
  藍熙之見她欲言又止,也來不及追問,瓢潑的大雨就下了起來,打在荷葉上發出蓬蓬的響聲,很快,這蓬蓬的響聲變得一片混亂。藍熙之剛伸手摘下一片荷葉頂在頭上,一陣閃電雷鳴,轟隆隆如在頭頂,嚇得她趕緊牽了馬就往山上跑。
  
  所幸這場雷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一人一馬在山道上奔了一會兒,雨就停了,很快,傍晚的天空就露出了一道極為絢爛的彩虹。
  
  雨後的山道十分陡滑,雖然馬蹄用了特殊的防滑材料包裹,依舊行走艱難。
  
  走得一會兒,西邊的彩虹完全消失,天色慢慢的黑了下來。
  
  她停下,看看後面,來時的路已經不太看得清楚;再往前看,還看不到山頂,看不到小亭的影子。
  
  四周林木森森的山谷,越來越黑的夜,已經不再有熱氣的山風,她忽然想起石良玉,想起石良玉今後也會這樣日復一日的在如此黑的夜裡一個人行走。自己相較於他,不過還有一個無望的等待而已!
  
  那小亭的燈籠,又幾時才能重新點燃?
  
  她心裡想著茫茫的未來,只顧低了頭在漆黑的夜裡,步步慢行,不知不覺間已經上了山頂,看到了小亭!
  
  小亭的門口,兩盞燈籠如此高掛!
  
  一個人靜靜的坐在院子的石几上,一雙漆黑的眼睛正專注的看著自己,不知已經等待多久。
  
  心跳突然停了一下,藍熙之飛奔過去,撲在他的懷裡:「蕭卷,你回來了!」
  
  他伸出的手緊緊抱住她,柔聲道:「嗯,熙之,我不想離開你太久,所以回來了。」
  
  越來越深的夜裡,瞬間只聽得彼此的心跳和呼吸之聲。那是一種平靜,是二人從未體會過的真正永恆的平靜。過了許久,藍熙之抬起頭,看看遠方的天空,忽然明白,這樣的懷抱也許是一杯美酒,也許是一捧毒藥,可是,無論美酒也罷,毒藥也好,能在這一刻讓年華就此老去,也未嘗不是一種天大的幸福。
  
  厚厚的卷宗堆在蕭卷的書房裡。
  
  藍熙之逐一翻看著那些卷冊,遇到能夠處理的,便提筆在上面寫幾句,邊寫邊笑道:「蕭卷,你把朝廷搬到讀書檯來了?」
  
  「讀書檯能人異士很多,他們是我的智囊團,我的很多決策出自他們的籌劃。熙之,其實,處理朝事,並不需要整天呆在深宮裡。居深宮的結果是常被蒙蔽,當危險已經全部包圍了自己,都還絲毫不曾察覺!」
  
  藍熙之知道朝裡好幾宗大事的解決都是讀書檯的謀臣籌劃,再由特別的密使送出去的。她又翻了幾本卷宗,拿出其中一本仔細的看了看:「蕭卷,你又啟用朱濤了?」
  
  「熙之,你有什麼看法?」
  
  「朱敦排除異己,殘殺無辜,朱氏兄弟唇亡齒寒,朱濤雖然做出種種貌似忠心的舉動,可是當朱敦在京城大肆清算的時候,他可沒絲毫放過自己的政敵。他這種政客的外寬內忌,不知遇上朱敦再次起兵的時候,又會如何呢?」
  
  「天下者,兵強馬壯者為之,朱敦的行為,我父皇都無法阻止,朱濤又如何能阻止?再說,若不是朱濤大力勸阻,押下朱氏家族子侄做人質,朱敦也不會那麼輕易就撤軍的。在這種情況下,我別無選擇,非相信並重用朱濤不可!而且,經歷了這場內亂後,我們並無力清算,只能先穩住政局再說!」
  
  他看藍熙之黯然的神情,知道她是因為石良玉一家被殘殺的事情,便道:「熙之,我家真是有負石大人的忠心!唉,幸好有朱弦,若不是朱弦,石良玉和司徒子都都無法逃脫!」
  
  讀書檯的眼線眾多,蕭卷如此慎重其事的道來,不由得藍熙之不信,她也曾得朱弦幾次援手,雖然早已發現他是一個正直的人,可是不知為什麼,心裡對他的那種厭惡之感卻總是無法驅除。
  
  「好吧,蕭卷,你說是就是吧,哼!還啟用他做御林軍統領,但願他是朱家唯一的好人!」
  
  「熙之,相信我,這點眼光我還是有的!」
  
  藍熙之笑得又甜蜜又開心:「蕭卷,你是不適合做帝王的。帝王都猜忌多疑,刻薄寡恩,你卻總是相信別人,光明磊落。不過,我就喜歡你這樣!」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樣不是簡單多了?」蕭卷也笑起來,「熙之,其實,做帝王有什麼好的?先不說像我們這種偏安一隅根基不穩的,皇家權威並非那麼赫赫揚揚——就算大一統下的天子至尊,不過也是父子相殘、夫妻反目,又有何樂趣可言?能不做帝王,還是不做帝王的好……」
  
  蕭卷的母親和妻子都是在深宮裡鬱鬱而終,他自己更是經歷了宮廷排擠和儲君地位的岌岌可危,這話雖然說得平靜,卻完全是他的真實心思。他見藍熙之笑盈盈的聽自己說話,從未有過的開心快活,拉了她的手在自己身邊坐下:「熙之,其實我最理想的生活,就是有你相伴,在讀書檯著書立說……」
  
  藍熙之點點頭,細細的看著蕭卷,看著他蒼白的臉色在燈光下愈加慘淡。只有在這裡,在小亭的房間裡,在自己身邊,他才會完全不設防,完全不加掩飾,這時的蕭卷,雖然在笑卻是滿臉的疲倦和羸弱,枯瘦的手都沒有什麼力氣了。
  
  她緊緊握住他的手,頭靠在他的懷裡,彷彿是在自言自語:「蕭卷,我們就永遠這樣在一起吧!」
  
  燈籠的光芒越來越黯淡,蕭卷的眼睛卻越來越明亮了起來。他的枯瘦的手撫過她的面龐:「嗯,熙之,今後我們一天也不分開了。」
  
  她聽得蕭卷語氣裡的堅定,自己的語氣也前所未有的堅定:「蕭卷,從今往後,無論哪裡,我都和你在一起就是了!」



第八十章 百鳥朝鳳裙
  
  烏衣巷的秋天,第一場霜將路邊的枯草凍得片片泛黃,根根乾枯,往日的青蔥欲滴幾乎眨眼之間就消失了綠色的生命。
  
  朱弦慢慢的往家裡走去,剛走進大門,就聽得陣陣歡呼聲。他循聲看去,只見小妹和幾個堂妹正在左邊的花徑上興高采烈的踢毽子。
  
  朱瑤瑤正玩得高興,轉頭看見哥哥,跑了過來,拉住哥哥的手:「哥,你好多天沒回來了,陪我玩會兒好不好?」
  
  朱弦彎下腰,拍拍小妹的臉兒,笑道:「哥這些日子很忙,空了一定陪你玩,好不好?」
  
  「忙忙忙,你和爹整天都在忙,不知道忙啥呢,哼……」朱瑤瑤搖晃著哥哥的手,嬌聲道:「你什麼時候才不會忙?還有,你最近見過藍姐姐沒有?請她給我畫一幅畫好不好?」
  
  朱弦簡直覺得頭都大了起來,拉開小妹的手,又拍拍她的頭:「快去玩,我空了一定請她給你畫畫,好不好?」
  
  「唉,好吧,可是,等你空了又不知是什麼時候了!」
  
  朱弦搖搖頭,看著小妹又跑去踢毽子,回過身,大步往自己的院子走去,剛走進院子,就聽得一聲蒼老的招呼:「弦兒……」
  
  他抬起頭,看見父親正在院子裡踱步,好像是專門在等待自己。
  
  朱弦從小崇拜父親,許多年來,一直認為父親是這個世界上行事的準則和楷模,可是這些日子以來,他突然發現自己心目中崇拜的偶像,那個正直、寬厚的形象,正在一點一點被打破。如此巨大的心理落差讓他越來越不願面對父親,這也是他越來越晚回家的主要原因。
  
  朱濤不太敢看兒子的目光,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堅定道:「弦兒,你到我書房裡來一下……」
  
  朱弦默不作聲的跟著父親來到了書房。
  
  書房裡放著幾封冊子,朱弦隨手翻了翻:「這是什麼?」
  
  「這是我清理中書省的文件時,發現的石茗的奏折……」
  
  朱弦十分意外,立刻打開飛速看起來,一封封、一件件,都是石茗生前為朱家的辯護之辭,力證朱濤和朱氏子侄的忠心耿耿,其中還有對刁協、郭隗的激烈彈劾。
  
  朱弦挨著看完這些小冊子,抬起頭,只見父親坐在椅子上,雙目緊閉,瞬間蒼老得不堪重負。
  
  許久,朱濤長歎一聲,「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幽冥之中,負此良友!」
  
  朱弦看著父親那種徹骨的悔恨,呆立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道:「爹,事已至此……」
  
  朱濤睜開眼睛:「弦兒,今後朱氏子弟,無論在任何時間任何場合遇上石良玉,都要禮讓三分!決不可與之作對!」
  
  「是,我會交代下去的!」
  
  朱弦看看那些冊子又看看父親:「爹,石大人的事情已經無可挽回了,但是,朝廷的事情還有很多。我估計叔叔一定不會就這樣死心的,他若再起野心,我們該怎麼辦?」
  
  朱濤站了起來,語氣堅定:「如果他再起兵,朱家就跟他斷絕關係徹底站在朝廷一邊!經歷了這場巨變,太子對我們的信任也絲毫沒減!我們決不能有負太子厚望!否則,石大人泉下有知也不會放過我們的!」
  
  「好,就這樣決定吧!」
  
  朱濤從兒子眼裡看到那絲久違的崇敬之意,心裡有些激動,只道:「弦兒,你做了御林軍統領,任務重大,今後,更要多加小心。」
  
  「是,我一定會小心的!」
  
  朱濤一直在兄弟和朝廷之間搖晃,既不願看到兄弟覆滅更不願看到自己親手扶植起來的小朝廷又陷入風雨飄搖之中,因此,心裡的交戰一直十分激烈,這次石茗的死,終於讓他做出了抉擇,心裡一下輕鬆起來。
  
  他想了想,又道:「上次太子上門送請柬認義妹,我看他是有提親之意。弦兒,藍熙之雖然出身庶族,但是才學出眾,也算不世出的奇女子了,加上太子這層關係,我看……」
  
  朱弦搖搖頭,想起藍熙之對自己的那種深刻的厭惡,她這樣的性子又怎會同意什麼「政治聯姻」?而且,在她昏迷的那些日子裡,他親眼見到蕭卷是如何不眠不休的照顧她,那樣的焦慮、悔恨、擔憂又如何會是對待「妹妹」的態度?
  
  朱濤見兒子搖頭,以為他覺得這門親事會辱沒了自己,又待再勸,朱弦苦笑了一下先開口:「爹,並非只有聯姻這個途徑才能讓太子信任我們!」
  
  「也是這個道理!唉,弦兒,既然你不喜歡,我也不勉強你了!」

    ***

  初秋的招隱山上,楓葉慢慢的有了些淡淡的紅痕。
  
  藍熙之獨自行走在山間小道上。
  
  她剛剛才從「阿富客棧」回來,王猛告訴她,她那天離開後不到兩個時辰,石良玉和司徒子都就啟程往北方去了。
  
  石良玉和司徒子都都是不知人世冷暖的人,石良玉的腿傷又還沒痊癒,這樣的兩個人開始走上艱辛的人生路,又會有些什麼變化?
  
  石良玉也算得是自己唯一的朋友了,可是今後要再見他一面,不知要怎樣的機緣巧合了!
  
  心裡不是不辛酸的,她突然又想到蕭卷,茫然的心裡就像有了某種牢固的寄托,她微笑著自言自語道:「蕭卷,幸好有蕭卷!」
  
  前些日子,她和蕭卷商量要編輯一套前所未有的精華作品選集,讀書檯的其他人已經做了大量的準備工作,只等閒下來,就要開始做序了。
  
  她對這件事情十分有興趣,想到此,加快腳步往小亭方向跑去。

    ***

  山風吹來清透的涼爽,飛濺的泉水如一條白練,到得下面,就匯聚成了清澈的涓涓細流,伸手一攪,如攪動串串銀白的珍珠。
  
  巨大的山毛櫸樹下放著兩張籐椅和一張長形的書桌。書桌上堆滿了各種各樣的書卷和參考資料,以及紙墨筆硯。旁邊的小几上有清涼的山泉燒成的茶水和一些新鮮的瓜果。蕭捲伏案工作了一會兒,抬起頭,靠坐在籐椅上,閉著眼睛,任秋日的陽光透過樹縫絲絲縷縷的灑在身上。
  
  「熙之……」
  
  蕭卷連叫了兩聲,沒有人回答,他站起身,慢慢往裡面走去。
  
  門是開著的,只見藍熙之正滿頭大汗的在他的房間裡面躥上躥下的四處尋找,一見他進來,立刻道:「蕭卷,快來幫忙,我找不到那本《離騷》了,就是那本屈原的手跡,可不是後人留下的版本哦。我的房間裡沒有,估計在你的房間裡……」
  
  「別急,慢慢找。」
  
  「嗯」藍熙之答應一聲,從凳子上跳下來,又跑到一邊甚至拉開了衣櫃的門。
  
  「熙之,衣櫃裡怎麼會有書呢?」
  
  「上次我不小心就隨手放了幾本書進去,說不定也一起放在什麼包袱裡面呢!」
  
  她隨手一翻,一個包裹得很精美的東西掉下地來。蕭卷幫她拾起,包袱裡露出一角,藍熙之眼尖,看到那樣淡淡的紅,忽然停了下來,接過包裹打開一看,正是蕭卷認自己做「妹妹」那天要自己穿上的那件華麗得驚人的衣服,裡面還有一支鳳釵步搖。
  
  自己被蕭卷背回小亭,換了衣服,蕭卷派人洗淨收起來並不希奇,令她意外的是,這支鳳釵步搖和著自己身上的其他首飾,當天明明已經在「倚天屠兔記」裡給老闆換酒喝了,怎麼又出現在了這裡?
  
  「熙之,這鳳釵是我去『倚天屠兔記』裡贖回來的。其他可以給他,這個不能給他!」
  
  蕭卷居然不厭其煩的去贖回這支鳳釵?藍熙之似笑非笑的盯著他:「你還把『妹妹』的行頭給我保留著啊?」
  
  蕭卷也不言語,拿過衣服在她身前比劃了一下,又將那支鳳釵步搖輕輕插在她的頭上:「熙之,這樣挺好看的!」
  
  心裡又有點兒失落的感覺,藍熙之淡淡道:「可是,我不喜歡!」
  
  蕭卷微笑起來,拉住了她正要拔下鳳釵的手,柔聲道:「傻瓜,這是我母親留下的東西,只傳太子妃的。而這件衣服,你看,上面繡的可是百鳥朝鳳,認妹妹,怎麼會穿這種衣服?」
  
  藍熙之紅了臉,低聲道:「我怎麼知道那些無形的規矩和等級代表著什麼意思?哼……」
  
  「你根本不需要知道那些可怕的規矩!」蕭卷歎息一聲,想起自己的母親和驚惶憂鬱死去的前太子妃。他的母親,當朝的皇后臨終前,留給自己這支鳳釵,本來是要給太子妃的,可是他在忙碌中竟然忘記了此事。
  
  那幾年,正是宮裡爭鬥最激烈的時候,他為了避開是非,常居讀書檯,幾年裡都沒怎麼和太子妃見過面,更別說有多少親近和貼心的交流了。太子妃生性膽小懦弱,富貴榮耀沒享受到多少,青春倒消耗在了深宮躲也躲不過的無數是非裡,以致於憂鬱成疾,被謝妃一嚇一刺激,就臥床不起,不過二十出頭就玉殞香消了!
  
  蕭卷雖然和她關係疏離,可是,有時想起她那幾年不啻冷宮一般的日子,又如此悲慘的死去,也常覺得愧疚和傷感。
  
  「熙之,對一個正常的人來說,宮裡的生活不啻為監獄!我自己十分厭惡,所以,從來不希望讓你也陷入那種無所事事白白耗費生命的境遇裡。我當初要認你做妹妹,就是希望你能永遠敝自由自在的天性海闊天空的生活。可是,終究還是我的私心佔了上風,我一味希望最後的歲月能夠有你陪伴,所以沒有替你考慮太多!熙之,你再也做不成『妹妹』了,原諒我……」
  
  「哼,我才不會原諒你呢!你不是很喜歡聽那個何采蓉跳舞彈琴的麼?她不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選麼?哼……」
  
  她唧唧呱呱的還要說下去,整個人已被蕭卷抱在懷裡,蕭卷溫柔的聲音貼在耳邊:「有熙之陪我,我怎麼還會去看別個女子?」
  
  那溫柔溫暖的氣息拂在耳邊,她在他懷裡咯咯的笑起來,踮起腳尖飛快的在他唇上親了一下,紅了臉推開他跑了出去,邊跑邊笑:「哎,蕭卷,今天的事情你才做一小半呢,我們得趕緊哦……」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8:48 PM

第八十一章 鳳印和皇后冊
  
  小亭外面有一株千年古山茶,樹冠優美,葉色亮綠。每當天氣晴好的時候,藍熙之和蕭卷就喜歡將文案搬到山茶樹下,沐浴著葉間縫隙裡的絲絲陽光,伏案工作。
  
  這是冬日裡一個難得的艷陽天,所以,一大早,侍從就將桌几在茶花樹下擺好,兩人吃過早餐,立刻開始了緊張的工作。
  
  編輯這套文選的事情已經做了一大半,兩人在收錄的觀點上大同小異,早已定下了選稿的兩條原則「麗而不浮,典而不野」、「事出於沉思,義歸於翰藻」,讀書檯裡前後共有一百多人參加,因為準備工作充分,很快,就進入了最後階段。
  
  蕭卷沉溺於一套陶淵明的手稿,好一會兒才抬起頭,欣然道:「熙之,如果有時間,我一定為陶淵明單獨做一本選集!」
  
  藍熙之笑起來:「陶淵明是裡面的出類拔萃者了,蕭卷,清理完這卷,就該作序定稿了。」
  
  蕭卷放下手稿:「文選的序原本該早作,我也曾打算自己寫,可是,有藍熙之在,誰敢搶先?」
  
  「哈哈,蕭卷,你這是在誇我呢?」
  
  「當然了!」
  
  藍熙之也不客氣,提筆在早已鋪好的紙上就寫了「文選」兩個大字。蕭卷細細一看,點點頭:「書畫雙絕藍熙之!熙之,我常覺得自己的書法已經很不錯了,可是,每次看了你的字,就會覺得自己不過爾爾……」
  
  藍熙之悄悄轉動眼瞼,「嘿,我不止書畫雙絕,現在武功也很好了哦……」
  
  蕭卷看她興高采烈的樣子,拉住她的手,正要說什麼,一名侍從走了過來,低聲道:「殿下,有密使來了……」
  
  他身後,一名便衣的宦官立刻跪拜下去:「殿下,請速回宮,皇上病危了……」
  
  原來,剛入初冬,一場偶然的風寒又讓皇帝臥床不起。蕭卷知道父親因為這兩年憂心猜忌朱敦的不臣之舉,勞心勞力早已快油竭燈枯,上次雖經葛洪診治,可是,如今再陷疾病,真不知情況會如何了!
  
  他幾乎想也沒想,就看向藍熙之:「熙之,我們走吧!」
  
  「好的!」
  
  藍熙之也是不假思索的立刻答應。
  
  皇宮。
  
  宮門設立了四個角樓,每座角樓高達百十米,皇家衛兵日夜在角樓上站崗放哨,俯瞰四周,居高臨下,登高望遠,呈現出一種強烈的威勢和戒備之意。
  
  一隻腳跨進宮門,心裡忽然「咯登」了一下,儘管是剎那之間的遲疑,蕭卷還是察覺到了。他抓住她突然變得有些冰涼的手,微笑道:「熙之,不要害怕!」
  
  藍熙之回頭看看緊閉的宮門,清淨的庭院、寂寞的宮花,忽然覺出這裡的有關生的氣息,是如此脆弱。她也緊緊拉了下蕭卷的手,又放開,默然的跟在他身邊,往越來越深的宮廷走去。
  
  這場風寒來勢洶洶,皇帝纏綿病榻半月後,已經病入膏肓,神仙難治。
  
  蕭卷趕回去守了十來天,皇帝就駕崩了。
  
  料理完喪事,宮裡的一切又開始慢慢恢復正常。先帝子嗣不旺,謝妃的兒子早夭,存活的只有三個兒子,除了蕭卷外,另兩個小兒子都是浣衣局的同一個宮人所生,一個7歲,一個五歲。
  
  太子蕭卷毫無異議的登基,一切政事照舊,只等來年改元。登基當天,蕭卷就宣佈立自己7歲的大弟弟為皇太弟,由太尉朱濤任老師進行教育。
  
  眾所周知,太子並無子嗣,太子妃逝世後也未再娶。可是,他尚年輕,今後還會有自己的子嗣,何以剛剛登基就立下了儲君?
  
  那些原本有女兒的豪門大族,原本早已看準從太子妃到皇后的位置,可是,新帝此舉無異於給眾人潑了一瓢涼水,皇太弟由朱濤輔助教育,更是確保了儲君地位,即便女兒封後,所生兒子也無法立為太子了。
  
  所以,眾臣無不疑惑,可是新帝給出的理由又無懈可擊,不好諫議。新帝早在做太子的時候就時常代替先帝處理政事,熟悉各種政事。眾人皆知,新帝性格決斷,並非猶疑不定之人,因此,立儲君的事情並未遭到多大阻力。
  
  眾臣裡,最失望的是何延,先帝再世時,非常信任他,又經他多次鼓動,曾經強烈流露過會將他的女兒選為太子妃。可是,新帝登基,不封後,先立儲君,難免讓他失望。更重要的是,新帝再次啟用朱家,較之先帝時候更加榮寵,自己的勢力無形中又損失了一大截,因此,當和他關係很好的同僚或者同黨正要按照他的意圖反對時,何延使了個眼色,阻止了眾人,想觀望一段時間再說。
  
  接下來,眾臣又回到了老路上,還是關心新帝的皇后人選。雖然儲君已立,皇后這塊金字招牌的吸引力未免打了一些折扣,可是能夠執掌鳳印,對於豪門大族來說,還是具有極大的吸引力。不過,新帝早前無寵妃,現在先皇剛剛去世,短時間內也不能選秀,因此,皇后人選,更加成為了一個謎。
  
  這是一個寒冷的陰天,藍熙之悄悄的站在後宮的一棵大樹下,目不轉睛的看著一眾女子魚貫而出,一個個列隊走向早已等候多時的幾輛大馬車。
  
  這些女人一個個黑衣素服,滿臉都是毫無生氣的死灰和慘淡。這些都是先帝后宮不曾生育子女的妃嬪,按照慣例,先帝駕崩後,就得到寺廟出家為尼。
  
  本朝由於先天不足,先帝勵精圖治,簡樸勤政,並非沉溺酒色之君,並非外人想像中的三宮七十二院,饒是如此,也有這十幾名妃嬪今後要青燈古佛,寂寥終生了。
  
  一眾妃嬪已經列隊上車,一張張麻木的面孔從這庭院深深的後宮掃過,一個最年輕的女子終於忍不住,痛哭失聲。
  
  一名宦官低喝一聲:「住口!」
  
  女子低下頭,淚流滿面卻再也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很快,馬車車廂關上,馬蹄、倩影逐漸的就消失在了門外,從此,就再也不會出現在這花開常敗的皇宮了。
  
  「熙之!」
  
  藍熙之回過頭,蕭卷也正看著馬車消失的方向,不知已經站了多久。
  
  「這就是後宮,一切都是違背人性的!被閹割的宦官、將青春殉葬的妃嬪,禍腐夕,榮辱瞬間,一旦陷入,就再也沒有自由的機會了!」
  
  藍熙之默然半晌,蕭卷拉起她的手,柔聲道:「熙之,跟我來!」
  
  皇帝的寢宮在紫晨殿,但是,蕭卷從未住過這裡,只在處理政事的太極殿內房就寢。
  
  兩人一起走過重重院落,兩邊的宮人無不側目,紛紛好奇的偷偷打量這個古怪的女子。哪怕是皇后也不能和皇帝比肩,可是,這個不知身份來歷的女子,卻從來無人見她跪拜過以前的太子現在的新帝。不僅如此,自古帝后罕有天天同桌吃飯,更別說妃嬪,即使有,也叫做「侍宴」,可是,這二人吃飯時總是在同一張桌子上,還邊吃邊談,毫無上下之分。
  
  她就像一個謎,她甚至沒有任何名分,她最初隨太子住在太子府,現在除了上朝以外,幾乎每天都和新帝形影不離。儘管,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女子是如此離經叛道,可是,新帝的母親早逝,後宮無太后無皇后無任何寵妃,唯一母憑子貴的皇太弟的母親,也因為感念新帝大恩,更不會主動來惹新帝不高興……如此種種,眾宮女、妃嬪無論覺得有多不可思議、違背禮教,但是,也並無一人敢出來干涉她或者指手畫腳要她如何如何!
  
  與紫晨殿相連的皇后居住地——顯明殿空置已久,眾人都在猜測這個神秘的女子很快就會入主顯明殿,可是,她依舊住在內房,和皇帝的寢房一牆相隔。
  
  這是一種奇異的關係!
  
  這是灑掃侍奉的宮女、太監透露的秘密,要叫這些人保密,那簡直是天方夜譚,很快,眾人都知道了,這個整天和新帝形影不離的女子,原來並不和新帝同寢!
  
  藍熙之早已習慣了這些窺探、衡量、驚疑、妒忌、不屑、羨慕……等等人類認知範圍以內或者以外的目光,也毫不在意,只是跟在蕭捲身邊,不快不慢的往前走。
  
  這時,偷窺的宮人們忽然發現,這二人是往皇后的寢宮——顯明殿去的!
  
  天色已經不早了,顯明殿的宮燈已經點亮。
  
  雖然已經無主多時,但是,皇后寢宮仍舊維護得十分整潔堂皇。不過,無論如何維護,也總是冷冷清清的,毫無生氣。
  
  兩人進到寢宮,蕭卷摒退左右,凝視著她:「熙之,你覺得這裡如何?」
  
  藍熙之搖搖頭,呵呵笑了兩聲:「這麼大的地方,又冷清,我可不敢一個人呆在這裡。不好,我不喜歡。」
  
  蕭卷點點頭,打開一個櫃子,拿出一個錦盒,裡面裝的是皇后冊、鳳印等東西。
  
  「熙之,這些是我母親的東西,如今,我全部轉送給你!」
  
  藍熙之遲疑了一下,並不伸出手去:「蕭卷,我要了這個盒子,是不是就要一個人住在這裡?我害怕……」
  
  蕭卷微笑著拉住了她的手:「傻瓜,我怎麼會讓你一個人住在這裡?我們只是來拿這個東西而已。熙之,你會是蕭卷的妻子,而不是皇帝的皇后!可是,我終究脫離不了世俗的想法,還是希望能給你留下一點東西,你接受,好不好?」
  
  藍熙之這才伸手拿著盒子,笑起來:「哎,還有點沉呢!」
  
  「熙之,我活著一天你就陪我一天,我死之後,你就離開這裡吧。」
  
  她輕輕靠在了蕭卷的懷裡,專注的看著他:「你只要在一天,我就會陪你一天!」



第八十二章 名份和侍寢

  第二天,議事完畢,新帝宣佈,要為先帝守孝三年,在此期間,不立皇后,也不選秀。此決定一出,眾臣無不面面相覷。
  
  新帝仁孝,朝野皆知,守孝三年也無可辯駁。不過,新帝至今沒有子嗣,加上中宮空缺已久,無人主理,這種情況下,要守孝三年實在是大大不妥。
  
  特別是那些有女兒的大臣早已各懷心思,聽得這一決定無不大失所望,立刻,就有好幾名大臣出班勸諫,要新帝以皇室後嗣為重,最好縮短守孝時間,比如一年半載就可以了,何必非要三年呢?
  
  就連老臣朱濤也隱隱覺得不妥。這些日子,他們聽得宮裡有小道消息傳出,說新帝專寵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除她之外,不接近任何妃嬪。他們還以為這個女子即使不封皇后,起碼也會有個妃嬪之類的封號,沒想到新帝不但決口不提那個神秘女子的事情,而且宣佈三年內不立妃嬪。
  
  他好幾次要出班勸諫,但是,看到那幾名大臣都被軟中帶硬又合情合理地反駁回來,他心思深沉,也深知新帝的個性,便沒有出班,打定主意想確知新帝的心意後再行勸諫。
  
  朱弦比父親更加意外,所以,在退朝的時候,也不顧父親一再使眼色,欲言又止的屢屢看蕭卷。
  
  兒子雖然曾是太子的伴讀,私下裡也算得太子很要好的朋友,可是,如今,太子早已登基,朝堂也不再是讀書檯,畢竟君臣有別!朱濤見兒子留下不走,有點著急,低聲正要叫他,只聽得新帝道:「朱弦,你留下,還有點事情。」
  
  朱濤無法,只得獨自退下。
  
  左右都已摒退,蕭卷站起來:「朱弦,你還有什麼事情嗎?」
  
  朱弦遲疑了好一會兒,才道:「如今,宮裡宮外盛傳陛下專寵一個女子,那女子,就是藍熙之吧?」
  
  蕭卷點點頭。
  
  「可是,她沒有任何名分,這合適麼?後宮裡的女人,沒有名分,再如何恩寵,也會朝不保夕的……」
  
  蕭卷笑了起來:「朱弦,我曾經以為,你也像熙之討厭你一樣,很討厭她的……」
  
  朱弦漲紅了臉:「陛下您誤會了!臣只是覺得她這樣的女子,如果陷入冷宮豈不是埋沒了天才?……莫非陛下也覺得她是庶族出身,不能立后封妃?」
  
  「不,這跟她的出身毫無關係。其實,一個人賢能與否,跟他本人的品德能力有關,而並非取決於他究竟出身士族或者庶族,你認為呢,朱弦?」
  
  朱弦一直堅持「士庶」不共處,聽得蕭卷這番言論,又想起自己在讀書檯見到的許多庶族,無論見識氣度都遠勝何曾之流的名門公子哥兒,遲疑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蕭卷笑著拍拍他的肩膀,十分欣慰:「朱弦,自登基後,就連你父親都對我生疏客氣起來,只有你,還把我當成你的朋友,還肯跟我說說很私人的話。否則,我真要成為孤家寡人了!」
  
  朱弦也笑了起來:「我父親要知道我如此無禮,一定會大大訓斥我的。」
  
  「你不說我不說,他怎麼會知道?」
  
  蕭卷雖然在笑,卻帶了幾分認真:「朱弦,你可不要告訴你父親,那個女子就是藍熙之!他就是猜到,你也不要告訴他!」
  
  「哦?」
  
  「因為,藍熙之是我蕭卷的妻子,不是皇帝的皇后!」
  
  藍熙之是我蕭卷的妻子,不是皇帝的皇后!
  
  朱弦仔細想著這句話,沒有回過神來,好一會兒才道:「有一番話是我父親要我說的,我今天不說,估計改天他還是會親自勸諫陛下的——」
  
  「什麼事情?你說吧。」
  
  「我父親希望您多納妃嬪,多為皇家添枝加葉,他一直關心皇家子孫的興旺與否,他認為這是國之大事和根本。歷代君王,長期專寵一人,尤其是沒有子嗣的君王,那個受到專寵的妃嬪往往會成為眾矢之的,被指責為禍水狐狸精,所以,他強烈反對您專寵一人!……不過,我自己倒認為,喜愛或者不喜愛某個女子,這是您自己的私事和家事!縱觀歷代的亡國之君,他們之所以亡國,並非是因為子嗣不旺,而是因為荒淫暴虐,人心盡失!」
  
  蕭卷大笑道:「朱弦,還是你知道我的心思!說實話,如果我喜不喜歡某個女子這種事情,都得完全聽從臣下的勸諫或者干涉,人生就實在太無趣了!」
  
  「臣也是這樣認為的!呵呵。」
  
  「我父親還準備向您推薦一名道士……」
  
  「哦?」
  
  「就是曾給李妃娘娘看過相的那名道士……」
  
  本朝渡江立國,先帝再無旁枝親族,因此,很想多育子嗣。不曾想,皇后生下蕭卷後就別無所出,其他妃嬪生的又全是女兒。謝妃受寵多年也只得一子,因此,先帝不免有些著急。
  
  一次,一個近臣就向先帝推薦了一名道士,這名道士善於相面,在先帝的後宮看遍一眾妃嬪都大搖其頭,說並無一人有宜男相。就在先帝大失所望之時,道士忽然指著遠處的一個宮女喜道:「好了,有好人選了……」
  
  眾妃嬪大笑:「崑崙婢要發達了……」
  
  原來,這個被指的宮女姓李,是浣衣局的粗使宮女,因為身高體壯,面色黝黑,被稱為「崑崙婢」。先帝見她容貌粗陋,心裡半點不喜,但是念及她的「宜男相」,還是不得不讓她侍寢。沒想到,這「崑崙婢」只侍寢三日,就懷上了龍胎,十月後生下一子。先帝大喜過往,將她封妃,又召她侍寢,次年,她又生下一子。這二子,便是蕭卷現存的兩個弟弟,其中的大弟弟已經被封為了「皇太弟」。
  
  朱濤見蕭卷以守孝為由,不立后不選秀,便動了心思,希望他可以在宮裡現成的宮女、妃嬪裡挑選一些能生育的,這樣,也不違背「守孝」之舉。
  
  蕭卷自然是知道「崑崙婢」這個典故的,見朱濤居然想到為自己推薦道士,有些哭笑不得,朱弦低聲道:「只怕我父親還會向您進諫的……」
  
  朱濤是兩朝元老,忠心耿耿,他的勸諫不可不理。蕭卷道:「我倒要想個理由應付一下了。」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8:49 PM

第八十三章 寵愛
  
  冬日的天氣黑得早,才到傍晚,書房裡已經點上了兩盞明燈。
  
  藍熙之從書桌裡直起身子,揉揉眼睛,背後,一雙溫柔的手搭在了自己肩上:「熙之,辛苦了。」
  
  藍熙之看看面前自己批閱好的大批奏折,唧唧呱呱的笑:「蕭卷,簡單的我都處理完了,只有三本非常重要的大事要你定奪……」
  
  蕭卷看那早已挑選出來的三本奏折,奏折旁邊有一張小紙條,他正要看,藍熙之伸手拿過紙條:「呵呵,這是我的意見,不能影響了你的獨立判斷。等你做了決定,再看看我這個有沒有參考價值。」
  
  「好啊,熙之真是越來越細心了。」
  
  這三件事情都很重要,蕭卷仔細看了奏折,思慮好一會兒才批示下去。藍熙之接過一看,嚷嚷起來:「蕭卷,我都沒有想到應該這樣處理呢,唉,我為什麼就沒想到這一點呢?唉,難道我真的沒有你聰明麼?……」
  
  蕭卷聽她唧唧呱呱的唉聲歎氣,拉住她的手:「我只是做這種事情做久了比你有經驗而已,你要再磨練一段時間,肯定會比我做得更好的,因為,你更瞭解外面的世界和民間的疾苦。熙之,你看你這個參考意見,就是我沒想得周全的……」
  
  「嗯,我要再繼續努力,爭取做得比你更好……」她忽然笑了起來,「蕭卷,我這樣算不算後宮干政?你要小心哦,有一天,我會篡你的位的……」
  
  「呵呵,熙之想當女皇帝麼?」
  
  「你要是能活一百歲,我可以考慮當來玩玩。否則,我才不喜歡做這種勞心勞力的事情呢!」
  
  「那我就活一百歲好了……」
  
  他話音未落,慢慢咳嗽起來,嘴角,又滲出細細的血絲。
  
  藍熙之伸手輕輕為他擦掉這絲血痕,輕輕抱住他的腰,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站起身,關了門窗。她自己去火爐邊倒了杯熱茶給他,又找了一些薰香點燃。在讀書檯的時候,她知道蕭卷喜歡一種淡淡的薰香,可是找了下,沒找到這種,就隨手拿了另外一種點上,然後,拉了兩張大大的虎皮鋪在厚厚的地毯上,鋪好,伸手摸摸,感覺特別柔軟舒適,伸了個懶腰,扶了蕭卷:「蕭卷,好疲倦,我們先躺一下再看奏章吧。」
  
  「好的,熙之。」
  
  旁邊的火爐燃燒得正旺,虎皮又是如此柔軟,瀰漫開來的淡淡的薰香讓人昏昏欲睡。
  
  蕭卷看她的眼睛閉著,呼吸均勻,低聲道:「熙之,今天我們不加班了,你先去睡吧!」
  
  「唔,是好困哦……」
  
  蕭卷長期在書房加班,書房裡便安置了寬大舒適的睡榻,他見她懶洋洋的躺著,臉上倦倦的,伸手輕輕抱她:「熙之,到床上去睡吧……」
  
  蕭卷的手剛抱住她的肩,她反手抱住蕭卷,整個人貼在他的懷裡,閉著眼睛嘟囔道:「我不想動了,就在這裡躺一會兒吧,你也躺一會兒……」
  
  蕭卷摸摸她眼角邊上淡淡的疲倦的眼圈:「最近積壓的事情都處理得差不多了,你明天休息一天吧。」
  
  「好啊,你早點回來陪我吧……我等著你……」她口裡嘟囔著,眼睛已經完全閉上了,不一會兒,就已沉沉睡去。
  
  蕭卷將她的頭往自己身邊移移,讓她在自己懷裡躺得更加舒適,許久,才輕歎一聲:「一旦做了孤家寡人,身邊就再無可信之人。熙之,如今已全靠你替我分擔了!如果連我在這世界上最信任最親近的人都不能『專寵』,這皇帝做來又還有什麼意義?!」



第八十四章 李妃和爭寵
  
  積壓的政事處理完畢,今天,蕭卷很早就退朝回來了。
  
  藍熙之正在花園裡閒逛,見蕭卷從相反的方向走來,躡手躡腳的繞到他身後,還沒開口,只聽得蕭卷道:「熙之,你想嚇我麼?呵呵。」
  
  藍熙之還沒回答,忽然聽得一聲童稚的聲音:「皇帝哥哥……」
  
  只見兩個粉妝玉琢的小孩兒正向小亭走來,在他們身後,跟著一名盛裝的妃子和幾個宮人。那盛裝的女人正是兩個孩子的母親李妃。
  
  只見這個女人雖然盛裝,卻五大三粗,面皮黑麻麻的,雖不算十分醜陋,但是要論姿色,那是一分也沒有的。藍熙之立刻猜出此人正是母憑子貴卻從未得寵的「崑崙婢」李妃。李妃雖然不怎麼樣,但是她的兩個孩兒倒都玉雪可愛。
  
  兩個小孩兒並不懼怕這個自來和藹的大哥,不慌不忙的向他行大禮,蕭卷一手拉住一人的手,溫和道:「你們私下裡就叫我大哥,不用叫皇帝哥哥!」
  
  兩人齊聲道:「為什麼?」
  
  「因為叫大哥比較親切!」
  
  「哦!」
  
  兩人眼珠骨碌碌的轉向蕭捲身邊站著的藍熙之,大弟弟道:「大哥,她是誰?」
  
  蕭卷微笑起來,「不能叫『她』,要叫大嫂,快向大嫂行禮!」
  
  兩個小孩兒狐疑的看著藍熙之,還是乖乖的行禮。
  
  兩人行禮完畢,蕭卷拉著兩個弟弟的手,鄭重其事道:「你們都要記住,無論何時何地無論什麼情況下,你們都要聽大嫂的話!見大嫂如見我!」
  
  二人從未見過大哥如此神情,大弟弟猛力點點頭,小弟弟卻怯生生的看看藍熙之,也猛力點頭。
  
  藍熙之笑起來,她從來不曾有過兄弟姐妹,也沒和小孩兒相處過,她好奇的看著這兩個小孩兒,也不知道該如何招呼,呵呵笑幾聲,道:「哎,改天我給你們畫幅畫兒!」
  
  二人又齊聲道:「謝謝大嫂!」
  
  兩人的聲音如此之大,聽得藍熙之臉都紅了一下。
  
  李妃出身寒微,容貌粗陋,也不善言辭,先帝在世時從不得寵,自來謹小慎微。先帝駕崩前,寵妃謝妃已經因為幼子早夭悲傷過度,也不幸病逝。饒是如此,李妃仍未得寵。先帝駕崩後,李妃更是每天惶惶不可終日,不知道新帝繼位,自己母子的命運又會如何變遷。她萬萬沒想到大兒子很快被立為皇太弟,又得朱太尉教授輔助,母子地位可算確保,因此,對蕭卷自是感恩戴德。
  
  她看看蕭卷,又看看藍熙之,雖然是第一次見到藍熙之,不過見她和蕭卷如此親密,估計她正是宮人傳聞被新帝專寵的女子。可是,這個女子卻沒有任何名分。她心裡狐疑,又不敢過問,怕觸怒新帝。如今,聽得新帝竟然吩咐弟弟們叫她「大嫂」,不禁更是吃驚,又連看藍熙之幾眼。
  
  她出自寒門,知道「大嫂」這個名詞代表著什麼,再加上那句「見大嫂如見我」的叮囑,如此鄭重其事的說來,顯然比「皇后」二字更親密更有份量得多。
  
  皇太弟眼珠骨碌轉動:「大哥,大嫂是不是就是皇后啊?」
  
  這話也是李妃自己想知道的,因此,見兒子好奇的問,也不阻止,暗地裡還微微鬆了口氣。
  
  蕭卷微笑著拍拍弟弟的頭:「大嫂就是大嫂,不是皇后!跟皇宮沒有關係!你要記住,可千萬別忘記了!」
  
  皇太弟認真點點頭:「大哥,我記住了!」
  
  「乖,你們去玩耍吧。」
  
  「是!」
  
  李妃聽了這話,更是驚訝,藍熙之也早已看出這個膽小慎微的婦女並非什麼狠角色,微笑著向她點點頭。
  
  李妃見狀,也趕緊點頭回禮,卻不敢多說什麼,怕多說多錯,只招呼兩個兒子:「走吧,不要打攪皇帝哥哥休息。」
  
  「是。」
  
  兩個小孩兒立刻齊聲答應,跟著母親走了。
  
  直到三人走遠,蕭卷才收回視線,看著藍熙之,輕歎一聲:「以前,我很少和弟弟們親近。」
  
  「是你們年齡相差太大了吧,怎麼親近?」
  
  「不是年齡的原因!在皇宮裡,人與人之間總是防備著彼此的算計和陰謀,兄弟之間更是如此!即便你沒存這個心思,但是因為不同母親,也總是隔閡著……」
  
  「誰叫皇帝娶那麼多妃子,生那麼多兒子?妃子人人要爭寵,兒子人人要爭著當太子當皇帝!兒子多是禍,老婆多是害!其實,當皇帝有多少好?我可是見識了,每天那麼早就要早朝,晚上要加班批閱奏章,縱使權傾天下財富如山又能享受多少?山珍海味擺在面前又能吃下多少?整天勞心勞力,結果,還不是要改朝換代。做皇帝嘛,唯一的好處,就是天下美女盡歸我佔有……」她轉動眼珠,「可是,蕭卷,你的這點唯一的好處也被我剝奪了,呵呵!」
  
  「美女成群,又能佔有多少?一個男人的體力精力畢竟是有限的……」蕭卷順著她的口吻補充下去,「結果,擁有很多美女也並不是什麼好事,熙之此舉是救我於水火之中,免得我被一眾美女輪番蹂躪,哈哈哈……」
  
  「嘿嘿,難道不是這樣麼?你想想,後宮佳麗三千人,這些人又沒什麼事情可作,生活的唯一樂趣就是等待皇帝的臨幸。這不止成了皇帝的權利,更是皇帝的義務,皇帝若要一一臨幸,多少年才能輪流一遍?這樣,就不是皇帝臨幸誰誰誰的問題了,而是皇帝整個兒就是被輪番蹂躪,對吧……」
  
  「對對對!正是如此!哈哈哈……」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8:51 PM

第八十五章 謀逆(1)
  
  兩人正說笑間,一名長期侍奉的老宦官走來,低聲道:「皇上,朱敦派人送來奏折……」
  
  「立刻呈上。」
  
  「是。」
  
  朱敦的奏折寫得不長,語氣也很客氣,藍熙之又細看了一遍,才道:「朱敦這是怕你對他不利,要你召他入朝呢!」
  
  「好,那我就召他入朝!」
  
  蕭卷說完,不假思索提筆就寫。這些日子以來,他和藍熙之多次分析過朱敦可能要採取的措施,也想了不少應對的方法,如今,見他果然來信,兩人便按照預先的想法做出回應。
  
  不一會兒,蕭卷已經寫好了詔書。藍熙之通讀後,笑道:「蕭卷,我來給你謄一遍!」
  
  「好,熙之,你來!」
  
  藍熙之提筆,暗暗運勁,不一會兒,詔書重新抄好,蕭卷細看,完全是自己的「手跡」,但是,字跡勁道十足,如龍蛇運威。
  
  「呵呵,蕭卷,你看我模仿的功力高不高?」
  
  「何止是高,簡直是神了!我自己都辨別不出來真假!」蕭卷笑道,「熙之,還是你細心。我身體不好,寫字難免勢弱了一些,如今,朱敦見了這詔書,多少會有些忌憚的!」
  
  朱敦野心不死,先帝駕崩後,立刻惦記起新帝病弱,皇太弟年幼!他帳下不少術士,這些人善於通過字跡判斷皇帝的身體情況,藍熙之此舉,正是要告訴朱敦:皇帝身體好著呢!
  
  「既然朱敦野心不死,我們這次務必要徹底斷絕他的野心,否則後患無窮。」
  
  「好的,蕭卷,無論你怎麼做,我總是支持你就是了!」

    ***

  青州大將軍府邸。
  
  加急送來的詔書剛剛抵達。
  
  朱敦接了詔書,細看幾遍,認得正是新帝的親筆。自己提出回朝,新帝竟然如此痛快答應,朱敦心裡倒有些驚疑,他知道新帝素有遠略,還是太子時就在讀書檯廣攬賢才,登基後更是大肆啟用一批近臣和寒門士人,種種舉措大勝先帝在世之時。
  
  這份詔書寫得如此有恃無恐,莫非新帝已經早有準備?
  
  他急招一眾幕僚:「各位,你們有什麼看法?」
  
  師爺錢鳳道:「新帝身子一直不好,估計也撐不了多久,他無子嗣,兩個弟弟也年幼,大將軍要早做決斷……」
  
  另一謀士道:「新帝可不比先帝,素來決斷,手下能人輩出,大將軍萬萬不可大意……」
  
  「不是傳聞新帝久病不治?他再能幹又能如何?」
  
  「從他登基到現在,可沒看出久病不治的跡象……」
  
  很快,爭論的焦點就集中到了新帝是否「病弱不治」的問題上了。朱敦本人也最是關心這個問題,但是,他在宮中安插的眼線早已被新帝不動聲色的拔除,而且新帝的起居飲食基本上出自讀書檯時就跟隨他的一眾侍衛僕從,御醫則是對他忠心不二的葛洪,實在探聽不出什麼來。
  
  他立刻道:「郭璞,你精於占卜,能否從這封詔書上看出什麼來?」
  
  「大將軍,可否將詔書給小人看看?」
  
  郭璞上次被「請」到青州後,就一直滯留在此,朱敦知道他善於占卜、相術,立刻將詔書遞給他:「你看看,可有什麼古怪?」
  
  郭璞將詔書擺在桌子上,用手輕輕觸摸每一行字跡,好一會兒才抬起頭:「大將軍,此詔書真是皇上的親筆?」
  
  朱敦又看了一眼:「沒錯,正是他的親筆,我肯定認得!」
  
  「據說皇上體弱多病,可是,這詔書字字勁道十足,絕非出自病弱之人的手!」
  
  錢鳳道:「早前聽說讀書檯有名叫做葛洪的道士去投奔,他醫術十分精妙,莫非,是這牛鼻子雜毛治好了皇上?」
  
  朱敦想起自己「清君側」兵逼京郊時,太子曾孤身探查軍情並且從容逃離,這哪裡會是一個病弱之人所能做得出來的?他越想越心驚,新帝正當壯年,才略出眾,手下賢才雲集,較之先帝不知勝出多少,如果他身體痊癒,今後,自己的好日子只怕也是到頭了。
  
  他心裡驚惶,立刻道:「你們都退下,錢鳳留下。」



第八十六章 謀逆(2)
  
  眾人離開後,錢鳳趕緊關了房門。錢鳳跟他多年,揣摩出他的心思,「大將軍,不如趁他根基未穩,先下手為強……」
  
  「就不知這次我大哥會是什麼態度!」朱敦道,「我不指望他幫我,但願他袖手旁觀就好了。」
  
  「唇亡齒寒,太尉大人即便不幫你也不會幫著皇帝。如此,我們的阻力就去了一大半了。」
  
  「正是如此!我們即刻部署,先進駐姑孰。」
  
  姑孰是本朝的軍事政治要塞,地位僅次於京城,在姑孰裡,有新帝啟用的不少重臣。朱敦在皇帝的允許下入駐姑孰,甫一入姑孰,就大肆誅殺政敵,啟用朱氏子弟,一時間,姑孰內外,官官自危。
  
  本朝是在亂世殺伐下渡江立國,皇族和江南門閥共掌大權,所以和其他朝的開國不一樣——並非通過血腥征戰得天下,所以,這二十年能夠維持偏安並得到發展,朝廷上下,很少有誅殺大臣的行為。
  
  所以,朱敦的這番殘酷殺戮,不僅姑孰官官自危,就連京官也開始膽戰心驚。
  
  朱家。
  
  冬天黑得早,朱濤的書房緊閉,只燃一燈,父子二人對坐,面色越來越凝重。好一會兒,朱弦站了起來:「爹,二叔這番作為又意欲何為?」
  
  朱濤慢慢道:「上次是清君側,這次,真不知他又會想出什麼借口!」
  
  「弟弟還在他軍中,怎麼辦?」
  
  朱弦的弟弟朱充才十三歲,相貌奇美特別聰明,深得朱敦喜愛。朱敦多女兒少兒子,唯一的一個兒子朱應又喜好酒色並不怎麼長進,並不得朱敦歡心。因此,朱充自十歲起就跟隨朱敦在軍中,陪伴左右。
  
  朱濤想起這個兒子,不無擔心:「現在派人去接他,你二叔肯定會起疑心,更不會放他!」
  
  朱弦正在想辦法,忽然聽得敲門聲,看了父親一眼,立刻去開門。
  
  門開了,只見母親帶著弟弟朱充站在門口,不禁大喜:「娘,弟弟什麼時候回來的?」
  
  「充兒剛到呢,說有要事告訴你們……」
  
  朱夫人從來不參與丈夫兒子的事情,親熱的抱了下久別歸家的小兒子,立刻道:「你們說話,我還要去看瑤瑤,她終於肯學繡花了!」
  
  她隨手帶上房門,又對兩個兒子微笑道:「你們說完事趕緊出來,娘給你們準備了許多好吃的!」
  
  朱弦兄弟倆趕緊點頭答應。
  
  朱濤見兒子倉促回家,知他年齡不大,卻甚機靈,果然,他還沒開口,朱充先低聲道:「爹,二叔要造反了!」
  
  「你怎麼知道?」
  
  「三天前,叔叔請錢鳳等人喝酒,我也在場。我喝了一會兒就在帳後的席榻上睡了。睡到半夜醒來,忽然聽到叔叔說『我想起兵入京城,殺天子、誅大臣,自取大位,你覺得如何?』錢鳳回答:『今天下洶洶,人人異心,欲得皇鼎。大將軍若不首謀,恐天下英雄先有此心,大將軍就會落後,逐鹿丟失。不如率先起兵,早成大業……』。叔叔聽了他的話,估計是考慮了一會兒才說『那好,就半月後調兵從事!』……」
  
  朱充十分機靈,記性也好,這段驚心動魄的密謀被他幾乎一字不漏的重複出來,朱濤、朱弦父子二人聽得冷汗涔涔。
  
  「錢鳳走後,叔叔忽然舉燈來照我,我很害怕,就裝著大醉嘔吐不止,叔叔見我吐得到處都是,以為我大醉,就沒有懷疑。第二天,我借口自己離家日久,惦記母親,所以,叔叔就派人送我回來了!」
  
  饒是心情如此緊張,朱弦也高興的拍拍弟弟的肩膀:「充,你越來越聰明了!」
  
  「大哥,你的武功練得是不是越來越好了?一定要教我。」
  
  「好的。」
  
  朱濤見兩個兒子談笑,知道朱弦是想緩和一下自己的緊張情緒,他站起身,緩緩道:「朱敦還是要做下這等滅族之事了!」
  
  「爹,二叔調兵在即,我們得趕緊入朝,奏知皇上,早作準備,免得朱氏家族全部被連累。」
  
  「如今之計,只得如此了!唉,這次,我們真要和你二叔斷絕關係了,否則,有何面目見先帝於九泉之下?!」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8:52 PM

第八十七章 第一豪門
  
  朱濤是依據王導來寫的。王家就是大名鼎鼎的王羲之家族,興盛了幾百年,可謂中國第一豪門世家。
  
  王導是東晉開國元勳,曾被元帝邀請共坐御榻,「王與馬」共天下,說的就是這位當時號為「仲父」朝野傾心的強人。
  
  當時,王導為丞相,王導的族兄王敦為大將軍,一個主內一個主外,把持了東晉的朝政。後來王敦心生野心,但是,相較其他的叛臣,他也算不得窮凶極惡,在第一次「清君側」成功後,並未直接進入皇宮兵逼元帝,而是退回了武昌。如果當時他進兵,也許江山就易主了。
  
  但是元帝這一丟了面子,卻氣死了,然後,是太子明帝繼位。
  
  明帝也很強,廣納賢才,還在太子時,王敦就很忌諱他,曾想奏請廢了他,但是沒能得逞。明帝繼位,王敦可就沒什麼顧忌大張旗鼓要謀反了。
  
  很多大人疑惑的是,為什麼王敦謀反,王導一家無事——謀反這樣的大罪,這在帝王政治的株連九族下,實在不可思議。
  
  可是,歷史上,王敦謀反,王導就是沒受到株連。原因有二:
  
  一、當時東晉門閥制度,大族和皇室共有天下,而且由於長期戰亂,儒學正統思想不強,皇權並非那麼神聖;二、王敦起兵,王導是堅定的維護了朝廷的,他不僅輔佐元帝、明帝,後來還輔助第三代小皇帝,是三朝元老,真正算得上忠心耿耿。王敦兵敗身亡,王氏家族卻絲毫無損,不過死了幾個老人而已,王導和一眾子弟甚至還加官晉爵。這在君主制下不能不算奇跡,更是王導個人的處世哲學起了作用,當然也有明帝的寬容。
  
  關於王導,下文會寫道,這裡就不多解釋了。
  
  中國的專制和血腥雖然延續很久,但是,偶爾還是有些人性的閃光點的,尤其是魏晉南北朝,風煙不斷,群雄逐鹿,真正是英雄輩出,其精彩一點不遜色漢唐、明清,絕非大家想像的那麼可怕。當時雖然暴君輩出,可是,一些明君也是很不錯的,只是因為死得早,又沒有大一統,所以不如何出名。
  
  就比如王敦起兵,要遇到猜忌刻薄的皇帝,王導即使有心幫助朝廷恐怕也得不到信任和施展,最後被株連。
  
  王導的政治污點,就是默許王敦殺周伯仁,這也反應了政客的通病「外寬內忌」,不過,人非聖賢,平心而論,王導一生也算寬厚仁義了。



第八十八章 沉重的皇冠(1)
  
  早朝、午朝、晚朝。
  
  由於朱敦的大肆殺戮,朝臣和京官的面色也越來越凝重。
  
  今天的晚朝,朱敦又送來奏折,要求封自己最親近的堂兄朱含為揚州太守。
  
  揚州比鄰京城,朱敦此時又要強求自己的親族佔據這一要塞。顯然,其蟄人的黃蜂赤目已經完全暴露!眾臣無不驚疑的看著皇帝,等待他如何裁決。
  
  蕭卷略一沉思,立刻道:「好,朱大將軍的所有要求全部答允,即可召朱大人進京,且加諸黃鉞班劍,奏事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
  
  朱濤父子聽得這「寬厚」過於的恩寵,心裡惶惶,不敢多奏。
  
  已近年末,冬日越來越寒冷,尤其傍晚又下起小雨,推開門,吹來一陣涼意。
  
  藍熙之從椅子上躍起來,「蕭卷,你可回來了」。
  
  「熙之,你也累了一天啦!」
  
  蕭卷一進門,立刻將頭上華麗的冠冕取下來放在桌上。
  
  這王冕是長方形的,前後兩端各綴十二串珍珠,它們在皇帝的眼前腦後來回晃動,使戴的人極不舒服,其目的在於提醒皇帝必須具有端莊的儀態,不能輕浮造次。
  
  藍熙之拿起這個冠冕戴在自己的頭上,微一晃動,一串串的珍珠就掃在臉上,敲得生疼。這已經是她不知多少次大搖其頭了:「唉,蕭卷,這個東西戴著又重又不舒服,如果非戴不可,至少應該改良一下,弄輕巧點。」
  
  「呵呵,熙之,其實,不戴這個東西是最好的,這樣,才能真正輕鬆啊。」
  
  「對對對。不戴才最最輕鬆。戴了這個,現在,我們好多事情哦,唉!」
  
  冬夜漫長。
  
  書房裡火爐燒得很旺,薰香發出溫暖提神的氣息,蕭卷和藍熙之坐在燈下,兩人聚精會神的看著一卷戰略地圖,不知不覺中頭都碰在一起了。
  
  「哎喲」藍熙之輕叫一聲,揉揉額頭,蕭捲回過神來,「熙之,撞疼了?」
  
  「有點哦,蕭卷,你不疼啊?你的頭是鐵頭啊?」
  
  「呵呵,也許吧。來,熙之,我給你揉揉。」
  
  「不用啦,也不是很疼。」
  
  一直守護的劉侍衛敲門進來,低聲道:「皇上,葛洪求見……」
  
  「傳。」
  
  葛洪不是一個人來的,跟在他身邊的還有一個面容清峻的中年男子。
  
  郭璞行禮:「草民郭璞見過皇上……」
  
  「郭先生不用多禮,請坐吧。」
  
  郭璞見新帝居然向自己說出「請坐」二字,吃了一驚,再看葛洪已經坐下了,態度也並不怎麼拘謹,方明白這位出自讀書檯的太子,如今的新帝,真的如江湖中人所言:禮賢下士!
  
  「郭先生精通占卜術數天文地理和風水之學,你做的辭賦我也很喜歡,可謂中興之冠,你的遊仙詩也很好。我朝正缺少這樣的人才啊!」
  
  「多謝皇上厚愛。」
  
  郭璞不善言辭,以前只聽好友葛洪說起讀書檯的太子如何廣納賢才,後來,見太子派人送來錢物資助,竭誠迎請,也不過以為是籠絡而已。如今親見早前的太子現在的皇帝,百忙之中,他居然能詳細說出自己的得意之作和所有專長!
  
  郭璞肅然再行一禮:「草民家貧,其時獨子病重,無錢醫治,幸得陛下救助,方度過難關。事後,草民本來已經準備上路趕赴讀書檯,沒想到半路上被朱敦的軍隊劫持到軍中為他占卜……」
  
  「郭先生一路辛苦了。」
  
  郭璞看看葛洪,葛洪點點頭,郭璞壓低了聲音:「實不相瞞,這次,是朱敦派草民來京城探查皇上的動靜。朱敦叛亂之心早生,據草民探知,他將於旬內調兵……」
  
  蕭卷點點頭,他早知朱敦謀反在即,但是沒想到他行動得如此迅捷,如今得到郭璞密報,真是喜出望外,心裡衡量下,立刻有了主意。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8:53 PM

第八十九章 沉重的皇冠(2)
  
  「郭先生冒此大險,讓朝廷可以早做準備,真是大功一件。郭先生就留在京城吧!」
  
  「不,草民還得回到朱敦軍中,向他報告。不然,他一旦察覺走漏風聲,我們就功虧一簣了。」
  
  「如果行蹤暴露,郭先生豈不是會陷入險境?」
  
  「皇上放心,草民會小心行事的。」郭璞慨然道,「先帝屍骨未寒,朱敦就妄想篡位。放眼如今天下,只得這江南淨土暫無戰火,若是硝煙一起,不知多少黎民百姓又會陷入動亂流離家破人亡。如此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皇上不必替草民擔心!」
  
  旁邊的葛洪也道:「郭璞行事機密,朱敦必不會察覺,皇上請放心,我們多個人在朱敦身邊也算多一份情報。」
  
  蕭卷搖搖頭:「朱敦機警凶狠,一旦察覺,郭先生必然不得倖免,如今情況危急,決不可再返回他的軍營。」
  
  郭璞笑道:「陽壽在天,人力無可逆轉,皇上不必多慮,草民就此告辭。」
  
  蕭卷見郭璞態度堅決,挽留不得,只得道:「郭先生一定要多加小心,一有不測,你就什麼都不要顧忌,只管逃向讀書檯就是了。」
  
  「多謝皇上。草民告退了。」
  
  二人一走,藍熙之掀開簾幕走了出來,挨著蕭卷坐下:「蕭卷,我們要面臨一場惡戰了!」
  
  「朱敦謀逆只是早遲的問題。我已經部署了部分兵力,溫嶠為將軍,段秀為中軍司馬,朱弦……」
  
  藍熙之遲疑了一下:「你將朱弦也委以重任?他……」
  
  「朱弦外放地方官時,曾經領兵剿匪,三場戰役將當地兩股勢力極大的亂匪全部剿滅,使得當地安康至今,政通人和。我想他是能夠勝任的……」
  
  「我不是懷疑他領兵的能力,朱敦畢竟是他的叔叔……」
  
  蕭卷微笑起來:「熙之,我和朱弦可以說是總角之交,對他比對他父親更信任。你放心吧。」
  
  藍熙之點點頭,不再質疑,站起身,推開一扇窗子,東方的天空已經隱隱露出一絲魚肚白,忙碌了一夜,天都快亮了。
  
  「蕭卷,等會兒還有早朝,你趕緊休息一下。」
  
  「好的,熙之,你也趕緊休息一下。」
  
  兩人就地躺在火爐旁邊的虎皮上,尚未閉眼,又聽得急報:「皇上,朱濤父子求見……」
  
  藍熙之一骨碌坐了起來,不無驚疑的看著蕭卷,低聲道:「半夜三更,他們來幹啥?」
  
  「我先出去看看再說。」
  
  書房外面的會客室裡,朱濤父子一見蕭捲出來,立刻跪倒在地,朱濤惶然道:「臣死罪……」
  
  「快快請起,二位何故如此?」
  
  「臣萬萬不敢起來,臣死罪……臣的兄弟朱敦謀逆,旬日內將調兵造反,臣父子剛剛得到消息,特來稟報,望皇上早做準備……」
  
  蕭卷肅然道:「朱大人如此關鍵時刻,大力維護朝廷,蕭卷真是感激不盡。」
  
  言罷,親自扶起朱濤,一邊的朱弦也站了起來。
  
  三人商議了一陣事情,朱弦道:「臣來時的路上,粗略構思了一套防禦反攻方案,倉促之下來不及準備,明日一定呈上。」
  
  蕭卷喜道:「那可是太好了!」
  
  朱濤父子離開時,天色已經大亮。
  
  藍熙之站在門口,聽著他們的腳步聲完全消失,才長長的吁了口氣:「蕭卷,論知人和容人,我真是差你一大截!」
  
  蕭卷笑起來:「熙之,你是因為厭惡朱弦,所以對他存了偏見而已。」
  
  「是啊,人一旦存了偏見,很多東西就看不真切了。」
  
  「所以,我們要兼聽不能偏聽。」
  
  「好吧,以後無論朱弦多討厭,我都不討厭他就是了嘛。」
  
  蕭卷若有所思道:「熙之,其實朱弦從來沒有討厭你。依朱弦的性格,若是討厭你,決不會多次伸出援手,更不會在你昏迷時一再來探望你的……」
  
  「唉,我生平極少欠下人情,為什麼偏偏就幾次欠他人情呢?」藍熙之想想,又皺了眉頭,「可是,要找機會還他的情,倒不容易呢。」
  
  「那就不還好了。」
  
  「唉!只好先不還啦!」



第九十章 位極人臣
  
  姑孰。
  
  朱敦提出的一切條件,朝廷都答應了,他越加一手遮天,將政敵誅殺得差不多了,調兵的事情也暗中部署著,可是,就在這個時候,朱敦卻病倒了。
  
  這場病來得真不是時候,朱敦在病榻上急召各位謀士商議。
  
  錢鳳道:「如今,新帝根基不穩,對大將軍也是予取予求,無論什麼條件都肯答應,估計他自知無法和大將軍抗衡……」
  
  派出去偵察的郭璞已經趕回,帶回來的情報也是,新帝仁孝,尚未從先帝駕崩的悲痛裡回過神來,並沒有什麼準備。
  
  朱敦想了想:「正是如此,所以我決不能等到他羽翼豐滿!」
  
  「那麼,大將軍有何決定?」
  
  朱敦從病榻上坐起來,「如今來看,上計是解散軍隊,歸順朝廷;下計是攻破京城,控制中央。」
  
  錢鳳等大驚失色:「解散軍隊?」
  
  朱敦歎息一聲:「無奈命不由人,我竟在這關鍵時刻病倒。」
  
  「錢鳳等人利令智昏,看朝廷根基不穩,多次慫恿朱敦起兵,為的是攫取開國功臣的富貴榮華而已,所以,見朱敦有退卻之意,不禁急忙道:解散軍隊,那可就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了,我們目前有二十萬兵力在手,而朝廷總數不過二十來萬,且多是老弱之兵,帶兵將領也多是大將軍的手下敗將,一群膿包,根本不足為懼,大將軍萬萬要三思而行。」
  
  「我也正是擔心這一點!」朱敦長歎一聲,「也罷,我們就行下計,攻取京城。」
  
  錢鳳等人交換了一下眼色,想起一旦成功,自己就是開國元勳,榮華富貴享之不盡,無不驚喜交加,似乎弱不禁風的朝廷很快就會在己方的二十萬大軍下摧枯拉朽,土崩瓦解。
  
  朱敦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立刻道:「快叫郭璞來。」
  
  香案擺好,朱敦薰香沐浴,再行占卜。
  
  他搖動經筒,連續搖了七八轉,一支紅簽掉在地上,是一支中籤,上面是四字偈語:雲空不空!
  
  「大師,此是何意?」
  
  郭璞仔細看卦,掐指推算,朱敦心情十分緊張,「大師,你看看我周圍、我的頭頂是不是有些什麼?」
  
  許多大將起兵之時,總要占卜推算,那些阿諛逢迎的術士往往會揣測其心意,製造點諸如「祥雲帝王之氣纏身」之類神神怪怪的東西,以便讓起兵者能有個神秘的借口駕馭臣下,樹立天威。
  
  朱敦這話已經說得很明顯了,正是期待著郭璞能說出「您頭上有五彩祥雲、帝王之氣」,哪怕是應景的話也好。
  
  郭璞不慌不忙道:「正在推算中,大將軍莫急……」
  
  朱敦耐著性子等了好一會兒,只聽得郭璞道:「此卦不凶不吉,主大將軍近日夜夢頻繁,睡時應注意冷暖。」
  
  「其他的呢?」
  
  「大將軍此生富貴,位極人臣,必將名垂青史。」
  
  朱敦又聽得這句「位極人臣」,心裡積壓的怒氣幾乎快達到頂點了,強自忍了一下,又道:「你再卜一卦,看我陽壽幾何?」
  
  郭璞道:「不必再卜,即如前卦,已明示吉凶,公若起事,禍在旦夕。唯退往武昌,壽不可測」。
  
  朱敦大怒:「好,那你倒是為自己占卜一卦看看,自己能活多久?」
  
  郭璞道:「草民今日午時,命已當終。」
  
  朱敦怒極反笑:「好,算你這江湖騙子有自知之明,拉出去砍了!」
  
  立刻,左右兩名軍士上前,抓了郭璞就走……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8:54 PM

第九十一章 孤身探險
  
  幾天後,朱敦在病榻上啟用在姑孰任職的一名堂弟朱含為元帥,以水陸軍五萬陳於江寧南岸,錢鳳領一路軍進攻京畿,另派兒子朱應坐鎮中軍,伺機進發。
  
  朱敦公然起兵反叛,朝野震驚卻不意外。新帝連夜調兵佈陣,先命朱弦率甲兵千餘人渡江迎戰。
  
  朱弦兵馬未到,朱濤的書信已經先送到朱含手裡。朱含展信,只見信中寫道:「先帝雖然去世,還有遺愛在民,當今聖主聰明,並無失德之處。如果你們竟妄萌逆念,反叛朝廷,作為人臣,誰不憤慨?至於我自己,寧為忠臣而死,不為無賴而生!勸你等早早收兵,盡快歸降,還可圖個善終……」
  
  朱含本是在朱敦的鼓動下才起兵的,打仗更不如南征北戰多年的朱敦,因此,尚在猶疑時,已被侄子朱弦帶兵連夜偷襲,五萬兵馬死傷大半,餘者全部被朱弦收編,朱含只帶得兩名親隨出逃,不知所終。
  
  朱含大敗的消息傳來,朱敦捶床大罵:「朱含怎麼像個老太婆一樣不濟?唉,朱含誤我,朱含誤我……」
  
  經這一場打擊,朱敦病情加重,只將希望寄托在了錢鳳身上,更召集所有謀士親信輔助中軍坐鎮的兒子,以圖背水一戰。
  
  大殿裡,研究軍情的燈火通宵不寐。
  
  溫橋、段秀兩路兵馬和錢鳳激烈交鋒,各有損傷。這路兵馬雖然是錢鳳領軍,但是由朱敦本人直接部署,朱敦征戰多年,智計百出,又熟悉京畿防禦和地形,即使遙控指揮,也進退得當,一時間,雙方相持不下。
  
  眾臣商議半晌,快天明前才退去。
  
  蕭卷剛回書房,忽報朱弦大捷後單騎趕回,說有重要軍情稟報。
  
  「快傳。」
  
  朱弦進得書房,見藍熙之也在裡面,眼中微露喜色,卻不招呼她,只向蕭卷行禮:「皇上,臣探知朱敦病重,如今纏綿病榻……」
  
  「真的麼?」
  
  朱弦點點頭:「情報十分可靠。」
  
  藍熙之又驚又喜,看看朱弦,又看看蕭卷:「呵呵,真要如此,可是天助我們啊。」
  
  蕭卷見她如柳葉一般的眉毛笑得微微彎了起來,也微笑道:「熙之,你有何妙計?」
  
  「既然朱敦病重,那就乾脆大造輿論,說他已死,這樣,既可以鼓舞我方士氣,也可以動搖敵方軍心,若叛賊無首,不攻自敗……」
  
  蕭卷大喜,朱弦也覺得大有道理。
  
  蕭卷想了想,疑慮道:「可是,朱敦尚在盛年,雖然病重,只怕沒那麼容易很快就死,謠言一起,沒有憑借,士兵們也不會輕易相信啊?」
  
  「這倒也是。」
  
  兩人正在沉思,朱弦忽道:「其實,要讓將士相信朱敦已死,也並不難……」
  
  「如何?」
  
  「眾所周知,朱敦是我叔叔,若是由我父親宣佈朱敦已死,並且在家中大辦喪事,朝野肯定相信,如此一來,誰還疑慮?」
  
  「妙計!妙計!」藍熙之想得出神,轉眼,只見朱弦從未有過的鄭重其事,可是,偏偏那雙大眼睛和長睫毛又流露出天真無辜的神情,她忍不住笑起來,「桃花眼,也難為你想得出這樣的妙計……」
  
  「妖女,你又開始胡言亂語了……」
  
  朱弦話未落口,忽然想起自己在蕭卷面前罵藍熙之「妖女」可是大大失禮,立刻緘口不語,只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藍熙之也瞪他一眼,立刻看向蕭卷:「我們可以依計行事哦。」
  
  「對,朱弦,你立刻通知你父親,盡快舉辦這場喪禮。」
  
  「是。」
  
  朱弦正要告辭離開,蕭卷忽道:「朱弦,且慢。」
  
  朱弦停下,蕭卷微笑道:「朱敦已死,自然無從謀逆,今後朝廷的討逆詔書全部歸罪於他的師爺錢鳳。」
  
  讓錢鳳替罪,這是皇帝為整個朱氏家族開脫了。朱弦立刻行一大禮:「多謝皇上顧慮周全,保存朱家。」
  
  蕭卷扶他起來:「朱弦,我要親征鼓舞士氣,你就做我的先鋒好了。」
  
  「是!」
  
  此時,天色已微明。
  
  藍熙之推開窗子,昨夜下了初春的第一場雨夾雪。這是整個冬天裡最寒冷的一天,冷的風撲面而來,整個人立刻在寒冷中清醒了不少。
  
  身後,蕭卷拉住她的手,柔聲道:「熙之,你去歇息一下吧。」
  
  藍熙之反握住他的手:「蕭卷,你要親征!我和你一起去。」
  
  「熙之,你還得在宮裡替我處理政事呢。這也是很緊要的事情。」
  
  「朱太尉可以暫時處理這些。蕭卷,無論你去哪裡,我都和你在一起!」
  
  「好的,熙之,那我們就一起吧。」
  
  三天後,朱氏家族大設靈堂宣佈朱敦病死。這是朱濤親自發佈的消息,朱家親族以及朝野眾人不知有詐,均信以為真,紛紛前來弔唁,輓聯、經幡很快佈滿烏衣巷口,就連皇帝也送來弔唁,也不念舊惡,對他大大「追封」,並賜下謚號。
  
  消息傳出,朝廷軍士士氣大震,而朱敦的兩路遠征的軍隊得知主公已喪。無不震駭,畢竟叛逆是大罪,如今主事的都死了,誰還願意繼續抵抗?很快就兵敗如山。
  
  與此同時,蕭卷親自統率大軍、朱弦為先鋒、甘桌、希鑒等將領分領各路人馬,先攻錢鳳。
  
  朱敦得知朱氏家族在家為自己大設靈堂,朝廷歸罪於錢鳳,皇帝秘密親征,知道大勢已去,這一日秘召錢鳳回來商議後事,將自己的位置傳給了兒子朱應,令眾人奉朱應為主公,繼續完成自己未竟的事業。
  
  交代完後事,當天晚上,朱敦就含恨而去。朱應本來是個膿包,全無乃父之風,加上前幾日又有一個諂媚的將領送給他三名美女。
  
  朱敦生前對他管教甚嚴,他尚不敢太過造次,朱敦一死,遮蓋在他頭頂的烏雲可謂一夜間完全散去,這些天,朱應完全沉溺在溫柔鄉里,竟隱瞞父親死亡的消息,秘不發喪,先縱情享樂。
  
  朱應對於軍國大事毫無主見,一切都交給錢鳳策劃,錢鳳一心要博個開國功臣的榮耀,加上又在朱敦的遙控下剛打了幾場勝仗,信心大增,因此,朱應秘不發喪正中他的下懷,立刻佈署下去,朱應留守大營,他自己立刻趕回,繼續指揮作戰。
  
  錢鳳早前的幾場勝利有朱敦遙控指揮,他就錯以為自己有打仗的天賦,殊不知,卻是太過高估了自己,待得朱敦一死,他憑自己制定的方案和朝廷大軍甫一交鋒,立刻被朱弦殺得大敗。隨後,軍中又傳出消息,說朱敦的確已死,這次又有天子御駕親征,一時間人心惶惶,整個叛軍大營很快陷入眾叛親離的境地。
  
  錢鳳無奈,齊聚各路叛軍8萬,從姑孰退守襄城。
  
  三月初一,小雨霏霏。蕭卷親率大軍進攻襄城。
  
  激戰兩日,錢鳳率領的叛軍雖然死傷慘重,但是尚未動搖其根本,錢鳳深知城門一破,自己犯的是抄家滅族的大罪,絕無倖免之理。他師爺出身,巧舌如簧,竭力向部下陳述厲害,這一招煽動力極強,上下將士知道叛亂之罪無可饒恕,唯有拚死一戰,還能保存一線生機。因此,無不負隅頑抗,一時之間,倒相持不下。
  
  蕭卷正和一眾將領商議進攻辦法,藍熙之穿了一身戎裝也列位其中。她一路男裝,眾人見她武藝出眾,都以為她不過是皇帝的貼身侍衛而已。
  
  將領段秀道:「襄城糧草充足,如今錢鳳頑固,強攻不下,我們不如逮捕那些叛軍的家屬,據此威脅,他們再敢反抗,就一家一家的殺之震駭,看他們還敢抵抗……」
  
  眾將似乎都覺得此計不錯。蕭卷看藍熙之不以為然的樣子,道,「熙之,你覺得如何?」
  
  藍熙之搖搖頭:「此計不錯,但是牽涉太多無辜,而且,四處抓捕叛軍家屬影響巨大,恐引起國人恐慌,更加混亂。我倒有一計……」
  
  「說來聽聽。」
  
  「從前幾戰的情況來看,叛軍早已群龍無首,謀逆終是戰戰兢兢,我們不如攻其弱點,秘譴人進入襄城,宣傳朝廷恩典,只拿元兇首惡,從者不究,從而瓦解軍心,讓他們不戰而敗。」
  
  段秀冷然道:「此計固然不錯,但是襄城城高八丈,戒備森嚴,誰人有飛簷走壁的本領進得去?即使進去了,又如何能宣傳朝廷恩典?」
  
  「我可以去試試。」
  
  眾將都驚訝地看著她,蕭卷搖搖頭:「熙之,此行太過凶險,我們還是另外再想其他辦法。」
  
  一直沒有作聲的前鋒朱弦忽道:「此計可以一試。藍熙之,我和你一起去。」
  
  藍熙之大喜,看看蕭卷,蕭卷見她滿面期待之意,遲疑了一下,才道:「既然如此,你們就準備一下吧。」
  
  「好的。」



第九十二章 風流太子和風流天子
  
  補充材料2:
  
  蕭卷的原型:昭明太子和晉明帝司馬紹
  
  昭明太子蕭統,字德施,南朝蘭陵人,是梁武帝的長子,2歲時被立為太子。他自幼聰慧好學,仁厚善行,性愛山水,少年時就讀遍經書。20歲時他來到鎮江南山招隱寺,建了一座增華閣和一處讀書檯,從皇宮裡運來了三萬卷藏書,潛心研讀。他還招納天下英才名士到增華閣,其中包括已入佛門為僧的《文心雕龍》的作者劉勰和《詩品》的作者鍾嶸。蕭統選編的《文選》,廣為流傳,到唐代有「文選爛,秀才半」之說。
  
  當時,南方的士族上層已經完全墮落,蕭統的叔伯兄弟,個個都是享樂的能手,蕭統對此卻十分厭惡,衣著隨便,吃得也很簡單。當時,曾有個叫做侯軌的人慫恿他享樂,他引用左思的詩回答:「何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
  
  他也不好聲色,他的皇帝父親賞賜他不少美女,他都一概拒絕,並不與之親近。
  
  與其飽食終日,不如悠遊文林,蕭統當然不止有文學才華,而且有很強的處理政事的能力。他的父親梁武帝,就是歷史上十分尚佛的那位,曾三次捨身寺院為奴,每次都要大臣花費億萬錢財將他贖回。
  
  所以,蕭統十四歲加冠之後就被派去坐金鑾殿問政,英俊少年,長於政事,史書說他:「明於庶事,纖毫必曉」,臣莫敢詐。後來,武帝興兵打仗,南京饑饉。太子以身作則,穿素衣,減膳食。還自己掏腰包救濟窮人……
  
  蕭統在讀書檯時,曾愛上一個民間的女子,當然,由於門第的差異,終未如願,女子抑鬱而死。蕭統親手為她種下一棵紅豆樹。可惜,這樣好的一個人,31歲那年落水受寒,從此臥床不起,很快病故。
  
  晉明帝司馬紹也是一個強人。他的父親元帝司馬睿全靠王導王敦兄弟策劃,才渡江登上寶座,所以不得不和王家共天下,先是放任王敦兵權坐大,後又親信刁協、劉隗等小人,實在是平庸之輩。
  
  可是,明帝仁兄就不同了,他少年時就廣攬賢才,當時的名人郭璞、王導、溫嶠、甘卓等人,很快將王敦兵變滅掉。
  
  這位仁兄也是操勞過度,年方27,在位不過三年,盛年之下就不幸駕崩。
  
  歷來,有才華的帝王很多,比如《玉樹後庭花》的陳叔寶、善文自誇考試都考得上皇帝的隋煬帝、大詞人李煜父子、畫家宋徽宗等,這些人失在將專長凌駕於國事之上,以藝術家的輕佻和浪漫來治理國家,結果,當然就是亡國之君。
  
  歷代,自然也有癡情的君王,比如妲己的商紂王、褒姒的周幽王、楊貴妃的唐明皇……這些帝王也往往流於殘暴和淫暴,終致亡國滅家。
  
  但是,同樣具有才華和癡情的昭明太子蕭統卻和這些暴君有本質的不同,在宮廷那種爾虞我詐、在陰謀偽善、攘權奪位的世風中,蕭統作為一個皇太子,能鶴立雞群,超然其中,至少某種程度上代表了我們民族性格中罕見的明亮、精華的一面,也將自己和一眾刻薄寡恩的帝王區別開來。
  
  才華之外,不乏治國之才,無奈,好人偏偏不命長,禍害才能活千年,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了!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8:55 PM

第九十三章 朱弦
  
  軍中文書趕製的冊子已經累積一大摞,每份都蓋上了天子大印。
  
  蕭卷見藍熙之清點完畢,微笑道:「熙之,此行兇險,你要多加小心。」
  
  「我會的蕭卷,你放心吧。」
  
  「三更出發,現在還有點時間,熙之,你先去休息一下。」
  
  「蕭卷,你先進去休息,你身體不好,再不休息就扛不住了。」
  
  「好吧,我們一起去休息。」
  
  藍熙之搖搖頭:「這些日子,叛軍猖獗,錢鳳知你親征,必然派人暗殺於你,你進去休息,我守在外面,若有不測,至少多一層屏障……」
  
  「熙之……」蕭卷拉住了她的手,凝視著她晶亮的雙眸,「若真有什麼不測,也應該是我保護你!」
  
  藍熙之嫣然道:「那好,蕭卷,我們一起去休息吧,你記得三更叫我哦。」
  
  「好的,熙之。」
  
  營帳生起的火盆將春雨之夜的最後一點寒冷都完全驅散。
  
  火爐的火那麼旺,貼在自己身上的小小的身子那麼燙,蕭卷深吸一口氣,正要開口,藍熙之忽然微微睜開眼睛,在他唇上親了一下,又狡黠地將頭埋在他的懷裡,軟軟的道:「蕭卷,蕭卷……」
  
  蕭卷笑出聲來,坐起身將旁邊桌上早已半明半暗的燈光滅了,才重新躺下,將她的頭擱在自己肩窩裡:「熙之,睡吧,三更時我叫你。」
  
  「嗯。」
  
  兩人都閉上了眼睛,過了好一會兒,蕭卷貼在她耳邊,柔聲道:「熙之,此行你一定要小心,無論如何,要盡早安全返回。」
  
  她也貼在他耳邊,聲音軟軟的:「嗯,你放心啦,我一定會安然無恙的回來的。」

    ***

  三更的風冷冷的刮在面上,藍熙之一身勁裝,「紫電」在手,剛剛走出幾步,身後,傳來蕭卷的聲音:「熙之,你要記住,你的安全第一,其他的都可以慢慢再來。」
  
  蕭卷性情決斷,從來不拖泥帶水,可是,這次卻一再猶疑,藍熙之回頭嫣然一笑:「蕭卷,別站在這裡吹風,你回去吧。我的本領你還不相信麼?!」
  
  蕭卷暗歎一聲,藍熙之也不再多說,轉過頭,果斷的往黑夜裡跑去。
  
  早已等候在轉角陰影處的朱弦見她走來,也不和她多說,提了自己那把玄鐵短劍,立刻走在了前面。
  
  襄城的兩道城門均守備森嚴,朱弦熟悉這一帶地形,兩人伏在牆壁邊上看看城門上點燃的巨大火燭,貓腰側身往東牆而去。
  
  城牆每隔一段都有一隊士兵守護,兩人瞅了個換班的機會,悄然躍上城牆,進入了防備森嚴的襄城。
  
  走得一段,兩人悄然來到了軍營,濛濛細雨中,諾大的軍營裡,守備的火炬都逐漸黯淡了下去。兩名巡邏的士兵走到陰影處,朱弦搶上一步,玄鐵短劍如閃電般刺出,兩人尚來不及哼出一聲,已經倒在地上。藍熙之趕緊上前,和朱弦一人一個,拖了二人到一個角落,脫下二人的衣服,各自換上,又找了些石塊樹枝將二人蓋住。
  
  「朱弦,你東,我西,分頭行動。」
  
  「好!」朱弦點頭,走出一步,又道,「你自己小心。」
  
  「好,完成後還在這裡匯合。」
  
  清晨,襄城如炸開了鍋。士兵們紛紛聚在一起,看著一份詔書:朕親御六軍,討鳳之罪。豺狼當道,安問狐狸?罪止一人,朕不濫刑。有能誅鳳送首者,封五千戶侯,賞布五千匹。敦之將士,從敦彌年,怨曠日久,或父母隕歿,或妻子喪亡,不得奔赴,銜哀從役,朕甚愍之,希不淒愴。其單丁在軍,皆遣歸家,終身不調。其餘皆給假三年,休訖還台,當與宿衛同例三番。卷承詔書,朕不負信……
  
  「這詔書是真是假?」
  
  「蓋著玉璽大印怎麼假得了?」
  
  「真的不會追究我們的罪行?」
  
  「只追究元兇,我們可以回家?還可以放假三年?」
  
  「據說當今皇上仁德,莫非我們真可以逃過此劫?」
  
  「可是,謀逆是大罪……」
  
  「我們又不是主謀……」
  
  「趕快毀去這份偽詔書,再敢聚議者軍法從事!」
  
  趕來的錢鳳親兵接連斬殺了兩名當即就要跑路投誠的士兵,諾大的軍營一時安靜下來。
  
  搜繳出的詔書已經全部焚燬,錢鳳坐在大營裡,面色陰晴不定。而朱應擁著三名美人則是面色如土,嘴唇直哆嗦:「錢將軍,我們現在怎麼辦?」
  
  錢鳳陰陰道:「抵抗到底,還有一線生機!」
  
  「皇上不是說要寬大處理?」
  
  「你是主謀,有寬大也輪不到你!」
  
  朱應幾乎要哭出聲來:「怎麼辦呢?」
  
  「現在城裡糧草充足,足以維持三個月,這期間,我們想辦法突圍,一定還有機會。當前的緊要事是趕緊找出混入軍營的奸細,一定要將他們五馬分屍,以儆傚尤。」
  
  無論錢鳳如何「力證」這是份偽詔書,軍心也動搖得厲害,再加上大規模的搜索「奸細」,已經殺了十餘名面孔「陌生」的可疑士兵,襄城更是人心惶惶。
  
  可是,連續三天,每天早上都能在營帳前看見相同的玉璽詔書。
  
  錢鳳震怒,更加緊了搜查和斬殺「可疑」對象,如此反覆折騰下來,外面朝廷大軍駐守,城裡,錢鳳濫殺。軍營裡更是人心渙散,眾多士兵無不焦慮著過了今天還會不會有明天。



第九十四章 個人英雄主義

    第五天,錢鳳終於在朱應和三個美妾的哭聲裡完全崩潰,暗暗打定主意,全力突圍,至少自己還可以逃得一命。
  
  當天凌晨,朱弦等在兩人約好的地點,剛到約定時間,藍熙之悄然而來,低聲道:「你趕緊出去,向大軍發出信號。」
  
  「你呢?」
  
  「我發現了個好機會,可以誅殺錢鳳。」
  
  朱弦立刻覺得不妥:「錢鳳侍衛眾多,太危險了。」
  
  「錢鳳一死,必將群龍無首,這個機會稍縱即逝,朱弦,你趕緊出去,我很快就回來。」
  
  「藍熙之……」
  
  朱弦開口不及,藍熙之的身影已經如輕敏的狸貓一般完全消失在了遠處的陰影裡。他略一思索,立刻轉身往相反方向而去,很快,身影就躍上了城牆,消失在了襄城外面的夜色裡…………
  
  大營裡,燈火通明。
  
  「皇上,朱將軍回來了……」
  
  蕭卷大步走了出來,見只得朱弦一人,心裡一沉。
  
  「啟奏皇上……」
  
  「藍熙之呢?」
  
  「她誅殺錢鳳去了……」朱弦一口氣道,「估計錢鳳即日會率眾突圍,情況緊急……」
  
  「好,立刻準備迎戰。朱弦,你熟悉情況,馬上帶人去接應藍熙之。」
  
  「遵命。」
  
  「劉侍衛,你一起去。」
  
  朱弦和劉侍衛都愣了一下,劉侍衛從來不離蕭卷左右,如今戰鬥即將開始,蕭捲身邊更是需要人,這種關鍵時刻,劉侍衛怎能離開?
  
  朱弦道:「皇上,臣一個人去就可以了。」
  
  「不必多言,你們盡快出發,務必協助藍熙之安然無恙的回來。」
  
  朱弦第一次見到蕭卷眼中那種深深的憂心和關切,心裡一凜,不再分辨,立刻領命而去。
  
  夜深了,錢鳳率領一眾親隨謀臣正在商議突圍計劃。
  
  藍熙之伏在大營的頂棚上,由於這些天詔書每天出現在軍營,無論如何也清除不掉。錢鳳憂心自己腦袋落地,大營裡有整整一千名精兵日夜守護,實在難以找到刺殺的空隙。
  
  現在,藍熙之知道,機會很快就會來了。
  
  突圍也就是逃生計劃已經確定,錢鳳和一眾親信都鬆了口氣,四更,錢鳳親率一萬精兵,從襄城最偏僻的北城準備突圍。
  
  城門剛剛打開,後面忽然響起沖天的煙火,錢鳳一驚,他身邊的護衛也是一片慌亂,就在這暫時的慌亂裡,一個人影從城牆上飛墜下來,一柄明晃晃的長劍直刺錢鳳咽喉。錢鳳人甚靈敏,翻身下馬,藍熙之一劍落空,再一劍去,錢鳳躲閃不及,正刺中他的右側,頓時肋骨斷折,咕咕湧出血來。
  
  藍熙之正要再攻,數百名精兵已經圍攏上來,趁此空擋,錢鳳已被兩名親隨救下,哪裡還追趕得及?
  
  錢鳳麾下有好幾名武功高強的親隨,在他們的帶領下,藍熙之力戰這數百精兵,一時間也脫身不得。苦戰得一時,眼看情況越來越危急,忽然聽得一聲高呼:「藍熙之……」
  
  正是朱弦率人趕到,而另一端,劉侍衛率領的人馬也和錢鳳精兵交起手來。
  
  一番混戰後,總算殺開了一條血路,藍熙之這時已將一名士兵打落馬下,搶身上了他的快馬。朱弦挺身斷後,大喝道:「藍熙之,你快走……」
  
  「你們呢?」
  
  「你少囉唆,快走……」
  
  話音未落,潮水樣的士兵又圍攏上來。朱弦顧不得再說,立刻舉劍再殺。
  
  藍熙之見狀,又掉轉馬頭,朱弦見她掉轉馬頭,幾乎要抓狂了:「妖女,你快走……」
  
  「桃花眼,你為什麼不走……」
  
  「你快滾,我馬上就來……」
  
  此時,城牆的弓箭手已經列陣,亂箭也不分敵我,一起射來。朱弦見她一再猶疑,又急又怒,虛晃幾招,躍到她身前,在她的坐騎上狠拍一掌,馬受痛不住,撒開四蹄如瘋魔般狂奔而去。
  
  「喂,朱弦……」
  
  又是一排亂箭往藍熙之奔逃的方向射去,朱弦揮劍阻擋,亂箭紛紛墜地,可是,馬已經中了好幾箭,倒在地上。朱弦從快要跌倒的馬背上藏身躍起,身後,一支利劍從暗處射來,正中他的左邊肩膀,他手一沉,玄鐵劍幾乎掉在地上。
  
  已奔出一段距離的藍熙之忽然衝回來,重重拉起他,躍上自己的坐騎,一拍馬頭,飛快往前奔去……
  
  天色已經完全亮了,馬吐著白沫,後腿在地上猛蹬幾下就倒地身亡。
  
  藍熙之正要伸手去扶朱弦,卻見朱弦已站起來,用很奇怪的眼神看著自己。
  
  「喂,朱弦?」
  
  朱弦下意識的伸手擦了下她嘴角邊的血跡:「妖女,你到底練的什麼邪功?」
  
  「要你管,快逃命吧。」
  
  她在力不能支的情況下,忽然又揮劍殺回來,人阻殺人,鬼阻殺鬼,真是所向披靡,尤其是最後那一拉之力,簡直勁道十足,按照她本身的功夫,哪裡能達到這個程度?也就是那一拉之後,她的嘴角湧出血來,她自己竟然還不知道!
  
  亡命之下,藍熙之本來還不覺得有什麼,這一停下來,方覺得氣血亂竄,喉頭一甜,眼前一黑,幾乎要倒下去。
  
  她勉強提了口氣,轉身就往前跑:「桃花眼,逃命要緊,當心錢鳳趕來將你砍成肉醬……」
  
  朱弦看她跑得飛快,趕緊追了上去。兩人跑得一程,藍熙之腿一軟,幾乎要跌在地上。朱弦來不及遲疑,用完好的右臂一抄,將她抱起來,拔腿就跑。
  
  朱弦牛高馬大,長手長腳,雖然負了一處不算輕的傷,但是他訓練有素,力大無窮,抱了一個人也跑得飛快。
  
  藍熙之被他抱住,哪裡掙扎得脫,又想到情況緊急,不能強行掙扎,眼前一黑,耳邊只聽得呼呼的風聲,前面,隱隱有大軍的馬蹄聲響起……
  
  天黑了,又亮了。
  
  這一覺睡得實在太沉,藍熙之再次睜開眼睛時,眼前一片朦朧,根本分不清楚是白天還是黑夜,唯有懷裡傳來的溫暖依舊熟悉。
  
  她四處張望,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自己竟然睡在蕭卷懷裡,她隨手掀了掀馬車的簾子,外面一路的顛簸,馬車,正在加緊往京城趕。
  
  耳邊,是蕭卷輕微的呼吸之聲,原來,蕭卷也睡著了。
  
  她低笑一聲,貼在他耳邊細聲道:「蕭卷……」
  
  蕭卷睜開眼睛,喜道:「熙之,你醒啦?!」
  
  「唉,這種關鍵時刻,我竟然睡著了。蕭卷,情況怎麼樣了?」
  
  「你是昏迷了,不是睡著了!熙之……」
  
  「我明明就是睡著了,怎麼會昏迷?」藍熙之坐起來,掀了下馬車的簾子,揮揮手,「你看,我像昏迷才醒來的樣子麼?」
  
  蕭卷見她生龍活虎的,鬆了口氣,藍熙之趕緊又追問道:「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錢鳳被你刺傷,慌忙逃竄,叛軍群龍無首,剛一接觸便潰不成軍,戰鬥只持續到當天晚上就結束了……」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已經是兩天後了。我們正在往京城趕。」
  
  「哦,我竟然睡了兩天,錯過了這場戰爭!唉,錢鳳呢?」
  
  「錢鳳在混戰中被亂箭射死,只有朱應等人逃了出去,目前下落不明……」
  
  朱應、朱含都在兵敗中逃得不知去向,藍熙之道:「你沒派人搜捕他們?」
  
  「不用了,這兩個人都是脅迫從事,素無膽量,也成不了什麼氣候。如今叛亂已平,元兇已誅,就不用再牽涉更廣了……」
  
  「哦。這樣也好。」
  
  「熙之,是朱弦救了你……」
  
  藍熙之這才想起朱弦,想起他中了一箭,趕緊道:「朱弦沒死吧?」
  
  「他肩上中了一箭,雖然傷得不輕,但絕對不會死的。他正隨我們回京呢,就在前面……」
  
  「唉,我怎麼又欠他一次人情?」她自言自語道,「幸好我也回去救了他,這次算勉強跟他扯平,蕭卷,你說是不是?」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8:56 PM

第九十五章 再議立后
  
  蕭卷看她滿臉理不直氣不壯的心虛模樣,笑起來:「熙之,你要記住,以後,無論什麼情況下都不要犧牲自己去換取所謂的勝利。你這次去刺殺錢鳳實在太冒失了,根本不必拿自己去冒險……」
  
  藍熙之聽他如此鄭重其事的念叨,小聲嘟囔道:「我最初以為根本沒有什麼危險,只是個人英雄主義作祟,想看看自己功夫如何了嘛……」
  
  她不說還好,一說,蕭卷更加憂心忡忡:「熙之,你老是這樣衝動,你的內傷……」
  
  「那不是內傷好不好?只是一時氣息控制不住而已,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麼?」
  
  「不行,回去得趕緊找葛洪給你瞧瞧。」
  
  「葛洪啊……」藍熙之想起他的「采陽補陰」的建議,幾乎要笑出聲來,頭輕輕在蕭卷懷裡磨蹭一下,「你不要聽他的啦……」
  
  蕭卷的頭貼著她發燙的臉頰,手指輕輕放在她的唇上,柔聲道:「熙之,回京後,我們可以過幾天輕鬆的日子了。這麼久以來,我都沒有好好陪過你……」
  
  「蕭卷,你糊塗啦?我們不是天天都在一起的麼?呵呵。」
  
  「唉,那些日子都在批閱奏折以及應對其他無窮無盡的瑣碎事情……」蕭卷將她抱得更緊一點兒,唇幾乎貼在她的唇上,聲音溫柔得要滴出水來:「熙之,除了工作和忙碌,我們還應該像其他夫妻一樣在一起……」
  
  「哦……」
  
  她還想問幾句什麼,可是,所有的疑問在蕭卷溫柔的親吻裡,早已忘到了九霄雲外……
  
  金殿上。
  
  這次迅速平息朱敦叛亂,朱濤父子自然是最大的功臣,朱濤晉封始興公,並為太傅同領丞相。朱弦也因功列侯,其他如段秀、溫橋等人皆有封賞。同時,慘死的石茗也得以回復爵位,家產返還,並被追封。
  
  而慘死在朱敦帳下的義士郭璞也受到追封,除了特赦為他建造義士墓碑,更對他的妻兒賜予豐厚賞賜。
  
  這次朱敦叛逆,朱氏家族不但沒受到牽連,反倒更加榮顯,除死了幾個老人外,再無一人犧牲,實在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一些朝臣雖然略有微詞,可是,朱濤父子立功也是事實,倒也無人反駁。
  
  朱弦肩上的傷已無大礙,站在朝臣中,如鶴立雞群一般。蕭卷微笑著看看他,略微點點頭,朱弦也微笑著悄然點了點頭。
  
  封賞大典直到午時才結束。蕭卷正要退朝,唯朱濤再次出奏:「皇上,今叛逆已滅,天下太平,立后之事是不是可以考慮了?」
  
  蕭卷早料到他會提出這個問題,不慌不忙的道:「丞相不必多慮,待孝期一滿,朕自會立即解決這個問題。」
  
  又是三年孝期的借口,朱濤卻偏偏無法辯駁,只得躬身退下。
  
  群臣魚貫而退,諾大的金殿完全冷清下來。
  
  藍熙之從垂簾裡慢慢走出來,龍椅上端坐以久的蕭卷此時已經不再是「端坐」,整個人靠在了椅背上。暮春的陽光從一扇開著的窗子裡照進來,可是,這陽光距離他實在太遠了,根本照不到他蒼白而疲倦的面容上,只在左邊的金堆玉砌裡反射出金黃而慘淡的光輝。
  
  蕭卷目光微閉,突然咳嗽幾聲,嘴角又滲出細細的血絲。藍熙之凝視著他灰白的面孔,以及那絲久違的血絲,相當一段時間以來,他依靠葛洪熬製的特殊藥物,勉強在群臣面前敝著一些生氣和精力。可是,現在,他的這絲硬撐出來的生氣和精力已經如煙一般很快就要全部散去了。
  
  「熙之……」
  
  他並沒睜開眼睛,伸出的手卻毫無偏差的拉住她的手,拉她一同坐在這張寬大的椅子上,「熙之,我好疲倦……」
  
  蕭卷的聲音是如此微弱,藍熙之心裡湧起一陣一陣細細的疼痛,靠在他的懷裡,柔聲道:「蕭卷,去房間休息吧,這裡不太舒服。」
  
  「好的,熙之。我們走吧。」
  
  藍熙之扶起他,任他消瘦的身子靠在自己肩膀上,他的長長的手臂垂下來,無力的抓住她的手,走出幾步,忽然微笑起來:「熙之,你一步也不能再離開我了。」
  
  「蕭卷,你也一步都不許離開我!」
  
  「呵呵,好的。」



第九十六章 妃嬪成群
  
  經過了這幾個月的熬夜批閱奏章 ,御書房幾乎已經被佈置得比臥室還舒適。
  
  天氣早已晴暖,火爐、厚厚的虎皮也已撤去,暮春的晚風從開著的窗子裡吹來,陣陣的花香懶洋洋的鑽入鼻孔,又略略摻雜了一些淡淡的花粉腥味,讓人昏昏欲睡。
  
  藍熙之扶蕭卷躺在床上,又拿了溫水給他擦擦手和臉,看他的呼吸慢慢變得均勻,才站起身,看看對面書桌上已經堆積的奏折,心裡歎息一聲,來到書桌前一絲不苟的看起各種繁雜冗事……
  
  蕭卷睡得並不熟,過得一會兒,就睜開眼睛:「熙之,熙之……」
  
  藍熙之趕緊放下手裡的奏折,跑到他面前坐下,拉住他的手,笑道:「蕭卷,我一直在呢,你喝水不?我給你倒水來……」
  
  蕭卷坐起身,背靠在床頭,看看她又看看案頭她正處理的大堆奏折,歎道:「熙之,你不用這麼操勞,你的身體也並不好……」
  
  「我沒有操勞,我前幾天睡得太多了,蕭卷,你放心吧,我身體好好的。」
  
  蕭卷待要再說幾句,卻被一陣急遽的咳嗽所阻,待得咳嗽慢慢平息,嘴角又有了細細的血絲。
  
  藍熙之端了一杯水給他,伸手撫著他的背心。
  
  她眼中的那抹悲傷是如此真切,蕭卷放下水杯,將她拉在懷裡:「熙之,每個人遲早都會有那麼一天的……」
  
  「蕭卷,你死了我才不會悲傷呢……」她笑起來,唧唧呱呱的道,「今天,朱濤又在催你立皇后了!立了皇后自然又要大封為皇家開枝散葉的妃嬪。蕭卷,你要不死,遲早還是要妃嬪成群的,按照你那些忠心耿耿的大臣的說辭——這是你『身為帝王的職責』!這樣一來,我遲早是會恨你,會和你決裂的……如果你死了,這些問題就都沒有了!所以,你的一生就只能喜歡我一個人了,是不是?古今帝王,又有誰終生才喜歡一個女子的?唯有蕭卷是例外!呵呵,我這樣一想,又怎麼會悲傷呢?高興還來不及呢,呵呵呵……」
  
  「熙之!」
  
  她越笑越大聲,忽然整個將頭埋在他的懷裡,蕭卷立刻覺得胸前的衣服一片濕潤。他默默地撫摸著她的頭髮,想開口,鼻子和心口都哽咽著,許久發不出聲音來。

    ***

  京城的初夏一點也不炎熱,時常是那種陰卻不悶的天氣,涼爽的風刮過不知名的紅花的瀲灩,慢慢的在御花園裡擴散,令人說不出的愜意舒適。
  
  蕭捲上朝去了,今天早上藍熙之感覺頭暈,就沒有再去「垂簾聽政」,而是一個人在花園裡閒逛。這幾個月來,偶爾閒逛的時候,有時,她會看到一些宮女、妃嬪。但是,這些人看著她,總是遠遠的行禮,或者側身避開,從來不跟她正面接觸。
  
  有時,藍熙之也會在花園裡看到那兩個粉妝玉琢的小孩兒。上次見到時,她給他們每人畫了一匹馬,畫中駿馬揚蹄,身邊繞著一群蝴蝶,兩個孩兒看得心花怒放,互相爭辯,馬會不會從畫裡跑出來。
  
  這些日子以來,太傅朱濤加緊了對皇太弟的課程教育,他們兄弟就極少有時間來花園了,藍熙之一人逛得更加無趣,便又慢慢往回走。
  
  好在蕭捲上朝的時間已經越來越短,每天只有早朝的一個時辰,午朝和晚朝都已經取消了。對此,一些勤勉的大臣雖有微詞,不過蕭卷和丞相朱濤都主張,這個階段,應該無為而治,與民休息了,其他人也就別無異議。
  
  朝中一切,都在有序的進行著……
  
  蕭卷退朝後,回到書房裡,左右看看,都沒有人。
  
  「熙之,熙之……」
  
  他連喊了好幾聲,藍熙之才從以前自己住的那間屋子裡慢慢走出來,笑嘻嘻的道:「蕭卷,我好餓喔,我們應該吃早餐啦……」
  
  「熙之,你一個人躲在屋子裡幹什麼?」
  
  「沒有啊,我在外面逛呢,現在才回來呢。」
  
  「那你為什麼總是將那道門關得嚴嚴實實的?到底你偷偷躲著在幹什麼?」
  
  「練功呢,練功,怕別人瞧見,學去了我的獨門功夫……」
  
  蕭卷見她嬉皮笑臉的模樣,哪裡肯相信?這幾天,她都是這樣神神秘秘的,每次蕭卷要問,她就想法叉開了去。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8:57 PM

第九十七章 肝腦塗地(1)
  
  「我去看看……」
  
  「哼,蕭卷,有什麼好看的?」她拉住他的胳膊,軟軟的道,「蕭卷,我要過生日了呢,我們怎麼慶祝啊?」
  
  她的柔聲細語和慧黠的眼神讓蕭卷忘記了追問,習慣性的接了她的話頭:「熙之,你想怎麼慶祝?」
  
  「這次不用你費腦子了,我自己決定好不好?」
  
  「好吧。」
  
  午飯擺在花園的一棵巨大的銀杏樹下。千年銀杏結滿纍纍的果實,對面,是一道飛濺的假山飛瀑,是整個宮廷裡最涼爽的地方。
  
  桌上是幾碟精緻的小菜和清淡的藥膳湯,藍熙之和蕭卷對於食物的偏好,十分一致,她盛了一碗湯給蕭卷,然後,自己也喝了一碗,連連道:「味道不錯哦,蕭卷,你嘗嘗。」
  
  蕭卷搖搖頭,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這一咳嗽,幾乎連身子都整個的蜷縮起來,好一會兒才停下,微微喘口氣。
  
  藍熙之起身,拿了柔軟的帕子給他擦擦嘴角,那咳嗽出來的鮮血不再是細細的血絲,而是一片觸目驚心的紅了。
  
  藍熙之看看這片紅,若無其事的將帕子放在一邊,替他輕輕揉揉心口,又坐在他旁邊,盛了碗湯,興高采烈的喝起來:「蕭卷,這湯味道真是不錯。」
  
  蕭卷深深的凝視著她:「熙之,你想哭就哭吧……」
  
  「不,我一點也不想哭!」
  
  藍熙之依舊是興高采烈的,這些日子,兩人討論蕭卷的生死,就如同討論天氣一樣,它就如每天都要到來的黑夜一樣,無論你喜歡還是不喜歡,它都會到來。
  
  既然是一種習慣和必然,又有誰會為了黑夜的到來而失聲痛哭?
  
  「熙之!熙之!」
  
  他看她滿面的笑容,臉色卻微微泛紅,他雖然不懂武功,但是瞭解她的身體情況,知道那是氣血上湧,心情激動的緣故。
  
  藍熙之微微側過頭,還是笑瞇瞇的:「蕭卷,你不要這樣叫我……如果一開始你就沒有這樣叫過我,那該多好啊,呵呵……」
  
  遠處飛濺的瀑水,隔了那麼一大段距離,似乎都要濺到眼底。

    ***

  就連最不敏感的大臣,也已經發現皇帝的身子越來越虛弱,甚至時常在上朝時咳嗽不可抑止。但是,他們見皇帝依舊每天堅持上朝,處理政事也一切照舊,批示的各種詔書也字跡勁健,便以為他不過是偶感風寒,拖得久了點而已。
  
  今天,一向勤政的皇帝下令,稱自己身體不適,要休息三日,休假期間,冗雜政事暫由丞相總攬。
  
  眾臣領命,快退朝時,朱濤再次提起立皇后妃嬪的事情來。立刻,又有幾名大臣加入其中。皇帝登基不久,先皇孝期又遇上朱敦反叛,不立皇后原本也無可厚非,可是,幾近半年時間了,他甚至沒有冊封任何一名妃嬪,這就有點令人匪夷所思了。
  
  蕭卷沉吟間,眾人正要再諫,朱弦搶先一步出奏道:「皇上為先皇守孝三年,斷絕聲色,正可為天下子民的仁孝表率。皇上春秋正盛,立后封妃之事不妨暫緩。而且,臣認為,這畢竟是皇上的家事和私事,臣子萬萬不可僭越……」
  
  朱弦話音剛落,台下立刻響起一片竊竊私語之聲。
  
  「皇后嫡子乃國之根本,怎會是私事?」
  
  「朱大人此言差矣……」
  
  朱濤訝異的看了兒子一眼,兒子雖然一向特立獨行,但從來不會和自己唱對台戲。可是,不止當庭辯駁自己,更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來。
  
  他一時無語,一些大臣正要出班反駁,蕭卷揮揮手:「朕很疲乏,改天再議,退朝吧。」
  
  退朝回來,蕭卷看看那間關著的屋子,藍熙之又如往常一般神神秘秘的躲在裡面。他站在門口,笑了一下,不像往常那樣叫她,而是慢慢進了書房。
  
  片刻之後,朱濤奉命走了進來。
  
  「朱大人,請坐。」
  
  「老臣還是站著好了……」朱濤憂心忡忡的看著他,「陛下近日龍體欠和,御醫怎麼說?」
  
  蕭卷搖搖頭,拿出一個盒子:「朱大人,你收著這個盒子,待我不在人世了再打開。」
  
  「臣遵旨!」朱濤恭謹的接過盒子,退到一邊,心裡疑惑,卻不敢多問。
  
  「朱大人,本朝渡江立國,朱家功不可沒,你輔佐了我父親和我兩代人,皇太弟也交給你了……」
  
  「皇上,臣,惶恐……」
  
  蕭卷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這次,朱濤瞧得清清楚楚,年輕的皇帝咳出大口的鮮血!
  
  他搶上一步扶住他:「皇上……」
  
  「我時日無多,皇太弟就交給你了!」
  
  朱濤一下明白過來,皇帝這是在「托孤」了。
  
  他跪倒在地:「皇上還年輕,一定要保重龍體,臣認識一些名醫……」
  
  「朱大人,如今世道紛亂,北方小國林立,戰亂頻繁,唯有江南苟安一隅。這江山,是你和先皇苦心經營下來的,但是,從古到今,沒有誰家江山可以萬年流傳!今後,萬一有什麼不測,無論如何,請保住我兩個弟弟的性命……」
  
  「臣和臣的家族,縱然肝腦塗地,決不敢有負皇上重托!」
  
  蕭卷笑起來,臉上是再也無法掩飾的深深的疲倦和病容:「多謝朱大人!你下去吧,我要休息了。」
  
  朱濤再次跪拜,心裡有許多忠諫,但是看看蕭卷滿臉的疲倦,只得道:「臣告退,陛下保重龍體。」
  
  他剛走出書房,在轉角處,看見自己的兒子朱弦疾步行來。蕭卷並不是同時召見他們父子,而是分別召見,朱濤十分意外,和兒子對視一眼,父子兩人同時點點頭,會意的交換了一下眼色,才各自往各自的方向走去。
  
  朱弦不比朱濤,平息朱敦叛亂的前後,他曾多次和蕭卷接觸,早已察覺新帝病情已重,但是,卻不知究竟嚴重到了何等地步。
  
  他跪拜行禮,蕭卷伸手扶起他:「朱弦,今天我們不論君臣,只論朋友情意。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也算得最要好的朋友了……」
  
  朱弦心裡十分不安:「陛下?」
  
  「我已經時日無多……」
  
  朱弦驚惶的道:「陛下何出此言?即使龍體微恙,盡早醫治也就是了……」
  
  「能拖延這些日子,已經是上天眷顧了。朱弦,我的兩個弟弟和這半壁江山,已托付給你父親。可是,我私人還有一件事情要拜託你幫忙……」
  
  「陛下請講!」
  
  「我死之後,藍熙之在這個世界上別無親眷。希望你能替我照顧她。」
  
  朱弦遲疑道:「這……」
  
  蕭卷略微有些失望:「朱弦,你還是嫌棄她庶族的身份?不願和她來往?」
  
  「不是這樣。」
  
  「既然不是這樣,那你就要替我照顧她一輩子,就像照顧你的親姐妹一樣。」
  
  朱弦鬆了口氣,立刻道:「是!臣一定像照顧自己的親姐妹一樣一輩子對她好。」
  
  「朱弦,你要記住,無論什麼情況下,無論是誰,永遠不能以犧牲她的利益為代價。」
  
  「臣謹記。」
  
  「好,謝謝你,朱弦。」
  
  「不敢。陛下請放心。」



第九十八章 肝腦塗地(2)
  
  朱弦離開後,蕭卷才慢慢走出書房。
  
  藍熙之已經從屋子裡出來,好奇的看著他:「蕭卷,朱弦剛離開,我瞧見他了,你找他有事啊?」
  
  「有一點小事。」
  
  「哦。」
  
  「熙之,還有三天就是你的生日了,這幾天,我都不上朝了,一直陪著你好不好?」
  
  「好啊!」藍熙之伸手抱住他的腰,笑起來,「蕭卷,你稱病不上朝,其實是為了陪我過生日,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昏君?」
  
  「嗯。既然有傳說中的昏君,就有傳說中的狐狸精。熙之,你就是我的狐狸精。」
  
  「蕭卷,我喜歡你天天都這樣昏庸,呵呵。」
  
  「熙之,你的事情完成沒有?」
  
  「哦,你說的是你認為的那件鬼鬼祟祟的事情啊?今天就完成了。」
  
  「能不能讓我看看?」
  
  「不,等生日那天才給你看。」
  
  「好吧,我就再等兩天。」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6 08:58 PM

第九十九章 洞房花燭夜(1)
  
  御書房的門關著,所有奏折、冗事、繁雜、紛紜,似乎都距離二人很遠很遠了。
  
  這幾天,蕭卷連續服了一劑葛洪開的藥,精神好了許多了偶爾的咳嗽外,他簡直看起來和常人無異。
  
  兩人不再做其他雜事,除了喜歡的娛樂、遊玩,有時,乾脆就什麼都不做,靜靜的坐在一起,互相對望,任時間慢慢的,又飛快的流逝。
  
  夏日的花園裡,梔子花、黃桷蘭、千日紅、睡蓮等等的香味混雜,千年古木林立,將酷暑完全隔離,徜徉其間,一點也感覺不到暑意。
  
  兩人在裡面漫步了一會兒,藍熙之道:「蕭卷,你累了吧?」
  
  蕭卷點點頭。
  
  「那,我們回去休息吧。」
  
  「好的。」
  
  兩人慢慢回到內殿的房間,就是蕭卷日常起居的地方。
  
  風從開著的窗戶裡吹進來,一棵千年槐樹的枝丫突破房頂,一枝生長到了房間。蕭卷覺得挺好,當年就沒有斫去,而是在周圍蓋了琉璃瓦。十幾年過去了,這束枝丫已經在屋頂生長得枝繁葉茂,並且因為琉璃,更令得屋裡有種綠茵茵的明朗。
  
  兩人對坐下棋,廝殺正激烈。藍熙之以前不會下棋,是認識蕭卷後才學的。她天資過人,學得又快又好,儘管蕭卷棋藝出眾,漸漸的,她卻幾乎能和他打成平手了。
  
  旁邊的案几上擺放著冰百合和幾種小吃。
  
  藍熙之每下一子就吃一塊點心,不知不覺間,一盤點心已經空空如也。
  
  眼看蕭卷下了一著妙棋,她自己這方形勢立刻變得十分危急,她一隻手托著腮幫子思索,一隻手伸向盤子胡亂摸索,半天沒拿到東西也沒反應過來。
  
  蕭卷笑瞇瞇的將手裡的最後一著棋放在棋盤,然後伸手將另外一個滿滿的點心盤子推到她的面前,「熙之,吃這盤……」
  
  「哦……」
  
  藍熙之突然躍了起來,高聲嚷嚷道:「蕭卷,你好狡猾,這棋怎麼會這樣下?不行,重新來過,重新來過……」
  
  她一邊嚷嚷,一邊飛快的將那枚棋子又拈起來放在一邊:「嘿,你不能趁我不注意就暗算我……」
  
  「熙之,落棋不悔哦。」
  
  「我偏要悔,你奈我何?」藍熙之得意洋洋的細看一眼棋盤,伸手摸摸蕭卷的額頭,「你看著哦,我就要悔棋啦……」
  
  蕭卷抓住她的手,將她拉在懷裡:「熙之……」
  
  他的溫柔的氣息拂在耳邊、鬢角,藍熙之忽然覺得天氣變得好熱,笑嘻嘻的緊緊抱住他,輕輕往他唇上親去。
  
  這樣的親吻再也不是以前蜻蜓點水般的飛快,可是,這種陌生的熱情實在讓她的親吻變得笨拙,她輕微喘氣,紅了臉從蕭卷懷裡抬起頭來,低聲嚷嚷道:「蕭卷,好熱啊……天氣變熱啦……不行,我要去吃冰百合……」
  
  她正欲站起的身子被蕭卷緊緊箍在懷裡,她咯咯笑著正要說什麼,可是,已經什麼都說不出來了,蕭卷的火熱的吻阻止了她全部的行動。
  
  他已經克制了很久,壓抑了很久,柔情似水的親吻突然變得滾燙和瘋狂,而他自己,渾身更如著了火一般,哪裡還忍得住?情不自禁的抱起她,輕輕放在旁邊的床上。
  
  他見她緋紅的面頰,心裡忽然有些清明,遲疑了一下正要放開手,床上的人兒卻伸出手緊緊拉住了他的手,呢喃的聲音又迷離又嬌媚:「蕭卷,蕭卷……」
  
  所有的遲疑瞬間灰飛煙滅,長期壓抑的激情如決堤的洪水,蕭卷不由得俯身緊緊抱住了她,親吻從嘴唇蔓延到了她的全身……
  
  已經分不清是誰在主導黃昏的曖昧和狂熱的激情了,她的身子在他的皮膚下,他的身子也在她的皮膚下,時間忽然變得混沌,一切開始朦朧,就如即將到來的黑夜,將一切好與不好,美與不美、希望與失望、平淡與激情,統統納入了它的羽翼……
  
  夜幕已經完全降臨,狂熱的燃燒已經慢慢在這綠茵茵的屋子裡平息下來,四周安靜得能清晰的聽見彼此的心跳和呼吸之聲。
  
  蕭卷微笑著看著蜷縮在自己懷裡,渾身紅得像煮熟的蝦子一般的人兒,用手輕輕擦了擦她額頭上細細的汗珠,又輕輕撫摸她光滑的背脊,柔聲道:「熙之……」
  
  他見她不作聲,又輕撫她發燙的臉龐,關切地道:「熙之,你有沒有不舒服?」
  
  她乾脆整個的埋在他的懷裡,偷偷翻翻白眼,細聲支吾道:「不說,不說……你不要問我啦……」
  
  蕭卷呵呵笑了起來,將她的頭放在自己肩窩上:「熙之,天黑了,要不要我給你點著燈?」
  
  「不要,我要睡覺啦。蕭卷,我們都好久沒有好好休息了,這次一定要睡它個昏天黑地。」
  
  「嗯,熙之喜歡怎樣我們就怎樣。」
  
  兩人都閉上了眼睛,過了好一會兒,蕭卷貼在她耳邊,柔聲道:「熙之,我期待這一天其實已經很久了!」
  
  她也貼在他耳邊,聲音軟軟的:「蕭卷,以後我再也不會害怕黑夜了。」
  
  他的手,將她抱得如此緊密,緊得兩人的心口如此密切的貼合在一起,就如一個人的身體裡長出另外一個人來,共享著呼吸和生命。
  
  有那麼一瞬間,藍熙之心裡忽然有種錯覺——蕭卷就像某種煙霧或者某種水霧,已經悄然鑽進了自己的身體和靈魂裡,此生此世,再也不會離開了。



第一百章 洞房花燭夜(2)
  
  他的手,將她抱得如此緊密,緊得兩人的心口如此密切的貼合在一起,就如一個人的身體裡長出另外一個人來,共享著呼吸和生命。
  
  有那麼一瞬間,藍熙之心裡忽然有種錯覺——蕭卷就像某種煙霧或者某種水霧,已經悄然鑽進了自己的身體和靈魂裡,此生此世,再也不會離開了。
  
  心裡,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新奇的安寧和平靜,她將自己的身子往上挪了一點兒,輕輕貼住他的溫柔的嘴唇,慵懶的道:「好睏,蕭卷,你不要鬧我,我要睡覺啦。」
  
  蕭卷的聲音也是綿綿的:「嗯,熙之,好好休息吧。」
  
  半夜裡,響起隆隆的雷聲,瓢潑的大雨和閃電一起扑打在窗戶上。
  
  藍熙之在熟睡裡恍惚醒來,身邊,有熟悉的呼吸聲和溫柔擁抱自己的雙手,她又閉了眼睛,躺在他懷裡熟睡過去。
  
  天亮了,大雨變成了濛濛的細雨。
  
  兩人沒有像往日那樣準時起床,依舊懶洋洋的躺在床上。
  
  自從記事以來,藍熙之從來沒有這樣賴床過,每天都是黎明即起,開始繁忙的學習,學武功學書法學作畫。而進宮以來,更是需要早起幫助蕭卷處理各種奏章。生平第一次賴床,就成了一件異常新奇的事情。而蕭卷幼時即被立為儲君,也是天明就要起床開始各種各樣的學習,從來不敢賴床。
  
  她的眼珠子轉得飛快,輕輕拉扯著蕭卷幾根垂下來的頭髮:「哎,蕭卷,你也是第一次賴床吧?」
  
  「對啊。熙之,你不習慣麼?」
  
  「不,我覺得這樣躺著可比辛苦的練功或者批閱奏章 舒服多了。蕭卷,我很喜歡這樣,怎麼辦呢?」
  
  蕭卷微笑起來:「人家都說好習慣養成難,壞習慣一學就會,我也喜歡這樣。」
  
  「哎,人人都是好逸惡勞的啊……」她苦著臉,「蕭卷,我都不想早起練武功了,你說,我以後會不會變成懶豬?」
  
  「懶豬有什麼不好?熙之,以後別那麼辛苦了,也別練武功了,就這樣過最平淡的舒適的生活吧!」
  
  「好啊。小時候遇到下雪天,我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夠躺在溫暖的床上或者有火盆的屋子裡看書、偷懶,可是,我師父卻從來不允許我這樣,無論多麼寒冷炎熱都必須在規定的地方練習、學習,很多年後,就習慣成自然了。可是,沒想到,多年的習慣竟然如此容易被瓦解,哎……」
  
  「熙之,今後只要你喜歡,隨時可以躺在床上看書、偷懶!」
  
  「好的,那今天我們就這樣過哦。」
  
  「嗯,我們就這樣過,我也喜歡這樣。」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7:12 PM

第101章 秘戲圖
  
  這一天,細雨都沒有停過,兩人只起來吃了午飯,然後又跑到床上,翻看各種雜書,互相講各種趣聞軼事,甚至將矮几搬到床上對弈。
  
  今天的對弈,幾乎每場都是藍熙之贏,因為,蕭卷始終是心不在棋,他嫌兩人面對面「距離」太遠了,乾脆跑到藍熙之的那頭,輕擁著她,伸長了手臂下自己那邊的棋。
  
  藍熙之笑得滾在他的懷裡:「呵呵,蕭卷,天下沒有人這麼下棋的。」
  
  「那我就做第一人吧。呵呵。」
  
  到得傍晚,雨終於停了,但是,天氣還是沉沉的,很快就黑了。
  
  明亮的宮燈照得屋子裡亮堂堂的。
  
  蕭卷笑起來:「熙之,太早了,都睡不著。」
  
  「是啊,再睡下去,腦袋都要暈掉……」藍熙之想了想,忽然道:「蕭卷,我去拿一樣東西給你看,你等著我……」
  
  話沒說完,赤著腳跳下床,飛快的跑出房間,過得一會兒,手裡拎了一本書,飛也似的又跑回來。
  
  「熙之,這是什麼?」
  
  「你看呢……」她翻開一頁,攤在蕭卷眼前。
  
  蕭卷一看,忍不住大笑起來,立刻想起上次自己在小亭見她慌慌張張面紅耳赤隱藏的樣子,原來,她當時看的就是這本葛洪帶來的彭祖養生書。她翻開的正是一幅「採陰補陽」秘戲圖。
  
  「熙之,你上次偷偷看的就是這個東西?」
  
  藍熙之紅了臉:「我哪有偷偷看,當時,我不知道是什麼嘛……」
  
  那樣的臉紅看在眼裡,蕭卷大樂:「熙之,你是不是偷偷在研究?不然的話,怎麼會帶在身上?」
  
  「我哪有研究?我是上次進宮時帶的包裹裡夾帶的,不知什麼時候放進去的呢。前些日子,我打開包裹拿『紫電』去刺殺錢鳳才發現的,真是天大的冤枉,我絕對沒有偷偷研究……」
  
  「究」字未落口,已被蕭卷的親吻阻斷,「熙之沒偷偷研究,那我們就來共同研究好了……」
  
  「蕭卷,你……幹啥……呵呵……」
  
  她咯咯的笑起來,明亮的宮燈,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開始黯淡,然後,慢慢的就熄滅了……



第102章 最好看的女子
  
  初升的太陽帶著青草和朝露的氣息。
  
  兩人依舊賴在床上,懶洋洋的躺著。
  
  蕭卷摸摸她慵懶的臉頰,抱住她微笑道:「熙之,今天是你的生日啊,以後的每一天,你都要舒適的活著。」
  
  「呵呵,蕭卷,我會的。」
  
  「我吩咐御廚做了你最喜歡吃的東西,我陪你一起吃。」
  
  「呵呵,好的。」
  
  「蕭卷,你擔心你的弟弟們麼?」
  
  蕭卷凝視著她:「熙之,我的祖先是勒死了前朝的末帝才改朝換代的,那是公然的弒君!野心家做下種種辣事,必然會為其他的野心家所效仿。我父親渡江立國後,雖然從未殺戮功臣,但是先祖惡行,何以能享長祚?如今天下大亂,皇室微弱,逐鹿者不知多少,我的弟弟們到底能有何等的命運,已經不是我能決定的了。我最大的心願是他們能得善終就不錯了。熙之,你千萬不要捲進去,無論世事如何變化,我希望至少能保全你……」
  
  她點點頭,細細的看著蕭卷,從昨晚開始,蕭卷的臉色就開始呈現一種死灰一般的蒼白,到今天,那種蒼白就更明顯了。
  
  她是棄嬰,不知姓甚名誰,更不知道何日出生。收養她的師父,個性十分癡狂奇特,整天沉溺於武學、書畫,每天雞鳴第一聲的時候,就帶領弟子練功,學習。許多年下來,連自己的生日都早已忘道九霄雲外,何況是這撿到的小徒弟。
  
  在四年之前,藍熙之的生活和思緒裡從來沒有過「生日」一說,直到遇到蕭卷。
  
  那是一次極為偶然的相逢,蕭卷剛剛經歷「廢黜與否」的深宮風雲,正是人生中最灰暗最危急的一段時光。當他逃也似的離開深宮卻遭到無名殺手的一路追殺,正好被路過賣畫的藍熙之救下。
  
  蕭卷第一次遇到不知道自己年齡生日的人,就將遇到她的那一天定為她的生日。
  
  「蕭卷,我就是在四年前的今天遇到你的。結果,這一天成了我的生日。」
  
  「你喜歡這一天麼?」
  
  「這一天是我一年中最喜歡的日子,呵呵。」
  
  「熙之,以後沒有我陪你,你一個人也要好好過生日。」
  
  藍熙之鎮定自若的道:「嗯,我會的。你放心吧。」
  
  精美可口的壽餐早已吃過了,兩人又隨便說說話,在黃昏璀璨的夕陽裡沐浴更衣。
  
  溫熱舒適的水灑在身上,帶著花瓣的芬芳的氣味。蕭卷靠在浴池邊上,劇烈的咳嗽幾乎要將心肺吐出來,身子好幾次都搖搖欲墜。
  
  藍熙之笑嘻嘻的扶住他,為他換好衣服,自己也盛裝而出。
  
  蕭卷仔細的看著她,這身衣服,正是去年自己送給她的立「太子妃」時穿的「百鳥朝鳳」裙裳。她頭插鳳釵步搖,原本的配飾在她那天一怒之下,到「倚天屠兔記」換酒喝了,現在,她身上戴著的首飾是她上次生日時那一整套綠色的翡翠。
  
  他靠坐在寬寬的椅子上,氣息都有些不穩了,勉強多捱了這段時間,現在葛洪開的方劑已經快要失去最後的效力了……
  
  眼前的女子笑靨如花,他勉強打著精神,笑道:「熙之,你真是好看。」
  
  藍熙之輕輕靠在他身邊,攬著他的頭:「蕭卷,你知不知道,這是你第一次誇我好看呢!」
  
  「是麼,熙之?我還以為自己已經說了很多次呢。因為,自從見你第一面起,我一直都是這樣想的,呵呵。」
  
  「嗯,我知道。你是這世界上覺得我最好看的人,我一直都知道,呵呵。」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7:13 PM

第103章 他和她的畫像
  
  他的手越來越無力,卻提了口氣,輕輕拉著她的手,「熙之,你要給我看的東西呢?」
  
  藍熙之笑盈盈的坐在他身邊,從懷裡摸出一幅絲絹,展開,畫面上的男子雙眼晶亮,清羸、病弱,身子隱隱在縹緲的雲霧裡,望之,似要從雲霧裡飛昇而去。
  
  這絲絹很長,畫上的人幾乎如真人一般大小。
  
  蕭卷細細的看著自己的畫像,又看看藍熙之,眼裡一片濕潤。
  
  「蕭卷,你從來不要我畫像,可是,我還是畫了。這種絲絹,是我在宮裡找的貢品,比一般的畫紙還要好,永不褪色,也不易損壞……」
  
  她微笑著又拿出一幅畫來,這畫是一幅卷軸,也比前一幅小多了,畫上是兩個人,羸弱的男人背著一個女子,正在從山道往小亭走,他的一隻腳已經邁上了小亭的最後一級石階,兩人都抬起頭看著小亭的方向,滿面的微笑……
  
  他的手一抖,手裡自己的畫像掉在地上,卻仍然伸出手去:「熙之,我要這幅,要我們兩個人的……」
  
  藍熙之把畫卷遞給他,卻並不撿掉在地上的那幅畫像,笑道:「蕭卷,你不要我畫,我卻偷偷畫了兩幅哦。」
  
  「熙之……我不是不要你畫像,我是怕你……在以後的歲月裡看了會難過……難過……」
  
  「也是啊,如果沒有畫像、沒有任何足以引起回憶的東西,時間久了,自然就淡忘了,也就不會觸景生情了,是這樣吧,蕭卷?」
  
  蕭卷微笑著看著手裡的畫像,手又抖了幾下,再也拿不穩了。
  
  藍熙之緊緊扶住他的手,他終於拿住了畫卷。
  
  「呵呵,蕭卷,我原來以為,有這幅畫像陪著我,就如見到你本人似的。可是,我現在才明白,你是對的!畫像再栩栩如生也不是真人!今後,我不要再看到任何關於你的東西,不再觸動任何關於你的記憶,這樣,我才會舒適的活下去……時間久了,我就會忘記了……」
  
  「熙之,熙之……」
  
  她微笑著靠在他身邊,慢慢的取下身上的一件件配飾,翡翠握在手裡,微微運勁,一塊一塊的碎裂成片:「這些……都不要了……我要毀滅一切記憶……」
  
  一件又一件,碎裂成片……
  
  整套首飾已經完全碎裂,蕭卷目不轉睛的看著她,看著她伸手取過自己手中的畫卷,微一用勁……
  
  他柔聲道:「熙之,我有點害怕我馬上要去的那個世界,它也許會很冷清的,我要留著它們陪著我……」
  
  畫紙已經裂了一道口子,藍熙之微笑著住手,將畫卷重新放在他的手裡:「好吧,蕭卷,你先走一步等我……」
  
  「熙之……」
  
  那是憂慮而心碎的聲音,每一個字都穿透耳膜刺得心口血淋淋的!藍熙之淡淡道:「蕭卷,你放心,如果老天沒有讓我來找你,我自己是不會提前來找你的!」



第104章 生日和葬禮
  
  她彎下腰將地上那幅蕭卷一個人的畫像撿起來,心口劇烈的疼痛,運勁的手到中途卻無論如何都撕不下去。好一會兒,她才笑起來:「蕭卷,既然你都要了一幅,我也要一幅,這樣才公平,是不是?」
  
  蕭卷目不轉睛盯著她,眼神愈加黯淡:「熙之,以後,你的生日都是我的忌日,我並不想這樣的……我只是想捱到陪你過了生日……熙之……原諒我……」
  
  「我從來沒有怪過你,呵呵。」
  
  他還要說什麼,她微笑著往他越來越蒼白的唇上親去,他手裡的畫卷掉到地上,緊緊抱住她,柔聲道:「熙之……你離開這裡吧,馬上就走……一定要活得好好的,不要太辛苦……」
  
  「好的,蕭卷,我會離開的,也會活得很舒適的……你放心!」
  
  蕭卷的眼睛亮了一下,隨即完全黯淡,面上浮起平靜的微笑:熙之!
  
  熙之!!
  
  熙之!!!
  
  他一次次的叫她的名字,比最溫柔的時候更溫柔,比最熱切的時候更熱切,然後,他的眼睛慢慢閉上,就像睏倦已極的人,終於舒適的睡著了……
  
  天色已經晚了,屋子裡沒有點燈也不再有任何聲息。
  
  藍熙之抱起蕭捲來到床上,將他放好,看看他微微閉著卻永遠也不會再睜開的眼睛和他滿面的似乎依舊鮮活的微笑,自己也笑了起來,躺在他身邊,像往常一樣倚靠在他的胸前:「蕭卷,我也好困哦,我們先睡一下吧……」
  
  這一夜,藍熙之睡得是如此的安寧。
  
  雞鳴第一聲時,她才起身,揉揉惺忪的眼睛,微笑著抱住那已經冰涼的身子,在他唇上親了一下,笑道:「蕭卷,我走了,這次,是真的走了!」
  
  宮門外,劉侍衛牽著一匹黃馬,正是蕭卷微服去查探朱敦軍營時騎過的那匹良馬。
  
  劉侍衛痛哭失聲,跪倒在地:「藍姑娘,臣本來奉命送您出宮,一步也不准離開您,可是……」
  
  「好,你回去送他最後一程吧!」
  
  「多謝藍姑娘恩准,臣一定要見陛下最後一面!」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7:14 PM

第105章 愛和膽小鬼(1)
  
  皇帝駕崩,朝廷並沒有陷入一片恐慌。
  
  一切事務暫由持有先帝遺詔的丞相朱濤主持。先是按照遺詔由先帝生前寵信的御醫葛洪全權處理先帝的屍首。葛洪當天收斂先帝屍首處理,經過占卜,卜定三天後入葬皇陵。雖然太過匆忙,不過,想到酷暑季節,先帝遺體不宜久放,加上違背占卜,天意不吉,葛洪便在丞相和先帝生前幾名親信宦官的協助下,很快將先帝入葬。
  
  先帝一入皇陵,皇太弟接著順利繼位登基。皇太弟的登基自然毫無希奇之處,宮人紛紛奔走相告的是:先帝生前專寵的神秘女子竟然在先帝駕崩的當天早上,偷偷溜出宮去了。
  
  眾人議論紛紛,她只怕是害怕自己被殉葬或者出家,所以逃跑了。但是,先帝已經在遺詔中寫明不許任何宮人殉葬,將一批宮女放出宮外,任其各自歸家,她又何必逃跑?
  
  宮人們自然不敢追究,可是,卻無不忿忿:這個女子受盡專寵,即便殉葬也是應該的,至少得留下待先帝喪事完成啊,怎能如此無情?就連皇太弟的母親,已經成為太后的李妃,也深替先帝不值。不過,她想起先帝曾經一再告誡皇太弟,那個女子和皇宮「沒有一點關係」,加上這是「宮闈醜聞」,暗思先帝生前並未封她名份,也算不幸中的大幸,於是,太后便傳下禁令,嚴禁任何人再談論那個「神秘女子」。

    ***

  這是距離京城百餘里的一個小鎮。距離小鎮八里外有一座林木森森的小山。
  
  一座三層的藏書樓順著山勢而建,後面是蒼翠的林木,前面則是一片寬大的荷塘。此時,正是盛夏,荷花盛開,蓮葉如蓋,一些白色的、灰色的水鳥不時撲稜著翅膀掠過大紅的花朵和翠綠的葉子。
  
  兩個人急匆匆的往這片荷塘而來,卻無心看一眼盛放的荷花,急急往木樓走去。
  
  木樓緊閉,悄無人聲,就連往日藏書樓複雜打掃整理的幾名老僕都沒了蹤影,完全不像有人最近來過的樣子。
  
  「朱大人,藍姑娘不在這裡啊……」
  
  朱弦看劉侍衛急得滿頭大汗,自己心裡也一沉,立刻道:「我們先分頭找找。」
  
  「好。」
  
  山坡上,一棵巨大的松樹將四周遮蓋,松樹外面,是長得一人多高的野草,朱弦拔拉著野草慢行,這些鋒利的草葉片有時劃在臉上,火辣辣的,刮得生疼。
  
  他再走幾步,忽然停住,草叢外面靠近松樹的地方,立著一塊石碑:
  
  亡夫蕭卷之墓,未亡人藍熙之
  
  他的視線順著墓碑一下落在了墓碑後面的一個紅色身影上。他疾步跑了過去,一個女子蜷縮在荒草裡,一手橫在墓碑旁邊,雙眼緊閉,已經完全昏迷過去。
  
  他趕緊抱起了她,將手伸到她的鼻端摸摸氣息,惶然道:「藍熙之,你快醒醒……」
  
  她氣息微弱,顯然已經絕食多日,一心求死。她臉上的淚痕、汗水凝結成滿面的塵垢,嘴角沾滿乾涸的血跡,身上穿的那件華麗無比的「百鳥朝鳳」裙裳,皺巴巴的發出濃濃的餿味,彷彿從來不曾換過。



第106章 未亡人
  
  朱弦的聲音顫抖得厲害:「藍熙之,你快醒醒……」
  
  劉侍衛聞聲跑了過來,也驚得呆住了:「藍姑娘她……」
  
  朱弦抱了她就跑:「快,我們得趕緊救活她。」
  
  「是。」劉侍衛飛快的跟在他身後。
  
  已近黃昏,熱辣辣的太陽完全斜了下去。荷花、荷葉的清香從開著的木窗裡,隨著微風一陣陣的吹進屋子。
  
  強行為藍熙之灌下一碗米粥,又為她運功治療了一會功夫,朱弦扶她躺好,正要起身,忽見她睜開眼睛來。
  
  朱弦又驚又喜:「藍熙之,你醒啦?」
  
  正在外面熬藥的劉侍衛立刻跑了進來,見她睜著眼睛,心裡一鬆,納頭就拜:「藍姑娘,都是臣的罪過,差點辜負了陛下的重托,臣罪該萬死……」
  
  藍熙之茫然的看著表情各異的二人,好一會兒才道:「你們都走吧,我要一個人靜一靜。」
  
  朱弦尚未開口,劉侍衛惶恐的再次跪倒在地:「陛下生前吩咐臣要永遠護衛您的安全,決不敢離開半步……」
  
  「我不需要你護衛。」
  
  「臣受陛下厚恩,若違背陛下遺囑,九泉之下也無顏相見……」
  
  「你走吧,你們都走吧,不要煩我……快走……」
  
  劉侍衛還待要說什麼,藍熙之已經轉眼看著窗外,這木樓開著兩面的窗戶,從右邊看去,是山坡上的松柏和草地,那裡,有自己立的蕭卷的墓碑;從左邊看出去,是寬寬的荷塘,有開得生機勃勃的荷花。她躺在床上,只能看見右邊的山坡,卻看不到滿堂的荷花。
  
  劉侍衛不敢打擾她,悄然退了出去,將熬好放涼的藥汁端了進來,恭敬道:「藍姑娘,您喝……」
  
  藥碗到了藍熙之面前,藍熙之一抬手,將藥碗打翻在地:「你們快走,不要煩我……」
  
  朱弦見她滿面的死灰之色,微弱的聲音更是完全絕望,再也沒有一絲關於生的熱切。他忽然冷笑一聲:「妖女,我以前還以為你多少有些過人之處,現在看來,也不過是一庸脂俗粉而已……」
  
  劉侍衛聽得他罵藍熙之「妖女」,又驚又怒,怒道:「朱大人,你……」
  
  朱弦並不理睬他,依舊冷笑道:「先帝為了你能好好活著,殫精竭慮為你安排後路,可是,你是怎樣回報他的期望的?就是在他墓前絕食自殺麼?死了當然乾脆,活著卻是漫長的痛苦,藍熙之,你也不過是個想逃避的膽小鬼而已……」
  
  藍熙之依舊沉默著,一陣氣血上湧,吐出一口黑色的淤血。
  
  劉侍衛更加不安,怒瞪朱弦:「朱大人,你這是幹什麼?」
  
  朱弦依舊無動於衷的:「藍熙之,我一直很討厭你。像你這種庶族賤命,原本死不足惜,如果不是先帝所托,我才懶得多看你一眼呢!你要死就去死吧……」
  
  藍熙之冷冷地打斷了他:「朱弦,你可以滾了!」
  
  朱弦笑起來:「不用你趕我我也會滾的,藍熙之,我並不想看見你這種庶族賤民,這你是知道的。」
  
  說完,便轉身走了出去。
  
  劉侍衛急忙道:「喂,朱大人……」
  
  朱弦冷冷道:「先帝並沒要我寸步不離地跟著她,何況她遣散老僕,自己尋死,攔也攔不住……」
  
  劉侍衛怒不可遏,「朱弦,沒想到你是這種人,先帝屍骨未寒,你便不將他的話放在眼裡……」
  
  朱弦也不回答,轉身大步離開了。
  
  天空已經完全暗沉,朱弦飛快的腳步慢慢停下。
  
  他回頭,遠遠的看著那棟木樓,眼裡不知怎地掉下淚來。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7:15 PM

第107章 嫂子(1)
  
  又是一年芳草綠。
  
  那片荷塘開了又敗,敗了又開。時令還早,荷花、蓮蓬都還早,只有青綠的葉子發散著淡淡的略澀的芬芳。
  
  藏書樓四面的樹木更加蔥翠欲滴,這幾年,藏書樓並不完全杜絕外人,但是來訪的客人自然也很有限。三年下來,真正算得上客人的,只有葛洪,那還是早在藍熙之來藏書樓的第一個月。
  
  蕭卷的喪事是由葛洪親自負責處理的,藍熙之再見到他時,只覺得有恍若隔世之感。兩人相對無語,葛洪好幾次欲言又止,終究什麼都沒說,只是留下了大包藥物,便飄然而去,從此杳無音訊……
  
  於是,藍熙之便安然在藏書樓住了下來,時間一長,就時有附近的寒門子弟到藏書樓求書借書。儘管人們都不知道藏書樓主人的身份,但是,見每次上門決不會空手而歸,所以時常有人上門借書。負責管理藏書樓的幾名老僕每次都一一登記造冊,絲毫也不馬虎。
  
  這是一個春天的午後,綿延了一上午的細雨終於停止,天氣剛剛放晴,濕潤的空氣十分清新。後山上的亂草早已被芟除,松林和墓碑的前後變得平整,鋪上了石板,搭建了棚子,真正像一片衣冠塚了。
  
  衣冠塚裡埋的當然不是衣冠,而是蕭卷的那幅畫像。
  
  藍熙之信步走到墓碑前,幾年中,她每一天都要在這裡呆上一會兒。她在棚子裡的石椅子上坐下,看著墓碑上的字跡:
  
  亡夫蕭卷之墓,未亡人藍熙之
  
  一隻鳥兒飛過,驚掠旁邊矮樹的細枝,雨後的水珠一滴一滴濺落。藍熙之看了這幾個字良久,忽然笑了起來,歎息道:「唉,蕭卷,我當初這幾個字刻得實在不怎麼樣啊。」
  
  四周靜默無聲,她又自言自語道:「蕭卷,你居然運了三萬卷書在這棟藏書樓裡。這三年裡,我也沒讀多少,就是一輩子也讀不完啊。所以我時常借給別人看,希望更多人和我一起終究能把它們都讀完,呵呵。其實,很多時候我並沒有讀書,每天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武功也偶爾才練一次。唉,蕭卷,我已經變成懶豬了,喜歡上了這種舒適的生活……不過,我昨天看到一則很有趣的故事,你肯定沒看過,我給你講講吧……」
  
  遠遠的傳來一陣馬蹄聲,一個人正從荷塘的方向往藏書樓而來。
  
  荷塘邊上是幾十丈的寬道,道路兩邊是多年前就有的成行的野李子樹,枝丫弓著交互生長,在道路中間匯聚,將道路完全遮蓋,小的雨都灑不下來,明亮的陽光也只能斑駁的照在路上。此刻,一樹一樹雪白的花開得正繁盛,人走在雪白的花海裡,微風吹來,雪白的花瓣就落了人一身。



第108章 嫂子(2)
  
  穿過這片花海,是一段幾丈長的青石板路,連日的細雨,荷塘的石板路上長滿了青苔,十分滑溜。馬蹄迅疾,滑了好幾下,馬背上的人身子一歪,剛剛經過花海時飄落在身的雪白花瓣抖落在青色的石板上,形成一種十分鮮明的對比。
  
  藍熙之遠遠就看見了馬和它的主人,她站起身,慢慢地順著平整的石板路走下坡來。
  
  來人勒馬:「藍熙之……」
  
  「朱弦,你來啦。」
  
  「嗯,我來看看。」
  
  朱弦環顧四周,這幾年,藏書樓經過返回的幾名老僕的灑掃,依舊維持得井井有條。而劉侍衛在藍熙之的一再拒絕最後是強烈命令之下,總算沒有整天寸步不離的跟著她,不過也堅持留在了藏書樓,算是負責這裡的安全。
  
  在過去的日子裡,朱弦每隔三個月來一次藏書樓,有時帶來一些書,有時帶來一些小物件,有時什麼都不帶。他每次來的時間也很短,隨便說幾句話,或者站一會兒,就告辭了。幾年下來,這已經成了他的慣例,可是,這個慣例卻在上個月被打破——他這次幾乎快四個月才來的。
  
  朱弦的臉上也早已褪去了不少傲慢張狂的神色,唯有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和長長的睫毛,時常還是流露出天真無辜的神情。
  
  他看藍熙之氣色還好,點點頭:「藍熙之,很抱歉,我遲了這麼久才來。」
  
  「朱弦,其實你根本不必來看我。」
  
  「這段時間不來看你,是實在有特殊情況,以後我還是會來的。」
  
  「朱弦,發生什麼事情了?」
  
  「也沒什麼事情,一些雜事而已。」
  
  他的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睛裡面的情緒,藍熙之雖然並無興趣知道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看他的神情不同往日,終究還是有些好奇心,又道:「朱弦,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朱弦搖搖頭,勒轉馬頭:「只是一些瑣碎事情罷了,藍熙之,跟你毫無關係,你又何必東問西問?!」
  
  然後,也不等藍熙之回答,跟往常一樣,驅馬離開了。
  
  藍熙之回到書房,隨便翻了一會兒書,可是心情卻莫名其妙的有點煩亂。
  
  她起身走下木樓,荷塘邊,又是一匹快馬得得的奔了回來,正是外出買東西的劉侍衛。
  
  劉侍衛看見她站在門口,趕緊下馬行禮。
  
  劉侍衛一直堅持著如對皇后一般向她行大禮。她已經說了許多次,他也沒有改變,所以,她也就隨他了。
  
  劉侍衛這幾年雖然在藏書樓侍奉藍熙之,可是,對於京城的事情卻一直掛心著,每次外出都要打探一番。
  
  對於外界事務,他很少主動提起,藍熙之也很少問他。不過,她想起離開不久的朱弦面有不安之色,而劉侍衛這趟回來,也面有不安之色。朱弦還加了掩飾,劉侍衛卻幾乎不加掩飾,滿面的惶恐。
  
  「劉侍衛,出什麼事情了?」
  
  劉侍衛遲疑了一下,又跪了下去:「蘇俊起兵討伐李亮,快兵逼京城了……」
  
  原來,蕭卷死後,把朝政托付給丞相朱濤。起初,朱濤率領眾臣,兢兢業業維持著穩定的政局。可是,不久後,李太后的胞兄李亮入主朝政,被小皇帝封為大將軍,權傾朝野。李亮權利最大的阻礙便是當朝第一大族朱家,因此,自然明裡暗裡視朱濤為眼中釘。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7:16 PM

第109章 嫂子(3)
  
  李亮是太后的胞兄,又天天在太后面前說朱丞相專政,不得不防,太后自然相信他,逐漸疏遠了朱濤,又解除了朱弦宿衛禁軍統領的職務,隨便給他安了個閒賦。
  
  朱弦並不認領這個輕鬆的肥差,主動要求外調京城做了個司馬參軍。他的頂頭上司是朱濤的政敵,家人都勸他不要去自取其辱,朱弦卻不以為然,依舊赴任。朱弦清醒的知道現在天下大亂,朝廷根基薄弱,因此不肯陷入一家一姓的爭鬥中,希望能為朝廷的振興出力。他在任上兢兢業業,大有政績,很快贏得上司的好評,上司多次上奏朝廷彰顯他的識見和能力,令朱濤大感欣慰。
  
  兒子在政敵手下做得有聲有色,朱濤在朝裡的日子卻越來越不好過。他不想因為互相傾軋讓政局更加混亂,面對李亮的咄咄逼人,便主動退讓,到後來幾乎形同虛設』野上下已經開始議論丞相昏聵,屍位素餐了。
  
  朱濤也知道這些議論,卻並不反駁,仍舊安居在家,而朝中,李亮大權在握,便開始大力剷除異己。
  
  蘇俊是兗州刺史,手握重兵,和李亮自來不合。李亮掌權後,便多次耍各種手段想除掉蘇俊。
  
  宗室盧凌王和蘇俊過從甚秘,還有姻親關係。李亮早已對他懷恨在心,一時奈何不了蘇俊,就先拿盧凌王開刀。上個月,隨便找了一個謀逆的借口將他殺了。
  
  盧凌王是宗室,經常上朝,因為滿頭的白髮,所以小皇帝常叫他「白頭翁」。
  
  前些日子,小皇帝見他好幾天沒來上朝,就問舅舅:「白頭翁最近怎麼不上朝了?」
  
  李亮道:「他謀逆,臣把他處死了。」
  
  小皇帝當時就哭了起來:「舅舅說誰謀逆就殺誰,若是別人說舅舅謀逆,你又應該怎麼辦?」
  
  這兩年,李亮憑借太后胞兄的身份將小皇帝玩弄於股掌之間,自以為幼主可欺,如今聽得這番話,不禁又驚又怕,當場拂袖而去。
  
  舅舅如此無禮,小皇帝也氣憤不已,退朝後,李太后探得情況,立刻責怪兒子不該當面頂撞舅舅,說什麼只有舅舅才是忠心耿耿,其他的都是外人云云。
  
  小皇帝見母親一味維護舅舅,氣得流下淚來:「要是大哥在,舅舅怎敢如此欺負我們?」
  
  李太后見兒子哭泣,心裡也一陣難過,抱住兒子長歎道:「唉,誰叫我們沒有別的依靠呢!」
  
  蘇俊本就和李亮是一對死敵,得知盧凌王因為和自己過從甚秘被殺後,怒從心起,立刻起兵圍攻京城,要「清君側」,剷除李亮等人。如今,大軍已快抵達京城。

    ***

  劉侍衛向藍熙之稟報了自己知道的所有情況,藍熙之站在原地沒有作聲,許久才道:「唉,我也該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已經亂成什麼樣子了……」
  
  劉侍衛掛念幼主,早已心急,聽得藍熙之此話,眼前一亮:「藍姑娘,你要出去?」
  
  「嗯,我出去看看。」
  
  「小人陪您去。」
  
  「好吧。」
  
  兩騎快馬在京郊停下,四處是逃難的人群。
  
  一個老者見這兩個尋常打扮的人居然還往京城而去,趕緊道:「姑娘,快逃,快逃吧,蘇俊大軍進城了……唉……」
  
  藍熙之向老者道謝,老者見他們居然並不立刻掉頭,也顧不得多加勸說,聽得前面兒子催促自己,趕緊顫巍巍的跑了。
  
  同樣是「清君側」,當年朱敦並未縱兵肆虐,入京後只是殺戮了一些反對自己的大臣。而蘇俊叛軍甫一入城便大肆搶掠,人人自危,京城已快亂成一鍋粥了…………
  
  劉侍衛見得這番景象,趕緊道:「藍姑娘,你還是回去吧,情況危險……」
  
  藍熙之搖搖頭,想了想:「我們先去烏衣巷。」
  
  兩人策馬,往烏衣巷方向奔去,還未進城,忽見左邊斜斜衝出一小隊人馬,領頭的正是朱弦。
  
  朱弦在這裡遇到藍熙之,也顧不得意外,高聲道:「藍熙之,你快回去……」
  
  他見藍熙之不動,怒對劉侍衛道:「劉侍衛,你忘記自己的職責了?」
  
  劉侍衛也早已看出情況危急,趕緊道:「藍姑娘,回去吧……」
  
  藍熙之沉聲道:「朱弦,蘇俊已經逼入皇宮了?」
  
  「這些不是你該過問的,你快走……」
  
  藍熙之見他滿面怒容,忽然笑了起來:「桃花眼,都這個時候了,你想我會離開麼?走吧,別磨蹭了……」
  
  朱弦知她素來倔強,一揮馬鞭,高喝一聲:「走吧。」
  
  藍熙之和劉侍衛立刻加入他的隊伍,往皇宮方向而去……



第110章 嫂子(4)
  
  諾大的皇宮完全沉浸在一副恐怖氣氛當中。
  
  蘇俊兵逼京城,往常氣焰囂張的李亮嚇得手足無措,調集了重重衛兵把守自己的豪宅,整天閉門不出,一心尋找逃脫的機會。
  
  在丞相朱濤的悄悄安排下,駐守在外的希鑒、陶侃、段秀、以及一名王氏子弟等四路將領率領十萬勤王之師向京城進發,圍剿蘇俊。
  
  蘇俊只有四萬軍,見十萬大軍討伐自己,那幾路將領可都是先帝時期討賊有功赫赫有名的戰將,不敢硬拚,立刻逼入皇宮,要「挾天子以令諸侯」。
  
  大將軍李亮趁此機會,哪裡管得了妹妹和外甥的死活,趕緊帶著自己的親信侍衛逃之夭夭。
  
  在亂軍的衝擊下,皇宮裡一片嚎哭,太后妃嬪早已被隔離起來,蘇俊率著十幾名將領直接衝到小皇帝的寢宮抓人。
  
  小皇帝知道蘇俊叛亂,必將不保,見他率人公然衝進來,又驚又怕,顫聲道:「蘇俊,你要幹什麼?」
  
  蘇俊冷笑一聲:「如今奸臣當道,臣請陛下移駕別處,重振朝綱……」
  
  小皇帝無奈,只得隨著蘇俊走出寢宮,外面,停著一輛諾等著他。
  
  「陛下……」
  
  只見朱濤衝破重圍,跌跌撞撞的跑來,攔在他身邊。
  
  小皇帝大喜,趕緊躲在他身後,拉著他的衣襟,怯生生道:「丞相……」
  
  蘇俊提著一柄大刀,兩步跨上,總算他早年和朱氏兄弟頗有幾分交情,沒有一刀砍下去:「朱濤,你識趣的就快快躲開……」
  
  朱濤凜然道:「蘇俊,你辜負先帝厚恩,犯上作亂,威逼幼主,必遭天譴,我勸你趕緊收手……」
  
  「老匹夫,你囉唆什麼?」
  
  蘇俊一把掀開他,又要去拉小皇帝。小皇帝躲在朱濤背後,緊緊拉住朱濤的衣襟,朱濤被掀得趔□倒地,小皇帝收勢不住,也跟著倒在他背後。
  
  朱濤趕緊爬起來,又護住小皇帝,後退好幾步,憤道:「你這賊子,竟敢如此辱逼皇上……」
  
  外面大軍壓境,蘇俊旨在「挾天子以令諸侯」,並非是立刻取小皇帝的命,又見朱濤死命護著他,一揮手,狠狠道:「將這兩人都帶走,一起送往石頭城……」
  
  石頭城是京城的軍事重鎮和倉庫,蘇俊早已計劃好先佔據此地,再圖反攻。幾個如狼似虎的士兵衝上來,拎起二人丟在諾上,一眾叛軍倉惶出京往石頭城方向而去。

    ***

  藍熙之和朱弦等人剛衝到西門,只見城門打開,一名士兵慌忙跑出來,正是以前朱弦屬下的一名御林軍。他見了朱弦立刻道:「朱大人,蘇俊已經挾持皇上和丞相等人往石頭城方向去了……」
  
  「快追……」
  
  石頭城。
  
  小皇帝和朱濤等人最初被一起關在倉庫裡。因為有朱濤在身邊,小皇帝並不怎麼懼怕,有時甚至聲色俱厲地斥責蘇俊。蘇俊震怒,本想先殺掉朱濤,想到在外為官的朱氏子弟不少手握重兵,思慮再三還是沒有下手,只將小皇帝轉移,獨自一人關在倉庫外面一間又矮又黑的小屋子裡。
  
  小皇帝幼年繼位,從來沒有受過這等辱逼,一個人在黑屋子裡害怕得啼哭不止。外面守衛的士兵聽得不耐煩,不時大喝一聲:「嚎啥?不准嚎……」

    第三天午夜,蘇俊大軍主力在石頭城北被陶侃大軍擊潰,城南,段秀的大軍也已逼來。蘇俊慌忙率了五百精銳回到倉庫,打算挾持了小皇帝和丞相逃竄。
  
  黑屋子一打開,強烈的光線刺激得小皇帝眼睛都睜不開,這時,外面殺聲四起,原來,是朱弦率領的一百多人馬趕到,和外面的一眾叛軍廝殺起來。
  
  蘇俊見大勢已去,慌不擇路,抄了小皇帝就上馬逃竄。剛剛奔出幾步,只見一騎快馬奔來,馬上,一名素服的勁裝女子揮劍刺來:「蘇俊逆賊,還不投降……」
  
  來人正是藍熙之,蕭卷生前上朝,她曾在簾後見過一次武將蘇俊,她過目不忘,在人群中瞄到蘇俊,立刻捨棄眾人殺了過來。
  
  蘇俊見利劍刺來,抓了小皇帝就擋在自己身邊。
  
  藍熙之大怒,在馬背上躍起,反手一劍,蘇俊哪裡躲閃得及?劍尖穿心而過,他抓著小皇帝的手也立刻鬆開。
  
  小皇帝正要墜地,藍熙之飛身上前將他接住抱在懷裡。
  
  他驚恐已極,待看清來人的面孔,只叫得一聲「大嫂」,便嚎啕大哭起來。
  
  藍熙之聽得這聲久違的「大嫂」,看著他頗有幾分似蕭卷的面孔,心裡一陣悲楚,抱住他柔聲道:「不要害怕,沒事了,已經沒事了……」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7:17 PM

第111章 嫂子(5)
  
  叛軍見蘇俊伏誅,立刻做鳥獸奔逃,劉侍衛率人追殺一陣,朱弦已經打開倉庫,將父親等人放了出來。
  
  朱濤等人重見天日,也顧不得其他,擔憂著小皇帝,立刻尋了過去,只見一個女子正牽著小皇帝的手,似在低聲囑咐他什麼。
  
  藍熙之一見眾人過來,立刻放開小皇帝的手,微笑著向他點點頭,小皇帝已經鎮定下來。朱濤等人拜倒在地:「臣等護駕不力,罪該萬死……」
  
  小皇帝趕緊上前扶起朱濤:「這次全靠丞相護駕,丞相快快請起……」
  
  朱濤等人起身,驚異地看著藍熙之。這幾年裡,他從未真正見到過藍熙之,這次還是第一次見面。他正在好奇這個女子的身份,朱弦低聲道:「爹,她就是藍熙之……」
  
  這個瘦小的女子就是書畫雙絕的藍熙之?就是先帝曾經想收為義妹的女子?又或者是後宮密聞裡,那個受儘先帝專寵卻無情私逃的女子?哪一種才是她的真實身份?
  
  朱濤更是驚疑,一時之間,倒說不出話來。
  
  藍熙之也不和眾人招呼,只微微向朱濤點點頭,就轉身要走。
  
  小皇帝見她要走,急忙道:「大嫂,你和我們一起回宮裡吧……」
  
  眾人聽得這聲「大嫂」,無不駭異,藍熙之回過頭,衝他笑笑:「你要記住,今後有什麼拿不準的,多聽丞相的意見。你要多保重。再見!」
  
  以前在宮裡時,小皇帝兄弟曾多次和她一起玩耍,看她為自己兄弟畫畫,關係親密。現在危難之中得她救援,更是依依不捨,因此,怔怔地看著她的背影,心裡難過,嘴巴扁了扁卻終於還是忍住沒有哭泣。
  
  朱丞相立刻道:「臣等護送皇上回宮。」
  
  「好。回宮吧。」



第112章 似是故人來(1)
  
  這幾日驚心動魄的追逐廝殺,又將幾年的平靜心緒完全打亂。
  
  藍熙之站在郊外一棵小樹下,看著遠方的夕陽。這次蘇俊叛亂,雖然持續時間不長,但是由於他縱兵肆虐,對弱小朝廷的損害比朱敦叛亂更嚴重得多。而對內方面,由於他鎮守的兗州失守,北方新近崛起的羯族後趙政權趁機奪得了這大片土地,所以,小朝廷的版圖已經日趨萎縮,更加處於了風雨飄搖之中。
  
  藍熙之呆呆的站了一會兒,後面,馬蹄聲聲,是朱弦和劉侍衛追了上來。
  
  「藍熙之,你要去哪裡?」
  
  藍熙之見他開口就道出了自己的意圖,也不隱瞞,點點頭:「朱弦,我要出去走走了……」
  
  劉侍衛惶恐道:「您要去哪裡?」
  
  「到外面四處看看。劉侍衛,你可不要再跟著我了。」
  
  「小人的職責就是終生護衛藍姑娘……」
  
  「先帝有沒有叫你一切要聽我的?」
  
  劉侍衛垂手而立:「小人自然完全奉姑娘之命行事。」
  
  「好,那你就進宮保護小皇帝。這次變亂,你們也看到了,他身邊並沒有什麼可靠的值得信賴的人……」
  
  朱弦和劉侍衛無以反駁,這的確是實情。
  
  「劉侍衛,你進宮去吧,我並不需要你的保護。」
  
  劉侍衛躊躇半晌,這幾年裡,藍熙之的身體大有好轉,這次混戰,她力斬蘇俊,功夫完全不在自己之下。可是,先帝遺言在耳,不敢違背,他為難道:「這個,這個……」
  
  藍熙之知道他追隨蕭卷多年,忠心耿耿,必是不肯違背蕭卷的命令,笑道:「劉侍衛,你也別為難了,我只是出去走走而已。這段時間,你護衛小皇帝,最好為他訓練一些勇士,待他身邊有人,你再回藏書樓找我……」
  
  劉侍衛一聽大有道理,喜道:「是,小人遵命。」
  
  劉侍衛已經策馬遠去,藍熙之回過頭來,看了朱弦一眼:「朱弦,再見吧,我們也該告辭了。」
  
  朱弦點點頭,忽然道:「藍熙之,你還回來不?」
  
  「呵呵,藏書樓就是我的家,我無論走多遠,都會回來的。」
  
  「那,你要多保重!」
  
  「你也要多保重!」藍熙之已經掉轉馬頭,卻又回過頭來,「朱弦,其實我早該謝謝你的。不過,你為我做了太多事情,謝也謝不過來,就不謝了。」
  
  朱弦的臉紅了一下,長睫毛遮住漂亮的大眼睛,好一會兒,才眼瞼轉動:「你一定要多保重!」
  
  「我會的,再見,朱弦!」
  
  「再見,藍熙之!」
  
  藍熙之雙腿一用力,馬飛奔起來,很快身影就變成了一個小小的黑點。
  
  直到那個小黑點完全消失,朱弦才回過頭,慢慢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7:41 PM

第113章 似是故人來(2)
  
  上路不久,經過一個小鎮時,藍熙之停下來買了一套男裝換上,藏了寶劍,騎馬慢行。一路上,都是兵荒馬亂。各小國之間連年的爭戰更替,讓整個中原大地不時戰火亂竄,加上局部地區不時爆發的瘟疫、旱災、水災,逃難的災民成群結隊,許多地方白骨遍野,來不及掩埋的屍首成了病菌最好的棲身地,很快繁衍擴散,又是新一輪的瘟疫、災難,不少地方已經十室九空……
  
  這天,藍熙之路過河北的一個小城,見城裡的人紛紛逃竄,不由得好奇地拉了一個年輕人問道:「你們為什麼要逃跑?」
  
  「兵禍啊,石大王要殺進城裡了……小兄弟,你趕緊逃命吧……」
  
  他邊說邊跑,而他身前身後的人也一點兒不比他跑得慢。在逃命的動力下,不一會兒,一城皆空。此時才過午後,烈日當空,整座小城卻早已陷入了一片陰森的死亡氣息裡。
  
  藍熙之很小年紀就遊歷江湖,熟知天下大勢,雖然這三年隱居藏書樓,但是一出來,一路打探情況,很快知道天下諸國林立,為了領土和霸權交戰不休。近年來,北方一少數民族——羯族,出現了一個叫做石勒的雄主,趁中原煙塵,揭竿而起,很快佔領廢都洛陽,以「趙」為號,建立了石家王朝。石勒死後,他的兒子石遵繼位,石遵十分凶殘,常縱兵搶掠。
  
  入主中原的少數民族都嗜殺戮,即將來屠城的莫非就是這個「石大王」?
  
  藍熙之看了看這座空城,心裡無限感慨,正要離去,忽然聽得前面的一間屋子裡傳出幾聲淒厲的呻吟。
  
  她快步走了過去,推開虛掩的門,只見一個老婦人躺在床上,一臉病弱,顯然是因為臥病在床,行動不便,無法逃走,只好在屋裡驚恐等死。
  
  見有人進來,老婦嚇得奄奄一息,只喃喃道:「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藍熙之歎息一聲:「老人家,我不是來殺你的。你的家人呢?怎麼沒帶你一起逃走?」
  
  「我是個孤老婆子,沒有家人……後生,你快走吧,現在人都跑完了,你不走,他們會殺你的……」
  
  「老人家,我帶你一起逃走吧。」
  
  老人聽得這話,渾濁的雙眼放出光來,「多謝你啊……你可真是個好人……」
  
  藍熙之伸手抱起老人,還沒出門,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已經傳來,隨即是許多吆喝聲,顯然,那些士兵一進城,立刻分散,衝進了兩邊的屋子、店舖,開始了大肆搜索。
  
  藍熙之見狀,後退幾步,又將老人放在床上,鎮定自若地在她身邊坐下。
  
  老人聽得外面的馬蹄聲和嘈雜聲,嚇得幾乎要立即死去。
  
  一群士兵從大開的門裡衝了進來,十幾柄明晃晃的大刀對準了床上的老人和靜坐的藍熙之。
  
  眾人見一城皆空,唯這一病老一瘦弱的少年呆在屋裡,老婦雖然嚇得快暈過去,那瘦弱少年卻面色不改。
  
  眾人都覺得有些奇怪。為首一人黃須深目,喝道:「你二人為什麼不逃?」
  
  「老婦……老婦……病弱,行動不得……這後生是路過的陌生人……你們不要害他……」
  
  藍熙之淡淡道:「我今天路過此地,見人都跑光了,只剩下這個老人臥病在床。我本想和她一起逃走,但是,還沒來得及逃跑,你們就到了,只好坐地等死。」
  
  一城皆空,這後生卻獨自陪著一個毫不相干的老婦等死。黃須大漢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饒是他半世凶殘,手裡的大刀卻砍不下去,想了一會兒,只道:「我去問問將軍,要不要饒你們性命……」
  
  藍熙之點點頭:「好,你去問吧。」
  
  一眾士兵仍舊守在屋裡,那個黃須深目的大漢走出去,城門口,一個一身戎裝的青年男子騎在一匹罕見的千里良駒上,他手提大刀,身材十分魁梧,目光內斂而深沉。
  
  「報告征虜將軍,城裡的人都逃跑了,只剩下一老婦一後生。那後生是外地人,今天才路過此地,和老婦人毫不相干,見老婦病重,那後生不肯獨自逃生,陪她等死……」
  
  男子目光閃動:「哦,有這種人?將那後生帶上來我看看。」
  
  「遵命!」
  
  藍熙之隨那個黃須大漢走到城門口,遠遠的,只見侍衛林立,居中一人端坐馬上,旁邊立著一桿大旗,上書「征虜將軍」四個大字。
  
  約莫一丈開外,黃須漢子停下:「將軍,人帶來了……」
  
  藍熙之看去,只見這「征虜將軍」唇紅齒白,眉目英挺。可是,他俊美的面容一點沒有顯示出陽光氣色,相反,他面色陰沉得可怕,整個人看起來如一尊森森的鋼筋鐵骨。
  
  那「征虜將軍」見這個瘦弱男子肆無忌憚地打量自己,心裡有些奇怪,不以為然道:「大膽小子,竟敢……」
  
  他再看得幾眼,喝聲忽然小了下去,聲音激動得完全變了調子:「你……藍熙之……熙之……」
  
  藍熙之比他還先認出對方,聲音也微微有些發抖:「水果男……是你……」



第114章 似是故人來(3)
  
  石良玉跳下馬背,不過一丈的距離,卻是飛奔過來的,一把抱住她,嘶聲道:「熙之,可想死我了……」
  
  好一會兒,藍熙之輕輕推開他,笑了起來:「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
  
  懷裡一空,石良玉才從剛才的忘形裡回過神來,面色不改,仍舊拉著她的手:「走吧,熙之,我有很多話要和你說啊……」
  
  藍熙之回頭,那黃須漢子看著石良玉,急道:「將軍,那老婦如何處理?」
  
  石良玉頭也不回,大聲道:「好生安頓。另外,張貼告示,永不再侵犯此城。」
  
  「是。」
  
  很快,大軍開拔,撤出空城。
  
  石良玉和藍熙之落在大軍後面,兩馬並排而行。
  
  離別多年,其間種種變故,千言萬語明明就在喉頭,卻偏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石良玉一瞬不瞬地盯著她,過了好一會兒才吐出一口氣來:「熙之……這兩年我曾派人去江南找你,可是,你不在讀書檯……」
  
  自從得知蕭卷駕崩的消息後,他就派出了好幾撥人馬前去江南尋找,可是,來來去去卻沒有絲毫收穫。
  
  藍熙之笑道:「我本來就不在讀書檯,你怎麼找得到?」
  
  「那,你在哪裡?」
  
  「還是在江南,不過在藏書樓,那裡距離讀書檯還有100多里。」
  
  「哦。」
  
  藏書樓不為人知,是蕭卷暗地裡為她準備的棲身之地。住了幾年,周圍之人均不知道主人的身份來歷,旁人又怎麼找得到?
  
  石良玉自然無意追問她藏身何處,完全沉浸在重逢的喜悅裡:「熙之,能再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我也很開心。」
  
  「對了,你原本是要去哪裡的?」
  
  「我並沒有確定的目標,只是隨便走走而已。」
  
  石良玉笑逐顏開的:「哦,那敢情好!我們終於可以好好聚聚了。」
  
  「好吧。」
  
  他這樣一笑,面上的陰沉之色就完全消失得無影無蹤。從初見到此時,藍熙之一直覺得他發生了很大的改變,這些變化,當然不止於他原本水果般白皙潤潔的臉龐已經在戰場和歲月裡變成了一種堅韌的古銅色,也不在於他的原本文弱的胳臂,變得如鋼鐵一般強健有力,而是整個人從裡到外透出的那種深刻的變化。但是,這種變化太過深刻,藍熙之一時之間也說不出來。
  
  正思索間,忽見他這樣一笑,幾乎完全回復了當初水果鮮艷的少年模樣。
  
  她又看看他勒住韁繩的強健有力的臂膀,笑道:「你這些年發生了很大變化呀,怎麼做將軍了?」
  
  「哎,一言難盡。熙之,先不談我了,你這幾年過得好不好?」
  
  藍熙之點點頭:「我很好,一直在藏書樓過著很平靜的日子。不到外面,都不知道天下大亂,群雄逐鹿啊,石良玉,你當了將軍,下一步是不是又要當國王啊?」
  
  她本來是開玩笑隨口而出,石良玉卻點點頭,豪氣勃勃地道:「帝王將相也不是自來就家傳的,有力者居之而已,真有機會,我是決不會放過的。」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7:42 PM

第115章 趙國太子
  
  兩人邊走邊談,不知不覺間天色已經晚了,石良玉率領的大軍來到了邯鄲。
  
  這座小城距離羯族後趙國的都城襄城並不遙遠,正是石良玉的封地。一般要王子皇孫或者有大功的諸侯才有封地,藍熙之暗思,石良玉的地位在趙國不知有多麼顯赫,可是,卻並不問出口。
  
  兩人徑直來到城裡一座最豪華的府邸,門口,立著兩排威風凜凜的士兵,見了石良玉趕緊行禮。
  
  石良玉先下馬,藍熙之也跟著下來。
  
  石良玉走在前面,熱情地道:「熙之,走吧。」
  
  藍熙之跟在他身邊,心裡忽然隱隱有些不安。儘管一路上石良玉都很熱情,兩人談到高興處也和舊時一樣投緣,可是,只要當他沒說話時或者不經意地思索時,臉上那種陰沉的習慣性的神情就會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來,遮都遮掩不住。
  
  兩人來到大堂,只見一面牆壁上釘滿虎皮、豹皮,另一面牆上卻全是江南風格的畫卷,整個廳堂佈置,也是一半羯族風格,一半江南風格。
  
  八名盛裝的侍女分立兩側,真是環肥燕瘦,各有千秋。石良玉剛一進來,其中的兩名侍女立刻迎上,捧了嶄新的柔軟衣服要為他置換。其餘侍女都看著藍熙之,面露驚訝之色,似在等待石良玉吩咐,該如何伺候這位陌生的客人。
  
  石良玉揮揮手:「你們都下去吧。立刻準備幾套新衣……」他看看藍熙之,又補充道,「要女裝!然後準備好熱水。」
  
  眾侍女聽得「女裝」二字,都暗暗驚訝,卻依舊恭敬道:「是!」
  
  藍熙之在椅子上坐下,經過了一整天烈日下的奔波,早已汗流浹背的。石良玉笑道:「熙之,馬上就可以洗澡了。」
  
  「好呀,奔波這麼久,路上也沒有什麼像樣的旅店,我都懷疑自己快要發餿了,呵呵。」
  
  不一會兒,溫水已經準備好,兩名侍女領了藍熙之往浴室走去。藍熙之剛走進去,一名侍女手捧新衣,另外兩名侍女立刻碎步上前,恭敬地要為藍熙之解衣服。
  
  藍熙之嚇了一跳,趕緊道:「你們快出去,我自己來。」
  
  「奴婢們要伺候好小姐,不然將軍會生氣的。」
  
  「我不要你們伺候,快出去吧,將軍不會生你們的氣的。」
  
  三名侍女這才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藍熙之換好衣服出來時,晚飯已經擺好,諾大的飯廳燈火輝煌,尤其是靠近飯桌的那盞紫色的琉璃燈,將滿桌精美的菜餚照射出一種令人心動的色彩。
  
  石良玉獨自一人坐在桌前,他換了一套十分舒適的白色寬袍,袍上繡著一圈紫色的花紋。他的沐浴後的烏黑發亮的頭髮隨意像羯族人那樣紮成一束,在尋常的秀致裡又增添了一絲野性的豪放。炫目的燈光下,他的臉也不是白日所見的略微的銅色,洗去了風沙,洗去了疲乏,他的臉上的那種色彩,比桌上那盤紅艷艷的新鮮蘋果更光彩奪目。
  
  一看見藍熙之,他立刻起身迎上,笑道:「熙之,餓了吧?」
  
  藍熙之看著他臨水照花一般的笑臉,長長吐出一口氣來:「呵呵,水果男,我已經飽了。」
  
  每次聽見「水果男」這三個字,石良玉就覺得異常的親切和喜悅,他伸出手去,為她將凳子移得恰到好處:「熙之,坐下吧,看看,有沒有你喜歡吃的東西?」
  
  他那樣的風神舉止,他伸出的白玉一般的手——白天所見的陰沉和風塵都不見了——他完全徹底地變成了以前那個無憂無慮的江南少年了。
  
  那是黑夜的魔力,是流光溢彩的燈光的魔力,藍熙之在他身邊坐下,心情不由自主變得輕快:「我又覺得有點餓了……」
  
  「那我們就吃飯吧。」
  
  藍熙之點點頭,這時才發現諾大一桌菜,只有兩個人吃。她暗思這裡是石良玉的封地,自然他的家眷也會在此,便道:「你的家眷呢?怎麼不一起出來吃飯?」
  
  石良玉的雙眼發出熱切的光芒,呵呵笑起來:「熙之,我並未娶妻成親。」



第116章 蕭卷所在的地方(1)
  
  藍熙之避開他熱切的目光:「哈,這麼多好菜。上路以來,都是兵荒馬亂,我還沒好好吃過什麼東西,石良玉,我可不客氣了……」
  
  「你不要客氣,來,這個你一定會喜歡的……還有這個……」
  
  石良玉將她碗裡的菜夾得堆成小山一樣。此生,他從來沒有為誰布過菜,可是,第一次做起來,卻是那樣自然,絲毫也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藍熙之埋頭大吃,石良玉細嚼慢咽。
  
  藍熙之偶爾抬起頭瞄他一眼,他身上不見絲毫的武將習性,一舉一動不慌不忙。
  
  石良玉卻是一直笑嘻嘻地看著她,滿桌的食物從未覺得如此可口。他隨時留心著把她喜歡的東西移到她最方便的地方。
  
  這頓飯吃了很久,兩人都吃得太飽了!
  
  藍熙之靠坐在椅子上,微閉著眼睛,輕歎一聲:「唉,吃飽了就覺得好困哦……」
  
  石良玉見她閉著眼睛,伸出手來,擰擰她的臉頰:「熙之,你睡著啦?」
  
  他的聲音聽起來那麼奇怪,藍熙之睜開眼睛,拂開他的手,看他竟然有點醉眼朦朦的樣子:「啊,水果男,你幹啥?」
  
  「我醉了……熙之……」
  
  「上次醉面,這次醉飯……呵呵,真有你的……」
  
  他的朦朧的雙眼立刻睜開,神采奕奕道:「熙之,你還記得『醉面』?」
  
  「嗯,你醉面的樣子好可笑。呵呵。」
  
  石良玉原本談興正濃,但見她蜷縮在椅子上的瘦小的身子,笑瞇瞇的臉上滿是倦容,立刻道:「熙之,去休息吧……」
  
  「呵,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和你聊呢……」
  
  「明天再聊吧,還有很多時間的。走吧,熙之,我帶你去房間。」
  
  「好啊。」
  
  兩人來到房間,石良玉給她倒好茶水準備好洗漱的東西,笑道:「熙之,你好好休息。有什麼需要就吩咐一聲。」
  
  「嗯,你也早點休息吧。」
  
  石良玉點點頭,走到門口,又幾步跑回來:「熙之,我今天真開心,你開心不?」
  
  他的鮮艷的臉龐如此近在咫尺,微微的呼吸猶如蘋果的淡淡的香氣,就像很久以前就盤算過無數次的那樣,藍熙之忽然伸出手去,在他的臉上輕輕掐了一下,又飛快地縮了回來:「哼,你掐我兩次,我總算掐回來一次了,呵呵呵……」
  
  「哈哈,藍熙之,小氣鬼!還惦記著報復呢!」他微笑著拉著她的手,「不過,我喜歡你的『報復』,以後,你常可以這樣『報復』的……」
  
  藍熙之縮回手來:「報復一次就夠啦,哪有天天報復的?」
  
  石良玉吹著口哨愉快的離去。藍熙之和身躺在舒適的床上,才慢慢看清楚整個房間——儘管藍熙之曾在皇宮裡住了大半年,見了這房客房,也覺得有一種特別的奢華。那不是屬於中原的環珮叮噹的奢華,而是充滿異域風情的奢華。客房尚且如此,主人的臥室只怕窮盡想像也難以描述了!
  
  蕭卷的父親渡江立國,百廢待興,根本來不及大肆奢侈。而蕭卷更是生性簡樸,每頓膳食只有幾樣菜餚,寢宮書房也沒有什麼金銀珠玉裝飾。藍熙之和他在一起的幾年裡,無論是讀書檯還是皇宮,都沒有什麼奢侈的享受,此刻見了這間臥室,方明白石良玉作為江南望族的士族公子,以前過的是什麼樣一種生活了。
  
  也不知是房間太豪華還是在陌生的地方心情緊張,儘管倦極,這一夜,藍熙之睡得並不熟,時而清醒時而迷濛,一直都在半夢半醒之間。好不容易剛剛睡著,卻夢見蕭卷。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7:43 PM

第117章 蕭卷所在的地方(2)
  
  蕭卷站在一片開滿野薑花的草地上,手裡握著一卷書,穿著一件紅色的袍子。天空是那樣的藍,草是那樣的綠,風從對面蔥鬱的山谷吹來,帶著春天的梧桐和薔薇的氣息,彷彿沒有實體卻又有形狀,織出了宛若彩虹和月光的艷麗無比的縹緲薄紗。
  
  然後,她看見蕭卷放下手中的書卷,抬起頭來,那樣深切的凝視著自己,嘴唇微動,似乎在柔聲呼喊自己的名字。她欣喜若狂地跑過去,可是短短的幾步距離,卻無論如何都走不到,腳下柔軟的青草將她阻滯得磕磕絆絆。她心裡大急,大聲道:「蕭卷……蕭卷……」
  
  連喊幾聲,忽然醒了過來。
  
  她摸摸額頭,滿頭的大汗。這三年來,她很少夢見蕭卷,有時渴望夢見他幾乎渴望得快瘋過去也夢不到,即使偶爾夢見,也從來看不清楚臉。漸漸地,她發現自己都快要記不起蕭卷的臉了,可是,這次,她不但在夢中如此清楚地看見了他的臉,更清晰地回憶起那片開滿野薑花的綠色草地,色彩鮮明,寧靜清新,那是一個綠得透明,美麗得難以想像的地方……
  
  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天堂?
  
  她起身,推開窗子,窗外月沉星黯,風吹來北方天空的那種帶有塵沙的涼爽。
  
  心裡湧起一陣久違的歡欣,她自言自語道:蕭卷,如果你現在居住的那個世界果真如此美麗,倒是很令人嚮往啊。獨居這麼美麗的地方,你有沒有很希望我能趕快來和你作伴呢?
  
  四周寂靜無聲,天空開始露出第一絲曙光。邯鄲城外的黎明遠不如夢境來得美麗,一屋子的豪奢在兵荒馬亂中透露出一種得過且過的詭異氣息。
  
  她在窗戶邊站了一會兒,回轉身,拿了自己的「紫電」,輕輕推開門走了出去。昨天剛來時,她已經看過,這府邸裡有一片花園,花草不多,十分空曠,一些樹木也多是直挺挺的楊樹,直直的刺向天空,沒有蓬鬆的多餘的枝丫可以遮蓋大地,更沒有多少美感可言。
  
  藍熙之來到場中的空地上,隨意練了一會兒,這時,天色已經明亮起來。
  
  她剛剛收劍,聽得一陣腳步聲,一看,正是石良玉快步走來:「熙之,你這麼早啊!」
  
  「嗯,早上好。」
  
  他不再穿紅色的袍子,而是穿一件青色的薄袍,頭髮也不再隨意紮起,而是束了月白色的髮冠,他站在青蔥的朝露裡,初升的紅通通的陽光映照得他整個人像不知從哪裡降下來的神仙……
  
  藍熙之這才發現,並非是黑夜的魔力,也不是燈光的嫵媚,洗去了灰塵,洗去了疲倦,石良玉,他真的又變成了一顆璀璨的明珠。如果實在要說有什麼變化,只能說,往日文弱的少年,在俊美中增加了力量增加了孔武,他的身子和他眼神透露出來的那種堅定的神情,彷彿在說:即使天塌下來,我也一點都不害怕!
  
  唉,我也梳洗沐浴換了新衣服,可是,我為什麼就不能變得和他一樣好看?藍熙之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就說出口來。
  
  石良玉開心地看著她,正要開口,一名侍衛跑過來:「司徒副將回來了……」
  
  「司徒?」
  
  藍熙之下意識地重複了一下這兩個字,石良玉笑了起來:「熙之,一起去見見故人吧……」
  
  「好,我倒真想看看司徒子都變成什麼模樣了」。



第118章 力不能穿靶的將軍  

  大廳裡,一個一身戎裝的男子正在等待,見了石良玉,立刻喜道:「良玉,你果然料事如神,匈奴的五千人馬全部被滅,還繳獲了……」
  
  石良玉笑嘻嘻的打斷了他的滔滔不絕的回報:「子都,你看是誰來了?」
  
  司徒子都原本以為是某位侍女,忽然聽得石良玉那種掩飾不住的欣喜若狂的聲音,趕緊看那女子幾眼,忽然跳了起來:「藍熙之……是你?」
  
  藍熙之笑起來:「哎,真沒想到,司徒子都都帶兵打仗了。」
  
  司徒子都喜不自勝,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有些侷促地搓著雙手:「藍熙之,你什麼時候來的?」
  
  「我無意中遇到石良玉,昨天晚上才來到這裡。呵呵,沒想到,你們都大有作為啦……」
  
  石良玉拍拍司徒子都的肩膀,又看看藍熙之:「如此喜事,我們今天一定要一醉方休。」
  
  「好啊,一定要一醉方休!」
  
  二人還有許多要事要處理,藍熙之笑起來:「你們商議事情,我先去隨便轉轉。」
  
  「熙之,你一起來吧,也給我們提點意見。」
  
  「我也給不出什麼意見,你們先忙碌,我四處看看。」
  
  「好吧。」
  
  只挑了幾件緊要事處理,二人很快結束公事走了出來。
  
  幾罈美酒放在桌上。
  
  司徒子都倒了三碗,眾人端起正要喝,石良玉忽然想起什麼,伸手拿過藍熙之的碗,笑道:「我想起來了,熙之你不能喝酒,你喝茶吧。」
  
  「沒關係的。多虧了葛洪,他給我開了很多藥,我的那個怪病已經全好了。對了,葛洪還是你帶到讀書檯的呢。」
  
  「葛洪的醫術倒真的十分高明。」不過石良玉還是有點擔心,「這種病,最好還是不要喝……」
  
  「沒關係,我少喝一點吧。」
  
  「那,好吧。」
  
  這場酒,從中午喝到了黃昏。
  
  許多時間裡,三人都在暢談著這些年裡各自旅途中遇到的奇聞軼事,談到驚險有趣處,有時哈哈大笑,有時又互相擊掌相慶。
  
  當年,石良玉和司徒子都離開江南北上,不久後,正遇上羯族的首領石勒大肆招募人才。羯族入主中原,根基在諸國林立中並不穩。石勒早年經歷坎坷,如今江山在手,頗有一番勵精圖治。他雖然自己不識字,卻喜歡聽中原的讀書人為自己唸書,講解中原王朝的歷史典故和教育,以此作為治國的經驗教訓,因此,延攬了不少漢族傑出讀書人。
  
  石良玉得知消息後,立刻和司徒子都一起隨眾人去投奔。
  
  儘管投奔者眾,石勒還是一眼就從眾人中發現了石良玉,經過交談,發現他不僅品貌出眾,而且才學淵博,遠遠勝過自己麾下已有的人才。石勒喜不自勝,立刻留他在身邊委以重任。不久後,石勒又收他為義孫。
  
  幾年下來,石良玉替石勒出謀劃策,多次立下汗馬功勞,逐漸在軍中享有盛名,開始手握重兵。石勒死後,他的侄子石遵繼位,石遵沒有兒子,他的幾個侄子除了花天酒地,再無任何本事,所以更加重用石良玉,而石良玉也不負厚望,帶領軍隊南征北戰,更加戰功赫赫。司徒子都一直都在他的軍中,經過幾年的磨礪,當初馬都騎不穩的少年,現在已經成了他最好的幫手。
  
  司徒子都不好意思道:「藍熙之,不瞞你說,我現在射箭都還不能穿過靶心……」
  
  「這有什麼關係呢?打仗更多是靠計謀,而不是蠻力,你想了那麼多計謀,不是比區區百步穿楊更加了不起麼?」
  
  司徒子都開心不已:「藍熙之,聽到你這樣說,我好像也不是那麼不好意思了。」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7:46 PM

第119章 美男醉酒
  
  三人邊喝邊談,到黃昏時,司徒子都終於最先醉倒,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起來。而石良玉,雖然沒有醉得不省人事,但是也差不多了,醉眼朦朧地搖搖頭,也趴在桌上。
  
  由於石良玉的一再阻止,藍熙之只喝了少少一點,她看看完全醉倒的司徒子都,又看看石良玉,正要叫人扶他二人去休息,忽見石良玉伸過手來,緊緊地拉住了自己的手:「熙之……這幾年我一直都在盼望能夠再次見到你,呵,終於見到了……也不知是不是在做夢……」
  
  藍熙之笑起來:「你們走後一點消息也沒有,我有時也很擔心的。」
  
  「熙之,你就留下來吧。」
  
  「好不容易見到你們,我一定會多呆幾天的。」
  
  「呆幾天怎麼行?你要一直留下來,不要離開了……」
  
  她看石良玉醉眼迷離的樣子,分不清楚他在說酒話還是真話,拿掉他的手:「石良玉,你醉了,快去休息……」
  
  「以前,太子……哦……不是,是先帝……哦,也不是,蕭卷……就是蕭卷,你這麼叫他的……蕭卷已經去世了,現在只有你孤零零一個人,我也是孤零零的一個人……熙之,你留下來吧,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藍熙之站了起來,淡淡道:「石良玉,你真的喝醉了!」
  
  石良玉搖搖頭,忽然笑著「咕隆」一聲倒在地上。藍熙之扶起他,發現他已經醉昏過去,暗暗鬆了口氣,便也不將他剛才的一番醉話放在心上,只是叫人將他二人扶回房間休息。



第120章 將軍的經歷(1)
  
  離開了酒氣熏天的飯廳,此時,天色尚未完全黑盡。
  
  藍熙之來到大廳,只見一眾侍女正在擦拭著那些奢華的傢俱和器皿,儘管在藍熙之看來,這些東西早已一塵不染,不需要拂拭了。
  
  看見她進來,一眾侍女立刻躬身退下,看她的目光都有些奇奇怪怪的。這些年來,藍熙之早已見慣了各種各樣的目光,無論是好的壞的、嫉妒的欣賞的、鄙夷的友善的……可是,當最後退去的那個侍女用那種十分憎恨的目光看著她時,她還是有點意外。這名侍女相貌清秀,個子嬌小,目光也很伶俐,可是,何以第一次見自己,就露出這種憎恨的目光?
  
  她連看她幾眼,那侍女發現她看著自己,憎恨的目光又增加了幾分驚恐,趕緊低著頭退下去了。
  
  藍熙之四處看看,發現周圍如此無趣,只好又回到房間休息。
  
  她睡得很早,希望早早睡著,又可以像昨夜那樣夢見蕭卷。可是,這一夜依舊怎麼也睡不踏實,迷迷糊糊中,她忽然聽得一聲輕微的聲音。她輕輕起來,打開窗戶,一隻貓「喵烏」一聲從窗口跳下,跑得老遠……
  
  黑暗中似乎站著一個人,瑟瑟發抖,可是顯然又沒有什麼惡意。藍熙之站了一會兒,又回到床上,閉了眼睛,希望再次夢見蕭卷,可是,這一夜都未能安睡,自然也就夢不到蕭捲了。

  第二天,她起得早,可是,石良玉比她起得更早,他提著一把大刀,在那片空地上,似乎早就在等著她。一見她,立刻笑嘻嘻地道:「熙之,你給我指點指點……」
  
  他昨夜還是酩酊大醉,今晨已經神采奕奕,而跟他一起醉倒的司徒子都卻仍昏睡不醒。
  
  藍熙之有些意外,卻也不問,笑道:「你學會武功了?」
  
  石良玉從懷裡摸出那本她送給自己的小冊子:「我就是按照這個練的,這些年,也小有收穫。」
  
  「好,我就來看看我這個徒弟到底學到了些什麼東西……」
  
  藍熙之不假思索,一劍就像他刺去,石良玉後退好幾步才橫刀躲過這一招,兩人又過得幾招,石良玉跳出圈子,大叫起來:「呵呵,師父饒命,徒兒學藝不精,抵擋不住……」
  
  藍熙之點點頭,讚道:「石良玉,真有你的,你這麼晚才開始練,估計很多尋常武將已經不是你的對手了,難怪這麼快就做到了將軍……」
  
  「我這將軍可不是靠武藝掙來的。」
  
  「那是靠什麼掙來的?」
  
  石良玉強笑道:「熙之,這幾天你一定得好好替我指點一下,有好幾處關鍵的地方,我一直不能領悟……」
  
  藍熙之見他眼神裡閃過一絲窘迫,自知失語,點點頭沒有說話。
  
  兩人都沉默了一下。
  
  石良玉慢慢道:「熙之,這幾年發生了許多事情,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每一件我都不會隱瞞你!以後,我慢慢講給你聽好不好?」
  
  「其實,有些事你不必告訴外人的。」
  
  「你不是外人!有些事情都逼得我快瘋了,每當很痛苦的時候,我就想,只要見到你,我立刻就會向你傾訴,可是,真的見到你了,卻一句也說不出口……」
  
  藍熙之見他眼裡那種深深的悲哀,忽然發現他並沒有變得如自己想像的那麼堅強。她微笑起來,柔聲道:「不要緊的,水果男,改天吧,改天,只要你願意講,我就會認真聽的……」
  
  那種久違的溫柔的、憐憫的眼神又回到了眼前!石良玉胸口一酸,卻又難言的喜悅,猛地揮舞了一下大刀,似乎要將自己激烈的情緒掩飾過去……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7:47 PM

第121章 將軍的經歷(2)
  
  「良玉、藍熙之,你們這麼早?」
  
  司徒子都的聲音響起。他走路還有點踉蹌,摸摸頭,「唉,宿醉的滋味可不好受……」
  
  「以後,你們別喝這麼多就是了。」
  
  「以前也常喝的,但是,沒喝這麼多而已!昨天是真高興啊,藍熙之,我做夢都沒想到今生還能夠再見到你……」
  
  藍熙之想起他被自己嚇得從馬車上率下去刮破褲子的狼狽相,再看看他完全消失了懦弱表情的爽朗樣子,由衷地道:「子都,你的變化真是太大了!」
  
  「你覺得是好了還是壞了?」
  
  「當然是好了。」
  
  這二人說了好幾句,石良玉才悄然將大刀放在背後,平靜道:「熙之,該去吃早飯了≡了早飯,我陪你出去走走……」
  
  司徒子都有些意外的樣子:「良玉,義陽王石衍約了你明天見面,我們得出發了,不然趕不到……」
  
  「晚上出發也來得及!」
  
  「石衍詭計多端,這次不知打的什麼主意,我想我們應該早點去,至少可以做一些準備……」
  
  「也沒什麼,我們先去吃飯吧……」
  
  藍熙之聽出石良玉是故意把話岔開,她立刻道:「石良玉,你們要去忙什麼事情就去忙吧。」
  
  「一點小事,只是要耽誤好幾天……我怕自己回來,你已經走了……」
  
  「呵呵,這樣啊」她轉動著眼珠,「那石衍是誰啊?會不會害你啊?我和你們一起去吧。」
  
  「不行,熙之……」
  
  她淡淡道:「好吧,石良玉,你有要事你去忙吧,我也該告辭了。」
  
  石良玉急忙道:「熙之,你一起去吧,一起去就是了……」
  
  「呵呵,好的。」
  
  因為有藍熙之一起,石良玉立刻決定提前上路↓了三人外,隨同的只有十七名精兵。
  
  藍熙之去屋裡換裝,石良玉叫過司徒子都,低聲道:「如果有什麼意外發生,你就帶領兄弟們先護送藍熙之離開,記住,一定要保證她的安全。」
  
  「她武功高強,良玉,你才是最危險的啊……」
  
  「石衍的詭計我也不是第一次領教。子都,藍熙之武功雖然不錯,但是身體不好,決不能讓她涉險受傷,記住,一定要保證她的安全……」
  
  「好。你放心吧。」
  
  這時,藍熙之已經換了自己那套男裝,上馬攬了韁繩準備出發。她的人那麼嬌小,那匹黃色的駿馬如此高大,雖然她坐在馬上的身姿颯爽利落,可不知怎地,石良玉忽然有點擔心她會不會從馬上摔下來。
  
  藍熙之也目不轉睛地瞧著石良玉那匹並不高大的戰馬,除了馬的眼神看起來特別神駿外,她也看不出有什麼異常,就道:「你這馬如何?」
  
  石良玉的這匹馬叫做『颯露紫』,來自良馬產地河曲。整個河曲也只得兩匹這種馬,其中一匹老馬已經死了,只剩下這一匹,是真正的日行千里。
  
  石良玉見她問,也原本早有心思,立刻道:「熙之,我這馬叫『颯露紫』,日行千里,你喜歡不?我送給你吧……」
  
  藍熙之的坐騎是蕭卷生前的愛馬,她視若珍寶,立刻拒絕:「不要不要!我這馬也是很好很好的,呵呵……石良玉,你自己留著……」
  
  「好吧。你以後若是喜歡,我隨時都可以送給你。」



第122章 舞女和巫蠱
  
  石衍的封地在武鄉郡,眾人趕到時,已是傍晚。
  
  石衍是皇帝石遵的三哥的兒子,他父親早逝,曾得石遵撫養過一段時間,在諸多子侄中很受石遵寵愛。石遵自己無子,原本也只是先帝的侄子,他趁先帝喪事期間,突然發動兵變,在石良玉等大將的幫助下得以登上帝位。登基後,他認石良玉為養子,將石良玉封為「興武侯」、征虜將軍,領地邯鄲。
  
  石遵登基後,一直沒有確定太子人選,不少人猜測他會確定石衍為太子,但是,更多朝臣卻認為他會立養子石良玉為太子,因為曾經參與石遵兵變登基的功臣都知道,石遵曾親口許下諾言,繼位後,會將太子之位給石良玉。
  
  藍熙之自然不知道這中間的許多糾葛,但是,司徒子都和石良玉卻心裡明鏡似的,這次,石衍擺明了是設下鴻門宴,兩人一進城門,不由得暗暗捏了一把冷汗。
  
  一進城門,藍熙之就覺察出一種十分恐怖的氣氛。
  
  再走幾步,只見前面一隊士兵驅趕著幾百名搶掠來的百姓,在大興土木,建造大廈。那些人稍微行動慢一點,監護的士兵一皮鞭就抽了過去……
  
  這些人全是被擄掠來的漢人和極少數的其他部族人民,一路北上,藍熙之已經看到許多這樣的場景了。北方被先後湧入的少數民族政權輪番統治,每一次的殺戮後,中原衣冠的元氣就消減一分,不知多少百姓死於非命。
  
  石良玉低聲道:「現在唯有偏安江南的小朝廷苟延殘喘保存著中原文化,可是,北方諸國的政治經濟實力遠遠超過南方,要是蕭卷在還會有一些作為,如今蕭卷已死,朝局不穩,小朝廷只怕是快日落西山了……」
  
  藍熙之也如是想,她記掛著小皇帝,但是想起朱濤父子忠心耿耿,只要朱濤還在,這局面就還能穩定一時。
  
  「哈哈哈,石良玉,你來啦……」
  
  一陣大笑打斷了藍熙之的思緒,她抬起頭,只見對面立著一行人,為首之人亂髮粗須,臉上有一塊銅錢大小的黑痣,粗壯的身子如一尊黑塔。
  
  他傲慢不已地打量著石良玉以及隨侍的十多騎人馬,小眼睛裡精光一閃。
  
  石良玉淡淡道:「義陽王,你找我有什麼事情就明說吧。」
  
  「哈哈,這次搶回來幾十名美女,本王一人享用不完,想找你來一起分享。」
  
  「好,那就先謝義陽王了。」
  
  王府大廳,義陽王在上首座位,石良玉在客座端坐,司徒子都和藍熙之分立在他旁邊。
  
  幾盤烤肉輪番上來,屋子裡,一班女伎男伶演奏著一種羯族的樂曲。酒過三巡,幾名穿著鮮艷薄紗,頭上插著五彩羽毛的歌女扭動著腰肢款款進來,邊歌邊舞。舞著舞著,兩名歌女已到了石良玉身邊,端起酒杯,媚笑如絲:「侯爺,您喝吧……」
  
  石良玉笑著接過酒杯一飲而盡,藍熙之目不轉睛地看著那二人頭上的羽毛不時簌簌抖動,色彩妖艷得十分詭異,眼看,這羽毛就要掃到石良玉的臉上了。
  
  她心裡一震,暗地裡一運勁,裝著不經意的樣子,身子一個趔,腳飛快一勾,石良玉身子穩不住,一下撲倒在地。
  
  其中的一名舞女前傾的身子被波及得轉動了一下,混亂中,藍熙之暗地裡在她背後一推,她一下向主位方向倒去,尚未倒地,頭上的羽毛墜落在地,一股青色的毛蟲一樣的煙塵飛出,差點濺到石衍的臉上。
  
  石衍發出一陣可怖的叫聲,肥胖的身軀翻滾在地,抽出腰刀,一刀就像那個舞女砍去,舞女的血濺出,那股毛毛蟲一般的青塵立刻散去……
  
  石良玉心有餘悸地坐起來,回頭看看已經站在自己身邊的藍熙之,看向石衍:「哈哈,我這名侍衛沒見過美人,花癡得都站不穩了,白白害美人喪命……」
  
  石衍的臉色十分難看:「一個賤婢,死不足惜……」
  
  「義陽王,我醉了,我告辭了……」
  
  兩人明明都是清醒的,可是現在再也沒有比這句更恰當的話了,石衍的臉色更是難看:「送客……」
  
  襄城的城門一開,眾人立刻奔進了夜色裡。
  
  石良玉低喝一聲:「快,加快趕路……」
  
  一行二十人快馬加鞭,三個時辰毫不停息,遠出襄城地界時,天空已經露出第一絲魚肚白了。
  
  藍熙之勒了馬,石良玉也放慢了速度,還有些心有餘悸:「熙之,那是啥?」
  
  「我以前在滇黔邊境知道一種神秘的巫蠱,能夠潛入人的身體裡面,不知不覺置人於死地。它並不當即發作,施蠱的人可以自由控制受害人死亡的時間!」
  
  石家的兄弟子侄因為石良玉這個外人受到祖父的重視從而青雲直上,現在更隱隱有登上太子寶座的架勢,所以,無不對他懷恨在心,不時設局想除掉他。幸得石良玉警惕、機變,才一次次逃過了厄運。這次武鄉之行,他也早知有危險,也想了種種措施防備石衍的暗算,卻萬萬不會想到是如此平靜之下防不勝防的凶險。
  
  「熙之,今天你若不在,我一定沒命了!」
  
  「呵呵,我也是根據那種特殊的羽毛的顏色辨認出來的,只是不知道那種無形的青蟲煙霧毒效如何,若是強烈的話,只怕夠石衍受的。很多蠱毒根本無解,即使能解也需要下蠱人自己的鮮血,估計,那個舞女下的蠱就是這種,石衍怕煙霧損及自己,才殺了她……」
  
  她停下來,看了石良玉幾眼,想起「非我族類,必有異心」這話,而石衍之流顯然也是以此標準來衡量石良玉的。石勒雄才大略,胸襟寬廣,自然能夠容納賢才,但是他的繼任者們卻都是荒淫殘暴之輩,無論石良玉曾經對趙國立下了多少功勞,他終究是個異族人。只怕他現在的地位越高,今後的結局就會越是悲慘。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7:54 PM

第123章 太后與男寵(1)
  
  「石良玉,你的處境很危險,以後,一定要小心啊……」
  
  石良玉看著她憂心忡忡的樣子,心裡百感交集,好一會兒才道:「熙之,你放心,我今後一定會更加小心!」
  
  有些事情,光靠小心也是避免不了的!但是,這亂世紛紜,也沒其他什麼路好走,藍熙之無法再說什麼,和眾人一起快馬加鞭往邯鄲而去。
  
  司徒子都去處理一些事情,藍熙之隨石良玉眾人回到府邸。剛坐下,一名信兵跑步上來:「將軍,北魏使者在行館等候多時,請將軍立刻前去……」
  
  石良玉臉色一變,很快又若無其事地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他看著藍熙之,似乎在想該如何開口,藍熙之先道:「石良玉,你去處理事情吧。」
  
  石良玉鬆了口氣:「熙之,現在燕國和北魏是我們最大的威脅,尤其是北魏,這次他們朝中派了使者來談判,我要立刻到他們的行館……」
  
  「哦,此行會不會有危險?」
  
  石良玉看著她關切的眼神,心裡忽然一陣激動,好一會兒才低聲道:「這些年,再多的危險我都熬過來了,現在,知道你在等著我,無論有什麼危險,我也會很快趕回來的……熙之,你答應我要留下來給我指導功夫的,你等我回來好不好?」
  
  「好吧。你回來我就指導你功夫。」
  
  「熙之,我離開後,這裡的一切事務你都可以全權處理。」
  
  「那我豈不是反客為主了啊。」
  
  石良玉笑著轉身出去了,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看她一眼:「熙之,我給你準備了一些書和畫卷,無聊的時候,你就看看吧,你一定會喜歡的……」
  
  「好的,呵呵。」



第124章 太后與男寵(2)
  
  石良玉一走,諾大的宅院雖然傭僕成群,卻顯得異常的沉靜。
  
  藍熙之走在這宅院的大廳、花園、林蔭道上,所遇見之人,無不對她恭敬行禮。
  
  那天晚上,她又看見那名嬌小的侍女時,侍女趕緊低著頭,連偷偷地露出憎恨的目光都不敢了。
  
  藍熙之看著一眾侍女退出,只覺得呆在這裡百無聊賴,就回到自己的房間,房間裡早已點上明亮的燈,燃起一種特殊的薰香。雖然是初夏天氣,但是,石良玉怕她熱,又吩咐下人從窖裡取了冰塊放著。
  
  房間的桌子上,放著不少書和一些卷軸。藍熙之隨手翻了一下,這些書都是些有趣的軼聞、雜賦,正是她喜歡的類型;再翻翻那些卷軸,竟然是曹操、曹丕父子以及竹林七賢等人的真跡。
  
  其他人也就罷了,可是,當藍熙之看到那幅嵇康的真跡和一幅不知誰人畫的嵇康就義前,在廣場上撫琴的圖像時,不由得欣喜若狂。
  
  嵇康的那幅真跡,是他手書的自己的代表作《從軍行》:
  
  息徒蘭圃,秣馬華山。
  
  流蟠平皋,垂綸長川。
  
  目送歸鴻,手揮五弦。
  
  俯仰自得,游心太玄。
  
  嘉彼釣叟,得魚忘筌。
  
  郢人逝矣,誰可盡言?
  
  藍熙之細細地揣摩著每一個字的每一筆畫,又細看嵇康那幅超邁絕俗的就義圖,只覺得每看一遍,就多一些發現,越看越入迷,直到月亮完全沉下去,才滅了燈,躺在床上,依舊細細地回想著那幅畫像。
  
  一聲輕微的聲音響在窗台,藍熙之慢慢起身,毫無聲息地走過去,忽然推開窗子,依然是一隻貓「喵烏」一聲躍下窗戶,可是,她卻不再打算輕易放走貓在窗戶下的黑影了。
  
  那個黑影跑得幾步,忽見前面橫了一個人。黑影趕緊停下,倒退幾步,驚恐得全身發抖。
  
  此時,天色已經微明,藍熙之看著那驚恐得瑟縮發抖的女人,忽然道:「錦湘?!」
  
  女人抬起頭來,眼裡放出光芒:「藍姐,果然是你!」
  
  「錦湘,我們進屋裡說話吧。」
  
  藍熙之拉了錦湘,走到門口,錦湘停下腳步,囁嚅道:「藍姐,我不敢進去……」
  
  藍熙之奇道:「為什麼?」
  
  「這是公子的房間,公子從不允許任何侍妾進去的。」
  
  藍熙之也呆在門口,她還一直以為這是府裡的客房,原來卻是石良玉自己的臥室。
  
  她看看四周,也不知道該到哪裡去談話,好一會兒才道:「先進去再說吧。」
  
  錦湘猶豫了一下,還是怯生生地跟了進去。
  
  錦湘的目光掃過屋子裡的每一個角落,眼裡露出夢幻而嚮往的神情,似乎要將房間裡的一切都印在腦子裡。
  
  她心情激動,眼裡時而喜悅時而失望時而悲哀……百般情緒交織,幾乎忘記了屋子裡還有另外一個人。藍熙之也不打擾她,靜靜的坐在一邊,細細地看著她。
  
  錦湘身上的衣飾十分華貴整齊,無論是頭釵、項鏈還是手腕上的玉鐲,都是上品。她垂下的手白皙整齊,顯然是這些年脫離了粗活勞累的緣故。她漂亮可人的容顏也更加豐滿,不若早年乾巴巴的如一根竹竿似的瘦弱,顯然是調養得當的緣故。
  
  錦湘當年不辭而別,誰都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裡,藍熙之曾多次派人到她兄長家裡打聽,可是她的兄長也沒有她的絲毫音訊。此刻,藍熙之方才明白,當年,她竟然是隨了石良玉而去。
  
  一會兒,錦湘才回過神來,有些羞澀地看著藍熙之:「藍姐,對不起,我失禮了……」
  
  「沒關係的,錦湘。」
  
  「藍姐,你不問我為什麼在這裡?」
  
  「只要你過得好,無論在哪裡都沒有關係。呵呵,錦湘,石良玉待你可好?」
  
  她點點頭:「公子待我很好。因為太好,三夫人和四夫人都很嫉恨我呢……」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7:57 PM

第125章 妻妾成群
  
  石良玉沒娶正妻,三房妾室依次被侍女們稱為二夫人、三夫人……依此類推。儘管早已料到錦湘是妾,可是聽她自己說出口,藍熙之心裡還是略微惆悵。錦湘當年在那麼艱難的情況下隨石良玉而去,但是,因為她是庶族,是一個奴婢,而且,「奔者為妾」,所以,她永遠也不會有成為石良玉正妻的資格。
  
  「勿以妾為妻」,不要說出身望族的名門公子,就是一般士族,以妾為妻也會被人譏笑、被人看不起的。這是約定俗成的現實,平常得不足一提。
  
  藍熙之拉著錦湘坐下,溫和地道:「錦湘,我來了這些天,都沒有見到你……」
  
  錦湘垂下頭,低聲道:「錦湘只是一個小妾,沒有公子吩咐,怎敢出來見客人?」
  
  藍熙之默然坐在椅子上,也不知該說什麼。
  
  「我聽侍女們說,公子帶回來一個女子,公子不但時時陪著那女子,甚至處理公事都帶著她一起,而且還讓那女子住進自己的房間,所以我……所以……」
  
  錦湘跟著石良玉這幾年,雖然一直是妾,不過石良玉畢竟未娶妻,心裡還有些安慰,可是,得知他帶回來的陌生女子居然堂而皇之地住進他的房間,妒嫉、絕望、心碎立刻席捲了她的整個身心。
  
  就在她悲痛欲絕之時,又聽得自己的侍女談起將軍如何「寵愛」那個女子。她問侍女,那個女子叫什麼名字,侍女回答「只聽得將軍叫她『熙之』」,她心裡一動,趕緊打聽女子的相貌體型,這一來,她早已猜出是藍熙之了,心裡又驚又喜,可是,卻不敢公然來看她。得知石良玉外出,又偷偷隱在窗外,就是想打探個明白。
  
  她默然半晌,才道:「錦湘,你這些年過得好不好?」
  
  錦湘垂下頭,低聲道:「最初那段時間還好,可是,現在,就越來越不好了……」
  
  「為什麼?」
  
  錦湘嘴巴微張,細聲道:「最初,我還可以常見到公子,現在,公子很忙,一年半載都不歸家……他的軍功越高,封地越大,事情也就越多……他已經離家半年多了,可是,這次回來,我都還沒見到過他……」
  
  與這天下所有的男人一樣,隨著地位和權力一起增長的,當然是許多的財富和許多的美女,錦湘雖然曾和石良玉同甘共苦,但是也不過是他的姬妾中的一名,又會得到他多少眷顧呢?
  
  藍熙之看看窗外直挺挺的毫無美感的楊樹,長吁了一口氣:「錦湘,石良玉有很多女人,你吃了很多苦吧?」
  
  「不,藍姐,除我之外,公子只有另外兩房夫人,是石大王賞賜給他的,他不好拒絕才收下的……」
  
  錦湘口裡的「石大王」就是認石良玉為義孫的雄主石勒。石良玉感激他的知遇之恩,一直對他很尊敬。石勒生前的賞賜,石良玉自然不會拒絕。
  
  「公子志向遠大,並不沉溺於酒色,戰爭中得到的女人或者大王賞賜的女子,他都悉數分給將士,沒有留下過任何一人。我們雖然不常見面,可是公子對我一直挺好的,這些年我錦衣玉食,有幾個侍女伺候,我身份卑微,能夠做妾守在公子身邊已經是莫大的福份了,其他也不敢奢求什麼……」
  
  藍熙之見她急急的為石良玉辯解,而且,似乎真的一臉幸福的樣子,想了想,忽然道:「錦湘,你有沒有孩子?」
  
  錦湘搖搖頭,臉上浮現出異常悲哀的神情,眼淚掉了下來,哽咽道:「我曾懷孕,可是因為一場高燒,昏頭昏腦摔了一跤,孩子就沒了……大夫說,我再也不能生孩子了……藍姐,錦湘終究是薄命,也怨不得別人……」
  
  藍熙之心裡一震,一個做妾的女人,又終生再不能生育,縱然再相貌如花,今後又如何還能得蒙整天身在花團錦簇中的丈夫的愛憐?
  
  她看看錦湘身上華麗的衣飾,石良玉顯然沒有在物質上虧待她,可是,就這樣一個人慢慢地煎熬著時間,等待老去的那一天麼?



第126章 床闈之間的青雲(1
  
  錦湘擦了擦淚水:「好在公子極少和那兩房夫人親近,她們也沒有孩子……」她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我以前很害怕,若是公子娶了妻子,或者其他夫人生了孩子,我的日子肯定就不好過了,現在,藍姐,你來了……」
  
  一股冷氣襲上心頭,藍熙之道:「錦湘,你知道的,我和石良玉只是朋友而已,我很快就會離開這裡的……」
  
  「藍姐,你還要離開?」
  
  「我只是無意中碰見石良玉,才順道來看看,很快就會離開的!」
  
  錦湘立刻抓住了她的手:「藍姐,這些年我一直在想著你,一直愧疚當初沒有和你辭別。你對我那麼好,可是,我自從第一眼見到公子,就喜歡上了他,暗自發誓如果能和他在一起,這一生就是讓我做牛做馬我也認了。藍姐……當時,我只是想照顧他,他那麼軟弱,那麼艱難……我並不是指望著跟著公子享福。後來,公子富貴了,也不嫌棄我身份低賤,對我那麼好……」
  
  「錦湘,你為石良玉做了那麼多事情,他是應該好好待你的!」
  
  「藍姐,你不怪我?」
  
  「我怎麼會怪你?每個人都有權利做出自己的選擇,你同樣有這個權利,不用管其他人怎麼想。」
  
  「謝謝你,藍姐,你不怪我,真好!這些年,我再也沒有見過家鄉的人,更沒有什麼貼心的朋友。當初悄悄私奔,也沒臉給兄長捎信!藍姐,你來了,可真是好極了……」
  
  藍熙之強笑道:「好的,錦湘,這幾天,我就好好陪陪你吧。」
  
  「多謝藍姐。」
  
  不知不覺間,快要到中午了。
  
  錦湘道:「藍姐,你去我那裡吃飯吧。」
  
  「好啊。」
  
  兩人出門,錦湘又回過頭看了眼這間屋子,很有點依依不捨的樣子,淒楚地道:「藍姐,若不是你在這裡,也許,我永遠也不知道這個房間是什麼樣子!」
  
  藍熙之無言以答,抬頭,覺得頭頂的烈日毒辣辣的,十分可怕。
  
  藍熙之在錦湘的陪同下,在整個大院裡參觀。錦湘獨居一棟十分精巧的小院,這棟院子距離石良玉的房間有相當一段距離。藍熙之有點懷疑,只怕有些時候石良玉回來了她也未必知道。
  
  屋子裡的陳設十分精緻,是眾姬妾當中最好的,侍女的數量也是最多的,這也體現出,她在眾姬妾中的地位是最高的。
  
  藍熙之略感欣慰,這時,那個嬌小的侍女端了茶和果點進來,藍熙之方明白她為何要用那種憎恨的目光看自己了,原來是在替自己的主子不平。
  
  那侍女不敢看她,錦湘笑道:「小紅,你不要害怕,這就是我經常給你提起的藍姐……」
  
  小紅囁嚅道:「她不是將軍的……將軍的……」
  
  藍熙之替她把話說完:「呵呵,我只是你們將軍的朋友而已!其他什麼都不是。」
  
  「朋友?」
  
  小紅囁嚅著退下去,顯然還在尋思,除了妻妾這兩種身份,女人怎麼還會成為男人的朋友!
  
  兩人喝了一會兒茶,錦湘偶爾會去門口看看晾曬著的一些山貨補品。
  
  藍熙之道:「錦湘,這都是些什麼?」
  
  「一些補品。公子太辛苦了,我常給他準備著一些補品,可是,他卻極少回來。藍姐,公子這次又是到哪裡去啦?你在這裡他都會離開,肯定是非常緊要的事情吧……」
  
  「他去北魏使者的驛館裡談判了,說要三天後才回來……」
  
  「哦,他又去驛館了?」錦湘站起來,臉色潮紅,眼裡閃出一絲怒火,「又是那個老淫婦來找他了,這個老淫婦每次都是以談判為借口……真是不要臉……」
  
  藍熙之奇道:「什麼老淫婦?」
  
  錦湘說出長長的一段話來,藍熙之靠在椅背上,半晌作不得聲。
  
  原來,石良玉剛入石勒麾下不久,魏國趁羯族和另外一個國家交戰,趁機進兵。石勒無法兼顧,只好派遣使者攜帶大量財寶去魏國求和,並答應割讓一些土地。
  
  石良玉就是這些使者中的一員,他本來只是一名副手,可是,一入魏國宮廷,就被魏國寡居的女主馮太后發現,立刻接見他們並進行了順利的談判。馮太后早年在和成年的兒子爭奪朝權的鬥爭中勝出,毅然鴆殺兒子立幼小的孫子為皇帝,牢固掌握了魏國政權。馮太后精明強幹,很有政治家的手腕,一系列改革措施令魏國國力大振。
  
  盛年寡居,徐娘半老的馮太后唯一的喜好就是男寵,甚至和各國時節之間的談判也往往是在床帷之間完成的。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7:58 PM

第127章 床闈之間的青雲(2)
  
  雖然閱人無數,可是初見石良玉,馮太后依然驚為天人,相較之下,只覺得以前所見過的男人簡直如糞土、破屐。
  
  三日床第之歡,再加上石良玉的能言善辯,馮太后簡直是有求必應,不僅答應即刻撤兵,而且沒有要石勒原本準備割讓的領土。臨別時,她還把石勒送的貴重禮物全部轉送給了石良玉。
  
  這場大功,成了石良玉立足趙國的基石,石勒對他更是刮目相看,此後,憑借他的聰明才智,他很快青雲直上……
  
  而有為女主馮太后,經歷了石良玉後,無論是宮裡的男寵還是其他的使節都已味同嚼蠟,每年都以談判為借口,隱藏在使者隊伍裡,到趙國或者邊境上和石良玉相聚一次……
  
  錦湘恨恨道:「這個老妖婆,每年都會借口談判,混在使者隊伍裡來到趙國強迫公子同她幽會,她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殊不知,早已成了公開的秘密,真是不要臉……許多人都暗地裡議論,她威逼公子不得娶妻,所以,這兩年來,很多貴胄家的小姐向公子提親,公子也不敢答應。公子如此品貌、如此地位,家裡卻沒有女主人。魏國實力強大,公子為了趙國的利益不敢拒絕……公子,他這可都是為趙國犧牲的啊!……那個老淫婦,第一年,公子被她逼迫滯留驛館長達半月,去年也呆了七八天。這次,三天能回來麼?不要臉的東西,不知會如何糟蹋公子的身子,公子常年辛苦忙碌,身子怎麼受得了?唉,我得好好給他準備點補品……」
  
  藍熙之目瞪口呆地癱坐在椅子上,看著她義憤填膺的樣子,許久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豐盛的午餐已經擺滿桌子,其中幾樣還是錦湘親自下廚做的,都是藍熙之喜歡的江南風味。可是,藍熙之一點胃口也沒有,胡亂挾了幾筷草草了事。
  
  錦湘關切道:「藍姐,你是不是不舒服?去休息一會兒吧?」
  
  藍熙之點點頭:「好吧,我這兩天就呆在你這裡……」
  
  錦湘不安地絞著手指,低聲道:「藍姐是公子的貴客,公子若知道你呆在我的院子裡,恐怕會不高興的!我聽小紅說,公子吩咐府裡任何人不得冒犯藍姐,嚴禁夫人們隨便出門。他要知道我違背命令偷偷來找你,一定會不開心的!我一點也不希望公子不開心……藍姐,你不要對公子說你見過我好不好?」
  
  藍熙之見她為難的樣子,怕給她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意興闌珊地站了起來,強笑道:「那好吧,我還是回去看一會兒書好了……」
  
  「藍姐,我送你過去吧。」
  
  「不用了,錦湘。」



第128章 床闈之間的青雲(3)
  
  回到屋子裡,胡亂翻了幾本書,卻一點也看不進去。藍熙之將書胡亂扔在桌上,乾脆躺到床上睡覺。她連續兩天都沒睡好,這一躺下去,儘管腦袋裡亂糟糟的,卻很快就睡著了。
  
  醒來時,屋子裡已經一片漆黑,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了,顯是那些侍女見她睡著了,也不敢叫醒她。
  
  她翻身坐起來,正要下床,忽然意識到桌邊坐著一個黑影。她嚇了一跳:「是誰在那裡?」
  
  「熙之,是我。」
  
  燈已經點亮,石良玉坐在椅子上,眼睛有些惺忪,顯然是剛剛假寐了一會兒。他的神情有些疲倦,卻是滿臉的笑容:「熙之,我回來快半個時辰了,見你熟睡,便沒有吵醒你……」
  
  藍熙之大為意外,不是說要三天麼,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哦,你這麼早就回來了!」
  
  「我想到你在這裡,所以很快處理完事情趕回來了……」石良玉的臉上有些赧然,「我怕回來晚了,你已經走了。」
  
  藍熙之勉強笑笑:「我答應等你回來的,怎麼會不辭而別呢!」
  
  石良玉笑得十分開心,站了起來:「熙之,你大概也餓了,我們去吃晚飯吧。」
  
  藍熙之想起錦湘為了他的「身子」準備的補品,本來很想說一句「你應該和錦湘一起吃晚飯的」,但是想到石良玉明知自己和錦湘的關係也不讓她見自己,自己這一多話,只怕會給錦湘帶來麻煩,便強行忍住,心道,也罷,反正我很快就會離開了,別人的日子該怎樣過就怎樣過吧!
  
  石良玉見她沉默不語,臉色也有些難看,不安道:「熙之,你怎麼了?」
  
  她淡淡道:「哦,沒什麼,我不餓,石良玉,你自己去吃飯吧。」
  
  石良玉的臉上流露出掩飾不住的失望,更多的還是不安:「熙之……」
  
  「熙之,有些事情都逼得我快瘋了,每當很痛苦的時候,我就想,只要見到你,我立刻就會向你傾訴,可是,真的見到你了,卻一句也說不出口……」
  
  藍熙之想起他的話,再看看他滿臉的疲倦又添上失望和不安,心裡忽然一陣不忍,微微滋生的輕蔑之意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無論誰要得到什麼,都會付出慘重的代價。石良玉的今天,不僅有前期的家破人亡、流落時的辛酸痛苦、石氏兄弟子侄防不勝防的暗算偷襲,甚至還有不得不做「男寵」的悲哀!
  
  即使自己不認同他的這種生活,可是,亂世紛紜,他總要活下去!自己又有什麼資格去鄙夷他的行為和人生?
  
  她微笑起來:「唉,我頭有點暈,想繼續休息,石良玉,你不用管我,你連日奔波,也累了,去吃了晚飯好好休息吧。」
  
  石良玉見她這樣和煦的微笑,臉上的失望之色淡去不少,點點頭,忽然道:「熙之,你說過會留下給我指點武功的!」
  
  「我沒有反悔呀,呵呵。」
  
  他的聲音輕快了一點兒:「好,你休息吧,明天見。」
  
  「嗯,明天見。」
  
  他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對了,熙之,桌上是我給你帶回來的禮物,希望你喜歡。」
  
  「多謝。」
  
  藍熙之一眼也沒去看那些禮物,隨手將包裹拎來放在一邊,又攤開那幅嵇康的真跡和嵇康的畫像,越看越是回味無窮,總算在漫漫長夜裡找到了一點兒樂趣……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7:59 PM

第129章 床闈之間的青雲(4)
  
  夜已經很深了,屋子裡的燈光終於熄滅。
  
  石良玉遠遠的背靠在一棵楊樹下,看著窗戶前的燈光熄滅,過了好一會兒又悄無聲息的走過去幾步,站在另一棵楊樹邊繼續看著那已經變得黑黝黝的窗子。
  
  他微微閉上眼睛,往事一樁一樁浮現在心底,雙親的慘死親人的離散、在小鎮的亡命乞討、亂軍中的流離失所、在羯族受到的排擠和暗算,以及馮太后的床闈之間那臃腫不堪的身軀和令人作嘔的淫蕩……所有的往事都帶著無法言說的慘痛的傷痕。
  
  一掠而過的記憶裡,更有一張狂笑的面孔、她作畫時那樣超然的專注,她在「倚天屠兔記」裡拚命用腳跺蟑螂的樣子、尤其是她給自己擦洗渾身膿血時候那種溫柔的憐憫的神情……這些以前隱藏在心靈深處的珍貴記憶,如今活生生的隨著她的主人一起出現在自己的眼前,怎不令人激動得徹夜難眠?!
  
  夜露深濃,淋濕了頭髮,他卻渾然不覺,站了許久,腿腳都幾乎麻木了,才低低自語道:「熙之,這次,我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你離開了!」

    ***

  藍熙之發現石良玉真是個練武的天才,儘管他起步很晚,但是稍加指點,立刻舉一反三。第三天收工時,她笑起來:「石良玉,我可沒法再教下去了,我的老本都教給你了,你只要好好練習,要不了幾年就超過我了。」
  
  「還要幾年才能超過你呀?」石良玉故意露出失望的神情,「我還以為過幾天就能超過你呢。」
  
  「呵呵,學武都是循序漸進的好不好?哪裡一夜就成絕頂高手了?我都學了快二十年了才這個樣子呢……」
  
  「男人力氣大,不是天生就該在這方面比女人強的麼?」
  
  「嘿嘿,那倒不一定……」
  
  「定」字尚未落口,藍熙之忽然發現自己雙腳離地,整個人已經被石良玉抱了起來。
  
  「熙之,我是不是力氣比你大?」石良玉將她舞了起來,笑得從未有過的開心和爽朗,「哈哈哈哈哈,熙之,你就抱不起我來……」
  
  「喂,石良玉,你幹嘛?你瘋了……」
  
  石良玉輕輕將她放在地上,又輕輕將她抱住,擰擰她的臉頰,柔聲道:「熙之,我許久也沒有這樣開心過了……我希望自己今後的日子每天都會這樣開心……」



第130章 等我回來
  
  待不下去了,一天也呆不下去了!一定要趕快離開這裡!
  
  藍熙之推開他,腦海裡只反覆著這個念頭。
  
  他見她面色不悅,有些不安:「熙之,對不起!我想起以前常跟你開玩笑的日子,希望你不要介意……」
  
  藍熙之立刻順著他的話笑道:「我當然不會介意啦,呵呵,以前我們也是哥們一樣的。你記得不,我還曾經跟你一起向你心儀的女子送過禮物呢……呵呵……那時候我們都是傻瓜……」
  
  石良玉早已不是當年的單純少年,立刻明白,如果自己再有什麼情難自禁的過分的舉動,只怕她立刻就會離開這裡。這是他決不允許發生的事情,他立刻一臉輕鬆的道:「熙之,這幾天我都沒顧得上陪你去看看四周的風景,雖然這北方灰濛濛的,不如江南山水,但也有一些特別之處……明天我就陪你出去看看……」
  
  「石良玉,我已經呆了好幾天了,應該離開了。我明天就要走了。」
  
  她說出了自己意料之中的結果!
  
  石良玉心裡一沉,面色卻絲毫不改:「熙之,反正你也沒什麼目的地,就在這裡多呆一些日子吧……」
  
  「我已經呆很久了。我希望走很多地方的路,看很多地方的雲,喝很多地方的水。呆在同一個地方久了,會乏味的。石良玉,我一定要走了!」
  
  她的話說得如此決絕,沒有絲毫可以挽留的餘地。
  
  石良玉心裡的那絲希望正在一點一點趨向破滅,可是,一個強烈的聲音卻在大聲反對「她不能走!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她走!」
  
  他忽然笑了起來:「藍熙之,我還算得上是你的朋友吧?」
  
  「當然是了,你幾乎是我唯一的朋友。」
  
  「那麼,唯一的朋友成親,你是不是該留下來喝一杯喜酒?」
  
  藍熙之這次真是十二分的意外:「你要成親了?」
  
  「對,我要娶妻了,你知道我現在這種狀況,急需要一個妻子管理家裡的事務。」
  
  「呵呵,什麼時候?」
  
  「一個月之後。一輩子也就這麼一次。而且,這次離別後,我們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見了。怎麼樣?留下來喝一杯喜酒不算過分吧?」
  
  一個月?還有這麼長時間?
  
  藍熙之稍微遲疑了一下,石良玉淡淡道:「時間也的確久了點,藍熙之,如果阻礙了你的旅程,你明天就上路吧。」
  
  藍熙之笑了起來:「那就只好在你這裡多當一個月食客啦!你的喜酒我一定喝。這種機會,可是千載難逢哦!但是,我卻沒有什麼禮物可以送給你啊……」
  
  胸口那種忐忑不安的情緒總算慢慢舒緩了下去,石良玉緩緩道:「熙之,這些日子,我要準備婚禮事宜,又要去女方家裡下聘送禮,就顧不上陪你了……」
  
  「呵呵,你忙你的吧,千萬不要擔心我,我自己會四處去遊玩的。」
  
  「好吧。我又給你搜集了一些字畫和書籍,你無聊的時候可以看看。」
  
  「嗯。」
  
  「石良玉,你給我另外安排一間屋子吧。」
  
  「怎麼了?」
  
  「我想換一間。」
  
  「不喜歡這間屋子?」
  
  「住得不太習慣,想換一間。」
  
  「哦?」石良玉笑了起來,「是不是你不喜歡那種風格?沒關係,我馬上吩咐人給你換,你喜歡什麼風格?你喜歡什麼就換成什麼……」
  
  藍熙之不好再說什麼,只道:「算了,不要換了,還是就這樣吧。」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7:59 PM

第131章 遣散眾小妾
  
  石良玉是三天後才離開的。這三天裡,他每天不是和藍熙之一起練武就是帶她四處閒逛,或者和她一起欣賞書畫、彈奏琴弦,除了睡覺,兩人無時無刻不在一起。石良玉長期在軍中奔波,早已不弄琴弦,而藍熙之呆在藏書樓更無心絲竹,兩人拿了琴,才發現都已經十分生疏,好在撥弄一會兒,很快又恢復了幾分往日的技巧。
  
  藍熙之掛念著錦湘,擔憂著他的正妻進門,錦湘還會不會有好日子過。但見他絕口不提錦湘,幾番想問出口,可是,想起錦湘小心翼翼的要求自己保密,便生生忍住,沒有開口。

    第四天早上,藍熙之剛剛推開門,石良玉已經衣帽整齊地在門口等候著。
  
  這次,他穿的是一件棕色的薄袍,暗的花紋泛著微微的光彩。他滿臉的笑容,表明他心情的愉快。
  
  藍熙之上下打量他一番:「呵呵,水果男,我發現你真是帥呢。怎麼樣,去下聘心裡會不會緊張?」
  
  這聲「水果男」聽在耳朵裡,石良玉簡直是笑逐顏開:「熙之,你覺得我很帥麼?」
  
  「嗯。真的是很帥。」
  
  「熙之,我很喜歡聽你說這句話,還是老朋友有眼光啊,哈哈哈。」
  
  「呵呵,你這麼帥,一定會旗開得勝的哦!」
  
  石良玉笑道:「熙之,你把下聘當打仗啊?你等著我,我一定會旗開得勝的!」
  
  「嗯。」
  
  石良玉上馬,勒住韁繩,看著滿面微笑的藍熙之,這是從未有過的新奇的感覺:自己心儀的女子送別自己,然後,每天在家裡等自己回來!
  
  心裡有一股強烈的衝動,要跳下馬來緊緊的擁抱她一下,可是,他卻生生地克制住了這種衝動,只淡淡道:「熙之,你要等著我回來。」
  
  聽到他這種沒有任何情緒的聲音,藍熙之反倒安心了些,朝他揮揮手:「你路上小心啊。」
  
  「我會的,熙之!」
  
  走出不遠,他又停下來:「熙之,你一定要等我回來。」
  
  「你放心吧,我會等你的。」

    ***

  石良玉離開後,藍熙之又練了一會兒功,想起錦湘,立刻往她居住的院子而去。
  
  走了好一陣,才來到她的院子,卻見屋宇緊鎖,竟然一個人也沒有了。她心裡一驚,立刻返回大廳,大廳裡,幾名侍女正在灑掃。
  
  她呆了幾天後,那些侍女見她並不可怕,早已不若初見她時那般戰戰兢兢的了。
  
  她叫住領頭的那個叫做梅香的女子:「小紅到哪裡去了?」
  
  「她隨錦二夫人離開了。」
  
  「為什麼?」
  
  梅香遲疑了一下,不敢開口。
  
  藍熙之急道:「究竟是為什麼啊?」
  
  梅香不敢不答:「奴婢也知道得不很清楚,這兩天,聽姐妹們議論,說將軍要娶妻了,所以把幾房小夫人都打發走了。據說將軍給了她們每人很多錢,還給她們分別買了房子,原來侍奉她們的所有侍女也讓她們帶走繼續服侍她們,甚至允許她們今後自由另嫁他人……」
  
  「錦湘被打發到哪裡去了?」
  
  「這個,奴婢就不知道了。」



第132章 你是妻我是妾(1)
  
  藍熙之頹然坐在身後的一張椅子上,微微閉上眼睛,好一會兒才睜開:「你們的將軍要娶的是哪家的小姐?」
  
  梅香和另外幾名侍女交換了一下眼色,當初,她們還以為將軍要娶的就是這個入住他的臥室的神秘女子,沒想到,將軍卻說是到外地下聘去了。
  
  「奴婢們也不知道。將軍為了那個小姐遣散所有姬妾,肯定是非常喜歡那個女子吧……」
  
  她旁邊的一個侍女小小聲說:「估計是羯族的小姐,聽說那些異族的女子都很凶悍,不許丈夫納妾的,那位小姐估計也是特別醋妒……」
  
  藍熙之想起錦湘現在不知身在何處,簡直一點也沒有心思聽她們倆爭辯。
  
  「……我以前有個姐妹家的主人娶了異族的女子,那女子對他家裡的姬妾非打即罵,還打死了好幾個,如果將軍娶的真是異族女子,夫人們留在這裡也是受罪,還不如帶著錢離開呢,即使遇不上好的男子,至少一輩子可以豐衣足食……」
  
  藍熙之本來正在發呆,忽然聽到這句話,心裡一震,暗歎一聲,也許,離開的結果對錦湘才是最好的吧。妾可以有很多,妻子只有一個。妻子好歹還有身份地位有一定的保障,可是,妾的地位可奴可主,端看夫君寵愛與否,如果沒有夫君庇護,呆在這裡也許還不如一人獨居自在呢!
  
  打掃的侍女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退去,她慢慢站了起來,回到了房間裡。
  
  桌上攤開的嵇康就義圖在這一瞬間也失去了它的強烈的吸引力。她又看了一眼,默默的將它和其他雜物一起放好,自言自語道:唉,水果男,我實在沒有心情等那麼漫長的一段時間去喝你的喜酒了。
  
  她想起石良玉那麼期待的神情,正猶豫著要不要食言,拿起自己的劍和包袱,想了許久,才道:也罷,我就等你回來才走,你回來後,我立刻就走!
  
  她又在房間裡坐了一會兒,忽然聽到一陣混亂的腳步聲,很快,有人推開虛掩著的門,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
  
  她立即起身,除了衝進來的人,一眾侍女、僕人都惶恐地站在門口,梅香氣喘吁吁地道:「藍姑娘,我們阻攔不住二夫人……二夫人,你趕快離開,你會受到懲罰的……」
  
  藍熙之眼前一花,衝進來的人已經「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頭在地上磕得「咚咚」作響,邊磕頭邊嘶啞著聲音道:「藍姐,求求你了,不要趕我走,讓我留下吧……」
  
  一群人杵在門口,藍熙之冷靜道:「你們先下去吧!」
  
  眾人不敢違抗,梅香顫聲道:「將軍說過,誰也不許冒犯藍姑娘……」
  
  藍熙之加大了一點兒聲音:「你們各忙各的吧,這裡沒事了!」
  
  眾人再也不敢說什麼,立刻退了下去。
  
  「錦湘,你起來吧……」
  
  「不,藍姐,你不答應,錦湘就一直跪在這裡……」
  
  「你起來,無論什麼我都答應你!」
  
  藍熙之的手微一用勁,錦湘終於站了起來,她披頭散髮,雙目紅腫,額頭也在地上磕出血跡。
  
  「藍姐,你答應我,不要趕我走。你是妻,我是妾,我決不敢也不會和你爭寵……」
  
  藍熙之這幾天早已從石良玉不時的曖昧舉止和言談上有所警惕,並非是裝著不知道不瞭解的樣子,這也是她當初急於離開的原因。
  
  可是,無論是石良玉還是那些侍女都說石良玉是外出下聘去了,而且管家也已經在籌備一些婚禮的事情了,所以,她就不得不以為是自己誤會了——石良玉之所以對自己好,完全是出於舊時的情誼,而不是因為其他。
  
  如今,聽了錦湘這話,不由得張大了嘴巴:「錦湘,你在說什麼?你是不是弄錯了?石良玉外出下聘去了,還請我一個月後喝他的喜酒呢……」
  
  錦湘聲音淒涼,淚水從紅腫的眼睛裡滾出來:「我不會弄錯的,公子喜歡的一直都是您!有好幾次,他喝醉了都在叫您的名字……」
  
  「這也並不代表他不會娶別人!」
  
  「不……他只喜歡你一個人,他的正室之位一直都是替你留的!那些夫人們都說公子是迫於壓力才沒有娶正妻,只有我才知道,他是在等你。這兩年,他一直派人到江南找你……你來後,公子把自己的臥室讓給您、天天陪著您、因為您,他連那個老淫婦都拒絕了那麼快趕回來。藍姐!藍姐!這個時候,他怎麼會下聘去娶別個女子?他估計是去打仗的……他怕您離開,所以騙您。他怕您知道我的存在,怕您知道那些妾室,怕這些成為阻礙他娶你的絆腳石,所以,把我們都遣散了……可是,我不能走,離開了他,我就活不下去了……藍姐,求求您,讓我留下來吧……我只是希望一輩子能夠服侍公子,能夠在他身邊,我也會服侍您的……藍姐,錦湘只求不離開公子而已……我服侍他,願意為他做任何事情,我至少也算得他的糟糠之妾了!我怎麼能離開他?藍姐,只要你一句話,公子一定會同意的,您說什麼他都會同意的……」
  
  如陷入了一個荒唐無比又糾纏不清的夢裡,混亂之下,藍熙之竟然笑了起來。
  
  錦湘看著她發笑,呆呆地看著她,甚至忘記了哭訴。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8:00 PM

第133章 你是妻我是妾(2)
  
  藍熙之見她總算安靜了下來,才慢慢道:「錦湘,你放心,我今天就會離開的。」
  
  錦湘驚惶地拉住了她的手:「藍姐,錦湘不是在妒嫉您,也不是希望你離開!你一直愛護錦湘,你若嫁了公子,錦湘就有了庇護,終生也有依靠了……我是真心實意希望公子娶你的……」
  
  藍熙之駭然道:「錦湘,我早已嫁人了,嫁了蕭卷,收了蕭卷的鳳印……」
  
  「可是,他已經死了,不是麼?得知消息後,公子曾派了好幾撥人馬去江南找你!藍姐,公子一直都那麼喜歡你……」
  
  藍熙之截然打斷了她的話:「可是,我不喜歡他。錦湘,我從來都沒有喜歡過石良玉,無論他多喜歡我,我也不會喜歡他的。我唯一喜歡的人是蕭卷。蕭卷雖然死了,但是我這一輩子都是他的妻子,決不會再嫁給其他任何人!」
  
  錦湘怔怔地看著她,不敢再說,眼裡又掉下淚來,哽咽道:「藍姐,對不起,我真是對不起你……」
  
  「錦湘,你別這樣,你沒有對不起我,也沒有對不起任何人!唉,倒是你,你這幾年也過得不容易啊!」
  
  「藍姐,您走了,我也不敢再留在這裡了,若是公子知道我私自跑回來,又氣走了您,會殺了我的……」
  
  「不會的,他不會那樣對你的!」藍熙之微笑起來,「錦湘,倒是我對不起你,我不該來的,要是我不來,就不會給你帶來這樣多的煩惱了。你們的平靜都是我擾亂的,好在,我一走,你們自然會恢復平靜的生活的。」
  
  「藍姐,對不起……」
  
  「錦湘,你已經說了很多次對不起了。今後,你別這樣了,有時也要多替自己考慮,不要活得太委屈太辛苦了……」
  
  她拉了拉錦湘的手,提起簡單的包裹,微笑道:「錦湘,我走了,你多保重。」
  
  「藍姐,你也多保重。」



第134章 穿草鞋的公子哥(1)
  
  夏日的午後,暑氣蒸人。
  
  馬跑得一會兒,就熱得吐出白沫。這匹馬是蕭卷生前的愛馬,藍熙之一直十分珍惜它,輕輕摸摸它抖動的鬃毛,微笑道:「我們也別太辛苦了,反正也沒什麼急事,先找個陰涼的地方歇一會兒。」
  
  前面有幾棵直直的楊樹,雖然並不枝繁葉茂,但是好在幾棵挨在一起,有一片陰涼,藍熙之立刻催馬跑過去,自己坐在陰涼的地上,馬隨意在路邊啃些野草。
  
  她靠在樹上閉上眼睛,微笑著自言自語:「唉,蕭卷,我只怕是舒適的日子過久了,才出來沒多久,就覺得又辛苦又不習慣。為什麼以前我沒有這種感覺呢?還是藏書樓好啊,天天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不想看書了還可以到山上跟你說話、聊天。蕭卷,我不想遊歷天下了,我想回藏書樓了……對,我要回家了……回家又可以跟你說話了,呵呵……」
  
  風吹得楊樹葉子發出沙沙的聲音,坐了半晌,藍熙之站起身,拍拍馬,看看前面的兩條路,一條是通往不知道的自己原本打算出去徜徉的遠方,一條,是返回江南的方向。她遲疑了一會兒,搖搖頭:「蕭卷,不瞞你說,我原本是打算出來看看周邊諸國的情況,也為小皇帝多少想點辦法。可是,一個人上路我覺得好辛苦,我很想念你,我真的要回來了……呵呵……」
  
  一旦做出了選擇,上路就很輕鬆了,她想起那條開滿了雪白的花朵的野李子林蔭路,想起那片一望無際的荷塘,此刻,荷花早已盛開了吧?
  
  一路漫行,十天後的黃昏,青州已經在望。
  
  青州本來是小朝廷的領土,但是兗州刺史蘇俊作亂,守備空虛,羯族見狀趁機佔領了此地,如今,想要奪回來,那可是難上加難的事情了。
  
  為了繞過如狼似虎的羯族士兵的把守,她選擇了一條小道,準備在青州周圍隨便看看。
  
  這裡距離青州還有十幾里,過了一條小河,便是一片叢林山坡。
  
  她將馬栓在一個稍微隱蔽的地方,沿著叢林往上走,在坡上,隱隱可以看見青州城高高的城門如一個小小的黑點。她再走得幾步,忽然聽見前面的樹林裡響起輕微的悉簌的聲音,像是潛行的人貼著草葉發出的聲音。
  
  她悄然掠了過去,只見前面人影一晃,兩個拿著大刀的人趁著逐漸降臨的夜色,快步下坡,在坡角一個坑窪處牽了馬,又檢查一下馬銜著的封嘴的木片,然後往兗州城相反方向而去。
  
  這兩人顯然是打探到了什麼,要匆匆趕到哪裡去回報。
  
  藍熙之見他們的行動異常神秘,立刻回身騎了馬,用特殊的材料包裹了馬蹄,一路跟隨他們而去。
  
  那兩人的馬顯然也經過了蹄子包裹,跑得迅捷卻不發出聲音來。兩人越跑越遠,幾乎兩個時辰後才來到了一個偏僻小鎮。
  
  這個小鎮沒有一絲燈光,在黑夜裡露出一股強烈的腐屍的臭氣。
  
  羯族當初攻青州的是燕王石城。石城特別凶狠殘暴,就連羯族人也暗地裡稱他「閻王」。石城的策略是,將臨近漢朝廷的大小城鎮屠殺乾淨,最大限度消滅他們的人口和賦稅來源,以便通過青州,沿兗州繼續南下,最終滅掉偏安江南的漢朝廷。
  
  兩個人勒馬,回頭看著那名一路追蹤的人,其中一人道:「好賊子,你追了這麼久,想幹啥……」
  
  「我看你們神神秘密的,到底拿了什麼事務?我看看……」
  
  兩人大怒:「你大言不慚,什麼東西!再不滾,砍死你……」
  
  藍熙之見這二人提刀攻來,趕緊躲開,幾招之後,忽然聽得一陣風聲,一人一馬無聲來到背後,一人低喝道:「你是誰?」然後,一股劍鋒貼著自己肩頭滑過。
  
  這人想必是不習慣偷襲,故有這番提醒。藍熙之聽得那低沉的聲音好生熟悉,卻見那二人又攻了上來。
  
  「紫電」出鞘,藍熙之冷哼一聲:「你三人一起上吧……」
  
  攻向她的兩柄大刀被一柄玄鐵短劍隔開,只聽得一聲低呼:「藍熙之,是你?」
  
  她怔了一下,隨即道:「朱弦,你們怎麼在這裡?」
  
  那二人道:「朱大人……」
  
  「這裡不是說話之地,我們回去再說。」
  
  「是。」
  
  馬行到天明,終於到了兗州,進入了一座叫蘭泰的小城。
  
  蘭泰小城雖然藉藉無名,卻是一個很重要的戰略要地。原來,朱弦自平息蘇俊叛亂後,便主動要求調任邊境駐守,擔任了一名武將。
  
  青州丟失,兗州危急,朝廷就失去了一面最大的屏障,北方諸國無不摩拳擦掌,想吞下這塊肥肉。朱弦這些日子除了招募兵士外,加緊了對周圍的偵察,籌劃著如何有效守護兗州再奪回青州。
  
  城內城外守備森嚴,就地取材新加固的痕跡還很明顯,顯然是朱弦這些日子以來的作為。而小上操練的士兵一絲不苟,訓練有素。
  
  四人進了一間小屋,屋裡只有一張粗糙的木桌和幾張凳子。那兩個人,一個叫陳崇,一個叫解思安。兩人正是在青州刺探軍情和防備情況的。
  
  此行可謂大有所獲,原來,趙國皇帝石遵近日病重,確立太子的事情就提上了日程,他的本意是傾向於養子石良玉,可是,石家兄弟子侄卻傾向於石衍。為此,雙方的支持者,暗中打了起來。守備兗州的石城已經率領部分兵力趕去參戰。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8:00 PM

第135章 穿草鞋的公子哥(2)
  
  另一個消息是,對本朝也一直覬覦的魏國女主馮太后前些日子在驛館遇刺。
  
  魏國和趙國關係很好,馮太后在趙國境內遇刺,雖然只是一場驚嚇而已,並未受傷。經趙國調查,那伙刺客是鮮卑族人,顯然是為了挑撥兩國關係,從中漁利。饒是如此,馮太后也勃然大怒,對趙國的使者態度十分冷淡。
  
  這兩條消息,不禁令藍熙之又驚又喜。她又一思量,馮太后遇刺的時間正是她約石良玉去幽會的那幾天,難怪石良玉那麼早就回來了。可是,這事會是石良玉為了擺脫馮太后而策劃的嗎?如果通過這場虛驚,能就此擺脫馮太后,對於石良玉來說,倒真是一件好事。
  
  「我們一定要把握這個良機……陳崇、解思安,你們立刻去按照原計劃做好準備。」
  
  「是。」
  
  兩人退了出去。藍熙之這才看清楚,往日錦衣麗服的朱弦,現在只著一身粗布灰袍,再看下去,他腳上竟然穿的是一雙草鞋!
  
  藍熙之這一驚,簡直是非同小可。
  
  朱弦見她駭異的神情,瞪她一眼:「藍熙之,你看啥?」
  
  「你,這是朱弦麼?真沒想到朱大公子會穿成這樣!」
  
  「嘿,我看你也沒比我華麗多少嘛。」
  
  「可是,我是庶族窮人,你是士族貴公子啊,嘿嘿,我這樣穿是很正常的,而你……」
  
  朱弦傲然道:「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吃穿用度,區區小事,何必放在心上?」
  
  他一身粗布衣裳,可是他的長長的睫毛還是那樣漂亮得妖冶中又帶點天真無邪的神情,兩者形成奇異的對比。藍熙之看他幾眼,忽然道:「朱弦,你該不會是把你的家產都用在了擴充組建軍隊上了吧?」
  
  朱弦的長睫毛遮住眼簾,面上一紅:「你東問西問的幹啥?」
  
  這些年,朝中連續經歷了朱敦和蘇俊判斷,加上和邊境北方列強時斷時續的戰爭,國庫逐漸枯竭,軍費十分緊張。雖然南渡君臣不過想苟安一隅,可是,如今,在列強環伺下,連苟安都變得岌岌可危。朱弦鎮守蘭泰時,這裡軍隊不足500,城牆坍塌,兵甲不修,一片荒蕪。
  
  無奈之下,他乾脆變賣了自己名下的那份家產,加上自己的俸祿,充做軍費,粗衣粗食,修甲整兵,短短幾個月,已經將隊伍擴充到了2000人。



第136章 穿草鞋的公子哥(3)
  
  藍熙之看他的長睫毛一眨一眨的,道:「朱弦,我留下來幫你吧……」
  
  朱弦不無鄙夷地道:「這裡是戰場,你以為是寫字作畫啊,趕緊回你的藏書樓。」
  
  藍熙之冷笑一聲:「朱弦,你覺得自己很了不起麼?你別忘了,當初我們一起去錢鳳軍營時,我並沒有比你差……」
  
  「我當然記得,由於你的魯莽,你甚至差點送掉了性命。藍熙之,不要把先帝對你的縱容錯覺成自己很了不起!」
  
  藍熙之漲紅了臉:「我也救了你性命,朱弦……」
  
  「什麼也不用說了,你趕緊回去……」
  
  「我偏不走,看你能奈我何?」
  
  朱弦怒道:「藍熙之,你……」
  
  「我負責出謀劃策和一些軍事訓練。這些是我的所有盤纏,權充軍費。對了,還有,我要住一間單獨的屋子,沒有的話,就把你的讓給我!」
  
  藍熙之站起來,頭也不回地就出去了,也不管朱弦如何在身後大肆咆哮。
  
  走了半天,藍熙之大體摸清楚了蘭泰駐軍的情況,到中午,忽然覺得特別飢餓,她這才想起,自己從昨天晚上開始就沒有吃飯,今天早上和朱弦爭執,也忘了去食堂吃飯。到現在,早已飢腸轆轆。
  
  她趕緊往那間小屋走,老遠地,就看到朱弦站在門口。
  
  朱弦看她走近,板了臉冷冷道:「去吃飯吧。」
  
  藍熙之正愁找不到食堂,聽了這話,趕緊點點頭,朱弦立刻大步就走,藍熙之加快了速度,跟在他身邊。
  
  食堂的飯菜是很簡單的米飯青菜,二人去得晚,吃飯的士兵都快走光了。
  
  朱弦自己盛了一碗,藍熙之排在他身後正準備上前去盛,朱弦冷冷地將自己盛好的飯菜遞給她:「吃吧。」
  
  「哼,我為什麼要吃你的?我自己不曉得盛啊?」
  
  藍熙之白他一眼,上前一步,舀了滿滿一碗飯菜,端了走到一張桌上,不管不顧的大吃起來。
  
  朱弦也端了碗在她對面坐下,大吃起來。
  
  藍熙之邊吃邊四處看看,轉眼,忽見朱弦也正風捲殘雲般大吃,臉上還粘了顆飯粒,她連看幾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你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
  
  藍熙之也不回答,低下頭又吃起飯來。朱弦白她幾眼,不知怎地,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藍熙之想起他昨夜和陳崇、解思安等人的探討,以及今天白天所見的他和士兵們的相處,簡直可以稱得上融洽無間,平易近人。她不禁道:「朱弦,你不是一直瞧不起庶族麼?為什麼對陳崇他們又那麼客氣?」
  
  「誰說我瞧不起庶族了?」
  
  「你曾燒了某位貴妃的兄弟坐過的椅子……」
  
  「因為這小子憑借裙帶關係,無惡不作,是個卑鄙小人。我只燒過他一個人坐的椅子!」
  
  藍熙之想起那次在寒山寺,他對自己的「撤座燒椅」的惡形惡狀,眉毛忍不住抖動幾下:「嘿,那你對我的態度……」
  
  朱弦看看她滿滿的一碗飯已經顆粒無剩了,悠然道:「因為你吃得太多,我怕你吃光了蘭泰本來就緊張的軍糧……」
  
  他的長睫毛眨得水汪汪的大眼睛是那麼天真,那麼無辜,藍熙之心裡忽然有股強烈的衝動,要伸出手來一拳將他的臉打腫打開花,再將他長長的睫毛一根根拔掉……可是,她終於還是沒有伸出手來,心裡默念三聲,一口氣喝光了也許是朱弦給她盛在旁邊的一碗湯,站起身來,惡狠狠道:「走,開工了,朱弦,你不要借口吃飯就吃很久!你這是偷懶!」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8:03 PM

第137章 穿草鞋的公子哥(4)
  
  半月後的一個晚上,藍熙之像往常一樣走進食堂,忽然發現今天的飯菜裡居然有兩片大肉。
  
  自來到蘭泰之後,她還從未沾過葷腥,她一見這兩片薄得不能再薄的大肉,簡直喜出望外。
  
  她興沖沖的端了飯碗走到常坐的那張桌子上,一會兒,朱弦也端了飯碗走過來。
  
  她美滋滋地吃了第一片肉才道:「朱弦,今天是什麼日子?居然有肉吃?」
  
  「說來也巧,今天軍中有十五個人同一天過生日,所以,廚房加了一點菜。」
  
  「哦,原來是這樣啊,過生日真好,呵呵。」
  
  說話間,她的第二片薄薄的肉也已經吃完了。
  
  朱弦忽然道:「藍熙之,你什麼時候過生日?」
  
  「我麼?」藍熙之想了想才道:「我的生日早過了。」
  
  在蕭卷之前,她從來沒有過過生日,在蕭卷之後,她也沒有再過過生日。
  
  「哦,那明年過吧。對了,你多少歲了?」
  
  藍熙之笑了起來:「呵呵,朱弦,你真把我問住了。我師父收養我時,說我那會兒個子特小看起來像三歲,可是說話很清楚看起來又像六歲,所以估計我的年齡在3-6歲之間。她也無法確定究竟是幾歲。如今,二十年過去了,我自己都說不清楚自己到底多少歲……」
  
  心裡湧起一種異常陌生的淡淡的心疼的感覺,朱弦看著她,下意識地將自己碗裡的兩片肉挾到她碗裡。
  
  「哎,桃花眼,你幹啥?」
  
  朱弦眨眨眼睛:「說不定,你那時不是3-6歲,也許是300-600歲,你是千年老妖……我先賄賂你一下,免得你做妖法害我……」
  
  藍熙之的眼裡簡直要冒出火箭來射死他,低下頭,狠狠地挾了那兩片肉送到嘴巴裡,再狠狠地嚼,就彷彿那是朱弦的那雙可惡的眼珠子……
  
  朱弦看著她恨恨的樣子,笑了起來:「藍熙之,明年你生日時,我請你吃一頓好的。」
  
  「朱公子會有這麼好心?該不會是我一上桌,立刻就喊人撤我的位子燒我坐過的椅子吧?」她冷笑一聲,「你忘了我的血液還是低賤的庶族了?」
  
  朱弦若有所思道:「原來,你一直在記恨!」
  
  「對,我一直在記恨,我就是這麼個人。」
  
  「所以,我也沒有說錯,你就是個千年老妖……只有妖女才會將這種芝麻綠豆的小事斤斤計較一輩子……」
  
  藍熙之怒不可遏地喝光了一大碗湯,將顆粒不剩的空碗推在桌子中間,也不理睬他,轉身就走了。
  
  朱弦看著她怒氣沖沖的背影,怎麼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第138章 纏綿在老淫婦身邊
  
  石良玉和司徒子都以及他隨身的十七精騎離開京城,往自己的封地飛奔。
  
  司徒子都道:「石遵真是個卑鄙小人,不但出爾反爾,竟然還使出這樣的陰招……」
  
  這次,石良玉的確不是去下聘,而是應昭去京城商議立儲的事情。
  
  石遵登上寶座,石良玉立下大功,所以,他早已承諾將養子石良玉立為太子。可是,由於宗室反對,石遵便在石良玉和侄子石衍之間搖擺不定。後來,石遵乾脆決定,以軍功決定太子歸屬,於是,上個月石良玉大敗匈奴,掃除了趙國邊境最大的一股威脅,按理便該被立為太子。
  
  這次進京,石良玉原本滿懷希望,可是,石遵不但沒有踐約,反而迫於宗室的壓力更加模稜兩可,態度曖昧。就在進京的當晚,石衍兄弟再次設計合謀除掉石良玉,幸得一黃門宦官通風報信,石良玉早做準備,才僥倖逃脫。
  
  石良玉早已疑心石遵知情,但是石遵卻一付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秘密安慰了石良玉一番,一再向他做出承諾,隨後改令石良玉和石衍分別攻襄城和兗州,誰先拿下,誰就被立為太子。
  
  石遵原本就是個淫暴無常之人,石良玉早已知道他的出爾反爾,為安全計,很快撤離了長安,往回趕。
  
  司徒子都道:「我們得趕緊進軍襄城,襄城有燕國駐軍,不好對付。兗州防備空虛,如果石衍搶先攻下,我們就會棋差一著。拿下襄城,你也未必能被立為太子。可是,不拿下襄城,我們就是死路一條……」
  
  石良玉點點頭:「你率大軍先走,我得回去看看。」
  
  司徒子都知道他掛念著藍熙之,便道:「你快去快回,這場硬仗可少不了你。」
  
  遠遠的,大門已經在望。
  
  忽然想到藍熙之,憤怒、恐懼、失望、疲倦等等情緒慢慢的開始淡化下去,石良玉看著越來越近的宅院,不由得微笑起來。
  
  管家、侍女、僕人們分列兩旁,一個個臉色十分不安。
  
  石良玉從自己空蕩蕩的臥室裡走出來,像突然掉進了一個寒冷的冰窖,渾身上下都是冷的。
  
  「藍熙之呢?她到哪裡去了?」
  
  管家囁嚅道:「是二夫人……」
  
  「二夫人?」
  
  「是妾身……」
  
  一個窈窕的身影從暗處走來,眼睛紅腫,臉色蒼白:「公子,我違背了您的命令,又回來了!」
  
  「你見過藍熙之了?」
  
  「對,我見過她了。」
  
  石良玉的聲音疲倦又空洞:「好了,你們都下去吧。」
  
  眾人小心翼翼地退下,錦湘依舊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
  
  石良玉轉身,拖著疲倦的雙腿往裡面走。
  
  她忽然跑上前幾步,拉住了石良玉的胳膊:「公子,我不是故意要那麼做的,我只是很傷心,您原諒我吧……」
  
  「錦湘,你回去吧,我沒有怪你……」
  
  「不,公子一定在心裡責怪錦湘!當初,我跟公子離開江南時,你是無論如何也不答應的,是我偷偷跟著你,跟了很遠……這些年,我過得很幸福,可是,為什麼藍姐一來,我就必須離開自己的家離開自己的丈夫?」
  
  「錦湘,這不關藍熙之的事……」
  
  「怎麼不關她的事?她沒來之前,你對我最好,可是,她一來,我連在這裡呆下去的權利也沒有了……」
  
  「錦湘,你該知道,我這幾年都沒怎麼進過你的房間!不止你,那兩個女子的房間我更是一次都沒有進去過……」
  
  「那是你纏綿在那個老淫婦身邊,怎麼顧得上我們?」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8:03 PM

第139章 欺騙和食言
  
  石良玉就像被誰用重錘狠狠地敲了一下,臉色蒼白得可怕,嘴裡喘著粗氣。錦湘自知失言,低著頭,不敢看他可怕的臉色。
  
  過了好一會兒,石良玉才低聲道:「錦湘,你在患難中陪伴我照顧我,我虧欠你很多!我希望你能生活得更好,遇到更合適的人,而不是一直這樣被我耽誤,耗費青春……」
  
  「你是怕耽誤我的青春還是你的青春?藍熙之沒出現之前,你怎麼沒有這樣絕情?」
  
  「對,是我自私!我怕她知道我已經有了妾室,自己最後一絲希望也沒有了……」
  
  「你還沒娶就怕成這樣?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為什麼藍熙之就那麼特殊?」
  
  石良玉疲倦地靠在門上,看著一向溫順的錦湘憤怒悲傷得微微有些扭曲的面孔。這幾年中,他極少和她相處,一直都不瞭解她。他聽得她的聲音尖銳而淒厲:「我陪你患難與共,雖然不敢自認糟糠之妻,可是至少算得上你的糟糠之妾吧?你怎能如此負心薄情將我趕出家門?」
  
  「我不是趕你走……」
  
  「不是?你認為不是?你給我買了大房子,給了很多錢財珠寶,又讓很多僕人服侍我、允許我遇見合適的人可以再嫁……你做了這些,就認為不是趕我走了?」
  
  「錦湘,我遣散你們還有個原因,我的政敵越來越多,這宅子越來越不安全……」
  
  「公子,你的借口越來越冠冕堂皇了!既然那麼不安全,你為什麼又要將藍熙之留在這裡?」
  
  石良玉無言以答,好一會兒才低聲道:「錦湘,我想不到如何才能做得更好了……」
  
  錦湘斷然道:「無論你做得多好都沒用。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要讓我離開這裡也可以,你殺了我,將我的屍體扔出去……」
  
  石良玉搖搖頭,直起身,走進了房間。
  
  錦湘在他身後嘶聲道:「藍熙之早已嫁了蕭卷,她說她這一輩子再也不會嫁給其他任何人了,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石良玉頹然躺在床上,閉著眼睛一動也沒動。
  
  門邊一陣嗚咽,許久後,錦湘才離開了。
  
  待周圍徹底平靜下來,石良玉才起身,點了盞燈。書桌上,那幅嵇康的真跡和嵇康就義圖都好好放著,他再看看旁邊,那個包裹原樣擺放,甚至沒有打開過的痕跡。那是自己送給藍熙之的禮物,她連拆開來看一眼都沒有。
  
  無邊的孤獨籠罩在眼前、心裡,他在黑夜裡慘笑一聲:「藍熙之,你明明親口答應等我回來!終究,你還是和其他人一樣,欺騙我!對我食言!你也和其他人一樣!」



第140章 火海和大屠殺
  
  這一夜,輾轉許久石良玉才朦朧入睡。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被一陣敲門聲驚醒,接著,是一名叫做張康的侍衛慌亂的聲音:「將軍……快起來……」
  
  石良玉翻身起床,拿起床頭的大刀:「發生什麼事情了?」
  
  「邯鄲城被攻破了,我們被包圍了……」
  
  石良玉走出門口,外面火光沖天,諾大的宅院完全陷入了一片熊熊的火海之中。
  
  「是哪路人馬?」
  
  「是石家兄弟的聯軍……」
  
  原來,石氏宗族見石遵還是沒有下定確定石衍為太子的決心,又心知肚明石遵對石良玉做過的承諾,生怕這個外姓人終究坐上「太子」寶座,所以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以石衍為首的幾個親王暗中聯合起來,連夜率兵趕到石良玉的封地,想一舉將他剿滅。
  
  大軍主力已隨司徒子都進軍襄城,邯鄲只有八百守軍。這八百守軍已被消滅殆盡,此刻,幾千大軍已經殺進石良玉府邸。
  
  熊熊的火光裡,一片呼天搶地,守衛、僕人、侍女一個個往血泊中倒去。
  
  「將軍,快走……」
  
  張康牽過他的「颯露紫」,石良玉翻身上馬,忽然想起錦湘,立刻道:「你們快跟我來……」
  
  往日精緻的別院,花木摧折,嚎哭震天,完全成了一片人間地獄……
  
  幾名羯族士兵拖著衣衫不整的錦湘,滿臉淫笑,上下其手。
  
  「二夫人、二夫人……」
  
  小紅欲上前護衛她,一名士兵一刀砍下去,小紅退後幾步才倒在地上,胸前一股血泉噴出,來不及哼一聲就氣絕身亡。
  
  「小紅……」
  
  錦湘拚命掙扎哭喊,一個士兵哈哈大笑著往她的胸口一抓,胸前的大幅衣襟立刻被撕爛……
  
  石良玉目眥盡裂,揮舞大刀砍殺過來,嘶聲道:「錦湘……」
  
  「公子,你來了……你來救我了……」
  
  錦湘的臉上浮起深深的笑容,拚命一掙扎,居然掙脫了兩名拉著她手臂的士兵的手,拚命向石良玉跑去。
  
  「公子……」
  
  「錦湘!」
  
  一名士兵衝上來,一刀向錦湘背後砍去。
  
  「錦湘……」
  
  錦湘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石良玉拚命砍殺著,可是,圍上來的士兵已經越來越多。熊熊燃燒的屋宇塌下一角,錦湘的身子立刻陷入了一片火海……
  
  「將軍,快走,再遲就來不及了……」
  
  十七精騎只剩幾名,張康和另外一名侍衛強行抓了幾欲瘋狂的石良玉推到馬上,在馬屁股上重重一刀背,「颯露紫」慘叫一聲,發瘋般向外衝去……
  
  黎明的微光向死亡一樣在東方的天空眨著鬼眼。
  
  石良玉癱坐地上,「颯露紫」吐著白沫。
  
  他全身上下受了多處創傷,最嚴重的是奔逃出城時,一箭射中了他的左肋。
  
  受傷同樣不輕的張康掙扎著跪在地上,幫他把深深沒入骨髓的利箭拔出,撕了幅衣襟給他包紮好。
  
  錦湘的屍體已經在火海裡化為灰燼,十七名精騎只剩下張康一人。這十七人,幾年來隨他征戰,多次護著他出生入死,他和他們情如兄弟,如今,他們的屍體也和錦湘一樣,都在那場熊熊大火中化成灰燼了……
  
  石良玉匍匐在地,看著遠方邯鄲城裡隱隱的火光,低嚎的聲音像一隻垂死掙扎的野獸:「總有一天,我要滅絕石氏,殺光你們這些羯族人……」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8:04 PM

第141章 太子府的女囚徒(1)
  
  「興武侯」征虜大將軍的封地被偷襲,宅院化為火海,家眷奴僕死絕,只得他隻身逃脫,滿朝震驚。眾人都心知肚明是石衍等宗族聯軍所為,石遵也大為恐慌,趕緊下令誅殺了一批沒多大干係的大臣,說是要為石良玉謀反昭雪,然後,又在京城賞賜他一棟大宅子。
  
  石良玉自然知道他此舉不過是忌憚自己還有大軍在手,因此,也不回京,直接奔赴襄城,這時,司徒子都已經指揮大軍和燕國初次交手,取得了一場小小的勝利。
  
  石良玉僥倖逃脫,石衍又怒又恨又無可奈何,趕緊出兵兗州。上次,石遵是在滿朝文武前宣佈,他和石良玉誰先拿下規定的城,誰就做儲君。如果這次叫石良玉先拿下襄城,只怕自己再也無力回天了。
  
  蘇俊叛亂後,兗州守備形同虛設,石衍原本以為可以一舉拿下,沒想到兗州一萬大軍奮起抵抗,連攻半月不下,一個晚上,忽然從側翼趕來一股約莫2000人的隊伍,將他的大軍殺了個措手不及。這時,兗州城內大軍趁機衝出來,裡應外合,殺得石衍大敗而歸。
  
  與此同時,取襄城的石良玉卻大敗燕國軍隊,斬首兩萬餘人,燕國不得不退守,繼續北上。
  
  趙國在長安長期承匈奴暴戾之氣,石遵在此弒父弒兄,深感不吉,久聞襄城富庶,早有遷都之意,聽聞拿下襄城,龍顏大悅,對石良玉道:「石衍這個廢物大敗而歸,你不如趁此機會南下,蕩平兗州,將南朝軍隊趕出去,我羯族風水好遷移襄城。這是你立太子前的最後一戰了,相信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敢對你的儲君身份說三道四了。」
  
  石良玉得令,只得繼續南下攻兗州。
  
  這幾年中,石良玉從來不曾和南朝軍隊交手,但是,深知小朝廷先天不足,加上幾次叛亂,早已元氣大傷,無力回天,除了十分重要的關口外,很多地方守備不足。
  
  兗州經歷蘇俊叛亂後,居民大量外逃,耕地荒蕪,商業盡廢,兵員不足,廷來不及補充,目前只得萬餘人守城,和石衍交戰又折損了一兩千人。但是,當石良玉得知石衍大敗是因為一支神秘先鋒偷襲,內外夾擊的原因後,就改變了策略。大軍一到,並不急於出手,而是圍而不攻,靜觀其變。
  
  這天,朱弦召集了軍中將領議事,藍熙之也坐在一邊。
  
  「羯族將領這次圍而不攻,意在拖垮兗州,等糧草不繼,自然不功而破……」
  
  「大軍封鎖下,不要說兗州,就連蘭泰也無法買到所需要的糧草……」
  
  「這位將領是誰?」
  
  「只聽說是他們故去老皇帝的義孫,被封『興武』侯……」
  
  藍熙之道:「興武侯?」
  
  朱弦看著藍熙之:「你知道這個人?」
  
  「就是石良玉。他離開江南和司徒子都一起投靠羯族,打了很多勝仗。」
  
  「原來如此!」
  
  眾人散去,朱弦看看藍熙之。她身上的便裝還是出門後買的兩套,幾個月摸爬滾打下來,早已陳舊不堪,袖子都快磨破了。軍中經費越來越緊張,尤其是支援兗州後,蘭泰的糧草已經無多,更無力為士兵添置衣服了。
  
  他長吁一口氣:「藍熙之,你回藏書樓吧。」
  
  「朱弦,上次突襲兗州,我立了大功。沒問你要嘉獎就不錯了,現在,你有什麼權利趕我走?」
  
  「先帝臨終前托我照顧你,我就有義務和權利保證你的安全。」
  
  「誰要你照顧了?你照顧好自己就不錯了。」
  
  「藍熙之,你這樣頑固,先帝泉下有知也會不安的……」
  
  藍熙之沉默下來,好一會兒才道:「朱弦,我接受了蕭卷的鳳印,早已把他的弟弟當成了自己的弟弟,至少,不應辜負他叫我的那聲『大嫂』!再說,我這次北上遊歷,雖然只有幾個月,可是,一路上,北人只知有趙國,不知有南朝。異族政權每占一地便是瘋狂的殺戮,很多城市十室九空,現在匈奴、鮮卑、羯族、羌族、氐族、燕族、魏國等等異族政權林立,如果沒有這個脆弱不堪的南朝支撐,只怕漢人、漢文化某一天會被屠殺殆盡,滅種失傳……」
  
  朱弦聳然動容,許久才點點頭:「好,藍熙之,你留下吧。我父親也正在朝中設法,希望我們能度過這次難關。」



第142章 太子府的女囚徒(2)
  
  石良玉依舊悠閒地執行著圍而不功的戰略,兗州城裡卻亂成了一鍋粥。
  
  和石衍大戰後,還來不及補給,石良玉的大軍已經趕到,首先截斷了通往朝廷的補給路線。半月下來,大軍已經糧草皆絕。
  
  蘭泰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
  
  這次,石良玉大軍壓境,兗州刺史死守不出,如果單以蘭泰這2000人想偷襲取勝,無疑是以卵擊石。這些日子,朱弦都急得嘴上起泡了,也想不出什麼可以解圍的方法。
  
  晚飯已經上桌,是一碗只見幾顆米粒的稀粥。
  
  朱弦喝了一口,看對面的藍熙之,她的那碗粥早已見底,飢餓的雙眼四處看看。她的袖子已經全磨破了,一臉的菜色。
  
  他暗歎一聲,將自己的碗推給她:「藍熙之,你喝吧,我不餓。」
  
  藍熙之將碗推還給他,瞪他一眼:「呵呵,你怎麼會不餓?我都飢腸轆轆呢。」
  
  朱弦又將碗推給她,柔聲道:「藍熙之,你喝吧。等我們熬過了這場戰爭,我一定弄一頓很豐盛的大餐給你吃,你想吃什麼就有什麼。」
  
  藍熙之第一次聽他這樣柔聲說話,嚇了一跳:「呵呵呵,你自己煮?」
  
  「自己煮也無妨。」
  
  「藍熙之,我今晚要潛入兗州城,和刺史商議一下,這樣等死也不是辦法……」
  
  藍熙之點點頭:「好吧,你率軍去吧,蘭泰這裡就放心交給我好了。」
  
  「藍熙之,若兗州失守,蘭泰也不必守了,你們要趕快撤離,以後再想辦法。我給你留下了300人馬,你們要早做準備,避開羯族軍隊。」
  
  「好的,朱弦,你也保重。」
  
  朱弦尚未進入城裡,石良玉已經發動了攻擊。此時,正是兗州軍民奄奄一息,最膽戰心驚的時候,守城的士兵餓得無力阻擋如狼似虎的羯族悍兵猛將,經過一番廝殺,很快節節敗退。
  
  羯族士兵已經開始用了城梯強攻,無數火把滾落,城內外頓時火光沖天。
  
  石良玉騎在馬上,悠閒地看著兗州城門的混亂和廝殺,忽見十幾騎快馬從後面殺來。他仔細一看,只見為首那名所向披靡的粗袍將領好生眼熟。
  
  這時,他身邊的司徒子都也發現了此人,也驚訝不已地看著這個人。
  
  石良玉長長吐出一口氣來:「是朱弦!原來,隱在蘭泰練兵的神秘人就是朱弦。」
  
  父母家人慘死的情景歷歷在目,司徒子都咬緊了牙關:「良玉,我們復仇的機會終於來了……」
  
  「我等這一天也等了很久了。」
  
  說話間,朱弦已經衝殺過來,他也看見了石良玉和司徒子都二人。
  
  「朱弦,久違了。」
  
  「久違了,石良玉、司徒子都……」
  
  三人相遇,司徒子都武藝低微,箭不能穿靶,石良玉雖然已經有了幾分武藝,可是哪裡是朱弦對手?幾招後,兩人已不能支,眾精兵圍了上來,石良玉一揮手:「力斬朱弦者,獎賞加三級……」
  
  此令一下,眾人立刻蜂擁而上。朱弦在越來越密集的包圍裡殺開一條血路,也顧不得理會二人,拍馬就往城裡沖。
  
  石良玉取過一支弓,張開就向朱弦射去,正射中朱弦的坐騎,坐騎後腿一蹬,朱弦已飛身掠起,借這一力躍上了牆頭,跳將下去。
  
  司徒子都不無失望:「這樣也能讓他跑了?」
  
  石良玉笑起來:「他自己跳進城裡送死,怎麼跑得了?我們現在只管甕中捉鱉就可以了。」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8:04 PM

第143章 太子府的女囚徒(3)
  
  激戰快到天明時,石良玉忽道:「不好,朱弦逃跑了……」
  
  司徒子都趕緊道:「他怎麼跑得了?」
  
  「這道城門廝殺聲越來越弱,而南門越來越強……」
  
  「南門也有重兵把守呀?」
  
  「朱弦詭計多端,他帶了十幾騎拖住了我們的注意,估計還有大隊從南門接應,快追……」
  
  援兵趕到南門,果見南門外面的羯族守軍已被衝散,死傷無數,朱弦已經率領城內殘餘的三千多人馬逃走……
  
  雖然兗州城破,大功告成,石良玉卻沒有多大喜色,立刻道:「傳令下去,進攻蘭泰,將朱弦的老巢踏平……」

    ***

  朱弦剛一離開,藍熙之立刻和陳崇、解思安等人商議,整合兵馬,或支援兗州,或撤離此地。覆巢之下,必無完卵,一旦兗州城破,蘭泰必將不保。
  
  兗州城沖天的火光,表明早已城破,藍熙之心裡一沉,知道這300人馬趕去只是送死,三人商議後,一致決定繞道奔赴另一個本朝州郡。
  
  午時,這支急奔的隊伍被突然趕來的羯族大軍包圍。
  
  衡量了一下雙方太過懸殊的勢力,藍熙之已知今日不得倖免,提了「紫電」騎在大黃馬上拚命廝殺。可是,她和眾人都太餓了,長久的飢餓嚴重地消耗了他們的力氣。在羯族大軍的包圍下,戰死的人越來越多,逐漸地,就只剩下她和陳崇、解思安等七八個人了。
  
  陳崇邊戰邊退,衝過重圍來到她身邊,揮刀護著她和她的馬,急忙道:「你快走……」
  
  藍熙之無暇回答,一劍刺向左邊的一名羯族士兵,手幾乎軟得再也握不住劍。
  
  又有兩柄大刀向她砍來,她險險避開,忽然聽得一聲大喝:「住手!」
  
  這聲大喝後,羯族士兵立刻後退、停下。
  
  藍熙之等人被圍在場中,她頭眼昏花地轉了個方向,只見前面的一匹馬上,一個青年男子腳蹬靴子,一身羯族戎裝,身後一桿旗上繡著「征虜將軍」,正是石良玉。
  
  石良玉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神又驚訝又傷心又憤怒:「藍熙之,你幾時變成了朱弦的爪牙?」
  
  藍熙之沒有作聲。
  
  石良玉冷笑一聲:「藍熙之,原來你食言離開,就是為了趕來幫朱弦對付我!」
  
  藍熙之還是沒有作聲,握劍的手微微有些發抖。
  
  「你是為了幫朱弦還是為了幫蕭卷守護他家不堪一擊的江山?」
  
  藍熙之依舊沒有作聲。
  
  一個士兵上前道:「將軍,要不要都就地殺了?」
  
  「不用,將這幾名俘虜押解回去,等候發落。」



第144章 太子府的女囚徒(4)
  
  火辣辣的秋陽照在頭頂,今年最後的炎熱似乎集中在了同一天爆發。
  
  大軍歡欣鼓舞往京城進發,其餘的戰俘全被殺死,只載著繳獲的戰利品和幾輛囚車轆轤地揚起滿天的塵土。
  
  陳崇、解思安等人被關在一輛大囚車上,擁擠得身都轉不了;藍熙之獨自一人被關在一輛小囚車上,蜷縮著靠在囚車後背,亂蓬蓬的頭髮遮住了耷拉著的面頰,也不知道是昏迷還是醒著。
  
  在飢餓和焦渴的雙重煎熬下,眾人幾乎快要暈過去了。
  
  「水……快給我們水……」
  
  陳崇無力地拍打著囚車。一個士兵白他一眼,終於拿了個水囊,遞給眾人分著喝。
  
  陳崇喝了點水,趴在囚車的門框上,看看另一輛囚車上的藍熙之,吼道:「她還沒有喝水……」
  
  一個士兵一鞭抽在他的臉上,「你找死啊?」
  
  他話音剛落,忽見司徒子都策馬而來,手裡端著一袋水和一些乾糧。
  
  「司徒將軍,你幹啥?」
  
  「走開!」
  
  「將軍嚴令,誰都不許接近那個俘虜……」
  
  司徒子都一把推開他:「滾開!」
  
  那個士兵凶狠地瞪著他,卻不敢反抗。司徒子都將水袋送到藍熙之面前,她卻沒有絲毫動靜。
  
  「偷,快偷……」
  
  他大吼一聲,將手伸進囚車裡,搖搖藍熙之:「藍熙之……你快醒醒……」
  
  他正搖著,忽然手一抖,水袋已經被人打翻在地。
  
  司徒子都起身,怒不可遏地看著趕來的石良玉:「你要幹什麼?你怎能這樣對待她?」
  
  石良玉冷笑一聲:「我怎麼對待她了?所有的敵人都是這種待遇,她憑什麼就能特殊?」
  
  「她不是敵人,她是藍熙之!」
  
  「她幫著朱弦對付我,你看到的……」
  
  司徒子都提刀就往囚車上砍:「石良玉,你瘋了!如果她都是我們的敵人,那全世界的人都是我們的敵人了……」
  
  「你才瘋了,你快滾開……」
  
  石良玉一掌打去,司徒子都承受不住,立刻滾在地上。
  
  兩名士兵上前拉住了司徒子都,石良玉冷冷道:「帶他下去。」
  
  「石良玉,你瘋了,你會後悔的……」
  
  石良玉聽著他大聲嘶喊,冷冷道:「我為什麼要後悔?我現在正痛快著呢!」
  
  囚車仍然隨著大軍在塵土中顛簸。陽光如火烤一般,豆大的汗珠順著石良玉的臉大顆大顆往下滴。
  
  剛剛的激烈爭吵並未讓藍熙之睜開眼睛,被司徒子都拔開的亂髮下,石良玉清楚的看見,她的嘴唇已經開始皴裂,瘦小之極的身子蜷縮成一團,臉上是一種越來越可怕的死灰。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8:05 PM

第145章 愛與愛的囚徒(1)
  
  他連看幾眼,心裡忽然一抖,低喝一聲:「偷!」
  
  車子停下,他跳下馬來,撲了過去打開囚車,抱住她,摸摸她的鼻息,她已經完全昏迷過去了。
  
  「快拿水來,拿吃的東西來……」
  
  水囊放在她的唇邊,她已經喝不下去。他自己含了一大口水,掰開她的嘴巴就往裡灌,好一會兒,他才聽得她喉嚨之間咕隆一聲,將水嚥了下去。
  
  他鬆了口氣,又餵了她一點東西,她也慢慢嚥了下去。
  
  這時,她才勉強睜開眼睛來,看看石良玉,恍若夢裡,聲音微弱:「謝謝你,石良玉……」
  
  石良玉笑起來:「謝我?謝我這樣折磨你?」
  
  他手一鬆,冷冷地將她放在囚車裡。她的頭靠在囚車欄杆上,臉上依舊是可怕的死灰一般的顏色。石良玉狠狠心正要上馬,心裡卻疼痛得異常厲害,他轉過身,一把將她抱在懷裡,上了馬,催馬就跑,將大軍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司徒子都掙脫兩名士兵,再次趕來時,只見囚車空空,連石良玉都沒了蹤影。
  
  秋陽一落坡,夜風就有了微微的涼意。
  
  前面是一條渾濁的小河,河邊是一片亂糟糟的草地,幾棵大柳樹不時掉下一些泛黃的葉子。
  
  藍熙之躺在草地上,閉著眼睛,幾乎睡了過去。
  
  石良玉坐在她身邊,看看遠方,又看看她破舊的衣服,看看她灰白的臉色轉成深深的菜色,經歷了相當一段時間的飢餓,她已經瘦骨嶙峋了。
  
  他在她身邊躺下,伸手理理她亂蓬蓬的頭髮,緩緩道:「熙之,你答應過等我回來,為什麼又要反悔?」
  
  她不言不語,可是她就在自己身邊,伸手就可以抱在懷裡。他想起那天晚上那種慘絕人寰的大屠殺,又暗暗鬆了口氣:「幸好你離開了,不然,也許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心裡的恐懼加重,他下意識地伸手將她抱在懷裡,低聲道:「熙之,我本來有點恨你的,可是,我現在一點也不恨你了。」
  
  藍熙之依舊一動不動的,好像是睡著了。
  
  躺了好一會兒,石良玉吹了聲口哨,在河邊吃草的「颯露紫」跑了過來,他起身抱起了藍熙之,在她耳邊道:「熙之,為了彌補你的食言,你再也不許離開我了……」
  
  藍熙之仍然沒有睜開眼睛。
  
  其實她早已醒來,可是,她不願意在這種渾身無力的情況下面對石良玉,就如她萬萬沒想到自己會成為石良玉的俘虜一樣。
  
  所以她一直裝著熟睡的樣子,打算等恢復幾分力氣後,再想法救下陳崇、解思安等人一起離開。她本來擔心朱弦的安危,但是第一眼看到石良玉時,她已經從他的眼神裡猜測出朱弦已經脫險了,不然,他不會如此憤怒的。
  
  「颯露紫」連夜趕路。
  
  越來越深沉的夜色裡,石良玉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經歷了這許多可怕的事情後,幸好還有懷裡這個溫暖的身子在如此真切的提醒自己,自己還可以把握、還可以擁有。
  
  他臉上的笑意越深,就越是用力的抱緊她,忽然聽得一聲細細的呻吟:「唉,痛死我了……」
  
  他的手鬆開一點兒,下巴在她亂蓬蓬的頭髮上輕輕磨蹭:「熙之,你醒啦?」
  
  藍熙之沒有作聲,他的親暱的舉止和口吻令她異常難受,她又閉上眼睛,裝睡著了。



第146章 愛與愛的囚徒(2)
  
  藍熙之沒有作聲,他的親暱的舉止和口吻令她異常難受,她又閉上眼睛,裝睡著了。
  
  石良玉知她不想面對自己,也不強迫她,又將她稍微抱緊了一點兒,低聲道:「風有點涼,你別著涼了。」
  
  幾天後,石良玉率軍抵達京城。
  
  石良玉並未即刻入宮,而是先回自己的那棟宅院。
  
  這棟豪宅,石良玉也是第一次來,但是,之前,他已經差了一名侍衛先趕回去佈置安排。如今,剛一踏進這宅院,就發現已經弄得非常整齊了。
  
  藍熙之跟在他身邊,穿過重重院落,來到主人的大客廳。
  
  廳裡燈火輝煌,飯桌上擺了滿滿一大桌子美味佳餚。
  
  軍中勞頓已久,兩人坐下,石良玉道:「熙之,吃飯吧。」
  
  藍熙之不待他吩咐,早已大吃大喝起來。石良玉微笑著看著她,將記憶中她喜歡的菜的種類一一轉移到她的面前。藍熙之也不客氣,拚命的吃喝好一會兒,才悶悶道:「我困了,要休息了。」
  
  「好,你去休息吧。我帶你去屋子。」
  
  藍熙之進了臥室,石良玉說了一聲「熙之,你好好休息吧」,見藍熙之沒有回答,也不再說什麼,伸手將房門拉上,離開了。
  
  藍熙之躺在那張寬大舒適的床上,環顧四周,才發現這屋子很大,裡面一應俱全。她再往後看,只見後面連接著一間精巧的小屋。她起身走過去,小屋裡是一排衣櫃,櫃子裡滿是簇新的各種式樣的衣服,然後,小屋的拐角處,還有間更小的屋子,裡面點著燈,有一個精巧的馬桶!
  
  她心裡一動,快步跑到門口,伸手一拉門,發現門已經從外面鎖上了。
  
  再看看窗戶,唯一的一扇窗戶已經被釘死,又另開了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窗子,算是可以透透氣。
  
  自己竟然被石良玉軟禁了起來!
  
  她的「紫電」在被俘時,被石良玉拿走,一直沒有歸還,而大黃馬雖然還活著,可是那些天,石良玉一直和她共乘一騎,她根本沒有機會得知大黃馬到底被送到哪裡去了。
  
  腦子裡變得亂糟糟的,她吹滅燈,又躺回床上,睜大眼睛看看天花板又看看那個氣孔一般的窗戶,黑暗中,努力回想蕭卷的臉,卻始終都模糊成一團。
  
  以前心緒煩亂的時候,一想到蕭卷,就總會慢慢平靜下來,可是今晚,自己被關在這陌生的地方,大黃馬和「紫電」都不在身邊,蕭卷的臉也想不清楚,心裡更是說不出的慌亂。
  
  「唉,蕭卷,我第一次和石良玉交手,就成為了階下囚,看來,我以前真是高估自己啦。朱弦說得對,以前可能都是你在縱容我!打敗朱敦其實都是你指揮全局,我還以為自己很不錯呢!唉!我要是一直沒有離開藏書樓該多好啊,現在,要怎麼樣才能回去啊!」
  
  也不知過了多久,藍熙之只覺得眼睛都睜痛了,又疲倦的閉上眼睛。昏昏沉沉中,忽然聽得門邊一陣奇怪的聲音。她警惕地悄悄坐起身,門忽然被推開了,一個黑影一下閃了進來,聲音驚惶:「熙之,熙之……」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8:08 PM

第147章 愛與愛的囚徒(3)
  
  也不知過了多久,藍熙之只覺得眼睛都睜痛了,又疲倦的閉上眼睛。昏昏沉沉中,忽然聽得門邊一陣奇怪的聲音。她警惕地悄悄坐起身,門忽然被推開了,一個黑影一下閃了進來,聲音驚惶:「熙之,熙之……」
  
  正是石良玉。
  
  她點亮了燈,燈光下,石良玉滿頭大汗,手裡拿著的正是她那把「紫電」。他奔過來,一把抱住了她:「熙之……」
  
  他抱得如此用力,差點讓藍熙之喘不過氣來。她趕緊將他推開一點兒,只見石良玉滿頭大汗,嘴唇都有點哆嗦。
  
  「石良玉,你怎麼啦?」
  
  「大火!我夢見你被困在大火裡,很多人來殺你,你的房門緊閉,你根本逃不出去……我本來怕你悄悄溜走,拿了你的劍,又封鎖了門窗,想把你關起來……」
  
  那是一種突如其來的酸楚的感覺,藍熙之吸了口氣,柔聲道:「水果男,我這不是好好的麼?」
  
  這聲「水果男」聽在耳裡,石良玉猛然撲在她的瘦小的肩頭大哭起來。
  
  即使是在他剛家破人亡的時候,藍熙之也沒見他哭過,現在聽得他如此可怕的嚎啕大哭,藍熙之簡直有些手足無措,只是笨拙的輕輕拍著他的背心:「水果男,發生什麼事情了?」
  
  石良玉也不回答,過了好一會兒,才從她肩上抬起頭來,聲音已經平靜:「熙之,我把劍給你帶來了,你的馬也在外面,萬一出了什麼意外,你還可以抵擋一陣!」
  
  「你這府邸,千軍萬馬守衛,能出得了什麼意外?」
  
  「熙之,換一個房間吧,不住這裡了……」
  
  「哦!出什麼事了?」
  
  「這裡守備森嚴,應該也不會出什麼事情……」他強笑道,「我不過做了一場噩夢而已……」
  
  藍熙之聽得他的聲音還是微微有些發抖,再次道:「水果男,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她不聞不理還好,可是她偏偏是那樣溫柔憐憫的一再追問,石良玉本來已經轉過身了,忽然回過頭再次緊緊地抱住了她:「熙之,今晚陪著我好不好?」



第148章 愛和愛的囚徒(4)
  
  藍熙之聽得他的聲音還是微微有些發抖,再次道:「水果男,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她不聞不理還好,可是她偏偏是那樣溫柔憐憫的一再追問,石良玉本來已經轉過身了,忽然回過頭再次緊緊地抱住了她:「熙之,今晚陪著我好不好?」
  
  他不再是那樣威風凜凜的將軍模樣,而是脆弱如一個受了驚惶的小孩,藍熙之百思不得其解,可是,卻不忍拒絕,微笑道:「好吧,我就陪著你好了。」
  
  石良玉也笑了起來,兩人在房間的椅子上坐下了。
  
  燈早已熄滅,夜晚越來越深沉,經過這番折騰,疲倦的二人卻毫無睡意。
  
  石良玉一直緊緊拉著她的手,過了許久,才慢慢道:「熙之,留下來陪我好不好?」
  
  他的聲音和他的手一樣,在黑暗中有種令人心碎的軟弱和祈求,藍熙之緊緊握著他的手,一滴眼淚悄悄滑過眼眶。
  
  他久久沒有聽到回答,聲音又焦慮又淒涼:「熙之……」
  
  「我就在這裡呆幾天吧……」
  
  「能呆幾天?」
  
  藍熙之想起自己食言離開的事情,脫口而出:「那就呆一個月吧。」
  
  「好,熙之,你自己答應的,你可不能再食言了。」
  
  「不會的,我決不會再食言的。」
  
  石良玉在黑夜裡發出一聲大笑,他笑得如此開心,就如天上突然掉下來一個金元寶。
  
  「哎,你笑啥?」
  
  「熙之,沒啥,我只是開心而已。」

    ***

  朝陽驅趕走了所有的恐懼、彷徨。
  
  藍熙之走出屋子,石良玉已經換好了衣服。他一身戎裝,雖然一夜未眠,依舊看不出多少憔悴之意,精神得完全不能讓人將他和昨夜那個軟弱淒惶的男子等同起來。
  
  「熙之,我今天要進宮去。」
  
  藍熙之點點頭,遲疑道:「我想去看看陳崇他們……」
  
  「你說那幾個俘虜?我已經叫人將他們放了。」
  
  「哈,多謝,石良玉,真是多謝!」
  
  「熙之,我盡量不做任何令你不開心或者為難的事情,你放心吧。」
  
  「謝謝你,石良玉!」
  
  石良玉已經出門,藍熙之忽道:「你要當心石衍他們害你!」
  
  「嗯,我會當心的」石良玉笑起來,「目前,他們是決不敢輕舉妄動的,你放心吧。熙之,你好好呆在家裡等我回來就可以了。」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8:08 PM

第149章 烏衣巷的慌亂
  
  兗州失陷,兗州刺史在混戰中帶著幾名親信逃跑,幸得蘭泰的朱弦趕到,迅速止住潰敗的局面,率領三千多人馬殺出重圍。
  
  兗州城破,城中居民並未被屠殺,倖存下來的城民無不驚喜,因為,每遇趙國攻擊,還很少有得以保全的城市。沒有屠殺,城中零星的抵抗很快平靜下來,又逐漸恢復了往日的生活,趙國得以順利統治此地。
  
  趙國的順利卻是南朝的恐慌。雖然蘇俊之亂後,大家都已經料到這種結局,可是,真的到來時,大家還是恐慌不已。
  
  烏衣巷的落葉滿地早已預示著秋天的到來。
  
  朱家大小都坐在客廳裡,一個個面色凝重,尤其是朱夫人,眼眶紅腫,這些天不知已經哭了多少場了。
  
  女兒朱瑤瑤就坐在她身邊,她已經長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姑娘了,她看看母親又看看父親:「爹,大哥這麼久都沒有消息,會不會出什麼意外啊?」
  
  朱濤還沒開口,小兒子朱允站了起來,他也早已長成一個高大健美的壯小伙子了。
  
  「不行,爹,我們不能這麼等下去了……」
  
  朱夫人也道:「是啊,老爺,弦兒毫無音信,您得趕緊想辦法……」
  
  當初,朝廷的支援尚未到達,兗州已經失守,只輾轉得知朱弦率領了三千多人突圍,可是,朱弦卻一直沒有回家。
  
  朱濤見妻兒焦慮,自己心裡也著急:「弦兒自來有分寸……」
  
  「可是,這麼久了都沒有消息啊?」
  
  朱允沉不住氣:「爹,我出去打探一下吧。」
  
  朱瑤瑤也道:「爹,我也去。」
  
  「瑤瑤,你可別跟著胡鬧!」
  
  朱濤嚴厲地對兒子道,「我相信你大哥的能力,既然他能突出重圍,就會設法先安置那支人馬。你還有其他要事,這個緊要關頭,決不能添亂。」
  
  「爹,我們就這樣死等?」
  
  「看看再說吧。」
  
  「看看再說,看看再說!人家說你昏聵,我看你就是糊塗!兒子生死不明你還有心情等等再看……」朱夫人氣憤地看著丈夫,幾乎要爆發了,「兒子那麼大歲數了,也不成個家,這些年都在外征戰受苦,你也從來不替兒子考慮考慮……」
  
  「弦兒常年不在家,又如何考慮?」
  
  「你是一家之主,難道兒子的婚事還要兒子自己操心?你就放任他癡迷武功終身不娶?」
  
  朱濤歎道:「這次弦兒回來,就抓緊時間讓他成親吧……」
  
  「好,我已經替他物色了好幾個合適的人選了……」
  
  「夫人,這事就你做主吧。」
  
  「我做主就我做主,我得趕緊為弦兒把媳婦娶回來,有賢妻在家,也許他就不會一門心思在外面跑了。即使要在外面,身邊也得有人照顧呀……」



第150章 美化(1)
  
  趙國的京城。
  
  由於籌劃進發襄城,朝野上下都在進行著緊張的準備。京畿的戶籍已被遷徙大半,一些王公大臣的家眷財物也正在一車一車往襄城運送。因此,京城的繁華大大消減,街上的人來人往也稀疏得多了。
  
  朱弦身著趙國尋常百姓的服裝,混在來來往往的人群裡。這幾天,他已經走遍了趙國京城的大街小巷,可是,還是沒有得到絲毫藍熙之的消息。
  
  當日兗州突圍後,他立刻繞道避開石良玉的大軍趕回蘭泰尋找藍熙之。可是,當時蘭泰已經成為空城,他追出去幾十里,才發現前面經過了一場激戰,一地的死屍。原來,藍熙之等人在此遭遇了羯族大軍的包圍!
  
  他查看了每一具屍體,確定沒有藍熙之後,立刻追去尋訪她的下落。藍熙之既然沒有死,可能就是逃了出去,或者被俘。可是,打探多日,卻一點線索也沒有。正在焦頭爛額時,他得到信息,說陳崇等人被俘後又被釋放,而和陳崇等一起被俘的藍熙之,卻被關在了石良玉的府邸。於是,他立刻趕到了趙國。
  
  這天,他終於打探到趙國皇帝石遵的養子「興武侯」征虜大將軍被立為了太子。
  
  石良玉被石勒收為義孫後,雖然都是姓石,但石勒還是為他另取了名字。朱弦不知他的新名字,但是對於「征虜將軍」這個稱號卻不陌生。現在聽得石良玉做了趙國的太子,心裡一動,趁了夜色再次偷偷潛到石良玉府邸。
  
  趙國都城搬遷在即,羯族政權粗獷也不像漢政權那樣講究許多禮儀規矩,石遵耽於淫樂,見石良玉以遷都和平息其他王子的怨憤為由暫不入住皇宮,自然也不勉強,所以,儘管石良玉被確立為太子,依舊住在自己在京城的大院裡。
  
  這是朱弦第三次夜探了,石府戒備得比皇宮還森嚴得多,三步一哨五步一崗,各守備之間環環相扣,即使在某一處偷襲得手,很快也會被其他關口發現,加上大軍陳列,根本無法潛入裡面。他潛在一棵大樹上往下看,府邸裡雖然頗有幾分立「太子」的喜氣洋洋,可是,戒備不但一點沒有鬆弛,反而比往日更森嚴了。
  
  他擔心著藍熙之的安危,心裡又恐懼又焦慮,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什麼周全的辦法,看看東方天色漸明,再過一會兒,已經無法藏身,只好躍下樹來,再想其他辦法。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8:22 PM

第151章 美化(2)
  
  石良玉埋頭作畫,藍熙之坐在他對面,手裡漫不經心地翻著一卷鬼怪神奇雜書。有時不經意地抬起頭,她就看見石良玉正專注地凝視著自己。
  
  「唉,石良玉,你這樣畫要多久才能畫完啊?」
  
  每聽到她吶喊一次,石良玉又笑嘻嘻地趕緊低下頭去繼續畫。
  
  如此反覆好幾次,藍熙之終於忍不住站了起來,走到他面前,細細看了看他畫好的部分:「不行,這裡畫得不太對,眼睛要修改一下、鼻子也修改一下……」
  
  「你這樣打攪我,我什麼時候才能完成?」
  
  「我哪裡是在打攪你?我是幫你加快速度呢!再說,你畫得不對我得修改過來嘛……」
  
  「不行,你快回去坐著……」
  
  到黃昏時,石良玉的大作終於完成。
  
  「熙之,你快來看……」
  
  藍熙之放下手中的書卷,走了過去,仔細地看了好幾眼,又拿起畫紙看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道:「石良玉,你確定這個一隻眼睛大一隻眼睛小,鼻子嘴巴都有點歪的人——這個——真的是我麼?」
  
  「哈哈哈」石良玉笑得幾乎快蹲了下去,「熙之,這次,我可沒有『美化』你了,我的畫藝是不是提高了很多?」
  
  「嘿嘿,你的畫藝高得很啊,高超得要千古流傳……」
  
  石良玉再看看畫中人,依舊笑得前仰後合的:「哈哈,熙之,若不是你自己亂改亂動,怎麼會成這個樣子?」
  
  「你故意醜化我,還怪我?」
  
  「哈哈,不敢不敢,我們明天重新畫過,熙之,我明天一定給你畫一幅很好看的。」
  
  「不畫了!不想畫了。」
  
  「哈,熙之,不是吧,真生氣了?」
  
  「對啊,生氣了,我氣得要去大吃大喝了,啊,好餓。」
  
  「熙之,我們吃飯去吧。」
  
  吃了飯,悠閒地坐在書房裡翻翻閒書,看看畫卷,石良玉笑起來:「熙之,這幾年,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輕鬆愉快過。我好像又回到了江南,回到了許多年前一樣……」



第152章 醜化
  
  吃了飯,悠閒地坐在書房裡翻翻閒書,看看畫卷,石良玉笑起來:「熙之,這幾年,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輕鬆愉快過。我好像又回到了江南,回到了許多年前一樣……」
  
  「嗯」藍熙之答應著,還沒從牆上一幅裝裱得極好的大水牛圖上回過神來。這幅無名氏的畫非常簡單,就是一隻尋常的大水牛,可是,這牛看起來,卻絕非簡單的栩栩如生活靈活現,用了一種十分特殊的筆法和顏料,給它蒙上了一層超越藝術的美麗色彩。
  
  「熙之,這是我在一次戰爭中收穫的,你喜歡麼?」
  
  「嗯,喜歡,真是不錯。」
  
  「這屋子裡還有很多這類無名氏的作品,雖然算不得極品,但是也很生動活潑,熙之,你要喜歡,這些都是你的了……」
  
  「可惜太多了,我不好帶走……」她轉頭看著石良玉,「呵呵,我是不是太貪心了?每次看到你有什麼好東西,都想據為己有。你的洛神美女圖還在我那裡呢……」
  
  「熙之,凡是我所擁有的東西,你都可以拿去!」
  
  「嘻嘻,太多了,拿不動哪!」
  
  「你只需要選一個就可以了。」
  
  「哪一個?」
  
  「我!我可以幫你拿!」
  
  藍熙之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忽然又想起錦湘。
  
  她淡淡道:「好困哦,我要去睡覺了,再見,石良玉。」
  
  她的表情是如此不以為然,她要離開的期限越來越近,石良玉心裡的輕鬆愉快立刻被一種深刻的失望和恐懼所取代,他的臉上卻一點也不表現出來,若無其事地道:「好吧,熙之,我也回去休息了。」
  
  「嗯,再見。」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8:22 PM

第153章 朋友妻
  
  處理完一件事情後,時間還很早。石良玉也不耽誤,直接就往家裡趕。
  
  一個人從左邊的一條巷子裡策馬衝出來,「颯露紫」嘶鳴一聲,石良玉勒馬,一眾衛士立刻圍住了這個突然衝出來的陌生人。
  
  「朱弦,你居然敢到我府上找麻煩!」
  
  朱弦沉聲道:「石良玉,我是來找藍熙之的!」
  
  「藍熙之?你有什麼資格來找她?」
  
  「我受先帝所托,要終生保護她的安全。」
  
  「受先帝所托?」石良玉冷笑一聲,「朱弦,你們朱家還真是愛出假忠臣真奸賊!你既然記得先帝的托付,蘭泰失守時,你在哪裡?藍熙之被俘虜時,你在哪裡?大難來時,你拋下她不管自己做了縮頭烏龜只顧逃命,如今又要做什麼忠臣孝子了?」
  
  「我的確有負先帝所托,所以,即使把命留在這裡,也一定要帶走藍熙之!」
  
  「嘿嘿,朱弦,你以為自己的命那麼值錢?上次在朱敦的大營,你假仁假義放我一馬,今天,在我的私人府邸我也留你一命。但是你記住,只要戰場相遇,無論什麼時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滾吧!」
  
  「你今天必須放了藍熙之。」
  
  「你有什麼本事如此大言不慚?」
  
  「石良玉,我們從小為先帝伴讀,即便不論君臣,也有幾分情意!朋友妻不可欺!如今,你抓了先帝的遺孀關在這裡,你這算什麼?」
  
  朋友妻!先帝的遺孀!
  
  石良玉想起蕭卷,心裡一震,高聲冷笑道:「朱弦,你們朱家慣會這樣滿口假仁假義,背後圖謀別人江山。你再不滾,休怪我不客氣了。」
  
  「石良玉,我也沒指望你會客氣!」
  
  朱弦話音未落,已經直接打馬朝他府邸衝去。
  
  石良玉立刻道:「給我拿下!既然他不知死活,你們也不用管他死活了!」
  
  朱弦剛衝到大門口,門牆上,一排弓弩手已經張弓對準了他,立刻,亂箭便如蝗蟲般飛來。朱弦揮舞了玄鐵重劍,策馬往回跑;後面,石良玉隨身的衛士也圍追上來。朱弦見再無衝進去的機會,大喝一聲殺了出去……



第154章 混亂之夜(1)
  
  夜幕已經降臨,雕欄桂樹,亭台樓閣,處處掛上了大紅的燈籠。
  
  這幾天,上上下下都在忙碌著,府邸四周無不張燈結綵,就像誰要娶親一樣。她覺得有點奇怪,一天就隨口問一個路過的侍女,府裡究竟在忙什麼,那侍女說,府裡的夜晚太冷清要增加點喜氣。她走了一轉,才發現,原來自己住的那棟院子,門口掛的燈籠最多,照得跟白晝似的。
  
  她忽然想起,無論是在邯鄲石良玉的臥室,還是在這裡,每從黃昏開始,石良玉總要親手點亮燈籠。自蕭卷死後,她好像突然之間就不那麼害怕黑夜了,所以一直不曾注意誰人在黑夜裡點燈。
  
  如今,看了這滿園的燈籠,不禁暗道:「莫非石良玉也是一個怕黑的人?」
  
  藍熙之走出花園,今天已經這麼晚了,石良玉還沒有回來。自從自己來後,還從來沒見他這麼晚沒回來過。
  
  她走了一會兒,發現剛剛換班的衛士神色緊張,一幅全神戒備的樣子。而前面又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她走了過去,趕緊道:「發生什麼事了?」
  
  「今天下午來了刺客,不過已經被趕跑了。」
  
  「有刺客?那殿下呢?他沒事吧?」
  
  「殿下沒事。」
  
  原來石良玉早就回來了。她趕緊往石良玉居住的院子走去,擔心著這次又不知是哪一路人馬要置他於死地。
  
  石良玉的房間緊閉,藍熙之敲了幾下,沒有絲毫聲音。
  
  她以為石良玉不在房間,轉身正要離去,門忽然打開,一隻手拉住了她的手,幾乎是重重地將她拖進了房間。
  
  一屋子的酒味,桌子上的一個大酒罈已經半空。
  
  「石良玉,你幹啥?你一個人躲在屋子裡喝悶酒?」
  
  石良玉又端起酒碗咕嚕喝了半碗,臉色發青:「熙之……」
  
  藍熙之聞到那大股酒味,皺起眉頭,拿開他的手:「石良玉,你喝醉了,不要再喝了!」
  
  「我沒有喝醉,心裡清醒著呢!」
  
  藍熙之見和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乾脆將酒罈放到桌下,將他的酒碗也端開。
  
  「藍熙之,你幹什麼?快還我,我的酒……」
  
  藍熙之從未見他這樣滿面怒容過,心裡一驚,低聲道:「要和你就喝吧,喝死算了……」
  
  石良玉見她也是滿臉的不悅,忽然伸出手去,一把抱住她,俯下頭就狠狠往她的臉上、唇上親去……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8:23 PM

第155章 混亂之夜(2)
  
  濃烈的酒氣噴在臉上,藍熙之慌忙推開他,駭然道:「石良玉,你要幹什麼?」
  
  他並不回答,再次伸出手一下將她抱起,幾步走過去,將她放在旁邊的大床上,整個人壓在了她的身上,嘴巴裡的酒氣更濃了:「熙之……你嫁給我好不好?」
  
  「不好!」
  
  他暫時停下了狂亂的親吻,大聲道:「為什麼不好?蕭卷已經死了,你為什麼不給我一點機會?你難道一點也不喜歡我?」
  
  「石良玉,你冷靜點……」
  
  「熙之,你嫁給我吧,我一直沒有娶妻,我就是希望有一天還能夠和你在一起,你一定要嫁給我,你非嫁給我不可……」
  
  藍熙之見他那樣可怕的赤紅的目光和身上那種濃郁的酒氣,忽然明白他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她心裡更是恐懼,趕緊拚命推搡他,可是,他的手臂鐵桶一樣箍住她的身子,一隻手一用力,她身上的衣服已被撕去了一大幅,左邊整個的肩膀都露了出來……
  
  「石良玉,你放開我……你瘋了……」
  
  石良玉醉眼朦朧的眼睛越瞪越大,目中的狂亂和赤紅加劇,又瞧見那露出的半邊雪白的肩頭,不由分說,低了頭就往那裡親去。
  
  藍熙之拚命掙扎,他緊緊按住她,手一用力,藍熙之身上的衣服整個被撕裂,身子大半裸露在了他的眼裡。這白皙的身子更加刺激了他的瘋狂,他的口裡重重地喘著粗氣,往她胸口親去,雙手立刻隨著她被撕爛的衣服撫摸下去……
  
  巨大的恐懼填滿腦海,藍熙之只覺得胸口悶得喘不過氣來,拼盡全力提了一口氣,將石良玉如鋼筋鐵骨般的身子掀了開去,重重一耳光打在他的臉上……
  
  在地上踉蹌好幾步,石良玉才站穩,眼前一陣金星亂冒,他捂著火辣辣的面頰,完全清醒過來。他趕緊看去,只見藍熙之吐出一大口血後,蜷縮在床邊,用手胡亂地捂著胸前被撕爛的衣服,滿臉的淚水。
  
  「熙之……」
  
  「你不要過來!」
  
  她拚命地往後面退,沒發現已經無法再後退,頭重重地撞在了牆壁上,聲音發抖:「你不要過來……」



第156章 混亂之夜(3)
  
  他抓起床角那床薄薄的被子,飛快地蓋在她的身上,趁她還沒回過神來,以更快的速度抱住了她:「熙之,對不起……」
  
  她的身子在他的懷裡發抖,嘴角邊滿是血跡。
  
  巨大的心疼幾乎讓他開不出口來,好一會兒才柔聲道:「熙之,不要害怕,我不會再發瘋了,絕對不會再發瘋了……」
  
  她閉上了眼睛,聲音異常的疲憊:「你拿件衣服給我!」
  
  石良玉放開她,起身拿了件自己的衣服遞給她,慢慢走了出去,輕輕關上了門。
  
  藍熙之胡亂將衣服套在身上,打開門走了出去,看也沒看一眼站在門口的石良玉。
  
  石良玉不敢開口,只是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後。
  
  走到門口,她伸手推開門走了進去,隨後,砰的一聲重重地將門關上。
  
  那重重關上的門幾乎碰在臉上,石良玉木樁似的站在門前,一動也不動。
  
  月色如水,秋風在窗台上刮過,發出簌簌的響聲。
  
  渾身似乎如散了架一般的疼痛,也分不清楚這究竟是夢還是真。
  
  有個人站在前面,背對著自己,頎長的身影瘦瘦的。
  
  藍熙之淒聲道:「蕭卷,你是不是責怪我沒聽你的話?你怪我沒有及時回藏書樓?」
  
  蕭卷並不如往常一般的看不清楚臉,這次,他立刻轉過身來,聲音溫柔得幾乎要滴出水來:「熙之,我怎麼會責怪你?我只是心疼你受苦了……你回去吧,在藏書樓有我守護你,誰也不敢傷害你……」
  
  他的臉如此清晰,他的微笑如此溫暖,藍熙之開心的咯咯地笑起來:「呵呵,蕭卷,這次,我終於看到你了,你沒有躲起來,以後也不要再躲起來了,好不好?」
  
  蕭卷依舊是滿面的微笑,卻默不作聲。
  
  「蕭卷,你說話啊,我一個人在外面覺得好害怕。我馬上就回來好不好?你要等著我,我馬上就回來……」
  
  蕭卷依舊默不作聲,一轉身,忽然變成了一縷青煙。
  
  「蕭卷,蕭卷……」
  
  藍熙之追過去,一縷青煙握在手裡,她鬆了口氣,又笑了起來:「呵呵,蕭卷……」
  
  她睜開眼睛,手裡真的握住一隻異常溫暖的手。
  
  她心裡一喜:「蕭卷……」
  
  「熙之!」
  
  她鬆開手,那低沉悔恨的聲音是如此陌生,握在手裡的青煙迅速散去,蕭卷的笑臉如一片再也拼不起來的水波蕩漾的漣漪。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8:24 PM

第157章 如何回到從前
  
  窗外的月光照進來,照在站在床邊的人的身上、臉上,他彷彿已經站成了一截木頭,這世界上彷彿只剩下他一個孤零零的遊魂。
  
  藍熙之低聲道:「石良玉,你去休息吧。」
  
  「熙之,對不起,請你原諒我。」
  
  「我沒有怪你,你出去吧。」
  
  他再次伸出手去輕輕握住她的手:「熙之,我們都再也沒有其他的親人了。我只是希望能夠和你在一起,能夠互相照顧。我失去了很多東西,現在我只想得到,再也不想失去。我希望你永遠在我身邊陪著,我也永遠陪著你……我從來沒有存心想要傷害你……」
  
  他語無倫次,手也微微發抖,藍熙之沒有說話也沒有甩開他的手。
  
  石良玉的聲音和目光一樣充滿了絕望:「熙之,你承諾過要呆一個月的!現在還差三天!」
  
  藍熙之依舊沒有作聲。他將她的手抓得更緊,似乎在等待著命運的裁決。
  
  藉著窗外的月光,藍熙之不經意看見他眼中悄悄流下淚來。藍熙之此生只見過兩次男人在自己面前流淚,這兩次卻偏偏都是石良玉一個人!
  
  她心裡的微微的怨恨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反手握住他的手,另外一隻手伸出去,輕輕擦掉了他臉上的淚水。
  
  「熙之!」
  
  他緊緊抓住她的手,心裡一陣難言的喜悅,那是一種被寬恕被理解被憐憫後的心靈的解脫和輕鬆。他很想說點什麼,可是,嘴巴張了幾下,一個字也沒有能說出來。

    ***

  這是一個冷嗖嗖的陰天,從早上開始,時斷時續飄著濛濛的雨絲。
  
  藍熙之推開門,石良玉站在門口,一臉笑容。
  
  石良玉手裡端著一碗湯,笑道:「熙之,早上好,先喝了這個吧。」
  
  「嗯,謝謝!」
  
  自從石良玉發現她那次在夢中吐血後,就吩咐下去,每天給她準備了各種各樣的補品,最近,他聽一名羯族巫醫說某種野山參加上一種特殊草藥,治療嘔血症狀特別有效,便高價買了幾株珍罕的回來,吩咐廚房熬了湯,每天早上讓她喝一碗。有一天,石良玉偶然發現她並沒有喝後,這些日子,他便每天早上都親自給她端去,監督著她喝。藍熙之不好拒絕他的好意,每天只好按時喝下。
  
  藍熙之喝了湯,才抬起頭,細細的看一眼石良玉。
  
  石良玉足蹬藏青小牛皮靴,身穿一件赭紅色的綢衫,腰上系一條明黃色的帶子,發上束一墜了紅色明珠的髮冠,唇紅齒白,英武倜儻。藍熙之立刻記起在寒山寺第一次見到他時的那種驚艷,想起某一種難以形容的被剝開的新鮮的水果。
  
  石良玉換掉了羯族人的胡服馬褲,完全一副江南公子的打扮,就是希望能喚起兩人之間那些最友好的時候。經歷了昨晚可怕的一幕,兩人都小心翼翼地絕口不提,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可是現在,他並不知道這種苦心究竟能有多大的效果。



第158章 再次食言(1)
  
  藍熙之笑了起來,忽然伸出手去,輕輕掐了一下他的臉,又立刻放開手:「早上好,水果男!」
  
  她那樣掐臉的舉動,她的那聲「水果男」——石良玉心裡忽然有種錯覺:也許,昨晚自己真的什麼過分舉動都不曾做出過!
  
  他微微鬆了口氣,拉住她的手:「熙之,那天我說要給你畫像,可是一直沒畫呢……」
  
  「哎,不是畫好了嘛,還一個眼睛大一個眼睛小呢!」
  
  「所以我們才要重新畫過呀。熙之,這次我一定把你畫得特別好看。」
  
  「呵呵,你必須一個上午就要畫好,不然,我可沒有耐心了。」
  
  「好吧。」
  
  一棵巨大的古榕樹下擺放著畫桌。
  
  秋風下,飄飛的雨絲也淡了下去,連地上的塵土都來不及凝固,周圍的空氣散發出淡淡的濕潤的腥味。
  
  藍熙之坐在椅子上,看看榕樹的長長垂下的褐色的鬍鬚,又看看那些橢圓的小葉子簇成那麼巨大的一片綠茵,她忽然發現,幾乎每一種樹木都比楊樹好看。她自言自語道:「我為什麼就覺得楊樹一點也不好看呢?」
  
  石良玉從畫紙上抬起頭來:「熙之,你說什麼?」
  
  「沒說什麼呢,你快畫吧。」
  
  她手裡的書卷放在椅子上,整個人盤腿坐著,閉著眼睛,睡眼朦朧的樣子。石良玉看著她蒼白得出奇的臉,又看看她身上的衣服,她已經穿得很厚了,卻依舊有不勝涼意之感。他柔聲道:「熙之,你這樣坐著會不會冷?我陪你走走吧。」
  
  「怎麼會冷啊,我都穿得夠厚了。你不要管我,趕緊畫畫……」
  
  「風太大了,我再去給你拿件衣服吧。」
  
  「不用……」
  
  「我馬上就拿來,你等著我。」
  
  「嗯。」
  
  石良玉的身子剛剛消失,藍熙之忽然聽到一聲低低的急促的喊聲:「藍熙之……」
  
  她猛然睜開眼睛,只見朱弦從左邊一棵靠牆的大樹上跳下來,提了玄鐵重劍:「藍熙之,快!」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8:49 PM

第159章 再次食言(2)
  
  四周的衛士早已發現有人闖入,立刻包圍過來。
  
  藍熙之驚道:「朱弦?」
  
  朱弦衝上前拉住她的手:「快走,再遲就來不及了……」
  
  這時,四周的衛士已經追了上來,頓時響起一片刀劍之聲。
  
  這裡距離藍熙之的臥室並不遠,她的大黃馬就繫在旁邊的一棵樹上。這一喧鬧,大黃馬大叫一聲,朱弦跑過去,一劍砍斷了馬的韁繩,拉了藍熙之:「快上馬……」
  
  無數刀劍已經向朱弦攻去,藍熙之來不及多說,心知自己不走,朱弦必然不肯走,稍一遲疑,朱弦必然命喪於此。她立刻躍上馬背,喝道:「朱弦,上來……」
  
  朱弦也躍上馬背,藍熙之一勒馬,往一道側門衝去。
  
  無數的士兵衝了過來,彎刀、長矛、鐵錘、利劍……紛紛向兩人追來,前面,一隊弓弩手早已張弓,可是,看著前面的藍熙之,卻不敢射過去……
  
  石良玉手裡抓著一件衣服衝出來,看著這一片混亂,立刻明白過來,臉色慘白,怒喝道:「快追,一定要將朱弦碎屍萬段!……你們記住,無論如何也不能傷著了藍熙之……也不能傷她的馬!」
  
  剛剛殺開一條路,又一群士兵衝了過來,朱弦躍下馬背,用力一拍馬的屁股,大喝道:「藍熙之,你快走……」
  
  他的肩上、胸前已經負傷好幾處,鮮血大滴大滴的流在地上。藍熙之強行勒住馬,掉轉頭,隨手奪過一柄士兵的大刀,沖了回去:「朱弦,你快走,我沒有危險。」
  
  「你快走,你滾啊,藍熙之!」
  
  「朱弦,你走,我真的沒有危險!」
  
  「藍熙之,你不走?你忘了先帝了?」
  
  藍熙之心裡一震,這時,朱弦身邊的圍攻者已經越來越多。她衝過去,大喝道:「一起走吧。」



第160章 再次食言(3)
  
  那些士兵見她衝過來,紛紛避開,朱弦趕緊躍上馬背,雙腿用力夾緊馬腿,大黃馬馱著二人再次飛奔起來,可惜,沒跑出多遠,又被一群追兵阻擋,大黃馬再也跑不起來了。
  
  石良玉騎馬追來,只見朱弦的玄鐵重劍雖然依舊勁道十足,但是藍熙之勉力支撐的身子卻已經有些搖搖欲墜了。
  
  張康道:「殿下,弓弩手早已準備好了……」
  
  石良玉神情慘淡,搖搖頭:「讓他們走吧。她再拚命抵抗,又會吐血了……」
  
  「殿下?」
  
  「立刻下令收兵!」
  
  「是!」
  
  前面嚴陣以待的士兵忽然讓出道來,大黃馬幾乎是毫無阻礙地衝出了原本戒備森嚴的大門,一直衝向了大街。
  
  石良玉追到門口,那匹大黃馬已經馱著二人跑得無影無蹤,只剩下揚起的塵土,帶著一股雨後的腥味衝入鼻端。
  
  他看看手裡這件精美的衣服,那是他親自在集市上為她挑選回來的。她來後,她穿的衣服都是他為她親自挑選的。
  
  「藍熙之,你再一次對我食言了!」
  
  衝出好遠一段距離,藍熙之一勒馬,黃馬長嘶一聲,停了下來。
  
  身後是朱弦的聲音:「藍熙之,你沒事吧?」
  
  藍熙之跳下馬,見朱弦坐在馬背上,身子搖搖欲墜,顯然是傷得不輕。他能夠衝破石府如此嚴密的守衛找到自己,真不知耗費了多少心血!
  
  藍熙之點點頭:「我很好,倒是你,得趕緊治療你的傷口。」
  
  「藍熙之,石良玉沒有為難你吧?」
  
  「沒有。他是我的朋友,一點也沒有為難我,相反,他對我很好。是我自己願意留下的。」
  
  朱弦完全愣住了,似乎沒明白她是什麼意思。
  
  藍熙之無暇多說,只道:「我們得趕緊找個地方治療你的傷口。」
  
  「藍熙之,我是不是做錯什麼了?」他想起自己衝進去時,藍熙之一再強調自己沒有危險,想起兩人衝出去時的暢通無阻,心裡完全明白過來,若不是石良玉故意放行,自己再有天大本領,又如何衝得出去?
  
  石良玉對自己恨之入骨,那自然是對藍熙之留情了!他為了藍熙之,竟然連自己也一起放過了。
  
  「石良玉他?」
  
  「朱弦,我們得趕緊找個地方歇下來再說……」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9:11 PM

第161章 不能回頭(1)
  
  這是一家十分簡陋的小客棧。
  
  朱弦從兗州突圍後,身無分文,只好在鄰郡向太守借了50兩銀子上路。這一路下來,到趙國時已經所剩無幾。藍熙之臨時離開,更是身無分文,兩人只得選了一個最便宜的小店住下。
  
  藍熙之扶了朱弦進去,扶他在床上躺好,先倒了水給他喝,然後開始為他包紮傷口。朱弦身上傷口雖深,幸得都是外傷。藍熙之為他清洗了一下傷口,拿出一些傷藥灑上,撕了衣襟將他的傷口包紮好。
  
  她做這些事的時候,朱弦一直欲言又止的模樣。
  
  終於包紮好了,藍熙之見他還是這副模樣,笑起來:「朱弦,你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婆婆媽媽的?有什麼話就說吧。」
  
  朱弦滿面的愧色:「我曾答應先帝,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能以犧牲你的利益為代價……」
  
  「你並沒有犧牲我啊!」
  
  「你在軍中忍饑挨餓,我為了兗州突圍,沒顧得上你的安危,害你被俘。如果對方不是石良玉,你哪裡還有性命?」
  
  藍熙之匪夷所思道:「朱弦,這也能怪你?要怪也是怪我自己逃得不快,也不如石良玉經驗豐富,以至於半路被他包圍了。唉……技不如人啊……」
  
  「是我沒有盡到職責!」
  
  她想起他為了遵守對蕭卷的承諾,如此忠心耿耿地潛身趙國尋找自己,心裡也有點感動,笑道:「朱弦,我現在才發現,你這人至少還有一個優點,就是人品還不錯。以前蕭卷說你正直,我都不信的……」
  
  朱弦白她一眼:「我的其他優點還多得很。」
  
  「反正,我沒發現。」
  
  天色已經晚了,兩人吃過晚飯,朱弦傷勢嚴重,早早休息了。藍熙之在角落的一張椅子上坐下,輾轉反側。
  
  今天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倉促逃離石良玉的府邸,簡直是她做夢也沒有想到的。她答應呆一個月,結果卻在只剩三天的時候「潛逃」了。那種情況下,她根本來不及周全考慮,只好跟朱弦先離開再說。她原本打算的是,等朱弦平安離開後,自己再回去,可是,朱弦重傷在身,一個人身處趙國,如果身份洩漏,立刻就是殺身之禍,又怎敢輕易離開他?
  
  她的「紫電」還留在房間裡,當然,她惦記的不止是自己的寶劍,還有石良玉那不知多麼失望的神情。可是,一想到他昨晚的瘋狂舉動,她又一陣後怕,如果自己再呆下去,誰知道那樣可怕的事情還會不會發生?有些事情,還是早防患於未然的好!
  
  雖然,今日兩人都裝著什麼也沒發生的樣子,可是,並非你裝著不知道它就真的過去了。這也是她潛意識裡也想盡快離開的原因。
  
  她想了想,決定明日一早去石良玉府邸,至少,也要正式向自己這唯一的朋友道個別。
  
  早上的細雨不像昨日的雨絲,而是淅瀝瀝的,已經濕滑了路面,鞋子都沾滿了泥土。
  
  藍熙之策馬直奔石良玉府邸,遠遠的,就看見門口許多人抬著東西來來往往,車水馬龍,好不熱鬧。
  
  她再過去幾步,只見門口往日陳列的大軍都不見了,守備的崗哨也都撤銷了。
  
  她環顧四周,好不容易看見一個熟悉的人走過來,正是這裡的管家,她趕緊道:「殿下在不在家?」
  
  管家小心翼翼地看著這個昨日和「刺客」一起逃走的女子:「回藍姑娘,殿下昨晚已經隨皇上往襄城進發了……」
  
  趙國遷都襄城,這是藍熙之早已知道的事情,可是,聽得石良玉如此匆忙離開,她還是呆了一下:「為什麼這麼急啊?」
  
  「皇上急詔哪,不得不走啊。藍姑娘,您還有事情麼?」
  
  藍熙之想起自己的「紫電」,道:「殿下有沒有什麼東西叫你交給我?」
  
  「沒有。殿下走得匆忙,什麼也沒有交代小人。」
  
  藍熙之失望地搖搖頭,掉轉馬頭,又往小客棧的方向去了。



第162章 不能回頭(2)
  
  趙國遷都襄城,這是藍熙之早已知道的事情,可是,聽得石良玉如此匆忙離開,她還是呆了一下:「為什麼這麼急啊?」
  
  「皇上急詔哪,不得不走啊。藍姑娘,您還有事情麼?」
  
  藍熙之想起自己的「紫電」,道:「殿下有沒有什麼東西叫你交給我?」
  
  「沒有。殿下走得匆忙,什麼也沒有交代小人。」
  
  藍熙之失望地搖搖頭,掉轉馬頭,又往小客棧的方向去了。
  
  她回來時,朱弦正在窗戶邊活動一下筋骨。他受傷不輕,可是休整一夜後,很快又生龍活虎的模樣。藍熙之暗暗稱奇,朱弦回過頭,見她不停地搖頭又點頭,瞪她道:「你幹啥?」
  
  「朱弦,你曾說我是打不死的妖孽,我看你也差不了多少。」
  
  「說你這妖女小氣你不信,我的好處你一點沒記著,盡記著那些雞毛蒜皮的事情!」
  
  「嘿嘿。」
  
  「你見著石良玉沒有?」
  
  藍熙之歎道:「他昨晚已經隨石遵向襄城進發了。」
  
  「哦,趙國遷都,他作為太子肯定得隨石遵離開……」朱弦也歎息一聲,「石良玉也真是不容易,為了做這個太子,邯鄲的封地都被一把火燒光,府中一個活口也沒留下……」
  
  如頭頂焦雷,藍熙之顫聲道:「你說什麼?」
  
  「我剛到趙國就打聽到了,兩個多月前,石良玉在邯鄲的封地被石氏宗親聯合趁夜偷襲,除了石良玉和一名衛士逃得性命,他的妻妾侍女僕人等等都被殺得一乾二淨……」
  
  「那,錦湘,錦湘……錦湘她……」
  
  「誰是錦湘?」朱弦忽然想起藍熙之第一次和自己見面,就是到自己府上要人,而那個使女就是叫做「錦湘」!
  
  她來到趙國舊都這二十幾天,都呆在石良玉的府邸。石良玉自己不提,其他人更不會跟她說,所以,她一直不知道在他身上發生了如此巨大的慘事。
  
  「熙之,我失去了很多東西,現在我只想得到,再也不想失去!」她想起石良玉悄悄流下的眼淚,雙腿發軟,茫然跌坐在地上……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9:17 PM

第163章 夢中人的臉
  
  乾荷葉的秸稈已經變成了黑褐色,那曾經開滿了雪白花朵的野李子樹也早已變成了光禿禿的一片。冬季的細雨讓那條長長的石板路長滿了滑蘚。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只有矗立在風雨中的藏書樓,依舊一點也沒有改變舊時的模樣。還有藏書樓後面的山坡,山坡上的常青的松柏,以及松柏下面等候的人。
  
  那是一種疲倦之後的徹底的放鬆,藍熙之顧不得山路濕滑,幾乎是衝上了山坡。迎接她的,是她自己親手刻下的幾個大字:亡夫蕭卷之墓,未亡人藍熙之
  
  她在細雨紛飛裡坐下去,坐在墓碑旁邊,輕輕撫摸著冰涼的石碑:「呵呵,蕭卷,我終於回來了。」
  
  風嗚嗚咽咽地刮過,像是蕭卷的回答。
  
  「……蕭卷,你不知道,我和朱弦都沒有盤纏了,這些日子天天風餐露宿,吃不飽穿不暖,我的手都皴裂啦,現在還很疼啊。以前我還可以賣畫,可是,那些異族人根本就不欣賞什麼書畫,也沒人買,有好幾次,我都想去搶錢啦!你托付朱弦照顧我,他可真是照顧我,沒錢吃飯,他就常把辛苦找來的野果啊、獵到的東西烤熟,都留著給我吃。一路上,我好像還沒怎麼餓過,他自己當然是忍饑挨餓的啦。你知道,他原本那麼討厭我的,能做到這樣,也算對你忠心耿耿啦,呵呵。現在,我們終於回到了江南,回到了這裡。唉,想起來真像一場夢一樣……我要先去吃飯啦,等會兒再來陪你,好餓啊……」
  
  老僕已經準備好熱水,藍熙之沐浴之後,換了一身柔軟的棉袍,溫暖而又舒適。外面的飯桌上,早已擺好了幾樣熱氣騰騰的可口的小菜。
  
  她端起飯碗,大口大口的吃起來:「呵呵,蕭卷,我可餓壞了,好久也沒吃到這麼好的東西了!吃完了,我就什麼也不做,先去好好睡一覺,今天,你可不要再躲起來啦,一定得讓我看到你的臉……」



第164章 石良玉——亂世崛起的帝王業績
  
  石良玉的原型冉閔
  
  冉閔,是中國五胡十六國時期冉魏的開國君主。冉閔為今人所廣為知聞是屠殺胡人的命令,即殺胡令。
  
  冉閔出身於當時名震天下的乞活軍,乞活軍當時已歸順後趙,冉閔參與了石虎攻打鮮卑和西羌及平服匈奴餘部的戰爭,建立了軍功,被石虎收為義子。在石虎後期,利用手中軍權,將後趙帝國的糧食散發給漢族饑民,收買人心。石虎死後,靠四十萬漢人屍肯修建起來的後趙皇宮發生不明原因的火災,大火燒了一個多月。冉閔借此機會,放出石虎從全國各地的搶掠十萬漢族婦女,很多人已經無家可歸了,冉將之許自己的部下與高力漢族衛士,收賣人心。
  
  當時「北地滄涼,衣冠南遷,胡狄遍地,漢家子弟幾欲被數屠殆盡。」殘留的漢人,為了免於屠殺,紛紛築堡自衛,與胡人對抗。但這並不意味著一些人認為的「塢堡遍地都是」,當時的北方壁堡也要相隔百里才有一個。
  
  按鳴沙屈出土的《鳴沙石室佚書》記錄:「永嘉大亂,中夏殘荒。保壁大帥數不盈四十。多者不過四五千家,少者千家五百家。」由此推測當時北方的漢人最多不過四百萬左右。
  
  冉閔滅掉了不可一世的後趙後,利用當時漢人對胡人的刻骨仇恨,一次次煽動胡漢紛爭,弄的天下大亂,數百萬胡人在他發起的戰爭中死於非命,漢人死者亦不計其數。他發佈了的和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大漢族主義暴發的,冉閔當時致書北主各地,號如漢人起來屠殺胡人。冉閔還向東晉政權致書聯合抗胡,軟弱的東晉政府沒有答應。
  
  公元349年五月,冉閔扶立傀儡石遵,使其「殺世自立」。石沖聞之,帥戍守幽州的兵士合兵十餘萬胡軍南下,被冉閔等殲滅於平棘,冉閔俘殺了石沖,為消滅胡人的有生力量,冉閔坑殺被俘降軍三萬餘人;冉閔要求石遵「正式」讓位予他,石遵當然不原將祖宗的基業讓出;
  
  公元349年十一月,冉閔殺石遵,胡族勢力激烈反抗,冉閔盡殺胡人十餘萬,中原大亂……關中的趙樂平王石苞自關中率大軍東討冉閔,後被冉閔殺;中書令李松、殿中將軍張才夜受石鑒書誅閔,亦被殺;中領軍石成、侍中石啟、前河東太守石暉參與誅殺冉閔,也被冉閔所殺;姚弋仲、蒲洪等連兵,移檄中外,號召天下胡人殺掉冉閔……
  
  冉閔看到各地的胡將都不聽命於他,與之為敵,石鑒背後計劃除去他。冉閔攻斬了石鑒叫來殺的的孫伏都三千羯士等人,縱兵屠殺,自鳳陽至琨華,橫屍相枕,流血成渠。冉閔宣令「內外六夷,敢稱兵仗者斬。」和「近日孫、劉構逆,支黨伏誅,良善一無預也。今日已後,與官同心者留,不同者各任所之。敕城門不復相禁。」
  
  結果方圓百里的漢人都跑了過來,胡人全部離去。冉閔看到胡人終究不聽命於已,親自帶兵在鄴城周圍屠殺胡羯二十幾萬人。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9:18 PM

第165章 朱公子做的美餐
  
  烏衣巷。
  
  朱府上下一片歡騰,似在慶祝一個盛大的節日。美酒佳餚擺滿桌子,闔家大小圍坐一起,喜形於色地看著坐在中間的朱弦,拚命地給他添菜加飯。
  
  朱夫人夾了只大雞腿放在兒子碗裡,心疼地道:「弦兒,多吃點,你都瘦成這個樣子了……」
  
  朱瑤瑤、朱允,一個也不客氣,都爭著往大哥碗裡夾菜。
  
  朱弦看著自己面前大堆的食物,笑起來:「就是牛也吃不了這麼多啊。」
  
  「你慢慢吃啊,受那麼多苦,總要補一點回來嘛……」
  
  這一頓豐盛無比的飯菜終於吃完。
  
  朱弦起身,看看父母:「爹、娘,我明天要出去一趟。」
  
  朱夫人大為不悅:「弦兒,你好不容易才回到家裡,怎麼又要出去?」
  
  「我有點急事……」
  
  朱濤看兒子一眼:「你有急事,就快點去辦吧,早點回家就是了。」
  
  「好的。」

    ***

  從半夜開始,就下起雪來,到得清晨,透過窗戶,可以看到後山上的松柏已經掛滿了雪花。
  
  藍熙之躺在溫暖的被窩裡一動也不動,有時抬起頭看看窗外蕭卷的墓碑,咯咯笑道:「蕭卷,今天我又要賴床啦。我好久沒賴床了,前些日子真是辛苦死我啦。」
  
  懶洋洋的躺到快中午,一名老僕輕輕敲門:「藍姑娘,朱大人來了。」
  
  「朱弦?」
  
  「正是朱大人。」
  
  藍熙之有點意外,自己前天才和朱弦分手,各自回家,他這麼快又來幹啥?
  
  她穿衣起床,推開門走了出去。
  
  客廳裡擺放著大堆東西,治療手皴裂的傷藥、各種點心乾果、書籍、衣服……簡直琳琅滿目,應有盡有。
  
  朱弦不在客廳裡,也不在書屋裡,朱弦在廚房裡。
  
  朱弦穿青靴錦袍,長長的睫毛有時抖動一下,孔武有力的手沒了玄鐵重劍,卻拿著一把大菜刀。
  
  鍋裡飄出雞湯的香味,案板上,一隻冰魚正在活蹦亂跳,朱弦正在滿頭整治大堆的材料。一會兒,他側身將案板上的冰魚抓起來,提了菜刀,對準紋理剖去……
  
  他那樣的神情、動作,根本不是在剖魚,而是在姿勢標準地修煉什麼高深武功。
  
  藍熙之的下巴都快掉下來了:「朱弦,你在幹什麼?」
  
  朱弦頭也不抬:「我答應過你,等熬過了那場戰爭,一定給你弄一頓豐盛的大餐。今天,雞鴨魚肉都有,你看看還缺少什麼你特別喜歡的?還缺少什麼你就說一聲……」
  
  「可是……」
  
  「可是什麼?我承諾過的事情,從來不會抵賴。」
  
  「可是,真的你自己煮啊?」
  
  「怎麼?我自己就煮不得了?」
  
  藍熙之笑起來:「朱大公子煮飯,真是希奇。你會麼?」
  
  「這有啥不會的?一路上,我看過別人煮飯,也燒烤過獵物,如此簡單的事情,怎麼難得到本公子?」
  
  「哦,好吧,我可就在外面等著吃啦。」
  
  「不行,藍熙之,你得幫我……」
  
  「我不會煮飯。」
  
  「你不會可以學啊,至少應該在旁邊看著才能學會啊……哦,你的手不能沾水,不要動,這個我自己來……」



第166章 覬覦先帝的遺孀?
  
  夜已經很深了。
  
  朱弦下馬,抖落一身的風雪往自己的臥室走。
  
  書房的燈還亮著,他遲疑一下,書房的門打開,朱濤探出頭來:「弦兒,進來坐坐。」
  
  朱弦坐定,忽見父親的目光有些奇怪。
  
  「弦兒,你今天到哪裡去了?」
  
  「去藏書樓看藍熙之了。」
  
  「你回江南才和她分別,且分別不過兩天,又有什麼緊要事?」
  
  「也沒什麼事!她只有一個人,冷清清的,所以我去看看。」
  
  「都做了些什麼?」
  
  「給她煮了一頓飯……」朱弦看到父親驚疑的目光,立刻解釋道,「她在蘭泰吃了很多苦,我答應她熬過了那場戰爭,給她煮頓豐盛的飯菜……」
  
  朱濤吃驚地看著兒子眉梢眼角那種自己渾然不知,別人卻一眼看透的喜悅和熱切,心裡立刻浮起一絲深深的憂慮:「君子遠庖廚!你竟然去給她煮飯?你什麼時候學會煮飯了?」
  
  「那並不是什麼複雜的事情,看一眼就會了。」
  
  朱濤盯著兒子,想了想才道:「弦兒,你也該考慮一下自己的終身大事了,你娘已經給你選了一門親事,準備年前定個吉日將親事辦了……」
  
  朱弦十分意外:「爹,這也太匆忙了吧?」
  
  「不匆忙了!你年齡也不小了。」
  
  「爹,我根本不想成親,你們趕緊將那門親事推了,別弄得大家都很尷尬。」
  
  朱濤盯著兒子:「為什麼不想成親?」
  
  「我要練武,其他還有許多重要事情沒做……」
  
  「成親了也可以做很多重要事情,別人都是這樣。」
  
  「反正我這幾年還不想成親。」
  
  「你要什麼時候才想成親?」
  
  「以後再說吧。」
  
  朱濤點點頭:「弦兒,從明天起,你不要再去看藍熙之了。」
  
  朱弦訝異道:「為什麼?我奉先帝之命照顧她……」
  
  「先帝並沒有叫你天天去看她的遺孀吧?!以後,我會定期派人去看她的。」
  
  朱弦後退一步,不敢看父親的眼睛,長長的睫毛垂下眼簾遮住了全部的情緒,一聲也不吭。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9:19 PM

第167章 親姐妹
  
  朱濤點點頭:「弦兒,從明天起,你不要再去看藍熙之了。」
  
  朱弦訝異道:「為什麼?我奉先帝之命照顧她……」
  
  「先帝並沒有叫你天天去看她的遺孀吧?!以後,我會定期派人去看她的。」
  
  朱弦後退一步,不敢看父親的眼睛,長長的睫毛垂下眼簾遮住了全部的情緒,一聲也不吭。
  
  「你遵先帝遺囑照顧他的遺孀,原本一點也沒有錯。你是個凡事認真性格固執的人,可是,你居然允許藍熙之長時間呆在蘭泰軍營,她失蹤後你不惜拋下軍隊借上盤纏千里尋她,你剛回家就慌不迭地去看她,你甚至跑去給她煮飯……你捫心自問,你真是如先帝所托付的將她當姐妹一樣看待麼?」
  
  朱弦的長睫毛抬起來,低聲道:「我一直是把她當自己的親姐妹的!」
  
  「知子莫若父!這麼多年來,你接觸的女子只有一個藍熙之,弦兒,我曾親自聽得小皇帝叫她『大嫂』,你也應該聽到的吧?!不要讓自己陷進尷尬的境地而不自知!」
  
  「可是,我真是把她當自己的姐妹的!」
  
  「好,既然你一再保證,我就放心了!你想必也不希望先帝的名聲和尊嚴蒙羞的!」
  
  朱弦心裡一震,加大了點聲音:「我從來都是把藍熙之當親姐妹的。」
  
  「這樣就好!弦兒,你母親給你定下的是何家的千金何采蓉,你應該見過的。如果沒什麼其他意外,爭取盡快把親事辦了!」
  
  朱弦拉開了書房的門,淡淡道:「隨你們吧。」
  
  然後,他就默默地走了出去。

    ***

  雪連著下了幾天後,天氣終於放晴了。
  
  這江南的雪自然不能積得多厚,陽光一照射,很快就融化了。融化的冰水開始四處流淌,比積雪壓枝時更冷幾分。
  
  進入荷塘、穿過那片長長的野李子樹林,又踏上青石板的路,「颯露紫」揚開的四蹄慢了下來,石良玉仔細的看著這藏書樓附近的冬景。前面的山坡上,松柏常青,枯萎的野草上,積雪慢慢地只剩下些雪花,然後變成水珠,冬日燦爛的陽光照在這些水珠上,隱隱發散出五彩的光芒。
  
  遠遠地,他看見一個女子背對著自己,站在山坡上,金色的陽光照在她瘦小的身子上,她不知看什麼看得那麼出神,聽到馬蹄聲也沒有回頭看看。
  
  他悄然下馬,往藏書樓走去,想沿著階梯往山坡上走。腳剛踏上第一級階梯,藏書樓的老僕走了出來,看著這個陌生男子,態度溫和有禮:「這位公子,您有什麼事情?」
  
  「我是藍熙之的朋友,我來看看。」



第168章 誰是誰的未亡人
  
  先帝的遺孀並沒有什麼朋友!來藏書樓的男子一般都是借書還書的。
  
  會來這裡拜訪的青年男子有且只有一個朱弦。老僕警惕地看著這個太過俊美的華貴男子,恭敬道:「您請坐,小人先去通報一下……」
  
  「好。有勞了。」
  
  老僕沒走幾級階梯,藍熙之已經從山坡上下來了,滿臉的驚喜:「石良玉,你怎麼會來的?」
  
  「我來看看你。」
  
  藍熙之高興地對老僕道:「福伯,你立刻準備一下飯菜吧,這位是我的好朋友。」
  
  「是。」
  
  老僕福伯又警惕地看石良玉一眼,恭敬地向藍熙之行了一禮,趕緊退下。石良玉若有所思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又看看藍熙之滿面的驚喜,自己也笑了起來。
  
  「石良玉,外面很冷,我們進去再說吧。」
  
  「熙之,我至少應該先去看看先帝。」
  
  「哦,好吧。」
  
  簡單的衣冠塚,沒有煙霧繚繞更沒有供品果饌,這是最寒冷的冬天,連花都沒有,墓碑前放著幾枝細細的松枝。
  
  亡夫蕭卷之墓,未亡人藍熙之
  
  石良玉跪拜下去,行了個大禮,才站起來。
  
  藍熙之站在一邊,看著墓碑,笑嘻嘻的:「蕭卷,石良玉來看你啦。」
  
  石良玉聽得她這樣的笑聲,轉過頭細看她幾眼,似乎此刻才真正意識道:面前的女子真的是先帝的「遺孀」!
  
  兩人在藏書樓的客廳裡坐下,屋子裡生著一盆火,十分溫暖。
  
  藍熙之親自給他倒了一本熱茶:「石良玉,你怎麼來啦?你怎麼找到這裡的?」
  
  「你告訴過我地址,我很輕易就找來了,呵呵。」
  
  自那次和朱弦「逃離」石府又得知他在邯鄲的封地被屠殺殆盡後,她每每想起石良玉總覺得愧疚不已。現在見他一臉笑容,心裡總算安心了幾分。
  
  石良玉手裡的包袱打開,將一把寶劍遞了過來:「我來給你送『紫電』。還有那個巫醫開的藥方……上次,你沒服完就離開了,我給你帶來,你自己記得按時服下!」
  
  藍熙之接過「紫電」和大堆山參草藥放在一邊:「嗯,謝謝,還專門勞你跑這麼遠的路程。上次,我又食言了,真是對不起你……」
  
  「我聽管家說,你第二天早上來過的。」
  
  「嗯,我想來至少向你道個別。可是,你已經離開了,此後,我心裡一直有點不安……」
  
  「熙之,我怎麼會怪你?那時太匆忙了,也來不及等你。」
  
  「呵呵,多謝你這樣說,這樣我心裡總算好受一點。」
  
  「我後來才知道你在邯鄲的家被燒了,錦湘她……」
  
  這是兩人第一次面對面提起錦湘,石良玉淡淡道:「錦湘跟著我共患難,我真是對不起她!那些害死她的人,我一個也不會放過的!」
  
  藍熙之聽得他語氣裡的沉痛,自己心裡也異常難受,兩人好一會兒都沒有開口。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9:20 PM

第169章 美男子的絕望
  
  「熙之,我這次來,還有一件事情。」
  
  「什麼事啊?」
  
  「趙國定都襄城後,燕國、魏國都對我們虎視眈眈,相比之下,我們和南朝的衝突最小,因此,想和南朝結盟……」
  
  「哦?」藍熙之又驚又喜,「如何結盟法?」
  
  「老規矩,和親。」
  
  和親?藍熙之想了想,皇宮裡並無適齡的公主,而宗室的女子她也不認識。
  
  「誰娶?你們看好了哪一位宗室之女?」
  
  「我娶。也不是宗室之女,是丞相朱濤的女兒。」
  
  「哦?」
  
  藍熙之驚訝地看著他,萬萬沒想到石良玉竟然會和朱家聯姻。
  
  石良玉見她不語,笑道:「熙之,你覺得很驚訝?」
  
  「有點。」
  
  石良玉是太子,是趙國的儲君,與南朝和親也沒什麼好奇怪的。皇室無適齡女子,所以和第一權臣朱濤聯姻也不值得奇怪。她奇怪的是,自朱敦誅滅石家後,石良玉和朱家可是水火不容的啊。
  
  「熙之,其實,我也並不完全是為了和親。我不太喜歡異族女子,還是想娶個南朝的女子。而且,你知道,我雖為太子,但是處境危險,根本得不到趙國宗室的支持,如果能有有力的外戚作為後盾,倒不失為增加一條保障。我當年的確是很恨朱家,但是朱敦已死,朱濤卻忠心耿耿繼續扶持小皇帝,至少,值得尊敬。再說,要不是朱弦援手,當初我也沒法逃離朱敦的大營,因此,我想通過這個機會,化解兩家的糾葛,你覺得如何?」
  
  藍熙之喜道:「如果能這樣,真是太好了。」
  
  「熙之,我要去朱家提親,你和我一起去吧。」
  
  「這個?我去合適麼?」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而且,朱家要是對我的誠意有所懷疑,你跟我在一起,至少會讓他們多一層信任。」
  
  「那,好吧。什麼時候去?」
  
  「明天吧。」
  
  晚飯後,兩人又圍著火爐閒聊了一陣,因為明天一早就要上路,所以早早地就各自休息去了。
  
  石良玉推開客房的窗子,立刻,一陣刺面的冷風吹來。他靜靜的站在窗戶邊一動也不動。這些年來,每當他要做什麼重要決定的時候,總是習慣讓冷冷的風將自己吹得更加清醒。
  
  他回頭看這間屋子,屋子不大也不小,陳設簡單素樸,完全沒有什麼多餘的東西,但十分乾淨整齊。
  
  他關上窗子,就著明亮的燈籠,從懷裡取出一幅畫紙。未完的畫紙上,那個女子語笑嫣然,只是雙目沒點——只差幾筆,僅僅只差幾筆,這幅畫就會完成了。因為她說畫人眼睛是最難的,一定得等到最後最用心的添上。他早就醞釀清楚那盈盈的眉眼該如何點綴了,可是,卻在轉身的剎那,她已經離開了!
  
  這幅畫,自己一輩子也不可能畫完了!
  
  他看了半晌,又將畫紙捲好揣在懷裡,窗外的風又簌簌的刮起來,屋子裡的火盆似乎失去了溫暖人的力量。他躺在床上,覺得手腳異常冰涼,似乎無論怎麼捂,都不能再暖和起來了。



第170章 豪族聯姻(1)
  
  石良玉一行住在京城最大最豪華的一間酒樓裡。
  
  藍熙之和石良玉趕到時,只見張康等幾名侍衛,已經等在門口。她見幾人都雙手空空的,暗暗有點奇怪,他們這麼遠來提親,按理應該準備了豐厚的聘禮,嫁娶一次完成,怎麼好像一點準備都沒有的樣子?
  
  她也不好多問什麼,聽得石良玉吩咐大家出發,於是,一行人便往烏衣巷的朱府而去。
  
  這是藍熙之第一次到烏衣巷。
  
  她曾經去過朱弦的宅院鬧過。那宅院是朱弦二十歲生日時得到的禮物,但是,為了籌措軍費,朱弦早已將自己名下的產業全部賣了。
  
  那宅院是在烏衣巷的另一面。
  
  烏衣巷兩旁粗大的梧桐樹,葉子早已被寒冬凍得光光的。越往前走,不知怎地,藍熙之的心裡就越是緊張。
  
  石良玉走在她身邊,有時不經意地看她一眼,然後又閉上眼睛,兩人都不知在想些什麼。
  
  一騎快馬從身後而來,一個雪白的身影飛掠而過,她身後,跟著一名同樣騎馬的丫鬟。
  
  她已經跑到二人前面去了,卻又回過頭來,勒馬,驚喜萬分地看著藍熙之:「藍姐姐,是你?」
  
  藍熙之好奇地看著這個一身白衣,雪膚花貌的精靈般的少女,忽然笑了起來:「朱瑤瑤,是你啊。」
  
  朱瑤瑤驚喜道:「藍姐姐,你還記得我?」
  
  「當然記得啦。」
  
  朱瑤瑤滴溜溜的黑眼珠轉得飛快:「藍姐姐,這位是?」
  
  石良玉微笑著一禮,很自然道:「我叫石良玉,朱小姐好。」
  
  他眉梢蘊藉一段風流,如此和煦一笑,整個人便似一顆綻放溫潤光滑的珠玉。朱瑤瑤看他幾眼,臉忽然紅了,慌忙移開了目光。
  
  男人一笑也可傾城!
  
  藍熙之看朱瑤瑤紅了臉,又看看石良玉,心道,莫非這二人如此巧合的一見鍾情了?如果這樣,倒真是一件珠聯璧合的美事。
  
  門口的管家驚訝的看著自家的小姐和這兩個陌生人越走越近,「小姐,這兩位是?」
  
  「你快去通知我大哥,藍姐姐來啦……」
  
  「找大公子的?」
  
  管家趕緊往裡面走去。
  
  「藍姐姐,快請進」她看看石良玉,不知該如何稱呼,臉又紅了一下,「石公子,您請進……」
  
  石良玉一禮:「多謝朱姑娘。」
  
  朱瑤瑤的臉又紅了一下。
  
  三人轉過一道長廊,只見朱濤朱弦父子一起走了出來。
  
  朱弦又驚又喜,朱濤卻立刻跪了下去:「老臣參見皇后娘娘……」
  
  藍熙之、石良玉、朱弦兄妹都怔了一下,藍熙之手足無措地看著朱濤,又看看朱弦。朱弦的臉色十分不自然,藍熙之好一會兒總算醒悟過來,趕緊道:「朱大人請起。」
  
  朱濤站起來,驚訝地看著藍熙之身後的男子,這才認出那個人究竟是誰。
  
  「朱大人!」
  
  「石公子!」
  
  朱弦伸出手去:「石良玉,歡迎你來。」
  
  「多謝。」
  
  石良玉和朱濤父子本來就認得,藍熙之一看朱濤父子對他都是如此熱情的態度,心知已經不需要自己露面了,便委婉向三人打了招呼,在朱瑤瑤的邀請下,跟著她來到了內堂。
  
  「娘,您看誰來了?」
  
  朱夫人正在看著案几上的幾幅繡樣,聽女兒大驚小怪的語氣,只道:「瑤瑤,誰來啦?」
  
  「娘,是藍姐姐……」
  
  朱夫人抬起頭來,她只幾年前見過藍熙之一面,都不太能想起藍熙之的模樣了,但是,藍熙之是先帝的妻子,是先帝托付自己兒子終身照顧的女子。她趕緊站起來:「藍姑娘來啦?請坐,快,上茶……」
  
  「多謝朱夫人。」
  
  藍熙之看看滿桌的繡樣和朱夫人喜氣洋洋的神情,微笑道:「朱夫人,這些繡樣很精美啊。」
  
  「是嗎?您也覺得精美?」朱夫人喜道,「我家弦兒終於要成親了,這些都是為他的新房準備的……」
  
  藍熙之大感意外:「哦,朱弦要成親了?」
  
  「呵呵,是啊。弦兒整天舞槍弄棒,不然就是在外面衝鋒陷陣,早該娶妻成家啦。和他同齡的幾家公子,都兒女成群了……」
  
  「是誰家的小姐?」
  
  「何家的小姐。」
  
  「何家的小姐?何曾的女兒何采蓉?」
  
  「正是。藍姑娘也認識?」
  
  「談不上認識,見過兩次。」
  
  「您覺得如何?」
  
  「這個……」藍熙之想起何采蓉每次見到自己都嚇得要暈過去的模樣,想起她的口是心非的父親和奢靡成性的大哥,暗暗搖頭,卻又不好向朱夫人頭上潑冷水,只淡淡道:「何小姐長得很漂亮。」
  
  朱夫人興致勃勃的道:「何家和我們門戶相當,何小姐姿色出眾,才貌雙全,希望成親後,弦兒能多留在家裡……」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9:20 PM

第171章 豪族聯姻(2)
  
  朱瑤瑤小嘴一瞥:「娘,我看不見得,大哥根本不喜歡何小姐。」
  
  「你怎麼知道大哥不喜歡?」
  
  「自從你們決定這事後,大哥每天都是悶悶不樂的,哪個男人要娶親了還是悶悶不樂的?人家不說洞房花燭夜是人生三大喜之一嗎?大哥一定是不喜歡何小姐的……」
  
  「你這孩子,胡說什麼?」朱夫人瞪女兒一眼,「婚姻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你大哥等著做新郎就好了……」
  
  「哼,要是娶自己不喜歡的人,我看等著做新郎也沒什麼好神氣的。」
  
  「你這傻孩子,說的什麼傻話?都叫你爹慣壞了。瑤瑤不懂事,讓藍姑娘見笑了。」
  
  藍熙之笑著看看朱瑤瑤,記憶裡,小女孩說話可是跟連珠炮似的,現在,當初的小女孩雖然已經變成了美麗佳人,可是,她說話還是這樣快這樣機靈。
  
  她發現,自己比當年見到時更喜歡她了,於是笑道:「朱夫人,其實,瑤瑤說得也有道理。」
  
  「娘,你看藍姐姐也覺得我說得沒錯呢。」
  
  「你這孩子。藍姑娘是客氣呢!對了,藍姑娘,弦兒成親時,您一定要來喝杯喜酒。」
  
  「呵呵,好的,我一定來。」

    ***

  傍晚,石良玉和藍熙之從朱家告辭出來。
  
  朱濤父子親自將二人送到門口。
  
  石良玉道:「朱大人請留步。我們告辭了。」
  
  「好的,請慢行。」
  
  朱濤又看看藍熙之:「娘娘,您慢行,朱弦成親,老臣還斗膽請您到府上喝杯喜酒。」
  
  「呵呵,朱大人放心,我一定會來的。」
  
  她看看朱弦,笑道:「朱弦,恭喜你了。」
  
  朱弦猶豫了一下:「藍熙之,天色晚了,我……派人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會回去的。再見。」
  
  「再見。」
  
  朱弦目送二人離去,忽然回頭看見父親的目光,低下頭去,沉聲道:「爹,你真的同意把瑤瑤嫁給石良玉?」
  
  朱濤歎息一聲:「我們欠石家太多了。如今,石良玉不計前嫌與朱家聯姻,我們如何能夠拒絕?石良玉是趙國太子,再說,他請了皇后娘娘做媒,於情於理,我們都沒法拒絕啊……」
  
  「可是,瑤瑤願意嫁到那麼遠的地方麼?」
  
  「兒女的婚事,自來由父母做主,她怎麼會不願意?」
  
  朱弦的長睫毛抬起來,看看日暮的天空,又低下頭,慢慢的往裡面走去。



第172章 媒人
  
  走出烏衣巷,左邊的道路通往京城最豪華的那間酒樓,右邊的道路通往百餘里外的藏書樓。
  
  藍熙之勒馬:「石良玉,求親成功了吧?」
  
  「成功了,半個月之後迎娶。」
  
  「這麼倉促?」
  
  「我要趕回襄城,不能呆久了,所以倉促了點。」
  
  「呵呵,好吧,恭喜你。」
  
  「謝謝。」
  
  「我們也該分手啦,再見,石良玉。」
  
  「我送你回去。」
  
  「不用,這條路我常走。」
  
  石良玉看她態度堅決,點點頭:「好吧,我成親時再請你喝喜酒,感謝你今天幫的大忙。」
  
  「哦,石良玉,我可沒為你做什麼啊,你不要客氣。」
  
  「你算得我的大媒了,我成親當然應該感謝你!」
  
  藍熙之嚇了一跳:「我這樣也算大媒?我只是隨你走了一趟,什麼好話也沒替你說呢。」
  
  「你肯隨我去,就是幫了我大忙了。」
  
  「那,好吧,再見。」
  
  「再見!」
  
  大黃馬得得遠去了。
  
  石良玉看著越來越黑的天空,慢慢追了上去。許久之後,藏書樓最頂端點著的一盞燈已經隱隱在望。他下了馬,悄悄將馬繫在旁邊的一棵樹上,然後,快步往前走去。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9:21 PM

第173章 她是他的未亡人
  
  深夜的影影綽綽裡,遠遠的,他看見藏書樓的門口也點著燈光,藍熙之馳馬衝了過去。然後,那名叫做福伯的老僕出來,為她牽了馬:「藍姑娘,您這麼晚才回來啊,天氣怪冷的,快去休息吧,您的房間已經生了火盆。」
  
  「嗯,謝謝福伯。」
  
  他隱在暗處的陰影裡,看著藏書樓門口的燈光熄滅,然後,從二樓的窗戶裡透出隱隱的光來,那是藍熙之在自己的房間裡點亮了燈。再過得一會兒,那燈光也滅了,四周陷入了一片寂靜。
  
  藍熙之害怕黑暗,喜歡在趕路的黑夜裡有人永遠為自己點著燈。這些,蕭卷生前都為她做到了,甚至在他死後,他又安排其他人給她做到了。
  
  只是,她不知道,其實,石良玉也早就知道她的這個習慣了。無論是在邯鄲的封地還是趙國舊都的府邸,每到黑夜,他都會親自為她點一盞燈。再後來,太子府的那些喜慶的燈籠,都是為她點亮的,他希望,無論她走到哪裡,都走在光明裡,走在完全和白天一樣的自由自在裡。
  
  可是,她一直還以為那些燈籠是他為了給「太子府」增添喜慶氣氛而點上的!
  
  他慢慢的順著階梯往黑夜的山坡上走去。在一棵粗大的松樹後面,他停下來,靜靜的看著前面蕭卷的簡單的墓碑。雖然雙眼早已適應了暗夜,墓碑上的大大的字跡依舊不太看得清楚。不過,那簡單的兩行字,他昨日就印在腦海裡了,根本不需要再看了:
  
  亡夫蕭卷之墓,未亡人藍熙之
  
  「未亡人藍熙之!」
  
  她是他的未亡人,所以,此生,無論自己多麼不想失去,也永遠無法得到。
  
  他摸出懷裡那幅未完成的畫卷,放在墓碑前,站了許久,手腳都已經涼得快要麻木,才慢慢地又將畫卷撿起來放回懷裡,挪動著麻木的腳步往山下走去。
  
  這時,遠方的天空已經露出一絲魚肚白。
  
  他解開繫著的馬,翻身上去,「颯露紫」一聲嘶鳴,撒開四蹄往前飛奔而去……
  
  藍熙之推開門慢慢走出藏書樓,石良玉和他的馬早已經遠去了。其實,他跟著她上路不久,她就發現了。
  
  她慢慢走上山坡,看著蕭卷的墓碑在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下,發散出冷冷的光輝。
  
  她在墓碑前坐下,伸手撫摸著那冷冰冰的石頭,微笑起來:「蕭卷,時間過得可真快啊。石良玉和朱弦都要娶妻成家了,也許,這樣才是最完美的結局?我真是替他們感到高興。可是,我還沒有想到應該送他們什麼禮物呢,你說,送什麼呢?」
  
  清晨的微風吹得樹葉簌簌的,似乎是蕭卷的柔聲細語:「熙之,你自己決定吧,你想送什麼就送什麼。」
  
  她細聽片刻,站起身來,可是,微風簌簌裡,哪裡有蕭卷的半點影子?



第174章 殘酷的報復(1)
  
  京城最大最豪華的酒樓,這幾日已經開始戒嚴。因為,住在這裡的趙國太子很快就要帶著自己即將迎娶的新婦返回趙國。
  
  趙國太子要娶朱家千金的消息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傳開後,朝廷特意派人準備將石良玉和他的隨從請到專門的豪華驛館。可是,石良玉卻委婉拒絕了,依舊住在這大酒樓。為保安全,朝廷加派了人馬駐守,這幾天,無關人員已經一律不許再入住酒樓了。
  
  早上起床,石良玉倒了一杯茶喝下,隨意舒展了一下身子,正要出去,忽然聽見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他開了門,門口,司徒子都一臉大汗,顯然是連夜趕路的緣故。司徒子都在藍熙之「被俘」事件後,曾和他起過小小的爭論,後來主動要求帶兵去邊境打仗,最近才回到趙國。一聽聞朱弦到南朝提親的事情,就立刻趕來了。
  
  石良玉見他氣喘吁吁的模樣,笑道:「子都,出什麼事了?」
  
  司徒子都看他一副悠閒的模樣,氣極敗壞道:「石良玉,你這是在幹什麼?你竟然要娶朱濤的女兒?屠家滅族之仇,你都忘記了?」
  
  石良玉淡淡道:「我沒有忘。」
  
  司徒子都冷笑一聲:「我看你就是忘了!雖然朱濤並未參與朱敦兵變,可是,你別忘記了,正是他的默許,你父親才橫遭慘死的。」
  
  「子都,不用你提醒,我一直牢記著。」
  
  「那你為什麼還要娶朱濤的女兒?」
  
  「納一個小妾而已,你又何必大驚小怪?」
  
  「小妾而已?!」司徒子都看看酒樓周圍,的確毫無佈置準備,有些驚疑地道,「朱家世代高門貴第,怎肯把獨生女兒許給你做妾媵?」
  
  「說來你不相信,我什麼彩禮都沒送,只是隨口提了提,原本也沒想到他會答應,沒想到他一口就同意了。」
  
  「朱濤明知你是納妾,他也同意?」
  
  「你知道他為何會爽快同意?他將我父親當年替他辯白的中書省的奏章收藏了並出示給我看。原來,當年他率朱家子弟天天在皇宮外面請罪,求我父親替他說好話。我父親當時並未表態,但是,卻在上朝時給他連續上了幾封奏章,替他說好話。這些,他都不知道,卻在朱敦起兵後,懷恨我父親,造成了我石家家族被滅。子都,當年的罪魁禍首原來並非朱敦,而是朱濤這個偽君子!像朱濤這種偽君子,急於表白自己當年的無辜,犧牲一個女兒又有什麼要緊?」
  
  「朱濤真是卑鄙!」
  
  「他是想補償虧欠我父親的!你知道,朱家就愛出假忠臣真叛賊。他現在假惺惺的一副要彌補我父親的模樣,既然他寧願犧牲女兒,我又何必替他客氣?哈哈哈……再說,有皇后娘娘做我的大媒,他就更不會拒絕了……」
  
  司徒子都也笑了起來:「好,朱家向來自居豪族第一,族中女子不是皇后就是王妃,如今,丞相朱濤的獨生女兒做了你的妾媵,哈哈哈,他們的臉色一定好看得很……」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9:22 PM

第175章 殘酷的報復(2)
  
  司徒子都也笑了起來:「好,朱家向來自居豪族第一,族中女子不是皇后就是王妃,如今,丞相朱濤的獨生女兒做了你的妾媵,哈哈哈,他們的臉色一定好看得很……」
  
  他想了想,忽然道:「石良玉,你到哪裡去找的什麼皇后娘娘給你做媒?」
  
  「藍熙之!我聽見朱濤是這樣叫她的。她雖然沒有正式和蕭捲成親,但是蕭卷把鳳印、皇后冊都給了她。」
  
  司徒子都很久就明白石良玉對藍熙之的心思了,上次,藍熙之「被俘」後,石良玉把她從囚車裡帶走,他就更肯定了石良玉的想法,沒想到事情發展到現在,藍熙之居然成了石良玉的媒人。
  
  司徒子都沉默了一下:「藍熙之也知道你是納朱家的女兒為妾?」
  
  「不,她不知道。說來可笑,她竟然以為我是要娶太子妃!」
  
  司徒子都沉默了一下:「如果藍熙之知道你利用她,這個……」
  
  「我怎麼利用她了?」
  
  「蕭卷自來待朱家親厚,聽說上次蘇俊叛亂也全靠朱濤父子下大力氣才得以平息。如果藍熙之知道你只是要朱濤的女兒做妾媵,怎肯幫你的忙?」
  
  石良玉冷笑一聲沒有開口。
  
  司徒子都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道:「我以為你是喜歡藍熙之,想娶她的……」
  
  石良玉冷冷道:「我想娶還得別人肯嫁!我高攀不上先帝的遺孀!」
  
  「我也很恨朱家的人,也不在乎報復會傷害到什麼人,可是,我不贊成利用藍熙之,她畢竟是我們唯一的朋友!我不希望,連她今後都和我們成為陌路人……」
  
  「子都,我並非在利用她,我本來是氣憤之下隨意叫她和我一起去一趟,沒想到她果真一起去,而且朱濤也果真同意了……這跟她沒什麼關係吧?是朱濤自己覺得愧對我父親才同意的,關藍熙之什麼事?」
  
  「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對朱濤客氣了,娶他一個女兒做妾,算是便宜他了。」
  
  「子都,你要不要留下和我一起?」
  
  「不了,我要趕回去,我的妻子要生了。」
  
  「哈,子都,恭喜你。既然如此,你可不要等我了,趕緊回去……」
  
  司徒子都到趙國的第二年就娶了一個流亡的漢族官宦小姐。現在大的兒子已經快2歲了,這次妻子又懷孕待產,他的兒子出生時他還在戰場上,沒有能夠親眼見到,這次,戰事不忙,所以要立刻趕回去照看。
  
  與酒樓隨便的氣氛相比,朱府卻是張燈結綵,朱家的獨生女兒出嫁自然會大操大辦一番。朱家原本以為趙國太子是納妃,可是,這些天卻並沒有該有的彩禮上門。
  
  朱夫人逐漸沉不住氣了,但是,朱濤卻吩咐大家要認真操辦並準備豐厚嫁妝,自己卻借口加班,每天都很晚才回家,一回家就躲進屋子,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這天,朱夫人終於和大兒子朱弦一起將丈夫堵在了書房裡。朱弦回京後,謝絕了朝廷授予的一個美差,這些天賦閒在家,幫著籌備妹妹的婚事。
  
  朱濤無法迴避,便向夫人和兒子明言,石良玉是納妾並非納妃。
  
  朱夫人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朱氏家族的女兒出嫁,從來不是皇后就是王妃,從未有過遠嫁到異域的,何況連側妃都不是,是小妾。
  
  朱弦一直很疼愛妹妹,聽得父親說出真相也半天回不過神來。
  
  好一會兒,朱夫人站起身來,大聲道:「不行,我決不答應將瑤瑤嫁給人家做妾。」
  
  朱弦也道:「爹,瑤瑤會答應嗎?」
  
  朱濤坐在椅子上,老態龍鍾地搖搖頭:「我們朱家已經對不起石家了,幽冥之中負了老友,現在他的兒子上門提親,我怎能拒絕?別說是小妾,就是要去做丫鬟奴僕,我們也不能拒絕啊……再說,我已經答應了石良玉,他已經在準備迎娶,朝廷也知道了,怎能反悔?」
  
  這些年,朱濤一直因為這件虧心事而耿耿於懷,朱夫人和朱弦都知道,眼見事情已經無可挽回,朱夫人猛地癱坐在椅子上大哭起來:「老爺,你叫妾身如何向女兒交代?」
  
  「男人都是三妻四妾的。只是希望他今後能善待瑤瑤。而且,現在我朝邊境上各鄰國無不虎視眈眈,趙國也是其中之一。石良玉身為儲君,若是能通過這場聯姻鞏固兩國的關係,雙方結成同盟,對雙方也都是有好處的。」
  
  朱弦憤然道:「可是,怎能犧牲小妹?」
  
  「只怪我愧對老友,無法彌補。夫人,你好好準備下嫁妝吧,不要虧負了女兒,唉,我真是對不起女兒……這事情,就先別對瑤瑤說吧,好歹讓她先安心嫁過去,希望以後……希望以後石良玉會善待她吧,這孩子本性並不壞,他想必也不會虐待瑤瑤的……」
  
  朱濤已經下了決定,無法更改,朱夫人嗚嗚咽咽地哭泣一陣,只得擦乾眼淚走了出去。
  
  朱弦看看父親,心裡堵得異常難受,什麼也說不出來,便攙扶了母親,一起出去了。



第176章 仇恨的花轎
  
  迎親的這一天很快到來。
  
  早上開始,朱府就忙碌起來,豐厚的嫁妝裝了一車又一車,很快,侍衛們就要護送著石良玉和他的新婦返回趙國了。
  
  藍熙之準時趕到了朱家,一看,雖然到處張燈結綵,可是除了朱氏中人,並沒有什麼其他賀客。
  
  她心裡有些奇怪,卻看正在忙碌的朱弦,臉上殊無喜色,見了自己,神情也是淡淡的。
  
  她走了過去:「朱弦,今天很忙吧?」
  
  朱弦搖搖頭:「也不算太忙,藍熙之,你進去看看瑤瑤吧,她馬上就要離開了。」
  
  「好的,我先去看看。」
  
  新房裡,朱夫人抱著女兒已經哭成了淚人。藍熙之雖然聽說嫁女兒時母親一般都要痛哭,何況是朱瑤瑤這種遠嫁,可是,見朱夫人哭得幾乎死去活來的,也微微有些奇怪,伸手扶她一下:「朱夫人,瑤瑤出嫁是喜事,你就別太悲傷了。」
  
  「藍姐姐,快勸勸我娘吧……」朱瑤瑤跟著母親一起哭,她今年還不到十六歲,面臨遠嫁,只是害怕將要去的陌生的地方,卻並不如母親一樣悲傷。
  
  藍熙之點點頭,還沒開口,朱夫人的哭聲小了點兒,只見喜娘已經拿了紅蓋頭進來。兩名丫鬟扶住了朱夫人,紅蓋頭就要蒙上臉,朱瑤瑤看看母親和藍熙之,很小聲道:「藍姐姐,我突然覺得好害怕……」
  
  她自從見了石良玉後,立刻深深為他的神采風度所傾倒,只覺生平都不敢想像竟然會有如此的男子。雖然自己的兄長、弟弟也無一不是一等一的人物,但是,畢竟天天見著,沒什麼新奇。但見石良玉俊美中帶幾分成熟,倜儻中帶幾分穩重,完全不若自己的大哥、兄弟帥得那般鋒芒畢露,心裡就更覺得珍罕。
  
  她正是情竇初開的年齡,對石良玉很有點一見鍾情的感覺。隨後得知他竟然是上門提親的,更是芳心喜悅。雖然時間倉促,她也親手為石良玉繡了一個十分精美的鴛鴦荷包,準備在洞房之夜送給他。
  
  可是,純潔少女的滿懷期待,在母親死去活來的痛哭聲裡,在即將到來的遠離家門的恐懼裡,便開始忐忑不安起來。
  
  藍熙之見她緊張又期待的樣子,微笑著拍拍她的肩:「瑤瑤,不要害怕,你會過得很幸福的。」
  
  「藍姐姐,我到了趙國真的會幸福嗎?那地方會不會不好啊?」
  
  藍熙之想起錦湘和那些夫人,石良玉即便不太喜歡也算得善待了她們。如今,朱瑤瑤是他自己看中的,又是太子妃身份有保障,加上朱瑤瑤精靈可愛,容貌美麗,這樣的花樣少女,誰忍心摧殘她?
  
  她點點頭:「石良玉會對你好的,放心吧。襄城距離這裡並不太遠,雖然比不上江南富庶美麗,但是也別有一番風情,呆久了,就會習慣的。」
  
  朱瑤瑤似乎鬆了口氣,高興了一點兒,拉著母親的手:「娘,你不要老是哭嘛,你看,我帶了藍姐姐畫的像,今後,我看到這畫像就當看到你一樣喔……」
  
  她手裡拿的畫像是藍熙之為她們母女畫的合影,算是送給她的禮物。畫面上,母女親暱依偎著,相視而笑。
  
  朱夫人強自壓抑了滿腹的悲傷,哽咽道:「好,以後想娘的時候,就盡量回來看看。」
  
  「朱夫人,您放心吧,石良玉很通情達理的,以後瑤瑤想家了,他一定會送她回來的。」
  
  「唉,但願如此吧。」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9:22 PM

第177章 關於石良玉
  
  1、石良玉現階段和蕭卷的愛,很容易比較出高下,藍熙之一時不接受是正常的,如果這麼快就接受了,只怕有點奇怪吧。而且,她一直是明確拒絕了石良玉的。不能說石良玉對她好,她就非得接受他吧?

    例子:包惜弱嫁給金國完顏鴻烈,完顏洪流對她好極,把她和楊鐵心的兒子楊康當親生兒子撫養,這樣的結果,卻是18年後,包夫人在他面前決然自殺。不能說他愛我,我即便不愛他嫁給他也會快樂,不是這樣!
  
  2、石良玉求親是自己的行為,他得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比如,你有個摯友,想跟你發展其他關係,你不樂意。這時,他說他要娶別人,你肯定是鬆一口氣的感覺吧?難道,既不願嫁給人家又不許人家娶別人?這樣就有情有義了?
  
  3、朱瑤瑤的悲劇——朱濤的女兒朱濤自己作主,即使有悲劇,也是他造成的,跟其他人沒有半點關係。朱濤嫁女是不是就如激烈者說的「偽君子」呢,我覺得過了,我們講究「信義」、「自省」——朱濤是希望通過聯姻補償自己的錯誤,要他是壞人,怎會答應?方式如何值得探討,但是,那個時代,利用女兒「和親」、「報恩」都是正常的。就是現代,那些豪門大戶還門當戶對來敝自己的威望和地位呢!誰管你相愛不相愛?!
  
  石良玉和朱濤都是能獨立自主的人,不能將自己的決定或者失誤推到藍熙之身上。這跟她有什麼關係?
  
  4、朱濤是不是罪魁禍首——我在前面兵變的章節裡面有很詳細的交代,石茗是不想殺他的,是朱濤懷了私憤暗示,才導致了他的死亡。這是政客的「外寬內忌」的通病。本質上,王導幾乎只有這個污點,他也算難得的好人和忠臣了,我本人作為後世的看客是完全能夠原諒他的,而且覺得他很不錯。也很喜歡他,人,誰沒個污點呢?是不是?
  
  5、石良玉該不該仇恨————該!!「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是人類的行為準則之一。說「放掉仇恨才能快樂」之類的,太輕描淡寫了,誰經歷了那樣的慘境、家變,都會懷恨的。大家只要想想,我們到現在反日情緒都很嚴重,什麼原因?南京大屠殺等等,難道過了幾十年就不存在了?就不恨了?如果這麼容易忘記,壞人會更加囂張。這還不是直接發生在我們身上,我們都會這樣,何況那些親身體驗了家破人亡的人。
  
  《英雄本色》裡,李子雄壞蛋被狄龍和張國榮包圍時,囂張道「我有錢,我的律師很快會保我出去,你呢,你是警察,你就完蛋了……」結果,警察張國榮把槍遞給狄龍,一下結束了他的囂張,這個故事說明————法律不會和錢作對,法律永遠是保護那些有錢有勢的人的,無論在哪裡!
  
  我本人是不太相信法律的,而且,固執地認為,有仇報仇有冤報冤這種事得靠自己——嘻嘻。
  
  扯遠了,離題了,變成憤怒青年了。回頭說其他的。
  
  6、石良玉的「欺軟怕硬」——報復講究「從軟處著手」、集中優勢兵力各個擊破,而不是明知不敵,偏要硬碰,難道他開著軍隊去烏衣巷剿滅朱濤?呵呵。他還做不到吧。
  
  其實,殘酷的報復,女人永遠是第一受害者,比如歷代的「和親」政策,女子都是這種「軟弱」下的犧牲品,歷代統治者在行軍中,殺了婦女兒童作為軍糧,這樣的歷史不勝枚舉————所以,我們要感謝這個時代,自己可以作主,沒有被誰殺了來吃。呵呵。
  
  《呼嘯山莊》裡面的男主印象極深啊,心愛的女人嫁給了他人,他恨那個男人,就娶了男人的妹妹虐啊虐啊,虐死了又虐自己的孩子……毛骨悚然中……但是,這並不妨礙女性讀者喜歡這類偏執狂,是不是?有時我自己也覺得有點奇怪。
  
  石良玉當然還沒到這個「頂端」,大家放心。
  
  7、從以上來看,就產生了一個悖論——石良玉該報復、朱濤不是罪不可赦——呵呵,怎麼辦?
  
  8、我本人對石良玉呵呵而且,從狹隘的民族主義來說,五胡亂華時,如果不是冉閔大屠殺,漢族人幾乎可能被滅絕。再也不復存在。他的屠殺讓五胡無暇,才使得東晉王朝多苟延殘喘了幾十年。
  
  當然,並非說我就喜歡冉閔這樣的暴君,我十分厭惡暴君,所以主角名字換成了「石良玉」,也算架空糅合,並不是什麼歷史小說,免得誤導諸位。
  
  石良玉當然就不是那麼殘忍了,我不喜歡將殘忍的男人作為男主角。嘻嘻,我不愛壞男人,我愛好男人!但是,他經歷那樣多的滄桑巨變,總得有個轉變過程吧?不然不是太奇怪了?



第178章 太子的小妾
  
  終於,花轎啟程,人馬上路,迎親的隊伍浩浩蕩蕩的出城往趙國方向而去。
  
  朱弦和藍熙之等人送出城外。
  
  石良玉勒住韁繩,淡淡道:「不用送了,你們回去吧。」
  
  藍熙之點點頭,微笑道:「石良玉,恭喜你,希望你們以後過得很幸福。」
  
  「謝謝。」
  
  一直沉默著的朱弦開口道:「石良玉,瑤瑤就拜託你多照顧了,她有任性的地方,希望你多包涵。」
  
  石良玉淡然道:「我們要趕路,不能多停留,再見。」說完,掉轉馬頭就走了。
  
  藍熙之看著他已經馳馬奔到了最前面,無言地看看朱弦:「我們也走吧。」
  
  「嗯,走吧。」朱弦簡單說了兩個字就打馬跑在了前面。
  
  藍熙之看他一副避之不及的樣子,也不追上去,乾脆站在原地,等他走了再說。朱弦跑得一程,見她沒跟上來,停了一下,見她還是沒有跟上來,便又打馬跑了。
  
  藍熙之發現,這些日子,朱弦常避免著單獨和自己見面,即使偶爾不得不單獨在一起時,也幾乎不怎麼和自己說話。
  
  從江南返回,為自己做了一頓飯離開後,再見他時,他就是這樣古古怪怪的神情。藍熙之也不明白他到底是怎麼了,問了他一次,他態度愈加冷淡,她討了老大個沒趣,也就不再多問。
  
  她想,朱弦本來就討厭自己,完全是礙於蕭卷托付才照顧自己,如今這種態度也算正常。只是,兩人曾一路同甘共苦,她本來以為已經可以成為朋友了,如今一回京城又是「士庶不共處」,心裡也微微有些惆悵。
  
  直到朱弦的背影完全消失了,藍熙之才看著身邊最後幾名走過的趙國侍衛,準備加緊趕路了。
  
  這些侍衛都是羯族人,一路上都在唧唧咕咕地說笑。其中一人道:「這些南蠻子還真是大方,女兒做妾也會送這麼多嫁妝……」
  
  他們說的是羯族語,藍熙之在石良玉府邸呆了那麼久,加上一路北上,她天性過人,早已粗通途經各國語言,因此,這幾個人的話完全聽懂了。
  
  她心裡一驚,攔住了幾人:「你們說什麼?誰做妾媵?」
  
  那些羯族士兵見她說的也是羯族語,雖然有點奇怪,還是嘻嘻哈哈道:「我們太子殿下只是到南朝討房小妾而已,哈哈,南朝女子不但貌美如花嫁妝也這麼豐厚,以後有機會,兄弟們也要來討房小妾,哈哈哈……」
  
  藍熙之愣在原地,那幾名士兵已經隨著前面的隊伍走遠了。
  
  站了好一會兒,她忽然揚鞭追了上去。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9:23 PM

第179章 恨最愛的人(1)
  
  迎親的隊伍走得並不快,花轎遠遠在前面,石良玉騎著「颯露紫」走在中間,神態冷淡,臉上殊無喜色。這時,藍熙之才意識到,他身上穿的不過是一件尋常的衣服,甚至不是喜服。
  
  「石良玉!」
  
  石良玉回過頭來,見是她追來,策馬閃到一邊:「藍熙之,你還有什麼事情?」
  
  藍熙之遲疑了一下,才小心翼翼道:「我只是想問問,朱瑤瑤,你是娶做妃子的吧?」
  
  石良玉眼瞼微微閃動:「藍熙之,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藍熙之固執地道:「石良玉,你一定得回答我!」
  
  石良玉沒有回答,兩人杵在路邊上,逐漸的,這支與其說是迎親的隊伍不如說是石良玉的私人護衛隊已經全部從二人身邊走過。
  
  「石良玉,你回答呀!」
  
  石良玉笑了起來:「藍熙之,你真是蠢到家了,你想想,我怎麼會娶大仇人的女兒做太子妃?討一房小妾侍奉我無所謂。其他想都別想。對了,還得感謝你做的大媒……」
  
  藍熙之滿面通紅:「你居然把朱家唯一的女兒討來做妾?你叫我給你做媒時可不是這麼說的……」
  
  「藍熙之,我什麼時候告訴過你是娶她做太子妃的?」
  
  「可是,我就是那樣認為的!」
  
  「朱家門第高貴,你認為他們的女兒就是想當然的太子妃了?」
  
  「罪魁禍首朱敦已經死了,石良玉,你為什麼還要這樣?」
  
  「罪魁禍首是朱濤,是他害死了我父親。朱家已經欠了我家好幾條人命,可是還不知足,朱弦還要來害我,我怎麼會讓他們好過?」
  
  「朱弦什麼時候來害你了?」
  
  石良玉的雙眼幾乎要噴出火來:「本來,我也認為朱敦才是罪魁禍首,都要準備原諒朱家了,可是,後來我發現朱濤才是禍首。朱濤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朱敦起兵時以為我父親沒為他們家裡說好話,後來朱敦得勢大殺異己,朱濤就挾私報復暗示默許朱敦害死我父親。到我父親死後,他才發現我父親替他辯護的奏章 ……」
  
  石良玉從懷裡摸出一封奏章 扔過來:「你看,這就是朱濤這個偽君子給我的,是他後來清理中書省的文件的時候發現的……」
  
  藍熙之接過一看,正是石茗為朱家辯護的奏章 ,她想起石茗一家的慘死和石良玉的遭遇,無言以對。
  
  「朱家害得我家破人亡,我還沒有先主動找他們報仇,可他們倒好又來害我。我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一個你,偏偏朱弦又要跑來破壞!你說我怎麼可能放過他們一家?」
  
  「朱弦不是來破壞的……」
  
  「他不來,你會離開我嗎?我不敢強求你留在我身邊,可是只剩最後三天朱弦都要來搗亂,而你,竟然也會如此絕情地跟他走……藍熙之,你一次又一次的背信棄義,對我食言,這些,都怪朱弦,我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
  
  「石良玉,這都是我不好,你不能遷怒別人……」
  
  「我最恨別人欺騙我!你和這世界上的其他人沒什麼兩樣,無論我怎麼對你,你也絲毫不會把我放在心上。」
  
  藍熙之一直知道他的心思,卻一直都在拒絕和逃避,心想,他娶了別人就不會再掛念自己了,沒想到,一味的拒絕和逃避帶來的卻是這樣的惡果。
  
  心裡又是愧疚又是酸楚又是焦慮,她的聲音低了下去:「石良玉,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並不是存心的……」
  
  「你當然不是存心的。你心裡只有蕭卷和他的忠臣孝子。朱家是什麼人?是蕭家江山的基石重臣,你自然會處處替朱弦著想,替朱濤辯護,你哪裡顧得上我的感受?」
  
  藍熙之從來沒有見他如此怒不可遏,惶恐地低下頭去,好一會兒才道:「石良玉,對不起,你要恨就恨我吧……」
  
  「我當然恨你了!連你都欺騙我!」



第180章 惡搞一下
  
  這是JJ一個讀者寫的惡搞長評:))
  
  我看留言,大家說這幾張看起來,心情有點鬱悶,所以搬這個惡搞的東西過來,大家看看。
  
  一會兒再貼正文:))預告下,結局是喜劇,大家不要這麼早就在哪裡灰心喪氣說鬱悶好不好:)
  
  《亂》之惡搞作者:花花
  
  春光明媚,鳥語花香,月導率領演職人員召開記者招待會對新片《魏晉美男狂想曲:亂世太子妃》進行宣傳,下面是招待會現場記者提問,以及月導和演員的回答錄像。
  
  某報社記者:《魏晉美男狂想曲:亂世太子妃》是您繼《鳳城飛帥》後又一部力作,請問月導為何從武俠片轉型拍歷史體裁的影片,您對這次新片播出後收視率以及觀眾的反應有信心嗎?
  
  月導:改拍歷史體裁的影片,主要原因是順應現在觀眾的需求,群眾愛看就是我們最大的追求。什麼是藝術,給一個兩個人看的那不叫藝術,要大家都懂得欣賞的才叫藝術。所以我們對這次收視率一點也不擔心。
  
  記者:為什麼給新片取名《魏晉美男狂想曲:亂世太子妃》,有什麼特殊的含義嗎?
  
  月導:魏晉出美男,亂世出英雄,現在的生活太枯燥無味了,尤其是年輕的知識女性,誰不希望有一個完美的情人和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我們推出這個影片就是讓每個女性都可以進行一場浪漫的時空之旅,在戰火紛飛的亂世中體驗一段如夢似幻的愛情故事。只要心中有愛,誰都可以成為言情小說的女主角,這就是YY的最高境界。
  
  記者:這次宣傳所有演員除男一號外全部到場,外界傳聞是由於片酬問題你們與蕭先生的經紀公司談崩了,所以中途蕭先生臨時解約,而又找不到合適的人選,所以將本來蕭先生的三十多場戲壓縮成十幾場,使戲中男一號提前辭世,是確有其事還是謠傳?
  
  月導:我可以在這裡說一句,純屬造謠,蕭卷是一個非常優秀的演員,找他拍這部戲是我和贊助方協商一致的結果,而且我對他在戲中的表演非常滿意,我不後悔選擇他來擔任男一號。至於他今天未能到場,是因為他檔期排滿了,現在他正在豎店趕拍另一部戲,已經到殺青階段。
  
  下面對主要演員提問時間記者:藍小姐,聽說你是第一次擔任女主角,請問你對該片以及自己的演出有何評價?
  
  藍熙之:作為一個新人,第一次拍戲就能出演女一號,而且是這樣一部大製作的影片,我感到相當的榮幸。在這裡我要對月導表示由衷的感謝,我要感謝她對我的信任與賞識,這部戲我出演的是一個庶出的女孩,從開始的身份低微到後來成為太子妃,中間的跨度非常的大,這對我的演技是一個相當大的挑戰。而且本片對人物心理的刻畫可以說是入木三分,非常難把握,要想演好很難,我也是邊演邊向其他的演員學習,像跟我演對手戲的蕭老師,朱老師以及石老師他們都非常照顧我,給了我很大的幫助,在這裡我也要向他們說聲謝謝。
  
  記者:聽說你在劇中將與三位男主談戀愛,而且三位都是風流倜儻,英俊瀟灑的曠世奇才,那麼你到最後情歸何處呢?
  
  藍:這個導演不讓我說,你們看戲吧,到最後就知道了。
  
  記者:傳聞你與戲中某位男演員假戲真做,擦出愛情火花,請問這是真的嗎?
  
  藍:呵呵,沒有的事情,他們都是我的前輩,給了我很多幫助,我們在戲裡面談戀愛啦。
  
  記者:現在網上流傳藍小姐的年齡問題,有人說藍小姐的所報年齡比實際小了3,4歲,這是真的嗎?
  
  藍:純屬無稽之談,年齡在我的出生證明上都有,大家可以去醫院查,這裡我不想多做解釋。
  
  記者:可是據說劇中一位男演員爆料你的真實年齡其實有六百歲之多,這你做如何解釋?
  
  藍:……我們今天是來這裡宣傳新片的,我不想談我的私人問題,大家如果有興趣就看我們的戲吧,這次的戲非常好看,在戲裡我將扮演一個非常有才的女孩,琴棋書畫武功樣樣精通,尤其是在畫畫方面有相當深的造詣,當然我也會遇到心目中的白馬王子,演繹一段淒美的愛情故事。
  
  鑒於一號男主蕭某因故未能到場,記者向另外兩位男主提問。
  
  記者:朱先生,我想請問一下,你在這部戲裡出演男二號,據說這是你與月導二度合作,那麼在你看來,這部戲與前部相比最大的區別在哪裡,也就是說這部戲的可看度如何?
  
  朱:首先兩部的題材不同,剛才月導已經說了,一部是武俠,一部是歷史戲,這就是最大的區別。至於說可看度,就我個人來說,我覺得兩部都具有相當高的可看度,從收視率就可以看出,現在有的台已經在播了,聽說收視率挺高。而對於我個人而言,這是我首次接拍歷史體裁的戲,我在開拍前惡補了一下歷史,可以說是從我上學以來最用心的一次去學習魏晉時期的人物,他們是怎麼生活的,他們處在那種亂世下的心態,等等。總之,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去演好這個角色,不讓觀眾失望。
  
  記者:聽說你上部戲被提名武俠杯最佳男演員獎,但是後來沒有成功,那麼這次你對這部戲有什麼期待,或者說是你想憑這部戲再度衝擊獎項?
  
  朱:上部戲由於我是第一次出演,可能在演技方面以及對人物內心的把握不是很到位,所以沒有成功,反正這次我是汲取了上次的教訓,在對人物性格的詮釋方面有了很大的進步,如果可以拿到獎當然很高興,拿不到至少我也用心去做過了,我對自己這次表現還是相當滿意的,當然我也希望觀眾會喜歡這個角色喜歡我,請大家多多支持,我是朱弦,戲中的男二號。
  
  記者:石先生,聽說你與女主藍小姐一樣也是新人,你這次出演的是一個什麼樣的角色?
  
  石:我是這部戲裡的男三號,其實我和男二號朱弦一樣與藍小姐有許多對手戲。我出演的是一個絕代美男,呵呵,可以這麼說,一個無憂無慮的男孩子,就是什麼都不懂,不知人間疾苦,然後認識了藍熙之,我從欣賞她的作品到和她成為好友最後愛上她。然後遭遇家庭慘變,全家人除了我一個外全部死了,我從一個乞丐一路成長為大將軍,再憑借戰功成為趙國太子。
  
  記者:那你覺得最讓你頭疼的是什麼戲?
  
  石:當然是和老妖婆的床上戲,這個很困難,其他的戲尤其是打戲對我來說是很拿手的,因為我本身就是舞蹈演員出身。特別是在戰場上削死對方將領,那個痛快。這也是男三號的成長歷程。
  
  記者:聽說你也在往音樂方面發展?
  
  石:對,我的單曲《削出一個未來》已經打榜了,同名專輯還在錄製當中,應該年底就能和觀眾見面,到時請大家多多支持。
  
  記者:許多女觀眾都要向你請教如何保養好皮膚?
  
  石:呵呵,這個嘛,要感謝我媽媽把我生的好,平時拍戲過程中也有煲湯送到現場給我喝,劇組裡的人都誇我媽媽手藝好。還有就是多吃多睡,在化妝品方面也要選對牌子,就是這樣子。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9:24 PM

第181章 恨最愛的人(2)
  
  藍熙之從來沒有見他如此怒不可遏,惶恐地低下頭去,好一會兒才道:「石良玉,對不起,你要恨就恨我吧……」
  
  「我當然恨你了!連你都欺騙我!」
  
  「是我不好,以後……我再也不會對你食言了!」
  
  「藍熙之,已經沒有『以後』了!」石良玉冷笑一聲,「我來藏書樓看你,對你說我要娶別人,就是對你還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希望你阻止我,哪怕是看到你絲毫失落的表情我也不會做出這個決定。可是,你沒有,你甚至不曾為自己的背信棄義真正表示過歉意,你興高采烈的建議我娶別人,希望通過聯姻化解我和朱家的矛盾,好更穩固地維護你們蕭家的江山。這時,我才完全死心了,原來,在你眼裡,我根本不是什麼重要的值得關心的人。你永遠也不可能將我放在心上,你想的都是蕭卷、關心的是朱家的利益,你什麼時候替我考慮過?」
  
  藍熙之低下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石良玉的笑聲又憤怒又悲涼:「你關心死去的人、關心活著的人,就是從來不會關心我。他們已經有很多人關心了,也不差你一個,可是我沒有一個親人,就連我視為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也從來不曾將我放在眼裡……」
  
  過了許久,藍熙之才低聲道:「石良玉,你不能因為恨我,就傷害朱瑤瑤……」
  
  石良玉冷冷地打斷了她的話:「這跟你有什麼關係?朱濤這種偽君子,當初害死我父親,現在是甘願拿女兒抵債的,我又何必客氣?」



第182章 恨最愛的人(3)
  
  藍熙之想起朱弦對自己的冷淡和迴避,忽然醒悟過來,他們一家明明知道女兒是嫁去做妾,可是還是遵循承諾把女兒嫁給石良玉。而這一切,除了朱濤對石家的愧疚,自己或多或少也應承擔一些責任,因為,那天朱濤是以「皇后」之禮參拜自己的!作為石良玉口中的「大媒」,自己多少也給了朱家一些壓力。
  
  本朝的婚姻等級制度非常嚴格,許多渡江的大戶,就是因為婚宦失類,從此被摒棄在大族的圈子裡,沉淪下僚。朱家世代豪門高族,如今,堂堂丞相的嫡出獨生女,竟然遠嫁做妾,朱氏滿門,今後,還如何抬得起頭來?難怪根本沒有什麼賀客,滿朝文武,誰好主動來「賀」丞相的女兒嫁做他人妾?
  
  石良玉看看藍熙之滿臉的驚惶,忽然又笑了起來,「藍熙之,我也可以不理會朱家,甚至可以馬上放朱瑤瑤放回去……」
  
  藍熙之滿懷期望地道:「真的?」
  
  「只要你今天跟我走!只要你嫁給我!」
  
  酸楚更加滲透進緊閉的心房,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穩住心神,淡淡道:「石良玉,你瘋了!」
  
  「對,我就是瘋了……」石良玉慘笑一聲,「我當然比不上蕭卷,所以,喜歡你就是瘋了。藍熙之,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他從懷裡摸出一幅畫來,刷刷刷幾下撕得粉碎,扔在地上,轉過身,狠狠地抽了「颯露紫」一鞭,「颯露紫」立即撒開四蹄跑了起來……
  
  藍熙之追上前幾步,大聲道:「石良玉……」
  
  石良玉勒馬,停下,卻沒有回頭。
  
  藍熙之想說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石良玉等了好一會兒,身後還是靜悄悄的。他絕望地狠狠一鞭抽在馬背上,很快,人馬就消失在了前面……
  
  藍熙之彎下腰去,隨手撿了幾片畫紙。撕碎的畫紙正是那天自己和朱弦離開時,石良玉沒有畫完的那幅畫。她細細地拼了一下,畫已經基本完成,只差最後點上眼睛了。
  
  她清楚地記得,當他正要畫眼睛時,忽然聽得自己咳嗽一聲,就趕緊去給自己拿衣服。可是,等他拿了衣服回來時,自己已經和朱弦離開了……
  
  一陣風吹來,手裡破碎的畫紙散去,她看看遠方,心裡一陣茫然,一時之間,似乎忘記了回家的路到底在何方。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9:24 PM

第183章 小妾
  
  大黃馬走走停停,藍熙之看著中午變成黃昏然後又變成深夜,獨自走在黑夜裡,也不知道害怕。自從蕭卷死後,她不知怎麼就常忽視了黑夜,也許,是清楚地知道再也不會有人那樣憐惜自己,所以,那些本不該滋生的「嬌矜」就悄悄地識趣地躲了起來,再然後,慢慢地就麻木了。
  
  藏書樓的頂上依舊點著燈,看著這燈光,藍熙之忽然有些清醒過來,至少,那是蕭卷叫人點亮的燈。
  
  她拍了拍大黃馬,大黃馬加快了速度,很快就跑到了門口。
  
  福伯顫巍巍地守在門口,手裡舉著一盞燈:「藍姑娘,這麼晚才回來啊,天氣冷,當心身體。」
  
  「嗯。」
  
  「再過幾天就是除夕了,該準備年貨了。」
  
  「好吧,你看著辦吧。」
  
  躺在溫暖的床上,一切又回到了熟悉的平靜裡。窗外,蕭卷的墓碑永遠在那個熟悉的位置,黑暗中也能準確辨識出來。
  
  「唉,蕭卷,我究竟還要熬過多少個這樣漫長的夜晚才能夠和你在一起啊?今晚你一定要來見我,我都快熬不下去了。」她伸手拉了被子將自己整個地摀住,在誰也聽不見的深深的被窩裡痛哭失聲:「蕭卷,你為什麼要死?你為什麼要死得那麼早?」
  
  朱瑤瑤一行來到襄城,已經是第二年的正月末了。一連幾天的陰雨,讓太子府顯得有點陰森森的。
  
  朱瑤瑤下了馬車,腳踏在冰冷的異鄉的土地上,前面,太子府的門口只立著兩隊森嚴的衛士。沒有迎接,沒有傭僕,甚至大門上連一個喜字都沒張貼。
  
  早在上路的第一天,石良玉就先行離開趕回京城了,她甚至沒見到他一面,都是後來突然發現這支隊伍變成了只有幾個人,才知道,他們的太子、自己的夫君,因「要事」,拋下自己,先趕回京城了。一路護送她的,除了幾個老兵,就是自己帶來的兩名貼身丫鬟和自己的乳媽。
  
  一路的艱辛和顛簸,她在哭泣中還懷著一絲微薄的希望,希望來到襄城,來到太子府邸,自己應該立刻就可以見到他了。
  
  可是,如今看看這門口的冷清,就連那幾名老兵都離開了,只剩下自己主僕幾人孤零零地站在門口。
  
  聞聲出來的管家冷冷地打量著這個原本玉雪精靈現在一臉憔悴不安的少女,冷冷道:「進來吧。」
  
  朱瑤瑤點點頭,主僕幾人小心翼翼地走進了這深深庭院。
  
  一棟小院子裡,幾間簡單的屋子,朱瑤瑤帶來的嫁妝全部在裡面。可是,單看這簡陋的院子本身,簡直寒酸得不是一個嬪妃該有的待遇。朱瑤瑤長期壓抑在心裡的憤怒終於爆發:「你這狗奴才,這是主子住的地方麼?」
  
  「這當然不是主子住的地方,嬪妃們住在東宮院落,這裡,是妾媵居住之地。」
  
  乳媽怒道:「你敢稱娘娘為妾媵??」
  
  「誰是娘娘?我只聽說太子買回來一個妾媵,哪裡來什麼娘娘?若是娘娘,殿下會不跟你們一起麼?」
  
  朱瑤瑤看著管家冷冷的臉,忍不住哭出聲來:「殿下呢?我要親自問問他。」
  
  「殿下還沒回來呢。對了,殿下吩咐,你帶來的嫁妝完全歸你自己。你要吃穿什麼可以吩咐,其他,不准多開口也不准多走動。」
  
  說完,管家就冷冷地走了。主僕幾人看看門口這一大堆豐厚的嫁妝,一個個面面相覷。還是乳母有點經驗,看這小小院落倒也什麼都不缺,連小廚房都有,半天,乳母才歎道:「唉,幸好老爺給了這麼多嫁妝,小姐,看來,在這裡生活得完全靠我們自己了。」
  
  朱瑤瑤也杵在那裡,一時哪裡說得出話來?



第184章 皇后和放蕩(1)
  
  趙國遷都襄城後,一切都亂得紛無頭緒。他們自然沒有漢人政權那麼多的繁文縟節和細節要求,見此地繁華,宮殿林立,立刻安頓下來。石遵嫌現有的宮殿不夠稱心,即刻下令大興土木,加之他又下令四處搜羅了三萬名美女充實後宮,整天陷入酒池肉林,更少過問朝中事宜了。
  
  這天,石遵草草聽了幾句眾臣的奏議,不耐煩地要求他們交給太子處理,自己先回宮淫樂去了。
  
  石良玉處理完幾件事情,看看天色已晚,正要回去,一名宮女走了進來,低聲道:「殿下,皇后娘娘有請。」
  
  石良玉暗中皺了皺眉,卻點點頭,宮女已經躬身走在了前面。
  
  東宮的內寢十分奢華,溫暖如春,胡床上垂下一頂紗帳,一個只著一層輕紗的女人正笑嘻嘻地坐在帳中獨自把酒,正是石遵的皇后胡皇后。
  
  胡後三十出頭,頗有幾分姿色,身材也是北方女子的那種健壯。皇后自來都是少得皇帝歡心的,何況石遵好色荒淫,新寵不斷,哪裡將姿色漸衰的皇后放在眼裡?胡後虎狼之年,寂寞難奈,也常將目光投向身邊可以接觸的俊美男子。石遵只求皇后不要來煩自己,再加上胡皇后做事隱秘,因此,兩人各自開心,倒也其樂無窮。
  
  胡皇后回憶起第一次見到石良玉的情景,常說「我的心肝脾肺都在跳啊,天下竟然有這樣的男子!」
  
  從此,她日夜揪心渴望,終於在一個天時地利人和的夜晚,把石良玉弄上了自己的床。
  
  這一夕歡娛,簡直是食髓知味,如魚得水,此後,胡皇后常想方設法召見石良玉,盡情歡娛,巴不得做個長久夫妻。可是,這種偷情在皇帝還活著的情況下,自然是極端危險。因此,石良玉總是有諸多借口推辭。
  
  胡皇后越是得不到越是念想,石勒死後,正是她大力慫恿讓石遵收了石良玉做養子。她打的如意算盤是,等石遵死了,石良玉從太子到皇帝,自己做他的皇后,如此,便可天長地久。
  
  寢宮的內監、宮女等早已識趣地退下。
  
  石良玉在紗帳前幾尺左右的距離停下來。
  
  紗帳裡的女人胴體半裸,輕紗下面,碩大的乳房微微顫動,她抬起手來,輕掀紗帳,媚眼如絲:「玉哥哥,快過來讓本宮瞧瞧,好久沒見到想死本宮了……」
  
  胡皇后年齡比他還大幾歲,卻一口一個「玉哥哥」,做出一副嬌弱的模樣,石良玉慢慢走過去,面上笑容不變。
  
  他腳步緩慢,胡皇后急不可耐,半坐起身來:「玉哥哥,這麼久不見,是不是已經不將本宮放在眼裡了?」
  
  「怎敢?這不是來瞧你了麼?」
  
  胡皇后神情微嗔:「還說不敢?本宮已經好幾個月沒見到你了。聽說你在舊都的時候,府裡來了個極為寵愛的女子,現在又納了個南朝的美貌女子,你要立太子妃了,難怪不將本宮放在眼裡了……」
  
  胡皇后自從打定了主意要和石良玉做長久夫妻後,就暗地裡安插了一些人在他身邊,不要他跟其他女子親熱。但是,石良玉是何許人也,很快找恰當的借口,將她安插在自己身邊的人一一剪除。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9:25 PM

第185章 皇后與放蕩(2)
  
  胡皇后自從打定了主意要和石良玉做長久夫妻後,就暗地裡安插了一些人在他身邊,不要他跟其他女子親熱。但是,石良玉是何許人也,很快找恰當的借口,將她安插在自己身邊的人一一剪除。
  
  「你有所不知,我納的那名小妾是我家大仇人朱濤的女兒。我只是要出一口氣而已,怎會立她為太子妃?」
  
  「好吧,暫且相信你。你寵愛誰、納妾本宮都不管,只要不娶正妃,可是最近聽說宗室的三王爺有意將女兒許給你,你怎麼說?」
  
  「你知道我現在處境艱難,不能拒絕。而且,三王爺到底是真心假意你也知道,石氏宗族誰肯真正把女兒嫁給我?可是一旦我大權在握,就不怕了,即使現在立太子妃,以後,登了大位,想立誰為皇后,還不是自己說了算?」
  
  「你可不要被那些狐狸精迷住樂。」
  
  石良玉坐在她身邊,強忍住心底那種越來越強烈的噁心的感覺,輕擁著她的肩膀,「我可是每天都想著你,那些庸脂俗粉怎及得上你的芳華?」
  
  胡皇后笑得甜蜜極了,嗔他一口:「你個沒良心的,說得甜言蜜語,那你為何許久不來見本宮?每次都諸多借口推搪?今天,本宮要不是派人把你堵在宮裡,仍然見不到你的蹤影哪?」
  
  「這不是來了麼?」石良玉的手揉摸在她碩大的乳房上,低聲笑道,「父皇就在宮裡,我們怎敢太過放肆?」
  
  「他早就在銷魂了,哪裡會知道?」胡皇后冷笑一聲:「他天天和一堆狐狸精鬼混,早已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我看他也沒幾年好活了。玉哥哥,你的太子位我可是出了大力氣,你可不要忘了我們的約定……心肝,我對你夠好吧?你欠了我這麼久,今天如何補償我?……」
  
  「當然是要好好補償……」
  
  胡皇后全身的輕紗掉在地上,裸露的身子撲在石良玉懷裡,急不可耐的解開他的衣帶……
  
  無邊的銷魂放蕩裡,胡皇后喘息不已:「……現在石衍野心不死和一些宗室密謀,我收到消息,說他們最近又會有所行動。玉哥哥,你得小心點……你登基後,你為帝我為後,可不要忘記了……」
  
  「嗯,除了你,誰還配做我的皇后?我們得加快行動……」
  
  「心肝,我一定會盡快的……」



第186章 歷代太后和男寵
  
  很多同學覺得水果男做男寵有點那個——今天我們就說說男寵的問題:
  
  先說馮太后,歷史上有名的女政治家,北魏孝文帝的祖母。
  
  她22歲守寡,在後宮爭鬥裡奪得大權,很是能幹。馮太后其他愛好不知道,但是愛好美男那是公開的,不止男寵,而且包括其他各國的使節。當時南朝一般去和她談判的使節,頗有些國際問題是在床闈之間解決的。
  
  其實,我本人並不覺得她這樣有什麼錯誤,大家想想,皇帝三宮六院還不滿足,叫一個22歲的女人守寡一輩子,不是太不人道了麼?
  
  而且,按照君王慣例,皇后嬪妃和他們一般是談不上什麼深厚感情的,有的只是服從、恐懼、巴結、諂媚,以色侍人而已。所以,君王死後,后妃們有什麼必要為他們守節?
  
  我個人覺得,守節這種事情,對自己愛的人是一種美德和堅持也算幸福,但是對於那些三妻四妾無情無義的男人,窮守個什麼節???
  
  而利用女人攀爬這一點,不少梟雄都是利用過的,談不上什麼道德不道德、噁心不噁心。呵呵,就像現在,很多媒體不是報道,不少男生急吼吼地想榜富婆?他們也算男寵的一種吧。
  
  實例:大富豪李春平
  
  1980年,一位年屆花甲的好萊塢女影星遇到李春平,並對他一見鍾情。隨後,李春平以「兒子情人」和她在一起,在她死後,得到了巨額遺產,成為一名非常神秘的富豪。
  
  這可謂做「男寵」的成功典範。
  
  其實,那些娶公主和豪族聯姻獲得好處的男人,本質上跟「男寵」是完全一樣的,排名不分先後,呵呵。
  
  拿石良玉來說,他家破人亡之前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公子哥兒,淪落江湖,除了姿色和才學一無所有。所以,選擇這條路是非常正常的。
  
  呵呵,況且歷代太后們多半喜歡有男寵的,這也算不得什麼大事。
  
  當然,石良玉並非是真正意義上的「男寵」,他是獨立的,並不仰望太后吃飯,充其量是肉色交易而已,就跟當時各國和馮太后在床上解決國際爭端的使節一樣。不過,他更多得到了一些好處,還可以利用她的權利幫助自己往上爬,彼此利用。
  
  他這種互相利用,和李蓮英、張易之等人有本質上的區別,所以,他才能登上趙國太子的高位,然後再到冉魏皇帝。
  
  就跟其他梟雄、霸主所採用過的一切手段一樣。
  
  處於這種情況下,相信很少有男人會拒絕的。
  
  一個男人曾回答過同類問題:……條件下,你會不會答應做「男寵」。
  
  此仁兄回答:欣然答應、求之不得。
  
  呵呵。
  
  要說明一點的是,馮太后還是盛年,頗有幾分姿色,各國使節和她OOXX也是很正常的,並非她就是什麼老夜叉,呵呵。
  
  想想,還挺羨慕馮太后的……哈哈……要我們成了女皇,不知墮落成啥樣。
  
  等咱有了錢,帥哥娶一萬個,一半掃地、一半煮飯,哈哈,退朝……
  
  完了,我在說些啥啊,都成了為馮太后和她的男寵們的辯護詞了,哈哈……
  
  頂著鍋盔走了……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9:26 PM

第187章 逼婚朱公子
  
  春寒料峭,大街小巷處處都是賣花女的聲音。
  
  朱瑤瑤遠嫁後,朱家立刻清靜了下來,就連活潑好動的朱允也整天悶悶不樂的。朱弦還沒上任,整天在家不是習武就是苦讀兵書、史書,研究本朝邊境的各種詳略地圖。
  
  這日天氣晴好,朱弦晨練後,收了劍往回走,卻見母親從對面走來。朱夫人自女兒遠嫁後,身邊沒了貼心的人,鬱悶了一陣子,便開始操心大兒子的婚事。
  
  朱弦停下腳步,向母親行了一禮:「娘,您要去哪裡?」
  
  「我正找你呢,弦兒,府裡請了先生看日子,下個月初六大吉,我們得把和何家的婚事定下來……」
  
  朱濤本來鄙薄何曾其人,但是,現在朝裡,他和何曾是最大的兩股勢力,為了平衡,穩定政局,他希望通過聯姻來緩和兩家的關係。而何曾的女兒又眼高於頂,本來期待著做蕭卷的皇后,可是蕭卷早死,小皇帝又年幼,何曾眼看女兒年齡越來越大,「命中注定的貴不可言」已經遙遙無期,心裡十分著急。放眼世家,所幸第一豪門朱家的長子尚未婚配,加上朱弦這幾年在地方任職大有政績,朝野稱讚,前途不可限量,和自己的女兒正相匹配,所以,早已托人提親,雙方一拍即合。不過,因為前些日子丞相府的千金居然嫁給趙國太子做妾室,滿朝文武無不私下議論紛紛,何曾見苗頭不太好,所以對於和朱家的親事也沒有先前那麼熱衷了。
  
  自從妹妹遠嫁後,母親每每想起總是淚流滿面,現在好不容易因為忙於兒子的婚事多了幾分忙碌的歡喜,朱弦實在不忍她臉上這種歡喜消失,卻還是沉靜道:「娘,我不會娶何家小姐的!」
  
  朱夫人訝然道:「為什麼?」
  
  「我已經跟爹說過了,我不會娶何家小姐。今日爹回來,我還會跟他說,所以,你們千萬不要急於下聘,準備什麼聘禮之類的,免得到時不好收拾。」
  
  「弦兒,你為什麼不娶何小姐?何小姐才貌雙全,哪一點配不上你?」
  
  「娘,我不喜歡她,我根本不想成親。」
  
  「你沒見到她,當然不想和她成親了……」
  
  「我見過她兩三次了,我不止不喜歡她,還有點討厭她那種裝模作樣的女子……」
  
  「原來如此!可是,你不娶何家小姐,還有幾位其他的小姐可以選擇啊?其中有兩位相當不錯,各方面條件不輸何小姐……」
  
  「娘,我現在不想成親。」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弟弟充都有好幾家上門提親的了,你怎麼能一直拖著?」
  
  「那就讓朱充先成親好了。」
  
  朱夫人怒盯著兒子:「婚姻大事,怎容你說了算?也罷,晚上,你自己跟你爹說去。」
  
  「娘,您放心,我會跟爹說的。」
  
  滿心的期望又化為失望,朱夫人長歎一聲,隨侍的兩名丫鬟扶起她慢慢走了。



第188章 朱公子逼婚(1)
  
  夜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朱濤的書房裡燈火通明。
  
  朱濤站起來,在屋子裡慢慢踱了一圈,抬起頭看著兒子:「弦兒,雖未下聘禮,但是我已經口頭上答應何曾了,如何好改口反悔?」
  
  「既然沒有下聘禮,就一切都還來得及!」
  
  朱濤盯著兒子:「弦兒,你為什麼這麼固執?」
  
  「我不想像瑤瑤一樣,娶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女人。而且,我不願長期呆在京城閒得發慌。我已經申請外調。」
  
  女兒是胸口的疼,朱濤坐在椅子上,好半晌:「但願你不是因為有什麼其他想法……」
  
  「我並沒有其他任何想法!」
  
  「弦兒,你要知道,先帝……」
  
  「先帝臨終時要我待藍熙之如姐妹。爹,我從來不曾忘記,也從來不曾有其他任何想法。我想,爹,你至少該信任自己兒子的人品!」
  
  朱濤沉默了一下:「弦兒,爹一直相信你!可是,你的年齡也不小了,早就應該成家了,如果你實在不喜歡何家的女兒,我也不逼迫你。弦兒,你說說,有什麼其他中意的女子?」
  
  朱弦笑了起來:「聽說謝家向朱充提親?謝家的女兒很不錯,充也認得,何不結了這門親事?」
  
  「我本來是打算等你的親事辦完再考慮你弟弟,現在看來,得先操心允兒的婚事了,你母親整天悶悶不樂的,我怕她悶出病來,得找點事情讓她忙碌一下,沖沖喜……」
  
  朱弦還是有點擔心:「爹,如果拒絕了何家,他們會不會?」
  
  「大家都只是口頭上提了提,又沒定親下聘。再說,何家現在對於這門親事好像也不是很熱心的樣子,回絕了也罷。」
  
  「爹,真是對不起,還得讓您多費心思跟何曾周旋。」
  
  「弦兒,我已經害了瑤瑤,不希望再看到你們兄弟也不幸福。」
  
  朱弦看著父親一臉的內疚與傷感,想起妹妹,低聲道:「我們總得去看看妹妹,看她過得好不好……」
  
  朱濤搖搖頭:「既然已經將瑤瑤許給了石良玉,我們就不要再去打擾她了,石良玉本性也非窮凶極惡之輩,相信他也不會太為難瑤瑤的。」
  
  「但願如此吧!」
  
  朱弦沒有娶親,朱充的婚事倒大操大辦起來。朱家、謝家都是一等望族,謝家的女兒也靈黠過人,朱夫人對這房親事十分滿意,立刻開始了緊張的籌備。
  
  半月後,朱弦接到朝廷的徵召,任命他鎮守豫州。朱弦欣然領命,明日,他就要離開京城,啟程赴任了。
  
  朱弦這天清晨起得特別早。
  
  他馳馬跑出京郊,又勒馬停下,前方,是通往藏書樓的大路。藏書樓距離京郊不到100里,快馬一天足以來回,可是,他卻猶豫了好幾次都沒有動身。這些日子,不忙碌的時候,他幾乎常跑到這裡,有時甚至跑得更遠,然後又停下,轉身,頹然地回到家裡。
  
  不知什麼時候起,和一個人的朝夕相處突然成為了一種習慣。也許是從蘭泰的軍營開始,也或許是那兩個月從趙國返回的風餐露宿開始?再或許是這些年來,每到固定時間的探望?朱弦分不清楚這種陌生的情緒,只知道,如果很久不見這個人,日子一天天就變成了一種難以忍受的煎熬和痛苦。
  
  他想起自己給她煮飯時,她那樣的欣喜和大吃大喝的樣子,情不自禁的笑了起來,這些日子,他發現自己時常想起這個場面,比路上的風餐露宿回憶得還要更多。
  
  他也急切地希望去看她,不再是三四個月去一次,而是最好三四天去一次。但是,他生生忍住了,父親的話常警鐘一樣響在耳邊:「先帝並沒有叫你天天去看她的遺孀吧!」
  
  先帝的遺孀!他自己也曾對石良玉說過這句話,那時,他覺得,誰要冒犯了先帝的遺孀,那就是真正的無恥無尤罪無可赦。可是,當父親也對自己說起這句話時,才彷彿一個驚雷響在頭頂。
  
  為什麼現在才意識到這是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先帝的遺孀!
  
  一想到她,心裡是異樣的狂熱,可是真正面對她,卻一句多餘的話都不敢說,只好裝出漠然的樣子,掩飾自己強烈的情緒。
  
  先帝的遺孀!
  
  他心裡忽然湧起一股深深的羞愧,他看著遠方的天空,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在心裡對自己說:「對,她是先帝的遺孀,我今生今世都會把她當姐妹一樣看待。」
  
  所以,去看看自己的姐妹也並沒有什麼不妥,是吧?記憶中,自己彷彿許多年沒有再見過她了。
  
  縱馬狂奔,要見到她的急切幾乎要跳出胸膛。終於,藏書樓已經遠遠在望了。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9:26 PM

第189章 與君生別離(1)
  
  春日的陽光柔和的直瀉下來,給道路兩旁搖曳生姿的休長的白樺樹林染上了一層綠色光彩。
  
  朱弦下馬來,將馬隨意繫在旁邊的一棵樹上,將一個大大的包袱提在手裡,隨意走了幾步,前面就是那條長長的野李子樹林蔭道了。
  
  高大茂盛的野李子樹已經長滿了鵝黃的葉子,它們的枝葉匯合成弓形,把道路上空罩成一條朦朧的黃色橢圓長頂。頭頂上是一大片雪白、芬芳的花朵,像一長溜覆蓋在上面的橢圓形的天蓬,將樹上原本的鵝黃色葉子也完全遮掩了,滿目只有雪白的海洋。樹枝下的空氣裡飄蕩著一種紫色的柔光,向前看去,隱約可見被陽光染紅的藏書樓的頂端發出同樣柔和淺紫色的光芒。
  
  朱弦忽然停下腳步,看著前面蓬蓬的花海裡,一個人和一張桌子。
  
  她穿一身素白的衣裳,站在春天的新綠的野李子樹林裡,提著筆,正全神貫注地畫一幅畫。
  
  發漆黑,衣如雪。
  
  朱弦忽然覺得有點喘不過氣來,心裡砰砰跳得厲害,手腳也不知該放在什麼地方。
  
  他悄悄走過去,伸長脖子看了看,她渾然沉浸在畫紙上,絲毫也不知道身邊站了一個人。畫上是一幅綠色的林海,林中站著一個背影,衣袂飄飄,雖然看不清楚臉龐,可是,朱弦卻一眼認出,那背影正是先帝。畫的左端,題著一首詩: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餘裡,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返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棄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飯
  
  這詩裡滿滿的悲涼的味道令朱弦心裡一震,悄然退後兩步,這時,藍熙之回過頭來,見是他,也有點意外,熱情道:「朱弦,你來啦?」
  
  朱弦見她那樣烏黑明亮的眼珠,心跳得更快,卻神情冷淡:「我答應過先帝照顧你,總要來看看。」
  
  藍熙之見他那樣冷淡的神情,彷彿來看自己是他的一個很大的負擔。便淡淡道:「蕭卷是多慮了,我在藏書樓好好的,根本不需要別人照顧。朱弦,你以後不用來看我了。」
  
  朱弦垂手而立,沒有作聲。
  
  藍熙之又道:「對了,瑤瑤怎麼樣了?她在那邊有消息沒?過得如何?」
  
  朱弦悶悶道:「我們也不知道她在哪裡情況如何,這麼久也沒有消息回來。我爹又不允許派人去探望,說是怕石良玉生氣。」
  
  藍熙之想起石良玉的那番話,又看看朱弦冷淡的面孔,朱家的女兒做了人家的小妾又得不到善待,難怪他的臉色會如此難看。自從朱瑤瑤出嫁前後,他的臉色就變得很難看了,想必,一定是在心裡責怪自己的。
  
  她想起朱瑤瑤,心裡也覺得非常愧疚,低聲道:「朱弦,對不起,我不該陪石良玉到你家裡來的,後來,我才知道瑤瑤並不是做他的太子妃……」
  
  「你只是隨他一起來了一趟朱家,這事怎能怪到你頭上?難道你就不可以去朱家了?這是什麼道理?藍熙之,你是多慮了!要怪也是怪我們朱家虧欠他的!我父親執意要把瑤瑤嫁給他,別說是妾,就是他要瑤瑤做他的丫鬟婢女,我父親也會同意的……唉……」
  
  「你們家族的恩怨,憑什麼該瑤瑤去還債?又不是瑤瑤欠的。」
  
  「唉,他怎麼不報復我?就是殺了我又如何?為什麼非要是瑤瑤?」
  
  藍熙之見他的長睫毛下,大眼睛裡為妹妹流露出深切的擔憂和牽掛,更是愧疚:「朱弦,我真希望能為你們做點什麼,彌補我的過失……」
  
  「藍熙之,這不關你的事情。你不需要彌補什麼!」
  
  朱弦看她心神不定的樣子,好一會兒才道:「藍熙之,我明天就要離開京城了,以後許久也不能來看你了。」
  
  「哦,你要去哪裡?」
  
  「朝廷的命令已經下來,我要調去豫州做刺史。」



第190章 別離
  
  豫州一帶被趙國覬覦已久,常爆發規模不等的戰爭。朱弦一向厭惡朝中各大家族權貴的爭鬥,現在能去豫州大展身手,總好過在京城擔任無聊的閒職。
  
  「去豫州是很好的,不過那裡戰事頻繁,你要多加小心。」
  
  「我會小心的。藍熙之,我就走了,你好好呆在藏書樓吧,可不要外出流浪了。」
  
  「再見,朱弦。」
  
  朱弦正要轉身,藍熙之還是忍不住問出口:「朱弦,你們家裡就不去探望瑤瑤的麼?」
  
  「我父親嚴令任何人去,說我們本來就對不起石家了,不能把女兒嫁給人家又疑神疑鬼的。唉,要是換個人,我早已去把瑤瑤帶回來了,可是,石良玉,我們家還真是對不起他,我……」
  
  藍熙之沒有再開口,只說:「好吧,朱弦,再見。」
  
  朱弦看她拿著畫筆的手,還有些早前在路上風餐露宿被凍得皴裂的淡淡的痕跡,淡淡道:「藍熙之,你一定不要再出去流浪了,你要保重身體!對了,我給你帶了些東西來。」
  
  「不用了朱弦,我什麼都不缺。」
  
  「我受先帝囑托本該多照顧你,可是我以後許久不能來看你,帶些東西,你又何必拒絕?」
  
  朱弦表情冷淡,聲音也是淡淡的。
  
  藍熙之看他一臉「如果不是先帝,我怎麼會理睬你」的表情,搖搖頭,沒有說話。
  
  朱弦淡淡地看她幾眼,將那個包袱放在地上,轉身就走了。他一走出野李子樹林,牽了馬翻身上去,一揮韁繩,馬便抖擻著長長的鬃毛飛奔起來。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藍熙之才撿起地上的大包裹。包裹沉甸甸的,她打開一看,裡面全部是各種各樣的點心、乾果,其中有好幾種是他上次來的時候帶來過的,上次朱弦見她特別喜歡吃的兩種,就更是多帶了一些。
  
  她疑惑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歎息一聲,心道,朱弦儘管不喜自己,但是,對蕭卷的囑托倒真是一絲不苟地常年堅持著。
  
  奔得一程,朱弦遠遠勒馬下來,回頭看看,藏書樓、那白衣黑髮的女子、野李子樹林,都遠遠的在身後,再也看不到了。
  
  這裡,自己隨時都可以來,這裡又隨時隔了千里萬里,那種距離在心上形成永遠無法逾越的鴻溝,比貧賤和富貴,比士族和庶族之間的差距更不可超越。
  
  蕭卷的臉在自己的眼前越來越清晰:「你記住,永遠要像照顧親姐妹那樣照顧她!」
  
  心裡一陣刺疼,他自言自語道:「我一定會像照顧親姐妹一樣,一生不變的照顧她!皇上,您請放心吧!」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9:27 PM

第191章 小肥羊和大羊
  
  連續幾日的春日晴好。
  
  這天一早,藍熙之就收拾好了包袱。福伯端上粥點和幾樣小菜,絮絮叨叨地道:「藍姑娘,你又要出去啊?你身子不好,不要出去吧……」
  
  「我只是臨時有點事情,福伯,你不要擔心。」
  
  「您要早點回來。」
  
  「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吃過早飯,她去跟蕭卷道別。
  
  蕭卷的墓碑前開了一種白色的小花,一串一串的捲曲成圓圓的球狀,很像白色的珍珠。藍熙之蹲下身子折了一支在手裡,低聲道:「蕭卷,我本來說過不再離開的,可是,我現在又要出去啦……」
  
  一陣春風吹過,微微拂在面上,有淡淡的花粉的味道。蕭卷的面孔那麼清晰地在眼前。藍熙之笑了起來,「蕭卷,我就當你同意啦。我知道,無論我做出什麼決定,你都會支持我的。現在朱弦外調了,他們朱家又誰都不去看朱瑤瑤。我只好自己去看看她。唉,我心疼那小姑娘啊,反正我閒著也沒有什麼事情。不過,你放心,我這次不會離開很久,很快就會回來的……一定很快就回來……」
  
  藍熙之一踏上趙國的土地開始,一路上看到的就是衰敗和逃亡,石勒當年累積的短短時間的盛世幾乎已經快被他的後繼者們揮霍殆盡了。羯族入主中原後,因為人數少,怕在和漢人的對抗中佔據劣勢,因此,饒是雄主如石勒也頒布了各種法令強烈壓制當地人。比如,胡人搶掠了漢人的東西,漢人不得反抗;漢人不得辱罵胡人等等。在這種政策下,就連石良玉剛為「征虜將軍」時,也常被比他級別低的酋帥大將辱罵挑釁,每次得到的賞賜都得比胡族酋帥低一等。後來,石良玉軍功日盛,連滅石氏宗族聯軍做了太子,這種情況才有所好轉。然而,那些酋帥雖然暫時不敢公然挑釁,背地裡對他的仇恨就更強烈了。
  
  石勒在世時,石良玉等高級漢臣的地位尚且如此,那些普通漢人就不說了。石虎、石遵等人繼位後更是瘋狂的淫樂,橫徵暴斂,無止境的徭役,趙國治下,許多地方已是十室九空,赤地千里。
  
  藍熙之一路行來,只見許多地方,路邊的樹上掛滿了被吊殺的漢人,城牆上掛滿漢人人頭,屍骨則被做成「屍觀」,令人毛骨悚然。
  
  這天,她來到一個小小的集鎮。久旱無雨,鎮上也已經十室九空。
  
  好不容易尋到一家賣包子的小店,藍熙之趕緊走過去。
  
  店家有氣無力地道:「客官,小肥羊包子100錢一個。」
  
  「哦,我不喜歡羊肉餡,要豬肉餡的。」
  
  「現在豬肉五千錢一斤,誰吃得起?甚至周圍的小肥羊也快被吃光了,以後有錢也吃不著了……」
  
  「哦,這裡的小肥羊這麼貴?」
  
  店家翻了翻白眼:「東街的大羊都50錢一斤了,小肥羊不算貴了,何況我這包子還有糧食……」
  
  正嘮叨間,一個小夥計提了個死嬰兒過來往旁邊大盆裡一扔,唉聲歎氣道:「今天只收到一隻小肥羊……」
  
  藍熙之驚跳起來,原來,他們口裡的「小肥羊」竟然是這些小孩兒。
  
  她抽出長劍:「你們,竟然吃人?」
  
  店家毫不在意:「你是外地人吧?如今天下大亂,人不如狗,若稍微有其他活路,誰願意吃人肉啊,小肥羊還好些,『大羊』的肉都是酸的,又醜又惡,唉,想起就噁心……兵荒馬亂啊,青黃不接啊……老百姓早已活不下去了,石大王快把我們都要殺光了……」
  
  她退後一步,店家滿臉的無可奈何,並非窮凶極惡之徒,又細看那小孩兒,臉色青紫,顯然是病餓而死,並非被這店家殺死的。
  
  她勉強將桌上的茶水喝了,丟了幾十文錢在桌上,毛骨悚然地趕緊離開了。



第192章 暴君、昏君
  
  如此,又趕了兩三天,終於來到了趙國的都城襄城。
  
  與其他城市不同,新都襄城的空氣裡都瀰漫著濃濃的脂粉的香味。
  
  石遵登基後,縱情淫樂。他先是令人在太極正殿建造了一座高40丈的樓閣,將珍珠串起來做成簾子,上掛五色玉珮,每當微風吹過之時,鏗鏘鳴響,清脆悅耳。春暖花開時,石遵親自登上高樓眺望四面八方,演奏金石絲竹之樂,日夜不斷。
  
  這個初夏季節,襄城好些日子沒下雨,空氣十分乾燥。石遵就令人將雜寶異香舂成碎屑,讓幾百人在高樓上吹散它們,稱之為「芳塵台」。
  
  石遵還不滿意,又鑄造一座高大銅龍,在龍的肚子裡裝上幾百斛美酒,令羯族勇士在城樓上用口噴酒,風吹過來時,從遠處望去,如同武器一樣,石遵告訴臣民,自己這是在做天大的好事,用「黏雨台」來灑掃塵土。
  
  不僅如此,石遵還為自己新獲得的幾名美人建造「浴台」,每個寵姬的浴室都用樂玉石、玉玨等名貴石材砌成堤岸,再用琥珀、車渠製成瓶勺,所有建築,無不雕樑畫棟、刻金鏤銀,極盡華麗。
  
  這些巨大的浴台裡,置放樂重達幾千斤的銅龍,將之燒紅後,從另一側投入水中,這樣,無論是春夏秋冬,水都可以敝常溫。
  
  很多個日夜,石遵喜歡召集宮裡14-18歲的宮女,都脫光,裸身在浴池裡嬉戲,常是通宵達旦,夜以繼日。洗浴後的髒水,被另開一地下渠道,引流出宮外,這條水渠就稱為「溫香渠」。宮外的百姓,無不爭相前來汲取渠水帶回家中,家人莫不歡心鼓舞,樂不可支。
  
  除了現有的淫樂,石遵還發民工數十萬人,四處搜羅美女補充後宮,各地郡縣大多強奪人妻,為此而被殺死的那些美女的丈夫已達好幾千人。
  
  亂世紛紜,命比狗賤。而襄城,還是繼續著歌舞昇平,香塵漫天。
  
  藍熙之在街上走了一圈,發現街上極少有女子。石遵為了充實後宮,拚命在民間搶劫女子,那些負責行事的官員趁機為自己也撈一把,只要見到美貌女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搶了就走,趙國上下一片混亂,根本無法躲避。
  
  她不敢在街上多逗留,隨意來到一家小客棧,準備在這裡寄宿下來再做打算。剛坐下喝了一碗茶,忽聽得門外一陣吵吵嚷嚷的,然後,一群羯族壯漢勾肩搭背地走了進來,圍了一大桌坐了,高喝道:「店家,快上菜,好酒拿來……」
  
  這家客棧是「趙人」開的,他有親戚在朝裡做官,饒是這樣,也經常被上門的「國人」敲詐勒索,白吃白喝。他見這夥人進來,心裡暗叫不妙,還是恭敬地趕緊招呼上菜上酒,希望這夥人吃飽喝足後快快走人。
  
  藍熙之坐在角落裡,見這夥人來勢洶洶,不經意地側身避開了他們,打算隨便吃點東西就離開這裡。
  
  她想躲卻偏偏沒法躲,一個大漢已經走了過來,伸手在她肩膀上重重一拍:「過來陪大爺們喝杯酒……」
  
  藍熙之站起身,「蹭」地格開他的手,不欲在這客棧裡鬧事,提了包袱就飛速離開了。那夥人見這個女子居然隨便避開了,立刻起身想來抓住她,藍熙之閃身出門已經上馬離去。
  
  策馬跑出一程,藍熙之見這趙國都城也如此不安全,再看看前面一間大客棧,心想,這裡收費高,估計閒雜人等少一些,就往這裡投宿了。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9:28 PM

第193章 被遺忘的妃嬪(1)
  
  太子府。
  
  襄城作為趙國的都城,規模顯然不足以媲美歷代的中原古都,雖然有石遵的大興土木,但是畢竟尚未成氣候,太子府邸較之中原東宮,也遠遠談不上多麼氣派。
  
  暮春的中午,太子府的大門緊閉著,門邊是兩隊守衛的侍衛。
  
  藍熙之早已知道石良玉府邸守備得是如何森嚴,以前,她還有點奇怪,他何以會把自己的府邸佈置得跟銅牆鐵壁似的,後來得知他在邯鄲的宅邸被燒燬屠殺,方明白,他的敵人實在太多,他不得不如此小心翼翼的戒備。
  
  她看到門口掛的大大的紅「喜」的燈籠,好像府裡有什麼喜事。莫非還在慶賀娶朱瑤瑤的事情?可是,這些燈籠太新,看起來又不太像。
  
  守衛的士兵有些面熟,好像都是從舊都隨石良玉來的。一名侍衛也認出她來,立刻恭敬走過來:「藍姑娘,請問您有什麼事情?」
  
  「我找殿下,他在不在?」
  
  「殿下一個月前領兵征討燕國,取得大捷,已經在返回的途中了,幾天後就會回來了。」
  
  藍熙之本來就擔心著如何面對石良玉,聽說他不在,鬆了口氣:「哦,殿下不在,我可以進去不?」
  
  侍衛有點為難的樣子:「得問問管家。」
  
  管家是石良玉以前在京郊外府邸的一名能幹的管事,石良玉見他忠心可靠,就將他帶到京城做了太子府的管家。他聞聲出來,見是藍熙之,吃了一驚,深知這個女子是殿下的貴客,趕緊道:「藍姑娘快快請進。」
  
  「謝謝。」
  
  藍熙之跟著他走進去,四處看看,見周圍的防守遠不如在舊都時那麼嚴密,但是一路的張燈結綵,佈置一新,像是馬上就要舉行什麼喜事。
  
  管家陪著笑臉:「藍姑娘來可是來喝喜酒的?」
  
  「什麼喜酒?」
  
  「殿下幾天後就要立妃了,是三王爺的女兒。」
  
  石良玉要立太子妃了?難怪這太子府到處佈置得花團錦簇的。
  
  藍熙之道:「我想去看看朱妃。」
  
  「朱妃?哪個朱妃?」
  
  「南朝嫁過來的朱瑤瑤。」
  
  管家似乎這才想起來,啊了一聲,沒了下文,一會兒才道:「哦,您說的她啊,小人帶您去。」



第194章 被遺忘的妃嬪(2)
  
  一棟簡單的小院,冷冷清清的,幾棵稀疏的樹木下安放著一張桌子,一個女子正在畫一幅山水畫,兩名丫鬟和她的乳母陪侍在她身邊,給她研墨拿筆。
  
  女子畫得心不在焉,聽見腳步聲,立刻抬起頭來,見是久不露面的管家,又失望的低下頭去,可是,低頭的餘光裡卻看見他身後的女子,立刻欣喜若狂地站了起來:「藍姐姐,你怎麼來啦?」
  
  「瑤瑤,我來看看你。」
  
  藍熙之見朱瑤瑤有些戒備地看著管家,轉過頭對他道:「你先下去吧。」
  
  管家鞠躬行了一禮,退下了。
  
  朱瑤瑤見他離開,這才開心起來:「藍姐姐,這幾個月來,我終於見到一個熟人啦,呆在這裡快悶死我啦……」
  
  藍熙之見她花容依舊,只是略顯落寞,並非自己想像中的被折磨得死去活來,低聲道:「瑤瑤,你在這裡過得好不好?」
  
  「唉,在這裡倒也是有吃有穿,可是天天被關在這院子裡,哪裡都不許去,只好自己畫畫寫字打發時間。藍姐姐,你看看我最近的畫藝有沒有進步呀?」
  
  原來,朱瑤瑤「嫁」到太子府,也沒什麼人理會,她帶的豐厚的嫁妝也全在自己院子裡無人接收,只好自己享用。如此,雖然在這冷清的院子裡,主僕幾人自行過活,倒也很豐足。
  
  藍熙之看看畫又看看她,朱瑤瑤還沒滿十六歲,正是一個少女最天真爛漫的美好年華。雖然遭遇這樣的冷遇,也並不太憔悴,而是盡量找些事情來做。不知怎地,藍熙之更加喜歡這個自己從小姑娘看到變成大姑娘的女孩子了,她輕輕拉著她的手:「瑤瑤,你的畫藝進步很多了。」
  
  「是嗎?藍姐姐,聽你這樣說我可真是高興。來了這麼久,我連殿下的面都沒有見過,只好自己打發時間,寫字作畫啦……」
  
  她的乳母憤憤道:「何止殿下沒見過,小姐連太子府也不許離開半步,那些奴才也不把小姐放在眼裡,跟看守犯人似的……」
  
  朱瑤瑤眼裡慢慢湧上淚水來:「藍姐姐,你說殿下是不是已經忘了家裡還有我這樣一個人啦?」
  
  藍熙之搖搖頭,也不隱瞞她:「瑤瑤,你知道,你們家和石良玉家裡以前有些恩怨,他這樣對你,也有些報復的心思……」
  
  「我知道,早在他半路上扔下我們獨自離開時,我就猜到了……」朱瑤瑤拿出那塊自己精心刺繡的荷包,低聲道,「藍姐姐,當初我還繡了這個準備送給他,可是……藍姐姐,他會不會回心轉意啊?」
  
  他會不會回心轉意?藍熙之倒真的被難住了。
  
  朱瑤瑤惶恐道:「藍姐姐,那我怎麼辦呀?這府裡到處張燈結綵,我聽下人們說,殿下要真正娶太子妃了,難道我就在這裡關上一輩子麼?藍姐姐,我好想離開這裡……」
  
  藍熙之仔細地看著她:「瑤瑤,你想離開這裡?」
  
  「我可以出去看看逛逛麼?」
  
  「只是看看逛逛有何不可?」
  
  朱瑤瑤低下頭去:「不,我想離開這裡,永遠離開這裡!我想回家,我天天都想回家,想我爹娘,還有我大哥二哥……殿下又要娶太子妃了,我一天也不想呆在這裡了,再呆下去,會發瘋的……」
  
  她要離開的神情是那樣迫切和堅決,藍熙之嚇了一跳,沒有作聲。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9:28 PM

第195章 被遺忘的嬪妃(3)
  
  朱瑤瑤雖然第一次見面就對石良玉動了芳心,可是「嫁」給他這麼久連人影也沒見到一個,大好的年華只能關在這窄小院子。兩人只見過一面,更談不上有什麼感情基礎做依托,漸漸地,少女萌動的美麗的幻想很快破滅了,王子不是王子,良人也不是良人,自己只是他娶回來遺忘在角落裡的一個小妾而已。
  
  堂堂相府、自幼被嬌寵的千金小姐,如今的處境形同太子府的僕役,她雖然早已渴望能夠盡快離開這個囚牢一般的府邸,可是卻從來不敢說出口,現在終於見到一個親近的人來看望自己,怯怯道:「藍姐姐,我以前想得很美麗,希望嫁一個很好的人,只對我一個人好,可是,我來這裡之後,才知道自己甚至連側妃都不是,只是一個小妾而已。現在,府裡忙忙碌碌,聽說殿下又要娶太子妃,他顯然更不會將我放在眼裡……」
  
  藍熙之想起自己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的錦湘,想起她的癡情和悲慘的命運,心如刀割。
  
  朱瑤瑤骨碌碌地轉動著眼珠子,語氣有些嬌嗔:「你和殿下是好朋友,他一定會聽你的話的,你幫我求求他好不好?」
  
  求他?怎麼求?
  
  藍熙之呆呆地看著朱瑤瑤,去求石良玉放了自己的小妾、放了自己的報復工具?他怎會同意?
  
  朱瑤瑤見她發愣,又道:「藍姐姐,你也是我大哥的好朋友,小時候,我求你給我畫畫,你都幫我的,現在,你也答應我好不好?」
  
  她神態嬌嗔,充滿希望和期待,就如在求自己的親姐姐。
  
  藍熙之無法拒絕她這樣的眼神,點點頭:「瑤瑤,等殿下回來,我試試吧。可是,他答不答應,我完全沒有把握。」
  
  「呵呵,藍姐姐,只要你求他,他一定會答應的。」
  
  藍熙之強笑一下,可不敢像朱瑤瑤這麼有把握了。
  
  朱瑤瑤見她答應,神情又有點不安:「可是,我爹說,我們家族已經對不起他家裡了,我嫁了他又反悔,我怕損害我爹和朱家的顏面……」
  
  「犧牲了你朱家就有顏面了?家族的罪為什麼要你一個人來償還?」
  
  「爹還說,這樣我們也算和趙國結盟,如果我走了,會不會破壞了和趙國的關係?南朝本來就岌岌可危啦……」
  
  「要是正常的聯姻結盟也就罷了,可是你這是明著往火坑裡跳,犧牲得毫無價值。而且一個朝廷要是到了只能指望聯姻,只能指望通過犧牲一個女孩子才能保存的地步,那它本來就日落西山不享長祚了,就是滅亡了也沒有什麼好遺憾的!」
  
  朱瑤瑤聽著她這番「大逆不道」的話,張大嘴巴不敢開口,好一會兒,忽然跳起來拉住藍熙之的手:「藍姐姐,我真是喜歡你,我比小時候更崇拜你了……我可不敢這樣說,爹會打我,說我大逆不道的……藍姐姐,你一定要幫我這一次,讓我離開這裡,我在這裡跟坐牢一樣……」
  
  「嗯,我們一起想想辦法吧。」
  
  朱瑤瑤簡直有些興高采烈起來,彷彿石良玉已經允許了自己離開似的,大聲道:「藍姐姐,等回到江南,我就像你一樣,再也不嫁人了,嫁人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我就到藏書樓拜你為師,向你學習畫畫,天天和你作伴,好不好?」
  
  「呵呵,好啊。」
  
  「藍姐姐,你答應啦?以後我可就有事情做啦,呵呵。」
  
  「好的,瑤瑤。天色不早了,我要走了,過兩天再來看你。」
  
  「怎麼,藍姐姐,你就要離開呀?」
  
  藍熙之點點頭,自己總不能趁石良玉不在家就跑到他家裡住下吧?而且目的還是為了帶走他的「小妾」。
  
  她看朱瑤瑤滿臉的失望,拍拍她的手:「瑤瑤,你放心,我過兩天再來。」
  
  「好吧,藍姐姐,你記住一定要早點來啊,我等著你。」
  
  「好的。」
  
  她走到門口,朱瑤瑤又追上前幾步:「藍姐姐,你一定要給我想想辦法啊,我好想離開這裡,我想回家啊……」
  
  藍熙之轉過頭,看著這個因為懷了希望,又變得玉雪可愛的少女,看著她那張和朱弦如此酷似的臉龐,笑道:「瑤瑤,你放心,我一定會盡力的。」
  
  一見藍熙之從那冷寂院子裡出來,早已守候在一邊的管家立刻恭敬迎了上來:「藍姑娘,您初來乍到,要不要小人給您安排好房間?」
  
  藍熙之搖搖頭:「我住在客棧,你不用費心了。」
  
  「藍姑娘是殿下的貴客,怎能住在客棧?老奴馬上給您收拾一座院子,環境很好的……」
  
  「真的不用了,謝謝。」
  
  管家見留不住她,只得又行一禮:「那,藍姑娘您慢走,老奴送您到門口……」
  
  「謝謝。」



第196章 似是故人來(1)
  
  藍熙之從太子府出來,已是黃昏。
  
  她已經向管家打聽清楚了石良玉大概的歸期,決定等他回來,當面求他一次。她和石良玉雖然也算多年好友了,可是,自從石良玉當初撕碎畫卷頭也不回地離開後,她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樣自信滿滿地認為以自己和他的交情,他什麼都會答應的了。
  
  不一會兒,她已經來到了襄城一間客棧,她已經在這裡住了一晚了。
  
  已是掌燈時分,旅店裡的客人已經紛紛在大堂裡吃起晚飯來。藍熙之也覺得飢餓,快步來到大堂,隨便點了兩個小菜。
  
  在等候上菜的時候,她環顧四周,只見左邊一張桌子上,坐了一個十分魁梧的年輕人,趁著上菜的空歇,手裡拿著一卷書正在認真地看。他是如此全神貫注,彷彿不是身在喧鬧的旅店,而是在一個寂靜無聲的書房。
  
  年輕人鬚眉如畫,容儀俊美,相貌堂堂,眉梢眼角間流露出全然的純良無偽,是那種過目之下,便終身也不會忘記的人物。
  
  藍熙之連看幾眼,忽然道:「王猛,是你?」
  
  年輕人放下手中的書卷,只看得她一眼,立刻驚喜地站了起來。人們常說什麼「七尺男兒」,王猛則是不折不扣的「八尺男兒」,他長腿長腳,一步走過來,高興得有些不知所措:「藍姐,真是太巧了,竟然會遇上你。」
  
  此人正是以前「阿富客棧」的店小二王猛。
  
  這時兩人點的菜已經陸續上來了,都放在了同一張桌子上。王猛先將一晚飯遞給她,道:「藍姐,你快吃,肯定餓了吧?」
  
  「謝謝。」藍熙之接過飯碗,微笑道,「你怎麼會來到這裡啊?」
  
  「說來話長,我來這裡已經好幾天了……」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3-1-7 09:29 PM

第197章 似是美男來(2)
  
  原來,當年自石良玉他們離開「阿富客棧」沒多久後,王猛也離開了客棧。他當年只粗略認得幾個字,寄身客棧當店小二,因為招牌被風吹落受到老闆刁難要他做兩年白功抵債,幸得藍熙之替他解圍書寫了牌匾,老闆才沒有繼續追究。
  
  此後,王猛深感讀書的重要性,不久後,就帶著積攢的幾個錢離開了客棧,開始邊幹其他活邊用心讀書。他聰明勤奮,這些年,博覽群書,加上遊歷江湖見多識廣,見識才能真可謂一日千里的增長。去年一次偶然的機會,他認識了關中新崛起的秦國苻大王,一番交談,苻大王便將他召到秦國任了個閒職,意在考察磨練他一番後再加以重用。趙國太子成親,苻大王也派出了代表,而王猛就是這次代表使節的副手。
  
  秦國的使節們來到這異地花花世界,處理完事情後,就各自尋歡去了。唯有王猛從不為之所動,只一個人整天呆在客棧裡看書。
  
  王猛顯然並不知道趙國太子正是石良玉,因為石良玉當年被石勒收養後,按照羯族的規矩另外給他取了名字,在趙國並不叫石良玉了。
  
  藍熙之聽了他的長長經歷,吁出一口氣來,看樣子,石良玉這次立太子妃聲勢還真是浩大。石良玉一直被石氏宗族排擠,估計正是想通過立妃,和各國接洽,贏得一定程度的支持。
  
  王猛見她沉思著,也不打攪她,給她倒了杯水放在面前,好一會兒,見她抬起頭來,才道:「藍姐,當年你的身體很不好,離開的時候還在生病,現在有沒有好一點?」
  
  「呵呵,現在好多了。」
  
  「你為什麼也來了襄城?」
  
  藍熙之長歎一聲,自己也是來找石良玉的,可是卻不是來送賀禮的,是來找麻煩的。她一時也無法向王猛說清楚,只道:「你知道趙國太子確切什麼時候回來吧?」
  
  「據說就是這幾天裡,他府上會派人通知我們的。」
  
  「哦,有確切消息的話,你告訴我一聲。」
  
  儘管王猛不知她何以急於知道趙國太子的歸期,但見她要求,也不問原因立刻就道:「好的,藍姐,一有確切消息,我馬上通知你。」
  
  飯後,兩人又談了一會兒天南海北的見聞。王猛天性純良,藍熙之性格爽朗,兩人都是庶族出身,交談之下,發現對於很多事情的看法見解都是驚人的一致,彼此更生出一見如故的感覺,越聊越是投機。
  
  兩人又談了會兒書畫,王猛這些年苦讀書苦練書法,早已有了相當水平,可是和藍熙之一番交流,還是覺得差距太遠。他摸摸頭,有點不好意思道:「藍姐,我本來以為這一輩子再也不會遇見你了,所以去年底還特意托人到阿富客棧,高價買下了你當年為他們題寫的那幅招牌。」
  
  「呵呵,你要喜歡,我再為你寫幾幅又如何?」
  
  「藍姐,你肯寫了送我?」王猛又驚又喜,「好好好,藍姐,我立刻給你準備好紙墨筆硯……」
  
  紙墨筆硯已經在旅店三樓王猛的房間裡擺好。藍熙之提起筆,略微思索了一下,寫下了一首詩:
  
  西北有高樓,上與浮雲齊。
  
  交疏結綺窗,阿閣三重階。
  
  上有絃歌聲,音響一何悲!
  
  誰能為此曲,無乃杞梁妻。
  
  清商隨風發,中曲正徘徊。
  
  一彈再三歎,慷慨有餘哀。
  
  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
  
  願為雙鴻鵠,奮翅起高飛。
  
  這首詩是當年編輯《文選》的時候,蕭卷和著《行行重行行》等另外十八首放在一起編輯成了一組。《行行重行行》是她當年因為「義妹」事件和蕭卷賭氣離開讀書檯後做的。後來,兩人和好,蕭卷有一次看見了,覺得特別好,就把她歷年所寫的十九首詩組合成了一卷,取名「無名氏」集子。



第198章 暴君之暴(1)
  
  這首詩是當年編輯《文選》的時候,蕭卷和著《行行重行行》等另外十八首放在一起編輯成了一組。《行行重行行》是她當年因為「義妹」事件和蕭卷賭氣離開讀書檯後做的。後來,兩人和好,蕭卷有一次看見了,覺得特別好,就把她歷年所寫的十九首詩組合成了一卷,取名「無名氏」集子。
  
  「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願為雙鴻鵠,奮翅起高飛。」王猛細細地看著那秀媚勁健的字跡,再默讀兩遍詩句,壓抑不住心裡的激動,大聲道「好啊,真是太好了,藍姐,我這些年見過的人,沒有一個及得上你。」
  
  「呵呵,王猛,你過獎了。」
  
  王猛見她笑嘻嘻的,有點不好意思自己剛才的激動,又看看藍熙之依舊瘦小的身子、蒼白的面孔,道:「藍姐,你這些年過得好不好?」
  
  「我麼?很好,呵呵。王猛,夜深了,我先去休息了,你也早點休息吧。」
  
  「好的,藍姐,我送你回房間。」
  
  「不用了,我就住在二樓。」
  
  王猛也不說什麼,提了燈固執地走在她旁邊。他走路的姿勢也很奇怪,總是最大限度地走在陰影裡,將燈光完全照在藍熙之的前面。直到藍熙之進了門,幫她點上燈,王猛才愉快地告辭出來,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接下來的幾天,王猛每天一早就來和藍熙之談論書畫或者一些天下大勢。有時王猛講到各國的國情軍情,藍熙之對比小朝廷的不堪一擊總會覺得有些心驚肉跳;而有時藍熙之講起自己對北方各國爭雄的一些看法,王猛也會情不自禁地拍案叫絕。如此談談說說,雖然是焦慮地等待石良玉回來,藍熙之倒也沒有覺得時間太難打發。
  
  這天一早,藍熙之剛梳洗整齊來到大堂,王猛已經等著她了。一見她,王猛立刻指著身邊一個人道:「藍姐,這位是成國的使者李尚,是來拜訪趙國的。」
  
  成國是蜀中一個小政權。嚮往趙國的強大,所以派出使者前來取經朝拜。
  
  李尚見是個女子原本不以為意,但見王猛對她態度十分恭敬,便也禮貌地向她點點頭。
  
  三人見禮完畢,便約定一起外出看看趙國的都城。
  
  在城裡晃蕩一圈,只見城裡的樹梢上到處掛著一些頭蓋骨,其中一些還盛了往日滴下的雨水。
  
  在趙國,羯族人稱為「國人」,而漢人被稱為「趙人」,這些自然都是「趙人」的頭蓋骨。還是以前石虎在位的時候,常說:「現在路上的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密密麻麻,要多殺一些才能騰出地方養馬放牧,所以,你們可以大量殺,殺得越多越好。」
  
  然後,「國人」們便忠實地繼承了他的原則,大開殺戒,城中居民稍有不慎,就會遭到屠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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