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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薔 -【定情花之三】絕愛姬百合 關閉[複製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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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8-25 10:21 PM|只看該作者|倒序瀏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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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他受夠了!
警匪槍戰+毒品交易+專業P.A.
他沒有一個字聽得懂!
這個可惡的女人讓他陷入莫名其妙的境地也就算了
還對他呼來喝去,把他當成哈巴狗!
好,既然她給他這麼「特別」的見面方式
他當然要禮尚往來一下──
她不是頂尖的P.A.嗎?
那就讓她來扮演他的「妻子」吧!
相信她對這個角色一定能勝任愉快、駕輕就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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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時間確實可以改變一個人。  

  齊思思右手支著弧形美好的下頷,眸光懶懶地鎖定斜對角一張沙發,打量正半躺在上頭,姿態極端散漫的男人。  

  他微微閉著眸,敞開前兩顆扣子的白襯衫恰到好處地裸露出性感的古銅色胸膛,額前的劉海不安分地散落,更添幾分狂野不羈的氣質。

  她看著他恍若不經心地伸手握住桌上盛著金黃色威士忌的玻璃方杯,一面啜飲著酒液,一面藉著這樣的動作不著痕跡地拒絕身旁女伴試圖爬上他胸膛的玉手,菱唇不禁微微一彎。

  之鵬!她在心中讚嘆地喚著這個名字,不覺想起這個從小與她一起長大的男人的一切。  齊黎兩家一向是世交,上一代的長輩們勤於往來,連帶地也使他們幾個小輩——她、她的堂姊齊早兒、堂妹齊晚兒、黎之鶴,以及比她大上四歲的黎之鵬——從小就玩在一起。

  這其中,之鶴與晚兒的感情特別好,而她與之鵬的交情也和其他人不同。至少在這幾個朋友裏面,她確信自己是最了解之鵬的人,甚至連他自己的哥哥之鶴也未必像她一般了解他。  

  有時候之鵬甚至會不敢看她,因為她總能輕易看透他。

  之鵬曾經不只一次向她抱怨過這一點,而她也經常毫不客氣地藉此整他。

  對他,她可是不會像對之鶴那般客氣的,像這種總是傷透女人心的男人,需要偶爾讓他遭受一點挫折。

  齊思思改用雙手撐住下頷,嘴角挑得更高了。

  從她四歲時認識之鵬開始,她見證了這個男人幾次的性格轉變。

  小時候,他是個叛逆淘氣的小男孩,總是帶領他們幾個惡作劇,闖出禍來第一個溜走的也是他,不負責任地讓他那個好脾氣的哥哥收拾殘局。

  然後,他逐漸長成一個陽光少年,面上總是帶著最燦爛的笑容,端正黝黑的臉龐以及瀟灑率性的姿態輕易地吸引每一個經過他身邊的女孩。

  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就預知這家夥有成為女性殺手的潛質。

  接著,當之鵬從英國念書回來,發現自己最敬重的哥哥竟然娶走他最傾慕的早兒後,性格忽地大變,轉成一個憤世嫉俗的浪蕩男子。他縱橫情場,利用自己冷酷邪魅的氣質挑逗每一個芳心寂寞的女人,在竊走她們的心後又毫不留情地離開她們;他身邊的女人總是一個換遇一個,卻不曾見他再對誰用過真心,更不曾再許下任何承諾。

  那時候的他是個冷漠無情的男人。

  但齊思思知道那只是他的偽裝,他用冷淡漠然的氣質排拒每一個想要關心他的人,掩飾自己一顆曾經被撕得四分五裂、仍未完全愈合的心。

  所以三年前,當他與從小最敬愛的哥哥冰釋前嫌時,原先的黎之鵬又回來了,只是這一次他不再是還微微帶著稚氣的陽光少年,真真正正成了一個率性不羈的男人。

  他曾經緊緊抿著的唇又開始懂得笑了,而且次數愈來愈頻繁,愈來愈調皮率性,用另一種狂野浪蕩的氣質徵服周圍每一個女人。

  還是女性殺手。  

  齊思思輕輕地、像是無可奈何的嘆息。

  不論那張臉是冷酷漠然的,還是瀟灑率性的,女人好像就是無法拒絕他不經意的引誘。  

  比如現在坐在他身邊的女人。

  齊思思知道她是在影壇頗具知名度的香港女明星,前幾個月來臺灣宣傳新片時在一場酒會上巧遇了之鵬,從此開始她的不幸。

  女人,要是愚蠢得把心係在像之鵬那種男人身上,就注定要嘗盡苦頭,而且依他今晚對她的態度,齊思思預料她再過不久就要掉入絕望的深淵。

  果不其然,她在與他交談了幾句之後,忽地憤而起身,重重摔下一盒應該是裝著珠寶的絨布盒,接著毫不留情地舉起桌上一杯冰水潑向他,

  好戲開鑼了。  

  「黎之鵬!我勸你不要得意忘形,外頭追我的男人一大票,我肯遷就你是你的福氣。」女明星揚高在銀幕上一向低柔的嗓音,一張總是啣著淺淺媚笑的嬌容瞬間冷凝,「想用珠寶打發我?別瞧不起人!」

  「我並沒有侮辱你的意思。」相對於她的激昂慷慨,他的態度仍舊散漫得氣人,甚至不曾費神抹去臉上的水珠,「那可是卡地亞的珠寶,就算你不要,也不必把它摔在地上啊!」

  雖然黎之鵬的語氣十足心疼,嘴角卻調皮地微微彎著,眼光也不曾稍稍向地上的珠寶盒瞥去。

  「別告訴我堂堂黎氏企業的副總裁會心疼一件珠寶!那對你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

  他聳聳肩,「雖然不多,錢還是錢啊。」

  「那就是我對你的意義嗎?」她氣得渾身打顫,「只值一件卡地亞的珠寶?」

  「我不記得我們的感情濃厚到足以討論有關你對我的意義。」

  「你的意思是我對你根本毫無意義?」她杏目圓睜,面色刷白,「這幾個月來只是我自作多情?」

  「對不起,我一向不和女人談感情。」

  「你……我早聽說你是個玩弄女人感情的浪子,只是沒想到……沒想到你竟敢如此侮辱我!」她像是無法承受這樣的打擊,面色由白轉青,再由青變紅,最後,她終於用力跺腳,氣急敗壞地離去。

  齊思思凝望她極力挺得筆直的背影,心中掠過一絲同情。

  又一個被之鵬高高捧起,然後重重摔落的女人。雖然她相信這段韻事十之八九是那個女明星主動開始的,但她仍然無法不同情那個女人。

  她站起身,娉婷的身影輕盈地落定他面前。

  正用紙巾隨意抹著臉龐的黎之鵬停下動作,抬眸望向她,只一眼,他立刻逸出淡淡的呻吟聲。

  「你都看到了。」

  「不錯。」

  「別說,思思,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他舉起雙手,半討饒地,「又要指責我玩弄女人了吧?這一次真的不是我的錯,我從來就沒想過招惹她,是她自己硬送上門來的。」  

  齊思思拉拉嘴角,「如果你還有一丁點兒紳士風度,就不會讓她有機會接近你,對你抱持不切實際的幻想。」

  「我又不是柳下惠。」黎之鵬聳聳肩,「你不能否認她確實長得不錯,身材又是一等一……」  

  「所以你就來者不拒?」

  「我不習慣令女人失望。」他厚顏地替自己找藉口。

  「之鵬。」她柔柔地喚著,眼眸耀著異樣的清輝,奇特的神情讓他脊髓竄過一陣涼意,「你會有報應的。」

  「什麼意思?」他眉宇微蹙。

  「像你這樣玩弄女人的心,總有一天會遭受報應。」她微微笑著,「總有一天會有一個你怎樣也拿她沒辦法的女人出現,毫不留情地偷走你的心。」

  他一怔,忽地迸出一陣爽朗笑聲,「別試圖恐嚇我,思思,這輩子我可不打算再對任何女人動心。」  

  「是嗎?我們不妨走著瞧。」她優雅地挑眉,「我有預感,那一天不會太遠了。」

  黎之鵬心一跳,「你別胡說八道。」

  「關於你的事,我有哪一次說錯嗎?」齊思思惡作劇似地眨眨墨黑眼睫,在一串讓他毛骨悚然的清亮笑聲後對他揮揮手,瀟灑地轉身離去,「我明早還要上庭,先走了。」

  黎之鵬瞪著她窈窕的背影,不覺咬住下唇。

  這女人!非要每一次都這樣故意整他嗎?

  自從與之鶴和好後,他好不容易可以卸下冷酷的面具還原自我,過過逍遙自在的日子,她卻偏偏要來個莫名其妙的預言,搞得他神經緊張。

  最該死的是思思對他的事還真沒有一次說不準的!

  天!他可不願真對哪個女人動心,平白放著優閒的日子不過,讓自己被女人綁得死死的!  

  尤其在看了之鶴連續三年一天一朵天堂鳥苦追清曉、堅持不悔的落魄樣,以及好友嚴寒娶了晚兒後竟然玩心全收,從以前那個偏愛尋歡作樂的浪子逆轉為顧家的新新好男人的前車之鑒,他更加清清楚楚地明白愛情與婚姻的可怕。

  那會讓一個男人失去了自我。

  他才不要讓自己墮落到那種悲慘境地,何況在年少時苦苦癡戀早兒,最後卻換來殘酷回應的教訓早已深深警惕了他。

  絕不要對任何女人動心,更別傻得交出自己一顆真心。那只會讓一個男人失去尊嚴、失去自由,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傻子。

  他絕不要再經歷一次那種夢魘。

  但那個女人竟敢可惡地預言他即將墮入那種地獄,而且還那般自信滿滿。

  該死的!

  黎之鵬暗暗詛咒,然而脊髓不爭氣地再度竄過一道寒意。


  她暗暗詛咒,脊髓不爭氣地竄過一道寒意。

  冷靜點!她命令自己,強迫自己兩道緊顰的濃眉一舒,戴上深綠色墨鏡,微微仰起頭,從車內的後照鏡打量自己。

  挑染成血紅色的狂野發型,絢麗的濃粧,總是冷酷挑起的紅色嘴角,再加上一件帥氣的黑色風衣。

  堪稱完美。她在心中鼓勵著自己,以她這樣完美的化粧技巧以及超人一等的演技,她相信自己可以正確地詮釋那個女人。

  火玫瑰——香港一個總是獨來獨往的女毒梟,已於日前在國際刑警秘密圍捕下正式落網的強悍女子。

  雖然火玫瑰目前已遭到禁錮,警方卻刻意封鎖住相關消息,並且找上她扮演這個女毒梟,以一批價值驚人的海洛英誘使臺灣一個有名的毒販現身。

  這一次的工作或許性質比較不同,甚至稱得上危險,但以她的專業能力,相信能輕松勝任。

  她一定可以做得到的,畢竟她已經做過好幾次沙盤推演了,不是嗎?

  一切完美——不,也不是那麼完美,袁真澄嘴角冷凝,瞥了一眼腕表。

  已經十點二十分了,那個該與她配合演出這出戲碼的家夥竟然還沒出現!

  剛剛局長透過手機通知她,原先和她一起沙盤推演的刑警在追捕一名通緝犯時意外受傷,他們將盡速調派另一個人手過來。

  「不必了,我一個人就行。」接獲消息後,她冷淡地拒絕。

  「不成,人人都曉得火玫瑰雖然不屬於任何幫派,但身邊一向有男人的。她愛把男人當哈巴狗,盡情使喚。」局長語氣中帶著歉意卻仍舊堅決,「你先別行動,我立刻派人接替他。」

  「問題是那家夥根本沒和我排練過,我能信任他嗎?」

  「放心吧,我聯絡到一個專業精英。

  「是P.A.?」她淡淡地問。

  「不錯。」

  「好,我等。」

  她答應了局長要等,但那家夥竟然過了十分鐘還不見人影。

  時間就快到了,他到底來不來?

  她不耐煩地用手指敲著方向盤,終於,明亮的車燈映出一個男人身影,敞開扣子的襯衫,一頭淩亂的黑發,性感的嘴唇微微揚著,全身透出浪蕩不羈的氣息。

  不錯,確實是火玫瑰一向最欣賞的男人類型。

  袁真澄緊繃的神經忽地一松,性感的嘴角終於淡淡地浮起笑意。看來這個P.A.頗有一套,竟然有辦法在這樣短的時間內便抓住他們要求的神韻。

  任務正式開始。

  她抓起手機,將電源關掉。

  為了防止對方自空中攔截到他們的通訊,在排演的時候他們就決定一旦任務開始就不再相互聯絡,一切依照原定的計劃進行。

  現在是十點二十八分,雖然比計劃中晚了兩分鐘,但只要她等會兒稍微加快車速,一切還是可以精準地進行。

  她對自己微微一笑,接著打開車門,對漫不經心走來的男人下達命令,「上車!」

  男人揚揚眉,似乎對她命令的語氣頗感震驚,定定站在原地。

  她可沒有多餘的時間等他進入狀況,上半身越過前座一把將他拉上車,按下按鈕關上車門,立刻踩下油門,賓士SL300迅速飆馳起來。

  「局長已經告訴你了吧?」她一面開車一面間道。

  「告訴我什麼?」

  「這次工作的內容。」

  「對不起,我恐怕不太明白……」

  「到現在還沒搞清楚?我還以為你是專業的呢。」她迅速轉頭給他一個白眼。

  但一秒後,她便發現自己錯了。

  她不該轉頭看他的,在如此近的距離面對他,她才驀然看清他五官比她預期的還端正數倍,尤其那雙蘊涵深意的黑眸以及迷死人不償命的性感嘴唇,還有他故意微微裸露的胸膛散發出的男性氣息……

  該死的!她正在工作中,竟然因為一個男人分心。

  袁真澄立刻回轉過頭,黑眸直視前方,「Josh,逭是你的名字,是我最新一任情人。」

  「Josh?你的情人?」他聲調怪異。

  「不錯,你今晚的角色只負責陪我來而已,不必多說什麼,也不必多做什麼,只要擺個樣子就行了。」

  他沉默半晌,「我該怎麼稱呼你?」

  「既然我扮演火玫瑰,你可以叫我Rooe。」

  「Rose?」他試著喚了一聲,性感寵溺的嗓音讓她不禁一陣冷顫。

  「你不能用那樣的語氣叫我。」她深呼吸,強迫自己用冷靜的嗓音說道,「雖然名義上是情人,但實際上你只能說是火玫瑰養的一條狗而已,所以你要對我必恭必敬,唯命是從,聲音中要帶著一點敬畏才行。」

  「敬畏?」他自喉間滾出一陣低沉的笑聲,「我這輩子還不曾對任何人敬畏過。」

  「我很榮幸成為第一個。」她回眸笑道。

  接著,一陣尖銳的煞車聲響起。


  一直到銀色賓士車穩穩地停定許久之後,黎之鵬仍然無法從方才那個女人瘋狂的開車技術中回神。

  那女人!倣佛有意炫耀她高明的開車技術似的,未經事先通知便逕自將跑車來個一百八十度回轉,從寬闊的大路鑽進一條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小巷子,在一陣幾乎貼著巷壁的狂飆電馳後,忽地猛然煞車。

  好半晌,他只能怔怔瞪著她修長的雙腿跨下車,走向不遠處一片空地中央。他瞪著狂風卷起她黑色的風衣翩然,一陣無法言喻的荒謬感攫住了他。

  雖然他不太明白為什麼,但他似乎是被誤認為某人了,而且正逐漸踏入某個他應該敬而遠之的陷阱中。

  前一秒他還在尋找著自己的車子,下一秒他已被她強拉上車,而且來到——他打量著四周荒涼的景致,一間顯然遭到棄置已久的工廠,一條兩旁長滿雜草的碎石路,以及朝他裹圍而來、杏無人跡的寂靜。

  見鬼了!黎之鵬低咒一聲,他明明應該置身於燈紅酒綠的中山北路,怎麼會莫名其妙地來到這裏?

  這裏究竟是什麼鬼地方?他從不曉得臺北市還有這種上不得臺面的荒郊野外。

  他長吸一口氣,終於跟著下車,眸光仍然鎖定那個離他數步之遙,額前幾綹頭發染得火紅,套著件神秘黑色風衣的奇怪女人。

  她說自己扮演的角色是火玫瑰,而他,是她的情人兼寵物。

  若不是他神智清醒,他會以為自己在玩角色扮演的遊戲。

  但不會吧?他是曾聽說過臺北有些俱樂部提供某種特殊的服務,比方說針對那些偏好被虐待的男人——

  瞧她臉上濃得不能再濃的傃粧,黑色風衣內一件幾乎裸露出半個胸部的連身性感短裙,以及長長的黑色馬靴。

  雖然他不願相信,但她看起來還真像那種傳聞中的SM女王。

  只要再加上一條皮鞭就好了,那他便可以篤定她的確是那種女人……

  她忽地走向他,詭異地朝他嫣然一笑,接著從風衣中取出某種冰涼的東西塞入他手掌。

  黎之鵬一愣,不祥的預感迅速掠過,他用手指感應著那東西的形狀,接著猛然低頭——

  映入眼簾的物品證實了他的猜測。

  她竟然遞給他一把手槍!黑色的、形狀醜陋的制式手槍像某種怪物,威脅著要奪去他的呼吸。

  「怎麼回事?」他語音不自覺地沙啞。

  「還不夠明顯嗎?」她睨他一眼,語氣有些不耐煩,「我總不可能赤手空拳來從事毒品交易吧?你既然是我的情人,當然應該負責保護我。」

  「毒品……交易?」他感到自己的舌頭要打結了,「我們是來從事毒品交易的?」

  「沒錯。」她簡潔一句,接著不可思議地瞪他,「你到現在才搞清楚?」

  她看他的眼神讓他覺得自己是個白癡,「我得用這把手槍?」

  「放心吧,你根本沒有開槍的機會,只是要你做個樣子而已。只要交易順利完成,我會立刻開車帶你離開這裏,剩下的交給警方就行了。」她壓低嗓音流利地說了一串,接著搖頭嘆息起來,「我還以為局長替我找來的是專業的P.A.呢,看來你不過是表面好看而已,程度跟我還差得遠。」她喃喃抱怨著,忽地投給他一記淩厲眼神,「我警告你,你只要盡好自己的本分就好,別做多餘的表演,我可不想分神照顧你。」  

  她竟然用那種眼神瞪他!從來沒有女人敢用如此侮辱人的眼光看他,用如此讓人生氣的語調對他說話。

  黎之鵬眉宇緊蹙,感覺自己原就不特別好的脾氣被挑起了,體內一股無明怒火熊熊燃燒著。

  「喂,你這個自以為是的女人,我才要警告你——」

  「噓。」她用一記更加嚴酷的眼神打斷他,「他們來了。」

  黎之鵬一怔,這才察覺一輛黑色的寶馬不知何時已趨近他們,在距離十公尺左右的地方停定。

  兩秒後,一聲清脆的開門聲劃過周遭寂靜的氛圍,一個穿著黑色西裝、身材相當魁梧的男人手腳俐落地下車,不發一言地走向兩人,肌肉繃緊的臉龐蘊著冷凝的殺氣。

  防禦的本能令黎之鵬迅速繃緊全身肌肉,黑眸激射出兩道冷冽銳芒,緊緊圈住那個迎面走來的男人。

  當他倏然領悟自己做了什麼時,他已經將手中的槍枝緊緊握住,直直指向那個男人。

  「看來你的保鏢相當盡責嘛,火玫瑰小姐。」男人粗嗄的嗓音響起,冷靜非常,並不因為被一把槍指住就驚慌失措。

  「還好。」她同樣平靜地回應,冰冷的語氣讓黎之鵬倏地一驚,幾乎要打起寒顫來。

  他看著她上前數步,雪白皓腕大膽地抬起那男人下頷,精雕細琢的臉孔上不再帶著方才的無可奈何或是不耐煩,只有完全的冰冷。

  冰冷而肅殺。

  那樣的表情真可以讓任何男人血液與身軀一同凍結。

  魅梧的男人果然凝定身軀不動了,下頷肌肉不知不覺抽緊。

  「你不是我要找的人。」她低聲一句,竟然連腔調都不似方才是標準的國語,帶著濃重的廣東腔。  

  男人呼吸一緊。

  她倣佛滿意他的反應,濃眉一揚,青蔥玉指像是挑逗又像捉弄地輕敲著男人的面頰,「叫他出來!我只跟有資格和我說話的人做生意。」

  男人點點頭,緩緩回過身子。

  不一會兒,黑色寶馬的後座車門開啟,另一個男人從容下車。

  這一位不像之前一位穿著黑色西裝,只是簡單的休閒打扮,嘴角甚至勾著微笑,倣佛輕松自在,卻硬是架勢不凡,隱隱透出一股威嚴。

  在商場闖蕩多年的直覺告訴黎之鵬,這一位是比上一個更加棘手的人物。

  「不愧是火玫瑰。」男人微微笑著,笑意卻不及眼眉,「瞧我的手下被你嚇得差點都站不穩了。」他淡淡說著,黑眸同樣淡淡掃過立在一旁的手下一眼,但任誰都聽得出他沒說出口的責備。

  「他算不錯了。」她也微微勾起唇角,「體格、身手都是一等一的,不至於辱沒了劉大哥你的名氣。」

  「但比起你身邊這一位,」劉姓男子忽然將眼眸調向黎之鵬,「似乎還差得遠。」

  「劉大哥見笑了,他不過是個小人物。」

  「火玫瑰身邊哪有小人物?」他挑挑眉,毫不掩飾對黎之鵬的輕蔑眼神,「就連養的哈巴狗也神氣非凡。」

  「你!」黎之鵬接收到他不懷好意的眼光,頓時皺緊雙眉,

  她當然察覺了他的怒氣,右手警告地一揮,「安靜!這裏沒有你說話的餘地。」

  該死的!她揮手制止他的模樣就像在制止身邊一只不該胡亂狂吠的狗。

  黎之鵬有嚴重受辱的感覺,但他只能選擇忍氣吞聲。

  因為就算他再怎麼不了解狀況,也明白現在自己正處在某種危險的境地,她正扮演著某個自尊自傲的大姊大,和一個很可能殺人不眨眼的黑道大哥談生意。

  雖然他學過幾年空手道,但可不認為那三腳貓功夫足以對付這樣的場面。

  只有白癡才會選擇在這個時候發飆,洩了兩人的底。

  「我可以看貨了嗎?」劉姓男子問道。

  她沒有動作,只淡淡反問,「錢呢?」

  男人咧嘴一笑,牙齒在黑夜中閃著森冷光芒,他舉起提在左手的黑色行李箱,啪地打開。

  一疊疊堆得整整齊齊的美金靜靜地躺在皮箱內。

  黎之鵬瞪著那箱價值驚人的美鈔,熟悉的畫面幾乎讓他以為自己現在正欣賞著某部黑社會電影。

  「Josh,拿貨來。」她忽然命令他。

  「拿貨?」黎之鵬一怔。

  什麼貨?貨在哪裏?他莫名其妙的瞥她一眼。

  「別呆呆站在那兒不動!」她冷冷一句,眼眸掠過一道異彩,「劉大哥不會對我怎樣的,用不著一直拿槍對準人家。快過去拿!」她舉起手臂指著銀色賓士的後車廂。

  他不笨,自然明白她是藉著這樣自然的動作暗示他貨品所在。

  「知道了。」他低低回應,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順從而敬畏,走向後車廂用力打開。

  一個和裝美金的箱子同樣尺寸及樣式的皮箱靜靜躺在車廂裏。

  他取出皮箱,帶著它來到她面前。

  「讓劉大哥驗貨。」

  她簡單吩咐一句,他立即應命將皮箱打開,一包包同樣堆疊整齊的白色粉末映入他眼簾。

  毒品!

  他瞪著在黑夜中顯得分外明亮的白粉,手心不覺微微出汗,心臟也不聽話地狂烈奔騰。

  她卻像絲毫不為所動,語氣仍舊鎮定而冰冷,「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當然。」對方回應道,一面將手上的黑色皮箱遞向黎之鵬。

  他吞了口唾液,重新扣上皮箱,接著遞給劉姓男子。

  兩只皮箱小心翼翼地在空中互換。

  她看著兩人交換,面上不帶一絲感情,終於,當兩只皮箱順利交換後,她薄薄的唇角一揚,「很榮幸和你做生意。」她伸出右手。

  「榮幸的是我。」劉姓男子伸手與她一握,黑眸是毫不掩飾的欣賞,「道上說火玫瑰做事幹脆明快,果然名不虛傳。」

  「哪裏。」

  「什麼時候回香港?」

  「過幾天。」

  「在回去以前,不曉得我有沒有這個榮幸盡盡地主之誼?」

  逭家夥竟然對自己交易的對象產生興趣了!黎之鵬倒抽一口氣,震驚地瞥向他。不知怎地,對他露骨的讚賞眼光以及語氣中明顯的暗示感到強烈的不舒服。

  「多謝劉大哥好意,或許下次吧。」

  「怎麼,怕你的男人吃醋?」

  「你知道男人,就算對我再怎麼忠心耿耿,偶爾還是要哄哄的。」她微微一笑,毫不在意地說出這句讓人氣絕的話。

  在拋給那男人一個嫵媚至極的眼神後,她迅速旋過身。

  黎之鵬瞪著她走向跑車的倩影,有一瞬間認真地考慮要不要跟上去。

  「快走吧,兄弟。」男人嘲諷的聲音逼向他,「狗最好還是緊緊跟著自己的主人,免得走丟了。」

  黎之鵬覺得自己就要爆發了,他費盡所有的心神才能讓自己維持漠然的表情。

  該死的!這輩子他所受的侮辱加起來還沒有今晚多!這個該死的女人竟讓他陷入這種莫名其妙的境地,讓某個不學無術的黑道大哥嘲弄他是條哈巴狗!

  她等會兒最好能解釋清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否則他會毫不客氣地殺了她!

  但這樣的決心在他鑽進車廂兩秒後幾乎就被拋到九霄雲外。

  「坐好了。」她對還沒坐穩的他拋下一句,接著猛踩油門,瞬間加速到最高速,然後當然是一陣不要命地狂飆。

  寂靜的暗夜,除了跑車引擎拼命運轉的聲音,還傳來陣陣刺耳的槍響。

  「怎麼回事?」他一面緊緊抓著車頂的扶手,一面呼吸急促地問道。

  「槍戰。」她揚聲喊道,一面用力轉著方向盤,「警方開始行動了,我們得迅速離開這裏!」

  真的是夠迅速了。

  甚至在他的耳邊還回蕩著倣佛源源不絕的槍響時,她便重新將車子駛入繁華市區,車速也緩了下來。

  最後,停在他被她強拉上車的那個路口。

  「合作愉快。」她轉過頭面對他,唇角揚起粲然微笑,黑眸灑落點點星芒。

  合作愉快?黎之鵬瞪著她,他該死的一點也不愉快!

  「你的表現比我想像中的好。雖然演技沒我好,不過也算不錯了。」她笑容燦爛,完全不復方才的冰冷無情,「雖然剛剛我叫你取貨的時候差點穿了幫,不過你反應也算滿快的,一下子就猜出我把皮箱放在哪裏。」

  「那是很筒單的常識。」他咬著牙。

  「還有你舉著手槍的架勢,還頗像一回事呢,有職業保鏢的氣勢。」她沒察覺他心情的惡劣,逕自滔滔不絕地說道,「最後那個充滿嫉妒的表情更是帥呆了,演得真好,那男人完全沒懷疑我們兩個的關係。」

  「我沒有嫉妒。」他不自覺地辯解。

  「所以我說你演得好啊。」她自然地拍拍他的肩。

  他瞪她,「你究竟是誰?」

  她一揚眉,似乎很訝異他會問這樣的問題,「跟你一樣是個P.A.啊。」

  P.A.?那究竟是什麼?

  「我是問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她一愣,接著重新拉出微笑,「你是問我的代號吧!姬百合。」她輕快地回答,一面探手到後座摸索著。

  不一會兒,他發現一朵散發著淡淡清香的白色百合被插入他襯衫口袋。

  「這朵花送給你,紀念我們這次合作。」她粲然微笑,接著打開車門,不由分說地推他下車,「再見。」

  銀白色車影迅速消失在他眼前,只留下黎之鵬怔怔立在原地。

  整整一分鐘後,他才記得迸出一聲詛咒。

  「該死的!那女人究竟把我當成什麼了?竟然就這樣將我趕下車!」

  他甚至還弄不清楚她的真實身分。

  黎之鵬搖搖頭,嘴角拉起無奈的苦笑,半晌,眸光落定胸前的白色百合,不覺陷入深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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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你說什麼?那個人不是你找來的?」袁真澄美眸圓睜,雙手撐住桌面,高喊的聲音幾乎讓原本優閒坐在位子上的警察局長摔下椅來。

  「別喊得那麼大聲,真澄。」局長討饒般地說道,一面用一雙電眼透過玻璃瞪向外頭那些因為好奇停駐腳步的刑警,直瞪到他們各自迅速回到工作崗位,他才滿意地收回視線,望向眼前神色陷入半茫然狀態的女人。

  「如果他不是你找來的人。」她喃喃低語,「那又會是誰?」

  「這我們就不清楚了。」

  「該死的!你們是警察 ,怎麼會不清楚?」

  「連你這個近距離看他的人都弄不清楚他是誰,何況一直遠遠躲在一邊的我們?」局長辯解著,「我們只能看到個影子而已。」

  「那個原來應該出現的人呢?」

  「在那個地方等你啊!只是當他到的時候,你人已經走了,你又把行動電話關機,讓我們怎麼也聯絡不到你。」

  「電話關機是沙盤推演的時候決定的!」

  「可你也太早關了。你應該先聯絡我們做最後確定才是……」局長愈說愈小聲,最後,當他發現面前的女人臉色已然激動到一陣紅一陣白時終於住口,

  袁真澄沒有注意到他怪異的神色,這一刻她只有股衝動想殺了自己。

  她竟然讓一個莫名其妙的男人上了車,還誤以為他是P.A.,萬一他是對方派來的人呢?她很可能會因此小命不保的!她竟如此粗心大意,完全失去了這一行應有的專業素養。

  「我看你也別太激動了,真澄,畢竟任務還是圓滿達成了,看來那個男人也沒惡意。」

  「你不了解——」

  「這是警方給你的酬勞,」他在她進一步發作前趕忙遞出一張支票,「感謝你的大力幫忙。」

  果然,袁真澄的眼眸在望見那張支票時頓然從迷惘狀態回復一貫的清明,她接過支票,瞄了一眼上頭的金額。

  二十萬?

  她幾個晚上辛苦的排演,再加上不惜冒著生命危險竟然只值二十萬?

  瞪著上頭的金額,袁真澄不能不感到失望,但她沒有抱怨,只是悄然嘆息。

  算了,這次工作她就當作善盡公民義務好了。她早知公家機關預算緊縮,酬勞自然比不上她接的那些私人案件。

  說到高酬勞,袁真澄立即想起昨天剛剛接下的工作,她瞥了眼腕上的卡地亞珍珠名表。

  時間差不多了,她得先準備準備才行。

  她戴上深綠色ARMANI墨鏡,拿起支票揮揮手,「局長,多謝你了。」

  她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邁向另一個具有挑戰性的工作。

  黎之鵬放下剛剛才仔細閱讀完畢的文件,眸光再度飄向辦公桌一角,亭亭玉立於玻璃瓶中的姬百合。

  過了三天,原先生機盎然的百合花瓣已將近枯萎,輕輕折下腰,倣佛請求著人的愛憐。

  姬百合——這樣純潔可人的花實在讓人無法聯想起那個女人,尤其當她面對那個黑道毒梟時,淩厲的氣勢更和眼前這朵半萎的百合完全不搭軋。

  但那只是表演而已,因為她是個P.A.。

  他現在總算搞懂那是什麼意思了。P.A.——Private  Actor,私家演員,專門接受私人委托扮演委托人期望的角色。

  比方說那晚她接受了警方的委托扮演香港女毒梟誘出臺灣黑道毒販,還有這一次她接受商界新貴張瑞元委托,扮演他近日音訊全無的獨生愛女張家琪。

  雖然黎之鵬想不通怎麼會有人出錢請人來扮演自己的女兒,而且還是一天兩萬五的高價,但他卻從方才私家偵探送上來的檔案確認袁真澄已經接下這份工作。

  她接下了這份工作。

  黎之鵬再度打開檔案夾,用手指描繪著第一頁袁真澄的全身剪影,嘴角半勾,似笑非笑。

  他按下辦公桌上的通話鈕召喚秘書。

  「什麼事?」他一向能幹的秘書富決斷力的嗓音清晰地傳來。

  「知道張瑞元嗎?」

  「瑞龍制藥科技的董事長。」

  「不錯。」他讚許秘書的迅捷反應,「打聽一下他最近會參加什麼社交活動,替我弄一張邀請函來。」

  「邀請函?」女秘書精練的嗓音難得流露出一絲驚訝。

  「不錯,不管是多無聊的宴會酒會都行。」

  她遲疑了一下才回答:「是。」

  通話結束後,黎之鵬嘴角微微揚起。

  他可以明白女秘書的訝異,因為他很少接受邀請參加社交界的聚會,更何況還主動想弄到邀請函。

  基本上,在有了鵬飛樓每周末固定的頹廢狂歡晚宴後,他幹嘛還去參加那些無聊得讓人昏昏欲睡的社交宴?

  他之所以這麼做只有一個目的。

  因為如果她真的打算扮演張家琪,那他們就可能在那種無聊宴會中再度相遇。

  一念及此,黎之鵬微揚的嘴角忽地一斂。

  這一次,他絕不會讓自己遭受到類似那晚的侮辱,相反的,他會讓她嘗嘗那種被人當傻瓜耍的滋味。


  在到達晚宴會場之前,袁真澄最後一次照鏡子。

  張瑞元注意到她的動作,「別擔心,你看來和家琪幾乎一模一樣。」他讚嘆地道,「我就曉得自己沒找錯人,當初挑中了你,就是因為你的五官和我女兒最像。

  「我知道。」袁真澄淡淡頷首。

  她確實和張家琪十分神似,再加上她高明的化粧技巧,現在映在鏡中的女人幾乎和她在張家看到的巨幅照片一模一樣。

  她合上化粧鏡,收入PRADA銀色晚宴皮包裏,接著低伏眼瞼,在腦海中最後一次演練這次工作。

  這次工作的內容是扮演企業新貴前陣子離奇失蹤的獨生愛女。

  說是離奇失蹤也不盡然,正確的說法是千金大小姐和公司裏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職員私奔了。

  「現在外頭已經開始傳出一些難聽的謠言,」在決定聘請她的初次會面時,張瑞元說道,「說我女兒跟人私奔了。這對我們張家和瑞龍都是極不名譽的事,所以希望袁小姐能答應我的要求,接下這份工作。」

  他要她在每一個張家琪可能出現的場合扮演她,藉此堵住眾人悠悠之口。

  「直到我找到那個不肖女為止,一天酬勞兩萬五。」

  張瑞元慷慨地開出價碼,而袁真澄也不能不對此高價心動。

  一天兩萬五,相當於時薪一千元,也就是說連睡覺時錢也會自動湧入。

  這麼好賺的生意何樂而不為?何況不過是扮演一個長得跟自己很像的千金大小姐而已,一點也不費力。

  而她更可以名正言順地要求雇主提供名牌衣物及鑽飾。

  老實說她對自己衣櫃裏那幾套有限的名牌服裝已經感到厭煩了,能有機會換換口味也不錯。何況張瑞元對自己的女兒著實大方,張家琪甚至擁有自己專屬的更衣室,雖然不大,但那成排的名貴衣飾也夠袁真澄眼花撩亂了。

  今晚的行頭就全都是張家琪的。

  銀灰色DKNY真絲小禮服搭配同色晚宴鞋,GUCCI的絲巾,RRADA的皮包,  TIFFANY的鑽石項鏈、手鏈及耳環。

  這還是袁真澄有生以來第一次穿著如此高貴正式。

  看來扮演千金小姐也有它獨特的樂趣呢。

  她不禁唇角微揚,直到與張瑞元手挽手步入會場後,漾著金棕色的亮麗嘴唇仍舊勾著嫵媚的弧度,微微露出珍珠色的漂亮貝齒。

  她明眸流轉,得意地發現自己已然成為會場矚目的焦點,男人凝向她的眼神掩不住濃濃的讚賞,女人則帶著淡淡的妒意。

  「看來聘請你真是找對了。」張瑞元自然也注意到身旁的女人已成為焦點,低低附在她耳邊說道。

  袁真澄抿嘴一笑,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回應便看見一個頭發已幾近半禿的中年男子走向他們。

  「是你的掌上明珠吧?張兄。」中年男子劈頭便是一句,雖然是對張瑞元說話,眼眸卻定住袁真澄不動,「果然是國色天香。」

  「過獎過獎。」張瑞元笑得春風得意,「家琪,這是王叔叔,是爸爸的大客戶,一家大型私人醫院的院長。」

  「是嗎?」袁真澄強迫自己對一直色迷迷瞧著她的男人微笑,「王叔叔不簡單,這麼年輕就當院長了。」

  「你覺得我年輕?」王院長似乎很樂意接受她隨手一送的高帽,「那就別叫我叔叔,把我都叫老了。」

  不叫叔叔難道叫大哥?別讓人惡心了,老頭。

  袁真澄在內心咒罵著,表面上卻仍是巧笑嫣然,一雙媚眼幾乎要勾人魂魄。

  接下來半個小時,她一直保持像這樣的微笑弧度,應付每一個前來寒暄的賓客,許多是張家琪不認識的,她便以機智的言談及粲然的微笑徵服他們,如果是張家琪早應該認識的,她便小心翼翼地搜尋記憶庫,串連與這些人相關的事件。

  當然,偶爾還是會出錯,比如把李叔叔曾說過的話搞成林阿姨的,但她總有辦法在對方還沒反應過來之前便技巧地把話鋒一轉。

  因此一切尚稱順利,而張瑞元對她第一次上場便能有這樣的表現,也感到相當滿意。

  「就連家琪親自出馬,也未必能逗這許多人開心呢!

  袁真澄淺淺一笑,沒讓這樣的讚美衝昏頭。漫漫長夜才過不到一小時,她的工作可還沒告一段落。

  果然,這樣的念頭才剛剛閃過,她就迎面碰上一個她從未預料會見到的男人。

  是他!

  她倏地張大眼瞳,瞪著那個前幾天被她強拉上車的男人。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她凍立原地,怔怔地由著他蘊著調皮笑意的黑眸打量她全身,一對明亮星眸同樣離不開他。

  就算是參加這樣正式的晚宴,他仍舊是一副率性的打扮。黑色的襯衫仍舊解開最上頭的扣子,銀色領帶松松地垂落胸前,甚至不用領帶夾固定。

  但那身淺灰色的西裝外套與長褲卻不可思議地合身,尤其是外套,清楚地勾勒出他寬廣有型的肩線,讓人有股衝動想要把下頷靠上去憩息……

  天!她到底在想什麼啊?怎麼每次一見到他腦中就會浮起這些奇奇怪怪的念頭?莫非她欲求不滿?

  「張董事長,」他收回凝定她身上的視線,朝她身邊的張瑞元伸出手,唇邊泛著笑意。「我一直希望有機會認識你。」

  「黎先生太客氣了,能認識黎氏企業的執行副總裁才是我的榮幸。」張瑞元連忙伸手與他一握,微微高亢的語氣顯示了心情的激動。

  「叫我之鵬就好了,論起年紀我算是張董的晚輩呢!」

  「別說什麼前輩晚輩的,在業界誰不曉得黎氏有一個能幹的少東?你的名氣可比我響亮多了。」

  他只微微一笑,沒再繼續與張瑞元進行無聊的客套,直接把眸光轉向她,「這位美人是張董的女兒?」

  「小女家琪。」張瑞元連忙接口為兩人介紹,「家琪,逭位是黎之鵬,黎氏企業的執行副總裁。」

  黎氏企業?那是什麼?

  不管那是什麼都不重要。袁真澄倏地凝神,重要的是他是黎氏的副總裁,根本不是什麼P.A.!

  「很榮幸認識你,張小姐。」他柔柔地說道,她卻敏感地聽出其間的諷刺。

  他打算揭露她的真實身分嗎?他是否打算告訴來參加這場晚宴的賓客她根本不是張瑞元的女兒,只是個冒牌貨?

  「我可以請你跳支舞嗎?」

  他問她,而她忍不住倒抽一口氣,求救的目光瞥向張瑞元。

  張瑞元像完全沒接收到她的訊息,甚至還主動將她推入黎之鵬懷裏,「去吧,家琪,你們年輕人好好玩玩。」

  待袁真澄回神後,她已經和黎之鵬在大廳中央翩然旋舞起來。

  她咬住下唇,強烈地感受到自他身上散發出的那股強烈野性氣息,心臟不覺失去控制地奔騰起來。

  她不敢望向他的臉,只能讓自己的視線定住他胸膛,但不久,她便發現這決定是個錯誤。

  雖然今晚他只解開一顆扣子,但僅僅只是露出古銅色的頸項便誘得人心猿意馬。

  該死的!怎麼會有男人性感至此?只是隨隨便便解開一顆衣扣就……

  「你應該還認得我吧?袁真澄小姐。」他忽地低俯在她耳邊輕輕吹氣。

  就算袁真澄有百分之一秒曾經幻想過可以全身而退,在此刻聽到他特意喚她全名後也希望盡毀了。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她揚起眼瞼,抑不住嘆息的衝動。

  「我調查過你。」

  她瞪他,終於具體逸出呻吟般的嘆息,「所以你全知道了?」

  他微笑,黑眸閃著璀光,「我全知道了。」

  「你打算揭穿我?」

  「你認為呢?」

  她不情願地回應,「如果可以,我當然希望你不要擋我財路。」

  「我考慮考慮。」

  她皺眉,「我知道那天強拉你上車是我不對,我以為你是那個被派來跟我合作的人。」

  「哦?」

  「反正你最後也沒怎樣不是嗎?雖然是莫名其妙地冒了生命危險,可沒受一點傷,我不是讓你全身而退了嗎?」

  「那又怎樣?」

  「所以你沒資格用這種責備的眼神看著我,那天晚上你也有錯不是嗎?誰叫你不早點說你不是P.A.?」她一連串地說道,雖然自己都覺得自己像在強詞奪理,「你要不是P.A.的話演技就別那麼好嘛,害我從頭到尾都沒發現。」

  「誰告訴你我不是P.A.?」

  「什麼?」她一愣,怔怔地回望他充滿笑意的眼眸,「可你不是那個什麼黎氏的副總裁……」

  「跟你一樣只是份工作,黎之鵬找我扮演他。」

  「工作?」她無法置信,「有誰會找人扮演自己?」

  「那又為什麼有人會找人扮演自己的女兒?」

  「因為他不希望讓外界知道他女兒跟小職員私奔了。」她衝口而出,兩秒後,她立刻知道自己犯了錯。

  她竟然洩漏自己的工作內幕,她有義務為雇主保密的。

  黎之鵬勾起嘴角,似乎覺得她的反應挺有趣,「別擔心,我不會將張瑞元的女兒跟人私奔的事情洩漏出去。」

  袁真澄瞪他數秒,「那你呢?又為什麼扮演富家公子?」

  「因為他不想讓人知道他和有夫之婦度假逍遙去了。」

  「有夫之婦?」

  「相當有名的政治家夫人。」

  袁真澄眨眨眼,「那男人真不是蓋的。」

  「過獎過獎。」

  「我不是在誇獎你!」她睨他一眼。

  黎之鵬聳聳肩。

  「我不相信。」過了兩秒後,袁真澄慢條斯理地說道。

  「為什麼不相信?」他揚揚俊朗的眉毛。

  「怎麼可能嘛!雖然我不曉得黎之鵬是何方神聖,但瞧張瑞元對你巴結的模樣,他肯定是商界有名人物,怎麼可能沒人認得出你不是他?」

  「那為什麼沒人認出你不是張家琪?」

  「因為我跟她長得像!」她沒好氣地回道。

  「彼此彼此。」他微笑回應。

  「別想唬我!」她瞪他,「這世上兩個人長得相像的機率太低了。」

  「為什麼我不能是其中之一?」他好整以暇地問,「莫非只有你能長得像千金小姐,我就不能像富貴公子?」

  「這……」她頓覺詞窮,既對整件事感到難以置信,卻又無法反駁他的論調。

  「還是不相信?」

  她茫然搖首。

  「唉!」他誇張地嘆息,「P.A.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職業,如果我真是商界呼風喚雨的企業家,幹嘛非騙你我是P.A.不可?」  

  說的是。如果這家夥真是世家子弟的話,幹嘛不坦然承認?如果他想釣女人的話,貴公子的身分也絕對比賺辛苦錢的P.A.吸引人多了。

  「好吧!」沉思數秒後她終於釋然,「既然證實了我們是同行,而且又分別接下了工作,我建議我們各自有風度地為對方保密,別幹擾對方工作。」

  「我不反對。」  

  「那麼就讓我們分道揚鑣吧。」她提起小禮服裙擺,戲謔地朝他行了個禮,「祝你工作順利。」

  語畢,她就要翩然退開,但他卻不容她率性離去,一把扯住她手臂,強迫她重新偎入他懷裏。

  「幹嘛?」她揚起頭怒瞪他。

  「我可不打算讓你走。」他微微笑,健臂卻堅定地圈住她。

  「為什麼?」

  「因為我打算追求你。」

  「什麼!」袁真澄聞言腦海驀地一片空白,金棕色嘴唇圈成可笑的O字形,「別開玩笑。」她試圖掙脫他的箝制,無奈怎麼樣也逃不出他的掌握,身軀反倒愈來愈貼近他,幾乎密合彼此的曲線。

  她開始心臟狂跳,前額也滲出細碎的汗珠,尤其在揚起眼瞼與他若有深意的眸光交接後,一口氣更差點透不過來。

  「你……到底想做什麼?」

  「只想讓你見識見識我有多認真。」他低首俯向她耳際,語音低沉沙啞,像最輕柔的絲緞撫過袁真澄全身,激得她雙腿發軟。

  在她還沒來得及回神時,他性感柔軟的雙唇已經烙上她的,並且可惡地停留了足足五秒之久。


  他偷走了她的初吻。

  可惡的他竟然偷走了她辛辛苦苦保留二十六年的初吻!

  袁真澄明白一個女人將自己的初吻保留二十六年並不值得驕傲,若是讓別人知道這事,甚至可能成為笑柄。但即便如此……即便如此他也沒有權利不經她同意就擅自偷走她寶貴的初吻啊!

  若不是打算將它獻給一個最最特別的男人,她盡可以隨便在街上拉個帥哥就湊上自己的唇,或者在去年假扮一個男人的未婚妻時便答應他要求來段熱吻增強戲劇效果,根本不必特別保留二十六年。

  啊——她珍貴的初吻竟然就那樣被他奪取了,而且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

  袁真澄緊閉眼瞼,拼命想驅逐腦海中不停重映的回憶。

  一直到現在,即使她已經在吹拂著涼風的庭園佇立了將近十分鐘,那全身發燒滾燙的感覺依舊未曾褪去,反倒是當腦海每重播一次那五秒,體溫便不爭氣地再多上升一些。

  她覺得自己瀕臨沸騰了。

  這當然不是因為那家夥吻技高超的關係,事實上他根本只是將自己的兩瓣嘴唇緊緊地烙在她唇上而已,離所謂法國式的熱吻還有十萬八千裏之遙,但只是這樣,也夠她激顫不已了。

  都是因為她太純情了。

  若不是因為從來沒有一個男人像他這樣親昵地碰觸她,她會只因為唇瓣與他緊貼就全身發軟,到現在還激動難抑?那家夥又不是長得特別帥,也不見得性感到會讓女人六神無主的地步,跟出現在她夢中的騎士可差得遠了。

  對,一定是這樣。袁真澄愈深入分析就愈確定自己之所以會那麼激動,完全是因為從前沒有類似體驗的關係,跟對象是不是他完全無關。

  當然,她是不討厭他的吻啦,不過換做別的男人她可能也同樣享受。

  所以跟他完全沒有關係……

  「你必須想辦法勾引他。」

  身後興奮高昂的嗓音讓袁真澄嚇了一大跳,連忙旋過身子。

  當她看清面前的男人是張瑞元時,懸空的心立即安然落下。

  她當然不是不敢面對那個男人,只是不想、不願、不屑再見到他而已。

  「什麼事?張先生?」她勉力拉起嘴角,念及現在扮演的角色時又立即改口,

  「爸爸剛剛說什麼?」

  「我說你必須想辦法讓他愛上你。」張瑞元又一次強調,雙眸閃著異樣的光芒,像是不可思議,又像極端興奮。

  「讓誰愛上我?」她莫名所以。

  「黎之鵬啊!」

  「黎之鵬?」她不覺揚高嗓音,驚怔地望著眼前情緒高昂的男人。

  「剛剛那一幕啊!」張瑞元上前兩步,激動地握住她雙肩,「黎之鵬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吻你!簡直不可思議。就算他是傳聞中的情場浪子也不該做出這樣驚世駭俗的事,當眾親吻第一次見面的女人。」他語聲一頓,忽地進出一陣愉悅的笑聲,「他肯定是被你迷昏頭了。」

  「被我迷昏頭?」她愣愣地重復。

  「是啊,你可得好好把握這個機會,徵服這個頭號浪子。」

  「徵服……徵服黎之鵬?」

  「沒錯。」張瑞元肯定地道,「以他對你迷戀的程度,只要再用點手腕,或許你真能成為讓他浪子回頭的女人。」

  「我才不要。」她翠眉一緊,不覺倒退數步,「為什麼我必須這麼做?」

  「因為我要他成為我的女婿。」

  「你瘋了嗎?」她瞪著眼前神色激狂的男人,「我又不是你真正的女兒。」

  「所以我才要你以我女兒的身分釣到這個金龜婿啊!」他理所當然地道,「在我把家琪找回來以前,你必須想辦法保持黎之鵬對你的興趣。」

  天!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袁真澄一只手撫住喉頭,美眸躍動著難以置信的光芒,她的雇主為了貪求乘龍快婿竟然要她使手段去勾引男人?而最可笑的是,他不曉得那個他一心渴求的女婿其實也是個冒牌貨。

  「一百萬。」張瑞元忽地開口,「我願意在你每日固定的酬勞外再加付你一百萬。」

  「一百萬?」她震驚地拉高嗓音。

  「不錯。」他肯定地點點頭,「如果你能誘他向家琪求婚的話就再加四百萬,總共五百萬。」

  五百萬。袁真澄呼吸一緊,心臟再次不規律地狂跳起來,

  只要她答應演這出戲,她銀行的戶頭就有可能再增加五百萬……五百萬呢,只要真能賺到這筆錢,離她退休逍遙的日子就不會太遠了。

  只要她能誘使黎之鵬向張家琪求婚——

  黎之鵬向張家琪求婚?袁真澄忽地神智清明,剛剛在心海升起的泡沫頓時幻滅。

  她不是張家琪,那男人也不是真正的黎之鵬。

  就算她能說服那家夥向她求婚,這場婚姻仍然只是永遠不會實現的騙局。

  她能夠這樣欺騙自己的雇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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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原來,即使陽光是透過落地窗慷慨地灑落臥房,不見得就會讓人感到比較溫暖。

  袁真澄吐了口氣,半帶失望的氣息在窗玻璃上氤氳一片白色朦朧。

  她已經將額頭抵在落地長窗上好一陣子了,從剛剛起床到現在。

  她想試試看,想試試看從高級公寓最頂層往下看,視野是否會變得比較開闊,心情是否會變得比較舒暢,靈魂……是不是會比較接近上天?

  結果是令人失望的。

  一切照舊平凡無聊得緊,就算她昨晚睡在千金大小姐的豪華閨房裏,今早透過整片墻的落地玻璃沐浴金色晨光,感覺和每一天清晨她在自己那層十幾坪大、位於四樓的單身女子公寓醒來時沒什麼不同嘛。

  反倒是因為睡太久了,腦子有些昏昏沉沉的。

  袁真澄再度大聲嘆氣,終於放棄在窗前尋求百萬晨景的幻想,轉身來到臥房中央鋪著波斯地毯的空地,做起身體伸展操來。

  會不會是因為這裏地段不夠好的關係?雖然是仁愛路的高級公寓,畢竟還是位於臺北市區,跟那些真正的富豪蓋在山區的頂級豪宅還差得遠呢。要不然就是因為這裏並不真正屬於她,所以她才無法從其間體會一絲絲感動。

  如果這層公寓是真真正正屬於她的,這間裝潢高貴氣派的臥房是真真正正屬於她的,那感覺一定會不一樣吧?

  所以她才要拼命賺錢嘛,為的就是完成夢想。

  一間闊朗優雅的房子,一輛拉風時髦的跑車,一個隨心所欲、購物時永遠不必考慮標價的優質生活。

  為了這些,她是不是該考慮答應張瑞元的要求?答應和黎之鵬交往,最好是能勾引他向她求婚。

  但問題不是這個吧?她做著柔軟操彎下腰,清亮眼眸瞪著地毯的幾何花紋。

  重點是他和她一樣都只是冒牌貨!

  天,怎會有這種可笑的事?

  袁真澄嘟著嘴,嬌傃的柔唇正高高翹起時,一陣清脆規律的敲門聲促使它們迅速縮回。她取消了還想多彎幾次腰的計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跳回床上,才剛剛閉上眼,耳邊便傳來房門開啟的聲音。

  「小姐,該起床了,九點多了。」

  她翻了個身,不理會雙手輕輕推她的女傭,嘴角甚至還勾出好夢正酣的弧度。

  「小姐,老爺等你吃早餐呢,別賴床了。」女傭加重手勁推她,數秒後見她仍毫無反應,索性一把拉開她緊緊裹在身上的被子。

  她終於不情不願地直起上半身,強展眼瞼瞪向一臉無辜的女傭,「搞什麼啊?人家還沒睡夠呢!」

  「對不起,小姐,老爺吩咐我一定得叫醒你。」女傭充滿歉意地答話,「要是不來叫你,你肯定又睡到中午十二點。」

  「就算睡到十二點又怎樣?反正今天是禮拜天,又不必上課,他幹嘛老是這樣緊迫盯人?」袁真澄抱怨著,恰如其分地扮演著號稱最愛賴床的千金小姐角色,「要吃早餐他自己去,我還要睡!」說著,她從女傭手中搶回被子就要躺回去。

  「小姐!」女傭緊緊抓住被子一角,清秀容顏寫滿為難。

  袁真澄瞪她數秒,「怕了你了!」她不情願地翻身下床,「出去,我要換衣服。」

  「什麼?」女傭一愣,有些愕然,「小姐不用我幫忙嗎?」

  「幫忙什麼?」

  「幫忙你換衣服啊!」

  袁真澄一怔。

  不會吧?現在還時興讓侍女協助自己穿衣打扮?又不是十八世紀!

  「今天不用了。」她用兩道顰緊的蛾眉掩飾自己的失言,「我心情不好!」

  待女傭終於關上門退下時,袁真澄總算松了一口氣。

  差點就犯錯了。看樣子她對張家琪的性格習性捉摸得還不夠透徹,還得再多加強注意才行。

  她搖搖頭,拉開更衣室的門走進去,在成排的衣飾中挑了一件米白色針織衫搭配一件灰色不對稱百褶裙。

  至少有一件事還是頗能令人興奮的,那就是能在滿滿好幾排的名牌衣飾中隨意挑選想穿的服裝。

  好了,一百分。

  袁真澄面對著落地長鏡中梳洗打扮完畢、精神奕奕的自己,唇邊漾開微笑。

  「你看起來精神不錯。」張瑞元見到她終於在餐廳翩然出現的身影,露出讚賞的笑容。

  「早啊,爸爸。」她朝他微笑,在他對面坐下,為自己倒了一杯滾燙的咖啡,然後細心地加上兩匙糖,再淋上牛奶。

  這是張家琪的習慣,每天早上一杯兩匙糖的咖啡,兩片抹上奶油的吐司,有時再加上一顆煎得半熟的蛋。

  對一向喜歡在早餐大快朵頤的袁真澄而言,這樣的早餐分量簡直是折磨,但她只能忍受。

  一天兩萬五 ,少吃一點死不了!

  「有時候我真覺得你是我女兒。」張瑞元忽然冒出一句。

  袁真澄嚇了一跳,清亮的眼眸迅速掃過四周,確定沒有傭人在附近逗留後才低聲開口,「你就是因為我長得像她所以才聘請我的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張瑞元放下工商時報,舉起咖啡飲了一口,一面默默地凝望她。

  那充滿深思的眸光看得袁真澄全身起雞皮疙瘩,「什麼意思?」

  「或者你真是我的女兒?」他喃喃說道,「你跟家琪長得實在太像,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她是他的女兒?

  袁真澄瞪著他,懶得費神掩飾自己的震驚。

  「我很感謝你的好意,不過我有自己的父親,只是他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

  她才不可能是他的女兒。或許這男人長得是還不錯,可她也無法想像自己有任何一點像他。

  「那你的母親呢?」

  她心一冷,「對不起,我想這不關你的事吧?」她語氣冰得足以凍結任何人的血流,「你只需了解我是個優秀的P.A.就行了。」

  張瑞元倒抽一口氣,似乎頗因為她忽然冷凝的神情而震驚,他愣了好一會兒,才低低說了一句:「抱歉。」

  「沒關係。」她微微一笑,像是立即恢復了冷靜。

  張瑞元沉默半晌,「有關昨晚的提議,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袁真澄一愣,剛剛咽下的吐司差點梗在喉嚨,她輕咳數聲,又連忙喝了一口咖啡,墨黑眼睫如羽毛般翩然揚起,「關於那件事——」

  她支吾著,還來不及說什麼,今早負責喚她起床的女傭忽然出現她身旁。

  「小姐,」她將無線電話的話筒遞給她,「你的電話。」

  「我的電話?」

  張家琪的朋友嗎?天,今天是禮拜天 ,別給她找無謂的挑戰行不行?

  她隱忍住想要呻吟的衝動,接過電話。

  「是一位黎之鵬先生。」女傭補充一句。

  「黎之鵬?」

  聽到這個名字,她與張瑞元同時喊了出來,兩人接著互望一眼。

  袁真澄一顆心直往下沉,她可以清清楚楚地在他的眼中看見興奮與希冀。

  她無奈地撇撇嘴角,對著話筒報上名號,「我是張家琪。」

  「真澄,」倣佛是有意的,他低柔地喚著她本名,「今天有空嗎?」

  「黎先生有什麼事?」她冷淡地問。

  「我好無聊,我們一起出去走走?」

  「對不起,先生,我可不是供你排遣無聊的工具!」她拉高嗓音,旋即接收到張瑞元朝她投來驚嚇的眼色。

  她無奈地翻翻白眼,起身躲到餐廳一角壓低音量,「你到底想做什麼?」

  「你這樣質問真讓人難過。」話筒另一端傳來他誇張的嘆息聲,「我以為昨晚我已經表達得夠清楚了。」

  「你說你要追我。」她咬著牙。

  「不錯。」他愉悅地承認。

  「別開玩笑了!你明知道我不是真正的富家千金,只是個冒牌貨。」

  「這有什麼分別嗎?」

  「難道你不是想騙到一個富家千金,好讓自己少奮鬥二十年?」

  「你這麼想?」他揚高的語氣顯示受到嚴重冒犯,「你以為我是那種想吃軟飯的家夥?」

  「難道不是嗎?」她倔強地反問。

  「該死!」他詛咒著,「你就不能認為我是對你本人有興趣嗎?」

  她一愣,「我本人?」

  「袁真澄!我有興趣的是袁真澄,不是那個勞什子富家千金張家琪!」

  「你對我有興趣?」她怔怔地,昨晚的熱吻鏡頭不識相地又爬回她腦海,「你喜歡我?」

  「我喜歡你?」他倒抽一口氣,語氣驚恐。

  「不是嗎?」不知怎地,她覺得自己似乎問了一個蠢問題,「不然你幹嘛想追我?」

  「天!小姐,你八成沒很多這方面的經驗吧?」

  「什麼意思?」她防衛地回了一句。

  「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有興趣不一定是喜歡她,那太嚴肅了。」

  「那會是因為什麼?」

  「或許是因為性?」

  「去你的!」袁真澄低罵一聲,忽覺全身血流亂竄,體內一座醞釀許久的火山威脅要爆發,「如果你是想來個什麼一夜情的話,我勸你別妄想了,我可不是任何男人……不是你們……絕對不可能讓男人把我當成——」她忽地住口,咬住下唇。

  「一夜情的伴侶?洩欲的工具?」他以一種優閒的語氣提供她選擇的答案。

  他非要說得那麼直接又難聽嗎?

  「對!」

  「我明白了。」

  「你明白就好。」

  「那麼你今天有空嗎?我十一點過去接你。」

  該死的他究竟有沒有搞懂啊?袁真澄挫敗地直想放聲尖叫,而在她正打算這麼做時,一雙將她身體轉過來的手臂阻止了她。

  她揚起眼瞼,望向張瑞元焦急莫名的臉龐。

  兩百萬。他以唇形告訴她,接著又比了個手勢。

  袁真澄心一跳,握在手中的聽筒差點滑落。

  他提高價碼了,整整兩倍!兩百萬,相當於一輛賓士跑車,或者四十坪房子的頭期款。

  兩百萬——  

  袁真澄心跳加速,胸膛滾燙著波濤,數秒後,她聽到自己無力的聲音,「好,你十一點來接我。」


  她竟然答應了!

  一直到袁真澄切線後幾分鐘,黎之鵬仍然處於莫名其妙的狀態。

  她本來態度不是還挺堅持的嗎?怎麼一下子說變就變?

  他有反過來被將了一軍的感覺。

  原本只是因為想作弄她才故意打電話到張家去的,在聽到她在電話裏既無奈又憤怒的嗓音時他有一種莫名的愉悅感,在感受到她對一夜情反應激烈時他更加忍不住唇角高揚。

  她果然沒什麼那方面的經驗。

  根據他聘請的私家偵探調查,袁真澄幾乎談不上擁有任何社交生活,他甚至懷疑她究竟曾不曾談過戀愛。

  在知曉她目前的生活沒有任何男人時,他莫名地感到心滿意足;他不曉得這有什麼值得他高興的,但他就是不希望聽到她生命中已經出現某個類似白馬王子的人物。

  或許是因為這樣他才方便作弄她,才能夠以一個追求者的身分弄得她神經緊張,心猿意馬。

  他知道她一定不願意和知道自己真實身分的人多所牽扯,所以才故意插足她這次的工作,才故意去驚擾她已經太過刺激的生活。

  沒想到她竟然答應和他約會了。

  這該死的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黎之鵬聚緊濃挺的眉峰,一方面莫名其妙,一方面卻又忍不住心情飛揚,心跳忽然加速奔騰。

  而他不願深究。

  他望著她窈窕俏麗的身影如蝴蝶般飄向他雪白的保時捷91l,不自覺吹了一聲又長又響亮的口哨。

  她不愧是專業的私家演員,每一次見面,亮麗有型的裝扮總讓他眼前一亮。

  初次見面的大姊大造型,昨晚在宴會上名門淑嬡的高貴模樣,以及今天女學生清純俏美的打扮。

  她穿著一件白色鑲黑領的針織衫,紅黑相間的格子百褶短裙,足蹬黑色半筒靴,挑染成紅色的秀發上斜斜覆著一頂俏皮的小圓帽。

  十足十俏皮女大學生的裝扮。

  黎之鵬為她打開車門,眼神傳達出讚賞,嘴角卻揚起嘲弄的微笑,「你幾歲了?小姐,穿成這樣賣小嗎?」

  袁真澄瞪他一眼,「張家琪今年二十一歲,這樣的打扮正好。」

  黎之鵬關上車門,在駕駛席落坐,發動引擎,「對袁真澄就不見得了。」他轉過頭,不懷好意地眨眨眼,「據我所知,你已經是聖誕節的過季禮品了。」

  「什麼意思?」她蹙眉,直覺這一定不是一句好話。

  「沒聽說嗎?女人就像聖誕節禮品,過了二十五行情就跌到谷底。」

  果然!

  「是啊,真不好意思,我已經二十六了,算是賣不出去的滯銷品了。」

  而且,過沒幾天就滿二十七了。

  她在內心補充,卻小心翼翼地不讓這句話衝出口,畢竟承認她今年二十六歲已是一個女人能做到的極限。

  「就算在二十五以前,你的銷路也不是頂好嘛。」

  「什麼意思?」她再度面色一變,冷冽的眸光射向他笑意盈盈的臉龐。

  「讓我這麼說吧,」他輕描淡寫地,眸中卻閃著可惡透頂的笑意,「據說臺灣頂尖的P.A.沒什麼社交生活。」

  「你調查過我?」

  「你不是早已知道?」

  她一窒。

  沒錯,他既然有辦法查出她的真實姓名,甚至查出她現在正進行的任務,就不可能無法掌握她的私生活。

  她早該想到的。

  「我不需要社交生活。」她倔強地應道,撇過頭,目光直視前方。

  「哦?」

  「我的工作已經夠刺激了,不需要其他娛樂來加油添醋。」她語音平板,「別說男朋友,我就連女朋友也不多。」

  他倏地轉頭,凝望她冷然不動的側顏兩秒,「是什麼原因讓你選擇從事這種工作的?」

  「還用問嗎?」她撇撇嘴,「當然是為了錢!」

  「為了錢?」

  「難道你不認為嗎?有什麼工作像我們P.A.一樣充滿挑戰性酬勞又高?這次我接張瑞元的委托,一天就有兩萬五的進帳。」

  「他確實是付給你極高的酬勞。」黎之鵬點頭同意。

  「那當然 ,我是業界一等一的好手。」

  「對這一點,你似乎一向都不懂得謙虛。」他半諷刺地接腔。

  「自信是我最大的優點。」袁真澄毫不謙遜地拉拉嘴角,「你呢?」

  「我?」

  她眸光從他閒閒擱在方向盤的手往上掃,落定他過分端正的臉龐,「你又是為了什麼從事這種工作?」

  「我?」黎之鵬一愣,腦海有半秒的時間呈現一片空白,「呃,應該有一部分也是因為錢吧。」

  「你也曾經經濟困難?」她同情地追問。

  他眸光倏地射向她,「你曾經經濟困難?」

  「從高中起就半工半讀了。」相對於他的震驚,她的語氣相當淡然。

  「高中?」他高揚的語音顯示無法置信。

  「那完全是因緣際會。十五歲那年,鄰居一位當時是分局長的長輩請我幫一個忙,扮演蹺家少女引出人口販子。」她像憶起極端得意的往事,星眸璀亮,「雖然第一次演戲演技有些生澀,應變能力也不好,差點還真的被賣去當雛妓,不過那件工作總算成功了,那個組織也幾乎被一網打盡,警方還因此頒給我一筆不小的獎金呢。」她笑容更加粲然,「那是我第一次發現自己有演戲的天分,並且決心好好利用它來謀生賺錢。」

  黎之鵬聽著,不知怎地有些心驚膽戰起來。

  逭女人竟然在十五歲那年就一個人扮演蹺家少女深入虎穴!她還那麼小,萬一真的被人口販子賣了怎麼辦?那該死的分局長竟然會想出這樣一個餿主意,要一個未成年少女去從事如此危險的任務!而她,究竟是怎樣窘迫的經濟困境讓她必須選擇用這種不顧生命危險的方式賺錢?為什麼那個他請來調查她的偵探完全沒提到她有這樣的過去?她竟然從十五歲開始就是個P.A.了……

  「你怎麼了?」她微帶猶豫的嗓音促使他回神,「臉色有點蒼白。」

  「沒什麼。」

  「是不是我的故事讓你想起了自己的過去?」她偏頭望他,嘴角柔柔牽起一笑,「我想你從前一定也不好過吧。」

  他是曾經有過一段十分難受的日子,但卻絕對不是因為金錢。

  黎之鵬抿緊唇。

  從小養尊處優的他從來不曾感受到一絲絲經濟的壓力,金錢對他而言一向是可以任意揮霍的,做任何事情他從不需考量經濟因素。

  該死的!為什麼這一刻他有種感覺,倣佛自己是個不知人間疾苦的浪蕩子?

  「你一定也很羨慕像他們那種人吧。」她突如其來地說。

  他一愣,「哪一種人?」

  「像黎之鵬或張家琪這種富家子女。」袁真澄撇過頭凝望窗外,語音悠遠,「他們啣著銀湯匙出世,從來過的就是錦衣玉食的生活,不曾為生活煩憂過。」她忽地冷哼一聲,嘴角揚起冷淡的微笑,「我猜張家琪應該不久就會回家了,那個帶她私奔的小職員想必不能提供她像從前一樣優渥的生活品質。」

  他雙眉一緊,「你聽來很憤世嫉俗。」

  「或許吧。」她聳聳肩,「但我只是不希望自己再回去過那種斤斤計較的日子。」

  「這麼說,愛情與面包,你會選擇面包 ?」

  「毋庸置疑。」

  「也就是說你會為了富裕的生活嫁給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

  「不錯。」

  黎之鵬心一涼,她斬釘截鐵的回答令他莫名一陣煩擾。

  她會是那種極端愛慕虛榮的女人?就像早兒一樣?

  但這不關他的事吧?就算她真的是那種以釣金龜婿為人生目標的膚淺女人,又幹他什麼事?反正他又不想跟她多所牽扯。

  何況,他身邊那些來來去去的女人哪一個不是驕縱、自私又虛榮的?他早習慣了。反正是各取所需的短暫關係,用不著找個聖女徒然讓自己受折磨。

  可是,一想到原來她與那些女人也差不了多少,就讓他無可抑制的焦躁。

  「我覺得很失望。」他負氣一句,直到話衝出口才恍然明白自己說了什麼。

  他望向袁真澄,尋求著她的反應。

  她細致的容顏起先沒什麼變化,接著臉頰微微渲染上嫣紅,不久,又轉成絕對的蒼白。

  她回應他的凝視,眸子盛著毫不掩飾的嘲弄,「別想告訴我你是愛情至上主義的信奉者,那種男人不會因為性追求一個女人。」

  她極端諷刺的語調激怒了他,「沒錯,我確實不是那種會相信愛情的蠢男人。對絕大多數的女人而言,男人不過是她們賴以得到某種權勢地位的工具。」

  「對大多數的男人而言,女人不過是他們用來炫耀自己權勢地位的工具。」她不甘示弱地回應。

  「我從不認為世上有毫無雜質的愛情。」

  「讚成。」

  「會對一個女人付出全部真心的男人是傻瓜。」

  「會對男人付出全部真心的女人同樣不值得同情。」

  「說什麼問世間情為何物?其實愛情只是人類為了掩飾其他卑鄙動機創造出的美好糖衣。」

  「不錯!」袁真澄用力拍手,明眸秋水凝定黎之鵬臉龐,唇邊漾著既欣慰又讚同的濃濃笑意,「你說得好!我完全讚成。」

  他一怔。  

  「沒想到我們兩個不僅工作內容相同,連觀念也有幾分類似。」她拍了拍他寬厚的肩膀,「值得交個朋友。」

  「什麼?」黎之鵬目瞪口呆,感覺情勢似乎往他意料不到的方向發展。

  「不錯!」袁真澄用力點頭,「為了慶祝我們友誼誕生,找家啤酒屋好好喝一杯吧!」

  「什麼?」黎之鵬再度愣愣應道,心神因她燦爛的笑顏幾近完全迷惑。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明明是要教訓她的,明明氣極了她的愛慕虛榮,為什麼竟會演變成他倆觀念異常契合,以至於要一起喝酒慶祝的地步?

  怎麼搞的?每次跟她在一起事情好像就完全不受他控制了。


  「來,幹杯!」袁真澄興高採烈地喊著,一面將白色氣泡幾乎溢出杯口的玻璃杯湊向黎之鵬的,在清脆的玻璃撞擊聲結束後,她豪氣幹雲地飲了將近三分之一杯,「嗯,好棒!夏天果然還是喝生啤酒最好了。」

  黎之鵬瞪著她已然呈現七分嫣紅的細嫩臉頰,「你到底行不行啊?才喝一杯多臉就紅成這樣。」

  「放心吧,我沒問題。」

  「先說好,我待會兒可不想送一個發酒瘋的女人回家。」

  「哎呀,好絕情!」袁真澄纖細的手指敲敲他嚴肅的面頰,「這是你對一個揚言要追求的女人的態度嗎?至少該再溫柔體貼一點。」

  他忍不住微笑,「很抱歉,我從不對女人溫柔體貼。」

  「咦,莫非你從沒交過女朋友?」

  「哈!」黎之鵬有股衝動想仰天大笑。

  不曾交過女友?曾在他身邊晃蕩的女人多如過江之鯽,缺少女伴從來就不是他黎之鵬會遭遇到的問題,相反的,他倒常常為如何和平地打發她們傷腦筋。

  「不是嗎?」

  「看來你的經驗果真不多。」他嘲弄地看著她,「男人不一定要溫柔體貼,才會令女人投懷送抱。」

  「哦?」她挑挑眉,「可以請教除此之外,你還有什麼吸引女人的地方嗎?」

  這問題簡直太侮辱他了。

  「英俊多金。」

  「你多金?」她忽地噴出一陣氣息,一口啤酒差點嗆在喉嚨,「少來!」

  黎之鵬一凜。

  天!他差點忘了他現在並不是「真正」的黎之鵬。

  他輕咳兩聲,「至少我有一張超級俊美的容貌。」

  「超級俊美?」袁真澄仰頭細細凝望他,美眸接連變換過幾道霧彩,「是長得還不錯啦。」她喃喃一句,似乎頗不情願承認這一點。

  「所以 ,」他得意洋洋地接口,「你或許會覺得難以置信,不過渴望跟我上床的女人可是一大票呢。」

  她沉默數秒,「你打算用同樣的方法引誘我?」

  「什麼意思?」他不解。

  「你要是以為光憑一副好相貌就能令我為你癡迷,就大錯特錯了。」她嘴角拉起一個美好的弧度,「我不是那種會為帥哥衝昏頭的女人。」

  「那要什麼才能引誘你?」

  「錢。」她幹脆地回答,「大量的金錢。」

  他一窒,「你果然是不折不扣的拜金女郎。」

  她當然聽出他諷刺的語氣,卻毫不在意,「我想請你幫一個忙。」

  「哈!」黎之鵬嘲諷一聲,舉起玻璃杯就是一陣狂飲,直到酒杯見底他才將幽深的黑眸調向袁真澄,「我不過是一個窮小子,有幫得上你忙的地方嗎?」

  她用同樣深不見底的黑眸回凝他,「你可以幫我賺錢。」

  「幫你賺錢?」

  「張瑞元願意付我兩百萬,只要我能在張家琪回家以前,維持你對我的興趣。

  「什麼?」他掩不住震驚。

  「他想要黎之鵬成為他們張家的女婿。」

  張瑞元要他成為張家的女婿?那老家夥究竟在打什麼主意啊?想藉著與黎氏聯姻攀上真正的上流社會?

  黎之鵬微微苦笑。他知道自己是許多商界大老眼中乘龍快婿的人選,卻沒料到張瑞元也如此癡心妄想。

  「所以你能不能答應我,逭段期間對我展開熱烈追求?」袁真澄的黑眸坦然流露出懇求,「最好是能常常送送花啊,打電話給我,如果方便的話,或許可以上張家來帶我出門約會。」

  「你——」他瞪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不會讓你白白浪費時間的!」袁真澄連忙說道,「我可以答應分你一點錢,二十萬怎麼樣?那……三十萬?」見他毫無反應,她只得狠下心來提高價碼,「五十萬,不能再多了。」

  「你該死的究竟以為自己在做什麼?」他怒視她,一字一句從齒縫中逼出。

  「跟你談交易啊!」她沒有因他陰暗的臉色和語氣而稍稍退縮,「我答應給你四分之一的酬勞,只要你願意陪我演這出戲。」

  對她的一相情願他真不知該生氣或苦笑,只得搖搖頭,「你忘了嗎?我本來就打算追求你,」

  「那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因為……因為……」她支吾著,在接觸到他炙熱的眸光後迅速垂下眼瞼,

  「你要的是……是那方面的關係,可是我不想。我要你追我,可是不要、不要……所以……」

  他替她繼續,「所以你寧願花錢請我追求你,讓我保證絕不妄想侵犯你?」

  她像是松了一口氣,急急頷首,「沒錯。」

  哎,他真是服了她了。

  黎之鵬瞪著眼前這個因微微慌亂而迅速眨著墨黑眼睫的女人,有一種既想仰天長嘯,又想朗聲爆笑的衝動。

  居然有女人付錢給他求他別妄想染指她!

  女人一向都是迫不及待想爬上他的床,而這一個竟然付錢給他要他追求她,卻又不許碰她。

  究竟是她特別怪異,還是他的魅力並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超群?

  「答應我吧,看在錢的份上。」她軟語央求著,「何況我們剛剛也幹杯宣告友誼成立了,我也算是你的朋友啊。」

  「友誼對我而言一點意義也沒有,不過錢就不一樣了。」他半故意地逗弄她,「看在五十萬的份上——」

  他有意的停頓似乎令她呼吸一緊,「怎樣?」

  他沒有立即回答,為自己重新斟滿生啤酒,朝她微微一敬,嘴角惡作劇般高高揚起的弧度可以氣死任何女人,「我考慮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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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8-25 10:28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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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他考慮考慮?什麼叫做他考慮考慮啊?他考慮的結果究竟怎樣?

  袁真澄無精打彩地端起來自丹麥的白瓷咖啡杯,了無興致地啜了一口。

  點上傃麗口紅的菱唇在薄薄的杯緣烙上玫瑰色的唇印,她舉高瓷杯,怔怔地研究著那抹胭脂紅。

  自從星期天一別之後,將近一個禮拜。

  那天,她在啤酒屋裏喝了個爛醉,而且還生平第一次吐在一個男人身上。

  雖然當時她意識不頂清晰,但仍可清清楚楚地記得他俊秀端正的臉孔上震驚莫名的神情。

  盡管如此,他扶住她身子的雙臂仍舊好風度地維持不動,沒有當場松開讓天旋地轉的她軟倒在地。

  她記得自己倣佛還抬頭朝他展露了一個讚許的微笑,「不愧是職業P.A.,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

  而他,鐵青著臉不說一句話,從西裝內袋掏出一條手帕,首先替她抹去唇邊殘留的穢物,接著方拭去肩上一團讓人不想去深究到底是什麼的東西。

  「對不起,對不起嘛。」她看著他的動作,一面無可救藥地感動,一面鼓漲滿腔歉意。

  「別跟我說話,我可不想你又吐在我身上。」他板著臉。

  他冷淡的語氣完全沒有嚇著她,「放心吧,我已經覺得舒服多了,不會再吐了。」

  他似乎頗因她毫不在意的語氣不悅,一只手粗魯地抬起她下頷,黑眸淩銳地凝定她笑意盈盈的容顏,「你到底能不能喝酒?」

  「當然可以啊,」她蹙眉撇過頭,「別把我當成未成年少女。」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低吼著,「而是問你的酒量到底行不行?天!你才喝不到三杯生啤酒,竟然就醉成這副模樣!」

  「兩杯是我的極限。」她興高採烈地宣布著,還比了個勝利的V字形手勢。

  他拉下她高舉的右手,「這不是一件值得誇耀的事。」

  「別那麼冷淡行不行啊?我可是為了慶祝我們的友誼才特地喝酒的。」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一杯就夠了。」

  「一杯怎能盡興?認識一個跟我同行,長相又超級帥的男人值得多喝幾杯!」

  「你終於肯承認我長得帥了?」他轉回她的頭,黑眸熠熠生輝。

  不只帥,是超級帥,而且性感無比。  

  但她當然沒對他這麼說。拜托,要她想起那天的失態就夠她尷尬難當了,要是她真像花癡似的朝他坦白那些話,那她不如鑽個地洞從此自世上消失。

  天,她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那天會那樣毫無節制,喝醉也就罷了,竟然還吐在他身上?

  哪個稍微懂一點禮節的優雅淑女會嘔吐在一個男人身上的?恐怕也只有她袁真澄才會做出如此醜事吧?  

  這下子他肯定對她印象大壞了。

  會不會就是因為這樣,所以他這些天來才不願再約她出去?

  這幾天,每日清晨與黃昏都各有一束花送到張家,晚上則有他親自來電問候,可他就是絕口不肯約她出去。

  恐怕不是因為他忙吧?真想追一個女人的話,忙碌不是藉口,何況他又不真是那個負責好幾家公司的執行副總裁,不過是一個冒牌貨而已。

  對那些商場上的事他恐怕也只能虛應故事而已,她才不相信他真有能耐替黎之鵬去處理那些。

  如果他並不真的忙碌的話,為什麼不肯與她見面呢?原因只有一個,他不想再見到她。

  袁真澄幽然嘆息,將杯中早已涼透的咖啡一飲而盡,接著重重放下瓷杯。

  瓷杯敲擊玻璃桌面的清脆聲響將她從自怨自艾中拉回,卻也喚起她倔強的怒意。

  他究竟考慮得怎樣了?到底接不接受她的提議?

  他應該算是接受了吧,否則不會日日送花與電話問候。但,這樣能算是追求一個女人嗎?

  那家夥真的以為只要每天送送花、打打電話就算追求一個女人了嗎?他竟妄想用這種方式賺到五十萬!天底下有這等便宜的事?

  她倏然起身,纖秀的身影如狂風般卷回自己的臥房。

  決定了,她幹嘛非乖乖待在張家等他的電話不可?今晚她決定自個兒出門好好瘋狂一下。

  畢竟,今天也還算是個特別的日子。

  「你上哪兒去?」一個不甚高昂的嗓音留住袁真澄迅捷的腳步,她回過身。

  「有什麼事?」她濃眉不馴地一揚,嘴唇撇著不屑的弧度,恰如其分地扮演著叛逆女兒的角色。

  她甚至連眼眸都躍動著驕縱的光彩。

  張瑞元呼吸一緊,再次在內心為她自然的演技喝採。就算是在家裏,就算只有他們兩個人,她也將家琪詮釋得幾近完美,看起來活脫脫就是他那個任性、自我,從小就讓他傷透腦筋的獨生愛女。

  「到底有什麼事你快說行不行?」她不耐煩的語氣打斷他的沉思,「我還趕著出去呢。

  「和黎之鵬約會?」他問。

  她聳聳肩。

  「你做得很好,袁小姐。」他突如其來地讚美。

  她頓時嘆息,一張原本寫著濃濃不悅的臉龐一松,轉成莫可奈何的表情,「拜托你,別每次在我演得興起的時候破壞我的興致好嗎?萬一被傭人聽到怎麼辦?我的真實身分當場就曝光了。」

  他立即警覺自己說錯了話,「抱歉。」

  「沒關係,幸好他們不在附近。」

  他默默凝視她好一會兒,「有時候我真希望你是我的女兒。」

  「什麼?」她一愣。

  「家琪那丫頭總是讓我傷透腦筋。」張瑞元重重嘆息,眉宇之間盡是無可奈何,「有時候我真不曉得拿她怎麼辦好?」

  袁真澄沉默數秒,「她還是不肯回來嗎?」她突然問道。

  她兩天前就聽說了,張瑞元終於在臺南一間飯店找到自己的女兒,只是她堅持和那個男人在一起,不肯回家。

  「我已經切斷她所有經濟來源了,不能簽帳、不能刷卡,我倒要看她能倔強到什麼時候?」  

  「或許她是真愛那個男人?」她試探地問。

  「哈!」張瑞元自鼻間噴出諷刺的氣息,「或許我那個傻女兒是認真的,但那男人肯定是為了錢才跟她在一起。我已經派人去跟他談判了,說不定他已經決定收下我的支票,從此不再糾纏我女兒。」

  「是嗎?」袁真澄怔怔地,一股奇異的感覺攫住她。

  不知怎地,她內心忽然升起一種強烈渴望,似乎期待著那個男人不要收下張瑞元的支票,希望張家琪能夠一直堅持自己的決定——

  不過,這幹她什麼事啊?張家琪與那個男人是不是真心相愛,能愛多久與她何幹?她反正只是張瑞元請來假扮他女兒的私家演員,總有一天工作會結束的。

  只是,她仍希望張家琪別輕易屈服,不是因為她想多扮演幾天張家琪多賺點錢,而是因為——她渴望見到某個奇跡。

  奇跡?

  袁真澄驀地回神,用力搖了搖頭。

  真是無聊,她怎麼會想起這些有的沒的,她不是一向最實際的嗎?該不會因為今天是某個特別的日子,她就莫名其妙地浪漫起來了?

  她再度用力搖頭,將ELLE的藍色背包甩上肩,「我走了。」

  她穿過金碧輝煌的大廳,拉開雕花大門,一蓬綻著淡淡香氣的白色花朵倏然觸碰她鼻尖。

  「什麼啊?」她眨眨眼,好不容易才認清眼前是一大束嬌美的姬百合,而隱在花束之後的,正是她這幾天一直期望見到的男人。

  不,她才不期望見到他,她只是奇怪他為什麼不約她見面而已。

  「這是什麼意思?」她質問他,刻意壓下在乍見到他與白色姬百合時的喜悅。

  「送給你。」他把花束壓向她懷裏,若有深意地微笑,「姬百合,該是你最喜歡的花吧?」

  她被迫雙手捧住重重的花束,「怎麼今天不是派送花小弟來?」

  「你不想要我親自送來嗎?」

  「不敢當。」她心跳失速,玫瑰紅唇卻微微一撇,語音含著濃濃諷意,「黎副總裁忙得很,親自送花來是小女子天大的榮幸。」

  「這是讚美還是諷刺?」那雙黑眸閃著調皮的光芒,似乎不論是哪一種他都毫不在意。

  她不答話,眸光不爭氣地落向他依然解開兩顆鈕扣的胸膛。逭男人該不會曾做過職業模特兒吧?總是特別清楚該如何賣弄性感。

  袁真澄費盡所有自制力,才勉強收回視線,「你來做什麼?」

  「帶你出去。」他輕挑嘴角,一面協助她將花束擱在玄關旁的原木置物櫃上,一面不由分說地拉起她的手。

  「去哪兒?」

  「跟我來就是了。」他拖著她。

  袁真澄咬住唇,跌跌撞撞地隨他匆忙的步伐離去,來不及抱怨,來不及抗議,只來得及回頭望見張瑞元目送他們離去,神情滿是欣慰。

  「你究竟要帶我去哪兒?」在保時捷飆上陽明山好一陣子後,她終於忍不住問道。

  「你害怕嗎?」黎之鵬嘴角噙著笑意,饒有興致地瞥了她微鬈的秀發一眼。

  不到一星期前,她的頭發是挑染成紅色的時髦叛逆,今天卻又換了另一種新造型,烏黑的秀發直直垂落,在肩際形成一道大波浪,看來別有一番嫵媚的風情氣韻。

  「我怕什麼?難不成你會賣了我?」

  「或許。」

  她倏地轉頭,大而清亮的眼眸圈住他。

  他沒有因為她富含威脅意味的眼神而瑟縮,唇邊微笑反而加深,「放心吧,是去一個好玩的地方。」

  「哪裏?」

  他正要回答,手機鈴聲急促地響起,「對不起,我接個電話。」他微笑道歉,拿起手機,「黎之鵬。」

  袁真澄看著他一面開車,一面卻仍可以優閒講著電話的修長側影,心神有一陣子陷入迷亂當中。

  向晚的夕陽在他俊秀的面龐覆上一層金粉,流轉著讓人沉醉的光影,他性感的唇富韻律地合啟著,令人有股衝動想要湊上去親吻……

  「怎麼了?」他微帶訝異的嗓音喚回了她。

  她一凜,立即端正臉色直視前方,「是誰打來的電話?」

  「不重要的人。」

  「是女人吧?」

  「你知道?」

  果然!袁真澄秀眉一軒,心底奇怪地升起一股澀澀的感覺。

  上回也是這樣,一整個星期天他接了不下十通女人的電話,雖然那天她有大部分時間處於神智迷蒙的狀態,可還記得清清楚楚。

  「看來你挺受歡迎的嘛。」

  他怔仲數秒,終於微微一笑,「是黎之鵬受歡迎。尤其一到周末假日,女人的電話就特別多。」

  「她們打來做什麼?」

  「自然是約我出去了。」

  「你會去嗎?」

  「當然。」他笑得更加可惡了,「黎之鵬可是有名的情場浪子,我總要把他這個特性詮釋得盡善盡美。」

  「這麼說你跟那些女人約會都只是為了工作需要?」她衝口而出,但立即明白自己問了一個蠢問題。

  該死!瞧他那副得意非凡的神情,想必認為她在吃醋吧!

  「我沒什麼意思,只是純粹好奇……」她解釋著,卻明白自己正將事情導入更加尷尬的方向。

  「別嫉妒,甜心,」他倣佛有意氣她,「至少我今晚是跟你在一起,不是跟那些女人。」

  「別胡說八道了!」她反駁著,心跳卻不自覺加速,「我為什麼要嫉妒?你今晚陪不陪我又有什麼關係?」

  「但你希望我今晚陪你,不是嗎?」他笑得可惡,「為了你我還特地取消周末狂歡宴呢。」

  「什麼周末狂歡宴?你在說什麼?」

  「每個禮拜六鵬飛樓舉行的瘋狂晚宴。」

  「鵬飛樓?」袁真澄迷惘地覆誦。

  「就是你面前這一棟。」

  她調轉眸光,這才發現車子正駛入一座小型庭園旁的車庫。

  「下車吧。」他將陷入怔忡狀態的她拉下車,來到一棟建築物前。

  她仰起頭,近乎著迷地打量眼前的建築。說實在話,這並非什麼了不起的豪宅,也不似她夢想中的城堡雄偉壯觀,但雅致的三層樓建築外觀硬是流露出讓人心整個溫暖起來的馨和感。

  「鵬飛樓。」她念著雕在灰色石板門檐的三個字,「這裏是?」

  「我的……黎之鵬的房子。」

  「他的房子?」她怔怔地,隨著他穿過門廊,踏入挑高兩層樓的大廳,不可置信地望著闊朗的四周,大理石地面清楚地映出她震驚的臉龐,「他一個人住這麼大的地方?」

  「事實上他很少住這裏,這裏是他專門用來舉辦周末社交宴會的地方。」

  「他不住這裏?」她拉高語音,「這麼大的房子光用來舉行宴會?」

  「嗯。」

  「天,竟有這麼浪費的事!」她緊緊皺眉,聲調開始充斥強烈的不滿,「他建這棟房子只為了辦宴會?」

  「不,事實上我……他是為了替一個朋友實現對建築的夢想。」他訝異於她的反應激烈,

  「對不起。」袁真澄終於察覺自己不善的語氣,「我只是無法諒解世上竟有這種完全不必考慮經濟壓力的人。」

  他怔然。

  她則幽然嘆息,蒙朧的眸光掃過周遭每一個最細微的角落,「好棒的房子,真是羨慕這些有錢人。」

  「你喜歡這裏?」  

  她點點頭,眸子仍無法離開天花板一座璀璨亮眼卻又不失高雅細致的水晶吊燈,「嗯,如果有一天我有能力的話,也會為自己蓋;一棟像這樣的房子。」

  她充滿向往的神情讓黎之鵬不住想皺眉,倏地撇過頭不敢再看。

  「帶我參觀這棟房子吧。」她忽然央求他,嗓音蘊著真正的興奮。

  他答應了她的要求。  

  於是,從每個禮拜六必用來舉行晚宴的大廳開始,他帶她一處處仔細參觀,餐廳、廚房,甚至連寬闊的浴室都讓她發出欣悅的讚嘆。

  二樓,是他的書房,以及幾間用來招待朋友的客房。

  「好棒的書房!天,全都是書櫃呢。」她驚喜地喊著,目光凝定他從二樓直達三樓的一面墻,那面墻上嵌著一體成型的書櫃,其間,滿滿的全是書,有中文的、英文的、法文的、日文的,甚至還有拉丁文古書。

  大部分的書都不是他的。

  黎之鵬暗暗汗顏。其實,當初依著嚴寒的構想請建築師打造這面書墻時,他曾經在內心掙扎數秒。畢竟,他又不是那種愛讀書的人,打造整面書墻似乎有些做作,不過當他轉念一想,只要將他哥哥之鶴從小到大收集的書籍全部照數搬來,鐵定也夠把這些書櫃裝滿了。結果,不但裝滿整整一面墻,之鶴甚至還留下一些自己特別鐘愛的沒寄放在他這裏。

  中文係教授就是不一樣,果然學識淵博,不像他,除了商業方面的書籍其他沒涉獵幾本。

  袁真澄拾著原木樓梯上樓,仔細欣賞了書房上層休閒的裝潢,那裏鋪了一條柔軟的絨毛地毯,有別於樓下的闊朗,經營出一個小小的、舒適的讀書空間。

  「這個男人好厲害,他不可能把這些書全部看過吧?」她從樓梯口往下喊道,語氣滿是讚嘆。

  「絕不可能。」他自嘲地回應,「你可以相信。」

  袁真澄從樓上飛奔下來,「設計這棟建築的人是誰?」她仰起一張寫著欽慕的容顏,「我從沒見過這麼特別的書房。」

  「我的……黎之鵬的朋友。」

  「他真了不起,這棟房子不論是外觀還是內部,全都是一級棒的,他肯定是一個很有才華的建築師。」

  「這個嘛……」黎之睡瞪著她煥發著光彩的清秀容顏,心情不知怎地有些低落。

  當然,他並不是因為她毫不掩飾地稱讚嚴寒而感到不是滋味,畢竟連他自己都很欣賞好友這方面的才氣,只不過他第一次見她對一個男人如此服氣,偏偏那個男人又不是他。

  他幾乎不想帶她去看嚴寒設計的主臥房了,雖然那是他今晚帶她來這裏的目的。

  「我們再繼續參觀,應該還有主臥房吧?」袁真澄提起了他正極力避免想起的地方,「一定也很棒。」

  「是很不錯。」

  「走啦,帶我去看。」她軟軟地央求,接著就大方地挽著他手臂,半強迫地拖他上樓。

  在二樓上三樓的樓梯,做了一個回旋式的處理,那並非純粹為了求外形美觀,而是擁有某種特殊目的。

  果然,當袁真澄拉著他轉過那道螺旋式樓梯,來到樓梯最頂端時,嚴寒當初的設計完全收到預期內的效果——她整個人全呆了。

  她驚怔地望著眼前一目了然的闊朗臥房,完全沒有隔間,也沒有任何一道阻擋視線的門扉,整個三樓就是一間主臥房。

  對於這樣完全開放的空間,黎之鵬起先有些不習慣,還曾向嚴寒開玩笑說這下他想藉著房門將不請自來的女人擋在門外都不可能了,但不久,他便愛上了這樣寬闊豪氣的感覺。

  在這裏,他可以感到完全的優遊自在,而且也根本不需在此拒絕女人,因為他絕不讓任何女人有機會上三樓。

  這裏是他完全私人的空間。

  完全的、屬於私人的空間,在每次鵬飛樓周末晚宴結束後,他的女伴總會渴望有機會見識的臥房,然而他卻從不給她們任何一個這種機會。

  那麼,他又為什麼肯讓她來到這裏?

  黎之鵬自嘲般地微勾唇角。就連他自己也不太明白心中復雜的思緒,只知道那天在啤酒屋,當他聽見半醉的她夢幻般地朝他描述憧憬未來能住進的房子時,就有股衝動想帶她來看看鵬飛樓。

  他肯定鵬飛樓會完全符合她的期望,甚至超越她的夢想。

  莫名其妙!他皺皺俊朗的眉峰,他幹嘛非得這樣討好她不可?

  「好棒的房間!」袁真澄轉身搖晃他手臂的動作拉回了他的思緒,她仰望著他,星眸璀璨明亮,「記不記得從前讀書時課本上有一篇《紅樓夢》的節錄文章?探春的房間就是這樣的,完全打通所有的隔間,從那時我就夢想自己也能擁有這樣的臥房。」

  「我不讀《紅樓夢》。」

  「我也不讀啊!」她秀眉一挑,似乎為他的冷淡反應感到失望,「可是高中課本上有過這一段。」

  有嗎?他怎麼不記得?

  「你沒念過是吧?」她凝望他微微茫然的容顏許久,秀眉愈攢愈緊,眸中抹上類似同情的憂傷,「原來你那麼早就失學了。對不起,我沒想到……」

  天!這是怎麼一回事?他訝然瞪著她,她竟以為他窮得念不起高中,還露出那種同情的眼神。這個玩笑似乎愈開愈大了。

  看來有必要對她澄清一些誤會。這假裝他不是黎之鵬的遊戲已經失去了他原先想捉弄她的意義,反倒逐漸讓他內心升起奇特的罪惡感。何況,假裝自己是另外一個人也不是多好玩的事,他今晚就有好幾次差點露出馬腳。

  還是對她坦承一切吧!

  就在黎之鵬正想開口時,她清脆的嗓音卻搶先他一步,「這就是黎之鵬?」

  他眉宇微蹙,看著她拿起他隨意擺在一張桌上的相片。

  她仔細地凝視那張相片,黎之鵬有種錯覺,倣佛她準備藉由這樣的方式穿透他的靈魂似的。

  他粗魯地搶過相框,「別看了。」

  她揚頭望向他,眨眨清亮的眼眸,「他長得確實和你很像,簡直是——一模一樣。」

  當然,他們本來就是同一個人。

  他再度想要開口,她卻又先他一步,「可是他看來比你冷酷多了。」

  黎之鵬瞪著她,只能半無奈地嘆息。這女人怎麼搞的?老是跟他搶話說。

  「你有沒有注意過?雖然他全身上下都透出冷酷淡漠的氣息,可是那雙眼卻洩漏了他的秘密。」

  他心神一凜,「什麼意思?」

  「那是一種……充滿寂寞的眼神,」她閉上眼,恍若全心全意感受著方才得到的靈感,「他在尋求著什麼東西,或許是一個人,或許是一份情感……」

  黎之鵬瞪著她,身軀無法抑制地震顫。

  她怎麼能這樣?只是一張相片而已,一張好幾年前隨便拍下的相片,他甚至不曾仔細瞧過就將它放進了相框——她怎能從一張相片中看到這許多?倣佛要剝開他靈魂仔細審視似的。

  「你演得一點都不像他,」她半責備的語音拉回他震動的心神,「應該更冷酷一點才是,至少不應該常笑,我猜那家夥一定不怎麼笑。」

  她說對了,那時候的他確實不喜歡笑,甚至連微笑都懶。

  「他現在不是那樣了,現在的他開朗多了。」

  「為什麼?」她雙眉挑起,掩不住真誠的好奇,「究竟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他會從那種冷酷的男人變得開朗?」

  「你認為我應該知道?」他無法忍住諷刺。

  「你不曉得嗎?」她的面容和語氣都抹上濃濃的失望。

  黎之鵬心臟一緊,不知怎地竟無法忍受她那種神情,「我只知道他是為了一個女人。」

  「一個女人?」

  他別過頭,語氣緊繃,「他很愛她,她應該也愛他,卻選擇嫁給他哥哥。」

  「為什麼?」

  「因為他哥哥不喜歡她,而她無法忍受有任何男人不拜倒在她石榴裙下。」他咬著牙,「她是個極端虛榮的女人。」

  「為什麼我有種感覺你倣佛在說自己的事?」

  他一震,倏地轉頭凝向她。

  她面容沉靜,剔透的眼眸泛著異樣光彩,

  他立即別遇眸子,無法直她如此清澄的眼眸。

  怎麼會這樣的?他竟會對一個女人透露早兒的事?他從來不願任何人知道這些,除了思思跟嚴寒。

  但他今天卻向她吐露了。黎之鵬緊握雙拳,不明白是什麼讓他一向的自制失控。

  他努力鎮定心神,「我的演技不錯吧?」他重新凝定她,嘴角甚至拉起弧度迷人的微笑,「想想看,我技巧如此高明,而你剛才竟還嘲笑我演得不好!」

  袁真澄愣了幾秒,接著回他一抹甜笑,「確實演得不錯,連我都被你唬倒了。」她舉起右手,諧謔地行了個童軍禮,「我為輕忽你的演技鄭重道歉。」

  「無所謂。」他誇張地一攤雙手,「我早習慣被你侮辱了。想想看,你上回還吐在我身上呢!」

  「啊,那次真對不起。」她半羞赧地笑著,「我不是故意的。」

  「你打算怎麼賠償我的精神損失?」

  「精神損失?」

  「嚴重的震驚。」他調皮地眨眨眼。

  她瞪他兩秒,驀地輕啟芳唇,洩出一串極為好聽的清朗笑聲。她不停地笑著,直到一陣悠然優雅的鋼琴聲自樓下回旋上樓與她應和。

  「怎麼回事?」

  她迷惘的神情令他不覺微微一笑,「一個驚喜。」

  她一怔,「驚喜?」

  他微笑加深,拉她下樓,「你看看就知道了。」

  她隨著他下樓,腳步微微踉蹌,一顆心卻不自禁愈跳愈快。她有種奇特的預感,在樓下迎向她的,將會是讓她無法承受的一切。

  他在到達一樓大廳時松開她的手,「怎麼樣?」

  怎麼樣?

  袁真澄停在進入大廳的一道回旋拱門下,身子不自覺地一陣顫晃。

  這已經超過了她夢想中的一切,她瞪視著廳內一切,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大廳裏,熄了所有的燈光,從天花板的水晶吊燈,到巧妙地鑲嵌在四壁上的藝術壁燈全數熄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盞盞的蠟燭。

  一面正對著庭園的落地窗沿線,凹落的圓形舞池周圍,吧臺邊、方桌上,到處置落著一支支停在銀色燭盞上的蠟燭,燭火在大廳內經營出溫暖浪漫的氣氛,空中甚至還流轉著淡淡清香。

  「這是怎麼回事?」她怔怔問著。

  他沒有答話,輕輕將她身子推進拱門,踏進大廳,然後,溫柔地將她臉龐轉了個方向。

  她呼吸一緊,這才發現大廳另一邊的大理石壁爐正劈啦冒著柔和的火焰,一張小小的桌上擺著圓形的鮮奶油蛋糕,誘引著人不覺想吐舌舔去。

  她遲疑前進,低微的腳步聲像害怕驚醒周遭的一切,她緩緩走著,直到停定白色姬百合簇擁出的花海中央。

  「生日快樂。」黎之鵬朝她眨眨眼,低聲說道。

  接著,倣佛是應和他這句祝福似的,悠揚的鋼琴聲轉成生日快樂的曲調。

  「這……一切都是為了我?」她喃喃低問,呼吸急促,恍若不敢置信。

  「不錯,都是為了你。」

  她倏地倒抽一口氣,垂落頭,右手捂住嘴唇。

  「你不喜歡嗎?」

  她默然點頭,好半晌,方逸出低低一句,「你怎麼知道我的生日?」

  「別忘了,我調查過你啊!」

  他語音中滿蘊笑意,她卻無法抑制眸中急速湧上的淚意。她拼命強忍著,不願在他面前顯示脆弱的一面,但終於還是仰起臉龐,眸中漾著清清淚光,

  「從我母親去世後,就沒有任何人替我慶祝過生日了。」她輕輕說道,語音黯然低啞,「謝謝你。」

  她的眼淚與真誠的道謝頗令他手足無措,「別一副感動得亂七八糟的樣子啊,這不過是一個追求者起碼該做的事。」

  她微微一笑,「我有過不少追求者,卻沒有一個為我做過類似的事。」

  「我是第一個?」他怔怔瞧著她,初次在她臉上見到如此溫柔淡雅的笑意,那令他心臟莫名一緊。

  「你是第一個。」她淡淡笑著回應,忽地走向他,伸手勾住他頸項在他左頰輕輕印上一吻,「不愧是專業P.A.。」

  「我不是因為要演好追求者的角色才這麼做——」他忘形地辯解著,卻驀地住口,怔怔地瞪視前方。

  總不能告訴她他就是有種莫名其妙的衝動想哄她開心吧!

  「沒關係。」她暖暖地在他耳邊吹著氣息,「不論你是出於什麼原因這麼做,就算真是演戲也好,我都一樣感謝。因為這是第一次有人為我這麼做……」

  他伸手轉過她臉龐,微啟的嘴唇似乎想說些什麼,心緒卻在眸光與她柔媚的眼神交流時陷入迷惘慌亂的狀態。

  倣佛所有的理智都離他遠去了。

  在這一刻,他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而他也毫不猶豫地付諸實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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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8-25 10:29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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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你……想做什麼?」袁真澄屏住呼吸,瞪著那張朝她逼近的俊逸臉孔。

  「別緊張,寶貝。」他低聲安撫著,臉龐卻完全沒有停止移動的意思。

  袁真澄喘息一聲,「你……不要靠過來。」她語音抖顫,雙手推擋住他胸膛,試圖阻止他的前進。

  他微微一笑,右手撥弄她耳垂,袁真澄立即感應到那裏的溫度直線上升。

  「你不喜歡我碰你?」他沙啞的語音愛撫般地拂向她,激起她全身震顫。

  「我……」她想說不喜歡,想大聲對他抗議別這樣隨便碰她,卻無法說出口。

  天,這感覺——太奇怪了,她的理智告訴她必須抗拒,可是內心裏卻又有一個部分強烈地告訴她她想要體驗。

  如果繼續讓他靠近她會發生什麼事?如果讓他的唇像那天晚上再度印上她的會怎樣?天!她竟有股抑制不了的渴望想去探究……

  「告訴我你的感覺,真澄。」他俯向她耳際,嘴唇近得像隨時可以熨貼上去,但他沒有那樣做,停在只距離她不到一公分的地方溫暖地吹著氣息。

  她雙腿一軟,得用雙手緊緊抓住他胸前衣襟才能勉強令自己站穩,「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搖著頭,語音像初生貓咪般細微而壓抑,「別逼我。」

  一陣低沉的笑聲滾出他喉間,他伸手揚高她下頷,黑亮的眼眸圈住她,「你想要我。」他語聲肯定。

  「胡說……」她直覺地想反駁,「我才沒有——」

  「你有,真澄,別試著想掩藏。」

  她拼命搖頭,瘋狂地尋找著某個藉口阻止他的靠近,「我們先吃飯吧,你……一定有準備晚餐吧,我還沒吃呢——」

  他以一個大大的笑容令她驀地住口,「我只想吃你。」

  「什麼?」她失聲喊道,體溫立刻又飆升數度。

  他眼眸熠熠生光,無視於她半迷惑半慌張的面容,雙手拉下她抵在他胸前的小手,滾燙的嘴唇迅速貼上她的。

  她倒抽一口氣,還來不及發出任何抗議之聲,神智便因他磨挲著她嘴唇的親昵陷入迷惘。

  他啄吻著她,靈巧的舌尖溫柔地擦過,誘哄她開啟芳唇。

  她自唇間逸出一陣模糊的呻吟,唇瓣不知不覺輕啟,他立即長驅直入。

  他怎麼能夠這樣?怎麼可以將舌尖侵入她口腔,用盡各種方法逗得她芳心蕩漾,毫無招架之力?

  袁真澄朦朦朧朧地想著,腦中僅餘的一絲理智告訴她再不阻止他,她多年堅守的貞潔就要毀於一旦了——但該死的!她不但沒有把將她整個人抵在墻邊的他推開,一只玉手反而不安分地穿過他兩顆未扣上的鈕扣間,膩膩撫上他胸膛。

  原來觸摸一個男人的胸膛感覺是這樣的,光滑、溫熱、性感,比她想像中的感覺完美好幾倍,比她曾經在夢中伸手觸碰那個神秘騎士的感覺真實好幾倍。

  一個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男人,一個比她想像中更加狂野而性感的情人。

  袁真澄知道自己必須停止,不能再任由自己的雙手探索他厚實的胸膛,更不能任由他的唇沿著她優美的頸部曲線,一路烙上她肩帶已然垂落的圓潤肩頭,甚至襲上她瑩膩的前胸。

  她必須阻止他。

  但怎麼阻止?這感覺實在太讓人心跳加速,太讓人無所適從了,她不知道該如何抗拒他,甚至有股衝動催促他繼續。

  「拜托……」她低吟著,一面茫然轉動著頸項,氣息急促。

  「拜托什麼?真澄,」他低低問她,唇舌卻絲毫沒有停止逗弄她前胸,頑皮的牙齒甚至開始咬下她胸罩,「求我停止,還是希望我繼續?」

  這太不公平了。袁真澄想哭,她真的想,好想用某種方式抒發這種既像難過又像甜蜜的奇異感覺。一定有某種辦法可以抑制它的,一定有某種方法可以令自己不要那麼茫然失措,可以讓自己冷靜一點——就像他一樣。

  該死!為什麼在她如此迷惘的時候,他卻依然冷靜呢?只因為他在這方面的經驗比她豐富數倍?

  「太不公平了!」她啞聲抗議著,掩不住語氣的怨慰,「你怎還能有心思逗我?你怎能如此……冷靜?」

  冷靜?她以為他冷靜?黎之鵬瞪視她,荒謬絕頂的感覺讓他直想歇斯底裏地狂笑出聲。

  在他幾乎要被她逼瘋了的時候,她竟還以為他很冷靜?

  在他拋卻一切的道德、原則,一心一意只想將她誘上床,讓她柔軟甜蜜的身軀緊貼住他,與他火熱糾纏的時候,她竟還以為他還有多餘的心思去逗弄她?

  他還能夠控制自己當一個男人,而不成為一頭野獸,就已經是萬幸了。

  問題是要保持自己神智清楚似乎愈來愈困難,特別是當她的小手不再怯怯地任由他緊握,主動愛撫上他的胸膛之後。

  而她的嘴唇也不再安分,竟然選擇燙上他鎖骨。

  該死!她難道不曉得這樣的舉動只會令他變得更加危險?

  「別這樣,真澄,」他全身僵凝,不敢移動分毫,「如果你還希望我停止,就不要這麼做……」

  她倏地揚起眼瞼,氤氳著霧氣的黑眸掠過一絲驚異,「你也會害怕?」

  他抿緊嘴唇,「當然。」

  袁真澄眨眨眼,唇邊逐漸地浮上柔柔笑意,似乎為自己也有令他失去控制的能力感到得意。她凝睇著他,發燙的臉頰醉意盎然,櫻唇亦紅傃欲滴,倣佛渴求著他的擷取。半晌,她忽地螓首低垂,讓自己深埋入他胸前。

  她模模糊糊說了句話,他沒有聽清楚。

  「你說什麼?」

  「你的名字。」

  他一愣,「我的名字?」

  「我想知道。」她語音朦朧,「我要知道今晚與我共度生日的男人是誰。」

  他一陣震顫,倏地抬起她臉龐,「你的意思是——」

  她點點頭,薔薇臉頰浮著羞澀。

  「天!真澄。」他禁不住嘆息,心跳狂野。

  「告訴我你的名字。」

  黎之鵬瞪著她氤氳著情欲的眼眸,「Lion。」

  「Lion?」

  「是,Lion。」

  這不算欺騙吧?他的英文名字確實是那樣沒錯,他只是沒有選擇現在告訴她他的中文名字而已。

  那將會是個災難。

  而他現在不想有災難,他最不想做的就是破壞現在美好的氣氛。

  「這是你的代號嗎?」

  「代號?」他一愣。

  「我是百合,你是獅子。」她語音沙啞,深深凝望著他,完全沒有看出他內心的掙扎,甜美的笑意在眼底一點一點蘊積,逐漸浮上嬌傃的唇邊。

  她輕輕嘆息,下頷忽地抵上他寬廣的肩,「第一次見面時我就想這麼做了。」她柔柔說道,柔軟的櫻唇逐漸移向他耳際,「Lion。」

  他倒抽一口氣。

  她喚他的方式令他發狂。她怎能那樣喚他?如此甜膩,如此溫婉,像海中的女妖蠱惑著出航的水手。

  「Lion。」她再低喚一聲,而這一次終於奪去了他早已殘存不多的理智。

  他倏地伸出雙手,緊緊地、霸道地扣住她纖細的腰,性感的雙唇毫不猶豫地印上她胸前。

  她低吟一聲,對他忽然轉成激烈的索求絲毫不加抗拒,只有完全的順服與熱情的回應。


  結束了嗎?

  結束了吧。

  袁真澄緊閉眼瞼,提不起勇氣讓自己張開眼眸重新看向這個世界,尤其是他。

  真是——不可恩議!她作夢也沒想到自己的第一次竟然是在一張地毯上,置身於姬百合環繞的花海中央。

  她覺得呼吸困難,心跳失速,而那種強烈的悸動仍清晰地存在。

  怎麼會這樣的?一切不是應該結束了嗎?為什麼方才的一切仍然如此清晰,激情的感覺不曾稍稍褪去?

  她不敢看他,不敢開口說話,甚至不敢呼吸。

  「真澄。」

  他輕柔地喚著她,低沉的語音讓她脊髓一陣戰栗。

  「張開眼,真澄。」

  她咬住下唇,鼓起所有的勇氣打開眼瞼,在眸光觸及他仍然赤裸的身軀時立即一聲驚喘,「你……還沒穿上衣服。」她指責著,迅速撇過頭去。

  他倣佛頗為她的反應感到有趣,「你也是啊。」語音帶著濃濃笑意。

  「什麼?」袁真澄一驚,瞬間領悟自己也同他一般赤裸,「別看!」她尖叫著,伸出雙手摸索著方才卸落一地的衣裙,急急掩住自己身軀。

  他毫不客氣地縱聲大笑。

  「我叫你轉過身去!」她銳聲喊道,羞澀與憤怒交織出一張嫣紅無比的美顏。

  「是,是。」他恍若無可奈何地應著,一面轉過身去。

  她試著以最快的速度重新穿戴,但顫抖的雙手似乎失去了平日的靈巧,讓她足足花了五分鐘的時間才裝扮整齊。

  「好了嗎?」

  「好了。」確認穿戴整齊後,她長長透了一口氣。

  然而她很快便發現自己放松得太早了。

  「你——怎麼還不穿上衣服?」她忿忿指責著,卻發現自己的眸光膠著在他性感的胸膛不忍移開。

  「是,謹遵小姐吩咐。」他眨眨眼,眸子躍動著調皮的笑意,一面卻俯下身來靠近她。

  「幹嘛?」她僵直身軀。

  「喝一點吧,有助於你鎮定情緒。」

  袁真澄茫然眨眼,好半晌才發現他手上端著一只曲線玲瓏的高腳杯,水晶杯裏盛著酒紅色的液體。

  她怔怔接過,眸光直直盯著他胸膛,接著不自覺地下落……

  「小姐,像這個時候你應該禮貌性地別開視線吧。」他半嘲弄的語聲好整以暇地揚起。

  她心神一凜,立即別過頭,「快點。」

  「我知道。」他無奈地應聲,接著,一陣的聲音響起。

  袁真澄緊閉著眼眸,直到周遭毫無聲息。「好了嗎?」她出聲詢問。

  「OK。」

  她轉回頭,緩緩揚起眼瞼,將眸光焦距對準他。

  他果然穿回原先的衣服了,只是襯衫的扣子仍然不肯乖乖扣上,敞出整個胸膛,迸出強烈性感的氣息。

  她悄然嘆息,連忙將高腳杯送到唇邊,假裝自己沒注意到那一點。

  一直到溫醇的液體滾落她咽喉,袁真澄方才覺得自己的情緒稍稍平穩了些,她揚眸望向黎之鵬,後者緊盯著她的幽深黑眸令她心臟又是一陣莫名狂跳。

  「幹嘛那樣看我?」

  他沒有立即回答,默然盯視她數秒後才終於開口,「為什麼?」

  她秀眉一揚,「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是我?」

  她一愣。

  「這是你的第一次不是嗎?」他率直凝望她,「為什麼願意給我?」

  「那——」她梗住呼吸,好一會兒方低聲說道:「除非我要當一輩子的處女,這種事……總有一天會發生的,不是嗎?」

  「是啊。」他微微一笑,在她身邊席地而坐,「但為什麼我會是那個幸運兒?」

  他幹嘛非坐得離她這麼近不可?

  袁真澄不安地挪動身子,強烈感受到他襲向她的男性氣息。

  「可見你對我一定有某種特殊的感覺。」他繼續說道,帶著笑的嗓音蘊著讓人氣絕的得意。

  她覺得憤怒,「你少自抬身價,我的第一次不一定非跟你不可,只不過你剛好及格而已。」

  「剛好及格?」他語氣怪異。

  「今天是我二十七歲生日,你剛好又在我身邊,長得也還可以——」她驀地咬住唇。

  「繼續說啊。」

  「我只是不希望自己到了這年紀還毫無經驗。」

  「是這樣啊。」

  「而且不一定非你不可。」

  「哦。」

  「只要長得不錯就行了。」

  「嗯。」

  袁真澄瞄他一眼,面無表情的他讓她無法摸清他內心的情緒,「調情技巧跟你一樣好的男人一定很多。」

  「是嗎?」

  「說不定他們可以帶給我同樣的感覺。」

  「不可能。」

  她一愣,「什麼?」

  「不可能。」他重復道,語音堅定昂揚,黑眸點燃璀亮的火焰,「除了我,不可能會有別的男人能夠這樣取悅你。」

  她梗住呼吸,「你怎能確定?」

  「我就是知道。」他僵硬地說道,嗓音蘊藏著難以察覺的怒氣。

  「哈!怎會有你這種自以為是的男人?」

  「袁真澄!」他忽然喚她,語氣嚴厲。

  她心一跳,「幹嘛?」

  他握住她肩膀,轉過她上半身,燃著火焰的眼眸定定圈住她,「除了我,不許你跟別的男人做這種事,就算只是念頭也不可以。」

  她全身一顫,「為什麼?你憑什麼——」

  「不為什麼,就是不許你跟別的男人在一起。」

  「別荒謬了。」她逸出一陣短促、微微帶著歇斯底裏的笑聲,「你以為你是誰?你沒權利如此命令我!」

  「如果我向你求婚呢?」

  「什麼?」袁真澄驚喊,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我要娶你。」


  「別開玩笑,你不可能是認真的。」

  「我是認真的!」黎之鵬怒氣勃發,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只是一想到她竟然覺得可以跟別的男人做那種事就莫名狂怒。

  「你要娶我?你確定?」她一字一字緩緩吐出,倣佛努力要將冷靜灌入他腦裏,「為什麼?」

  「因為——」他忽地一窒,瞠目結舌。

  「說啊,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你冒出那個鬼念頭的?」

  他不知道!黎之鵬有股衝動想咬掉自己的舌頭,他剛剛究竟說了些什麼?娶她?他該死的怎麼可能想娶她?這輩子他最不想的就是跟一個女人綁在一塊兒。

  他中了什麼邪才會說出那句話?、

  「該不會只是為了想延伸方才的樂趣吧?」她狐疑地問,「你曾說過可以為了性追求一個女人,該不會也要為了性和一個女人結婚?」

  「怎麼可能!」他愈來愈無法抑制怒氣,她怎麼會天才到以為他黎之鵬是為了性才向她求婚的?「要性的話我多的是情人,何必特地找個老婆來束縛我?」

  「看吧。」她像完全沒感應到他的怒氣,嘲弄般地撇撇嘴角,「其實你根本就不想娶我,方才的話只是一時衝動。再說我才剛滿二十七,還想多玩幾年呢,誰願意莫名其妙套上婚姻的枷鎖?」

  這是什麼意思?她拒絕他的求婚?

  黎之鵬瞪視她清秀容顏上的神情——不屑、無奈,還充滿了深深的厭惡!這像是一個剛剛才和他激烈做愛的女人臉上應有的表情嗎?是他開口向她求婚 ,一般女人聽到他求婚怕不樂得天旋地轉、醉意盎然了,她竟然如此不當回事!

  她不想套上婚姻的枷鎖?她還想玩?跟誰玩?

  「幹嘛啊?我說錯話了嗎?」他陰沉的臉色似乎嚇著了袁真澄,她不覺往後倒退兩步。

  他則不客氣地向前逼近兩步,淩厲的眸光恍若雷電,殛得她動彈不得。

  她停住呼吸,一雙明媚大眼防備地瞧著他。

  她害怕嗎?黎之鵬微微頷首,總算感到稍稍滿意。

  她是該覺得害怕,他可不是能由著她玩弄在手掌心的男人。

  「袁真澄,我告訴你——」

  一陣柔和有韻律的電話鈴聲打斷黎之鵬的話,他緊聚眉峰,看著她恍若聽聞救星般跳起身子,「我的手機響了,我得先接一下。」

  接著,她立即旋過身,像只受了驚的蝴蝶翩然飛向不遠處躺著她藍色背包的小圓桌,探手取出金黃色小海豚手機。

  「喂,我是張家琪。」她語音清脆,蘊著輕微的甜膩,濃眉美好地彎著。

  黎之鵬揚眉,一時之間陷入迷惑。

  她怎能有辦法如此迅速地轉換角色?瞧她現在面上的表情、說話的神氣,和方才的袁真澄判若兩人。

  他看著她講電話,發現伊人唇角從原先微微噙著笑意到緊緊一抿,濃密的翠眉亦漸漸顰起。

  他不禁跟著蹙眉。一定有什麼事情發生了。他看著她靜靜聽著電話,靜靜頷首,接著緩緩收起手機。

  「怎麼回事?」他問。

  袁真澄揚起頭,清亮的美眸逐漸覆上陰影,「她回家了。」

  黎之鵬眉頭更加攢緊,「誰回家了?」

  「張家琪。」

  「張家琪?」他怔忡數秒,好一會兒終於明白她話中含意,「你說張瑞元的女兒回家了?」

  「不錯。」她點點頭,嘴角忽地拉起一絲似嘲似謔的微笑,「那個男人收了她父親的支票,答應與她分手,而且還親自送她回去。」

  「張瑞元給那個男人錢?」

  「兩百萬。」她微笑加深,眸中掠過怪異的光芒。

  「只因為兩百萬他就出賣了張家琪?」

  「對一個小白領階級來說,這可以算是天外飛來的財富了。」

  她話中濃濃的諷意令他一陣困惑,「你似乎很不高興。」

  「我不高興?我為什麼要不高興?這幹我什麼事?」她誇張地揚高語調。

  「這一切不是在你預料之中嗎?我記得上回你曾對我說過——」

  「我知道!」袁真澄銳聲打斷他,眼眸流轉著奇特的光影,似乎想說些什麼,接著,她忽地搖頭,低伏眼瞼,玫瑰唇角蕩漾某種自嘲的笑意,「我只是覺得自己傻……」

  「你傻?」

  「我竟然傻到以為那個男人不會收下張瑞元的支票,竟然傻到希望他不會收下。」她咬著下唇,語音愈來愈細微,愈來愈抹上濃濃嘲諷,「到現在我還在作夢……」

  「怎麼回事?真澄,」他心臟莫名一牽,不明白是什麼讓她的心情忽然低落,「我不喜歡你用這種口氣說話。」

  她沒有立刻回應,好一會兒方重新揚起眼瞼,眸光幽幽地射向他。

  他不喜歡她的眼神——帶著自嘲、領悟,以及某種決絕的眼神。

  「這次的工作結束了。」

  「結束?」

  「扮演張家琪的工作。她既然已經回家,我就沒必要再扮演她,而你……」她定定凝望他,「也不必再假裝追求我。」

  他忍不住皺眉,「我不是——」

  「等我拿到張瑞元給我的錢,就會立刻把你應得的五十萬給你。」她一面說著,一面拿起藍色背包就要轉身離去。

  「真澄!」他厲聲喚住她。

  她果然停住腳步,逸出口的言語卻讓他不覺一怔。

  「你方才的求婚是誰針對誰的?」

  「什麼意思?」

  她回頭望他,「是黎之鵬對袁真澄、黎之鵬對張家琪、或是Lion對張家琪?」

  他眉宇一軒,「那有什麼分別?」

  「如果是黎之鵬向張家琪求婚的話,」她語音幽微,「我就可以拿到五百萬。」

  「五百萬?」黎之鵬抿緊唇,一股難以形容的怒氣泛上心頭。

  「不錯,五百萬。」

  「你希望拿到那筆錢?」

  「當然。」

  「錢對你而言那麼重要?」

  「最重要的。」她毫不猶豫。

  那他算什麼?她難道一點也不在乎他?

  「那麼——」他咬緊牙,眸光緊盯住她,「如果是獅子對百合求婚呢?你怎麼回答?」

  她恍若身子一震,顫抖著眼簾,星眸變換過一道又一道霧彩,最後終於低低開口,「我拒絕。」

  「為什麼?」他得用盡力氣握緊雙拳,才能克制自己不怒吼出聲。

  「因為我知道你不是黎之鵬。」她平靜地回了一句,接著一甩亮麗的長發,轉身大踏步離去。

  黎之鵬沒有留她,只是不發一語地瞪著她堅定挺直的背影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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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8-25 10:31 PM|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因為他不是黎之鵬,所以她拒絕他的求婚。

  可是他的確是黎之鵬啊!

  如果她知道他果真是那個年輕企業家的話,是不是就會答應他的求婚了?

  黎之鵬驀地皺眉,握著水晶酒杯的手緊了一緊。

  就算她答應他的求婚又怎樣?莫非他想娶一個貪慕虛榮的女人?早在當年早兒背棄他的感情,選擇嫁給之鶴的時候,他就對自己發誓今生不再和任何虛榮矯飾的女人扯上關係。

  何況是娶袁真澄——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開口對那樣一個女人求婚!

  他根本就不應該再與她多所牽扯!

  那麼你現在是在做什麼?

  他在內心裏嘲諷著自己,一面強迫自己將眸光自私家偵探送來的報告中收回。

  明明就不該再想她、再見她的,卻還請人四處搜尋她的行蹤。

  黎之鵬搖搖頭,驀地舉起酒杯,一仰而盡。窗外燦爛的陽光穿過透明的水晶酒杯折射出五彩光芒,逼得他瞳孔微微一縮。

  他怔然許久,腦海有一大段時間只是一片空白。

  接著,他再度將視線調往桌上報告,眸光凝定一張貼得整整齊齊的相片。

  那是袁真澄,清麗容顏上架著雷朋深色墨鏡,悠然仰躺在捆白的沙灘上,火紅比基尼泳裝裹著曼妙的身材。

  看樣子她這段日子過得挺開心的,居然跑到法國蔚藍海岸去了。

  藍天、碧海、金色的陽光,還有俊美的男人。

  黎之鵬面色陰沉,瞪著相片中在她身邊拼命獻殷勤的東方臉孔。這該死的家夥濃眉大眼,端正的長相絲毫不遜色於他!  

  而且,從他腕上那款閃閃發亮的勞力士表判斷,這小子肯定有一點錢。

  年輕、俊帥、富裕的富家子弟,想也知道那女人心裏在轉些什麼念頭!

  他絕對不會讓她順利達成目的,絕對不會!

  規律的電話鈴打斷了黎之鵬的沉思,他反射性地拿起話筒,卻在數秒之後發現原來響的是自己的手機。

  他伸手探入西裝內袋,掏出銀色手機。「哪一位?」

  「是我。」低沉而充滿威嚴的語音震動著他的耳膜。

  「爸爸?」黎之鵬蹙起俊朗的眉峰,直覺必無好事。

  「禮拜六晚上有沒有空?回家一趟。」

  「禮拜六?」

  「取消你的周末晚宴。」黎宇命令著,看來他也了解自己的兒子有在周末舉行狂歡晚宴的習慣。

  「為什麼?」黎之鵬眉峰糾結得更緊。

  「你記得我上回跟你提過的,周叔叔的女兒嗎?她從美國回來了。」

  他握著手機的指節一陣緊縮,「那又怎樣?」

  「我要你認識她。」

  「為什麼?」

  「因為我要她當我黎宇的媳婦。」


  「我父親一直急著想要一個媳婦。」餐桌對面的男人說道,唇邊半抿著微笑,「偏偏我總是告訴他自己還年輕,事業第一。」

  「是嗎?」袁真澄淡淡一笑,舉起水晶香檳杯,讓柔軟的玫瑰唇瓣輕輕刷過杯緣。她低伏眼瞼,讓濃密的眼睫掩去眸中半嘲弄的神色。

  由他眸中方才瞬間閃過的異彩,她可以清清楚楚地確定一件事——他己然完全迷戀上她了。

  這樣說來,這幾天的工夫算是沒有白費了。

  其實本來就毋需她多加費心的,就算她不對他使出任何手段,他也早就抵擋不住她的魅力。從在蔚藍海岸巧遇他那天開始,她就明白自己得到了一位裙下之臣,一路上緊隨著她,直到巴黎。

  明明是對藝術與建築毫無興致的,卻殷勤地陪著她看遍了博物館、聖母院、凱旋門,兩人甚至還去屬於印象派畫家們的楓丹白露轉了一遭。

  他說事業第一,卻連著幾天放下手邊一切工作,只為陪她。

  「那我可打擾你工作了,品謙,」她閒閒地放下酒杯,抿著微笑的容顏適切地抹上一層淡淡擔憂,「這幾天一直拉著你陪我。」

  「無所謂。反正這次出差本來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趙品謙聳了聳肩,還她一抹瀟灑率性的微笑,「不過是替我老爸和幾個巴黎分公司的主管談談而已,沒什麼。」

  巴黎分公司。而根據他所告訴她的,這還不是他們唯一的分公司。

  袁真澄嫣然一笑,迅速在心裏算計著——一家在巴黎、法蘭克福、倫敦、新加坡、東京、上海都有分公司的香港企業,資產額一定相當龐大。雖然她對這些商場上的事沒什麼概念,不過趙家的財富肯定驚人,絕對比那家夥冒充的黎之鵬還要有錢。

  那家夥。

  袁真澄神色一黯,原先飛揚的心情不知怎地忽然低落,沉入深深谷底。

  不曉得他現在怎麼樣了?

  仍然在扮演著那個遊戲人間的世家子弟角色嗎?或者已經接了另一個CASE?也有可能跟她一樣,正在享受一個美好的假期。

  該死!她在心中低咒一聲,關她什麼事啊?他在做什麼,想做什麼,跟她一點關係也沒有,她已經與他毫無瓜葛了。

  只是從那天她走出鵬飛樓後,他俊挺的身影便不時侵入她腦海,俊逸的臉孔總含著性感的微笑,偶爾在夢中,他會用那種讓人心跳不已的慢條斯理點燃她蘊積心底的熱情——

  可惡!他究竟還要糾纏她到什麼時候?她究竟還要讓他糾纏到什麼時候?

  「真澄,怎麼了?」趙品謙擔憂的嗓音在她耳邊拂過,她揚起眼瞼,望向他因喝了過多香檳已然微醺的臉孔。

  「我沒事。」她勉力一笑,讓再次舉杯就唇的動作說明自己的安然平靜。

  「我送你回房吧。」他語氣溫柔,圈住她的眸光更加溫柔。

  她凝定他,許久,緩緩放下水晶香檳杯,由他扶她起身。

  他絕對不會只是單純將她從這家位於飯店頂樓的餐廳送回臥房的,她在他一雙氤氳著蒙蒙情霧的黑眸底看到了更多。

  她看到了激情與深深的渴望,不久前她才在另一個男人眼底見過的……

  當兩人在她位於飯店十二樓的房門前停定,她讓自己裹著聖羅蘭黑色絲質洋裝的身子背靠門扉。

  他似乎看出了她的猶豫,伸手溫柔地抬起她下頷。

  「真澄。」他低低柔柔地喚了一聲,「看著我。」

  她看著他,心底掠過茫然的感覺。

  「接受我。」他低喃一句,接著俯下頭,冰涼的唇瓣刷過她的。

  袁真澄凝定原地,既沒有閃躲也沒有迎合,她只是怔怔立著,一顆心像被人挖了個洞,莫名空虛。

  他伸出左手攬住她的腰,右手摟住她頸項,加深方才蜻蜒點水的吻。

  「真澄……」他喘著氣,呼吸濃重不勻,顯然已經陷入激情的漩渦。

  回應他。袁真澄命令自己,回應他。

  於是,她試著開啟芳唇,而他也立即接受她的邀請長驅直入。

  她可以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他的舌,擦過她細細的貝齒,在口腔內卷曲著,在他接觸到她時,舌尖嘗到了淡淡酒味。

  他用一只手定住她的腰,另一只手開始不安分地解她上衫鈕扣……

  他是來真的!

  袁真澄身子驀地一僵,腦海忽然迸過的巨響恍若暮鼓晨鐘,「放開我。」她掙扎著,壓抑著心臟因突如其來的恐懼失速的悸動。

  趙品謙松開她,「為什麼?」他語氣中蘊著強烈失望。

  她別過頭,「對不起,我——」

  「答應我,真澄,讓我留下來。」他熱切地請求。

  「對不起……」她語音低微。

  「為什麼?」趙品謙揚高語音。

  是啊,為什麼?就連袁真澄自己也不明白。

  為什麼不答應他?為什麼拒絕他?她在心底不停地拷問自己,嘴唇卻只能低低逸出一句,「我不習慣這種事。」

  「哪種事?莫非——你認為我們今晚只會是一夜風流嗎?」

  她咬住下唇。

  而她的默然似乎令趙品謙感到激動,他轉過她的頭,用熱情的眸光圈鎖住她,「我愛你,真澄,我要的絕不只是一夜風流而已。」

  她呼吸一緊,眸中抹上極度震驚,「你愛我?」

  「不錯。」趙品謙肯定地回答,忽地抬起左手,取下中指上的藍寶指環,「我明天會去補買鑽戒的。」他眸中閃閃生光,「這一枚戒指就暫時充當我的求婚戒好嗎?」

  「求……婚?」她驚怔了,幾乎說不出話來。

  「對,我要娶你,請你嫁給我。」他微笑著,「我要帶你回香港。」

  他要娶她?他要她嫁給他?

  袁真澄心跳狂野,目光落向他試圖套上她無名指的藍寶石戒指。

  一個將會繼承幾億身家的世家子弟向她求婚?要她當那豪門世家的貴婦人?

  這不就是她十幾年來最大的夢想嗎?嫁入豪門過衣食無憂的貴氣生活,永遠不必為經濟擔心,購買任何商品都不必在意標價。

  她可以買上整間更衣室的名牌服飾,連眉梢也不必皺一下。

  她甚至可以買下上回在車展一眼便看中,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另一個富家千金訂下的紅色法拉利F40。

  當然,入主一棟位於香港山頂、足以俯瞰整個維多利亞港的豪宅更是毋庸置疑。

  還有,隨時隨地,只要她興之所至便能擁有的豪華假期。

  「嫁給我,真澄,答應我。」

  只要她點個頭,這一切就唾手可得了。

  只要她點頭就行了。

  但為什麼她就是無法點頭呢?為什麼在看著那枚藍寶石滑進她指節時,她竟有一股想推開它的衝動?

  而她真的做了。

  袁真澄取下才套上無名指的指環放回他溫熱的掌中,「對不起,我不能接受。」

  她啞著聲音拒絕,轉過身迅速逃入房裏,重新鎖上的門扉阻絕了他愕然的臉龐。



  「絕對不可以信任男人,真澄,絕對不要傻到相信世上有真正的愛情存在。」

  「為什麼呢?媽媽,人家都說愛情是最美好的。」

  「那只是一群傻子胡說八道!看看媽媽就知道了。」躺在病床上的蒼白容顏定定望著仍然一臉稚氣的她,應當是憔悴的面龐在那瞬間卻灼燒著讓人不敢直視的火焰,「當初我為了跟隨你爸爸不惜與父母翻臉,不惜與他過那無名無分、一切重頭打拼的窮苦日子,甚至還懷了你——結果你看我得到了什麼?」母親自鼻尖噴出濃濃的嘲諷氣息,喉間滾動著沙啞而奇特的笑聲,「一個為了名利地位不惜拋下我們母女,另娶富家千金的負心漢;一副因為整天勞心勞力,虛弱多病的身子;還有永遠貧窮困苦,有了這餐不知下餐在哪裏的可怕生活……」

  「媽媽,爸爸他——」

  「不要提他!他不夠格當你父親,他甚至不曉得你的存在。」

  「可是……」

  「我受夠了,真澄,媽媽再也受不了這種日子。」一陣嚴重的咳嗽傳達了無限憤怒與悔恨,「看看我,難道你願意將來過這種日子嗎?」

  「我……不要,媽媽,我不要。」

  「說得好,這才是我的聰明女兒。」母親冷冷一笑,「記住只有錢才是最重要的。什麼愛情、什麼婚姻,去它的!只要那男人有錢你就要緊緊抓住他,搾幹他每一滴血,把他每一分錢抓在自己手裏。」

  她屏住氣息,因為母親激憤的語氣,還有扭曲不堪的臉龐。

  「絕對不要相信男人。只有錢才是最重要的,只有錢——」

  只有錢才是最重要的,她是傻瓜,竟然白白把鉅額財富推離自己!

  她不是早已對自己立誓過了嗎?這輩子絕情、絕愛,但絕不抗拒金錢。愛情只是欺騙人的玩意兒,唯有錢才是最真實的。

  天!她究竟為什麼傻到去推拒鉅額財富?

  袁真澄,你是白癡,不折不扣的白癡!

  她自枕間仰起臉龐,怔怔看著明燦陽光篩過窗外濃密的樹葉,溫暖柔和地流洩入房。

  已經天亮了。

  她深深吐息,抬手抹去滑落臉頰的兩滴珠淚。

  真傻,竟然從夢中哭著醒來。

  真傻,竟然拒絕有錢有勢的富家子弟求婚。

  真傻。

  袁真澄怨著,即使經過一整夜的自憐自艾,她仍然不懂自己為何拒絕了趙品謙的求婚。

  他說他愛她,要她嫁給他。

  一個家財萬貫的世家公子說愛她。

  為什麼不答應他呢?就算他是騙她的也好,就算他婚後不久就忘了曾經吐露過的愛情誓言,只要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就有資格過那舒舒服服的貴婦生活。就算他要休她,也得要一筆驚人的贍養費。

  她是白癡嗎?竟然拒絕這麼一份「劃算」的工作,這份工作的年薪加紅利絕對比得上她再接下一百個案子!

  她是白癡,好好的趙夫人不當,難道還要回臺灣繼續過那苦哈哈的姬百合生活?

  她是白癡!

  袁真澄在心中第一百遍辱罵自己,痛責自己,直到門鈴聲將她從白霧迷茫的深淵拉回。

  她輕顰秀眉,起身來到門前。

  「哪一位?」

  「有你的傳真,小姐。」門的另一邊傳來字正腔圓的英語。

  傳真?有人傳真給她?誰會知道她在這裏?

  她拉開門,帶著滿心迷惑接過服務生遞來的紙。

  是一張契約書。她迅速瀏覽著傳真紙上的內容,一個男人提供給她一份工作,要聘請她成為他的妻子。

  要她假扮他的妻子?袁真澄挑眉,這倒是一份有趣的工作。

  但當她目光瞥向契約書最後立約人的落款時,唇邊微微揚起的弧度倏地一斂。

  那個人——竟是黎之鵬!


  鵬飛樓。

  怎樣也料想不到她竟然還有再來到這裏的一天。

  袁真澄佇立大廳中央,就像她上回到這裏時一樣,仍然忍不住以某種類似讚嘆的眸光流轉過精致細膩的天花板,順著經過設計的漂亮廊柱,落向角落鑲嵌著大理石壁爐的所在。在那方小小的天地,他們曾在溫暖的爐火照拂下激烈地做愛……

  一念及此,她驀地雙頰發燙,連忙推開不請自來的回憶,收回視線,神情凜然地凝定正前方。

  而他就站在那裏,站在回旋狀的樓梯頂,深幽的黑眸靜定地鎖住她。

  她倏地凍立原地,怔怔地望著那張該是十分熟悉的面孔,心跳逐漸加速。

  是他嗎?那張端正俊逸的容顏該是屬於那個曾經與她在這裏熱情纏綿的男人吧?或者,是屬於另一個男人?

  袁真澄無法分辨,只覺得眼前的男人雖然熟悉,卻又奇特地陌生。

  他的唇不像之前總微微挑起,而是緊緊地抿著,而他的眸也不似之前漾滿調皮笑意,黑黑幽幽地,讓人無法看透。

  是他嗎?

  「Lion?」她低喚一聲,半猶豫地。

  他沒有回答,邁開閒適的步伐,挺拔的身子一步步朝她逼近。

  她不由自主地感到恐慌,「Lion,是你吧?」

  他終於來到她面前,毫無表情的眼眸定住她容顏。

  「你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人……」她緊張得語音微顫。

  他不是Lion,不是她之前認識的那個男人。他太冷漠,太面無表情,不像那個總愛挑起嘴角,閒閒嘲弄她的男人。

  而她害怕這個男人。

  「你不是Lion。」她喃喃自語。

  他凝視她良久,忽地嘴角一揚,「我是。」

  「你是?」

  「不錯。」

  袁真澄忽然感到松了一口氣,「為什麼這樣嚇我?」她瞪他,「知不知道你剛剛的表情多嚇人?我還以為你真是那個黎之鵬呢。」

  「我的確是黎之鵬。」他平靜地回了一句。

  「什麼?」她一驚。

  「我是Lion,也是黎之鵬。」他淡淡一笑,「站在你面前的和之前你所認識的是同一個人。」

  「你是——黎之鵬?」她清亮的眼眸寫滿無法置信的震驚,「可是你從前說你不是,你是P.A.,只是應聘假扮他……」

  「我騙你的。」他幹脆地說出實情,「只是想整整你。」

  「為什麼?」她拼命搖頭,極度震撼幾乎奪去了她說話的能力,「怎麼會——」

  他不理會她的震驚,逕自問道:「你收到我的傳真了吧?」

  「是的,可是——」

  「你接受嗎?」

  「我……」

  「你會接受的。」他替她回答,眸中掠過一道異彩,「因為你需要錢。」

  「我不一定要接受,」他篤定的語氣激怒了她,「我還有其他的工作。」

  「都取消了。」

  「取消?」

  「你還不知道嗎?你接下來幾個案件的雇主都取消了聘請你的決定。」

  「為什麼?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告訴張瑞元,我曉得你不是張家琪。」

  「你——什麼!」她倒抽一口氣,驀地抓住他衣襟,激動莫名,「你為什麼這樣做?為什麼故意壞我名聲?你知不知道這樣做等於是打擊我這幾年建立的專業形象?以後還有誰敢信任我?還有誰願意聘請我?你憑什麼這樣斷我財路?你知不知道我需要錢……」

  他無視於她的激動,握住她柔若無骨的小手,好整以暇地開口:「我當然知道。就是因為這樣才提供給你這份工作。」

  袁真澄一怔,「你是故意的?」

  「不錯。」他閒閒地笑,「既然你即將成為我的妻子,就不應該再去外頭拋頭露面。」

  「你是認真的?」她怔然迷惘,「為什麼?」

  「因為我要你。」

  他要她!她驀地咬住唇,無法抑制心臟狂奔。

  「你……愛我嗎?」她想起之前他曾在這裏向她求婚。

  他的回應是一串讓人不舒服的狂笑,那宛若切割著金屬的笑聲也毫不容情地切割著她的心。

  「有什麼好笑?」

  「你太天真,真澄。」他終於止住笑,子夜黑瞳燦亮地凝定她,「你以為一個男人娶一個女人一定是因為愛嗎?」

  「如果不是,那又是為了什麼?」她茫然地間。

  「你真以為我會愛上像你這種拜金女郎?」他語調譏刺,「一個因為我不夠有錢,曾經拒絕我求婚的女人?」

  她悚然一驚,迅速揚起眼簾凝定他,後者陰暗的臉色讓她心跳整個狂亂。

  她確實曾經拒絕過他的求婚,她也曾經說過唯有大量的金錢才能打動她的心,她說過他不及格,不會是她理想的結婚對象——他完全清楚她是個怎樣的女人!

  既然如此,他為什麼還要她?為什麼還想娶她?像他這種世家子弟最恨的不就是像她這種貪慕虛榮的女人?

  「你究竟……為什麼要娶我?」她深深呼吸,很不容易地自唇間擠出言語。

  他靜定地望她,淩厲的眼神激得她一陣冷顫。

  「因為我要你。」他語調平淡,「正確地說,我需要你。」

  「你需要我?」

  「我需要一個妻子向我父親交代,我不希望他老是為我的婚事煩心。尤其在我哥哥步入結婚禮堂後,他所有的注意力全轉向了我。」他停頓半秒,唇角自嘲地彎起,「我承受不起這樣的關心。」

  「所以你需要一個妻子安定老人家的心?」

  「不錯。」

  「為了不讓你父親在你耳邊叨念,你寧可讓自己套入婚姻的枷鎖?」她語氣諷刺。

  他一揚眉,「怎麼可能?」

  「可是——」她不解地看著他,「你不是說要跟我結婚?」

  「結婚不一定代表失去自由。」他拉拉嘴角,「這不就是契約婚姻的意義?」

  她一愣,「契約婚姻?」

  「你不是看過傳真了嗎?」他微微笑,右手揚起她下頷,「我『聘請 你擔任我的妻子。」

  「聘請?」

  「直到我對你厭倦了為止。」黎之鵬冷靜地述說,「我會給你最好的生活,最優質的物質享受,你會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跑車,甚至自己專屬的造型師,離婚時甚至可以得到我一半的財產。」他低聲一笑,拇指輕輕劃過她愕然微啟的紅唇,「除了沒有愛,我提供你的正是一樁婚姻。」

  她倒抽一口氣,驚怔莫名,除了用一雙不知所措的大眼凝望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對你而言,這該是一份極為優渥的工作吧?而且,不正是你的夢想?」

  「夢想?」

  「釣一個金龜婿,從此過安穩無憂的生活。」他低聲說道,溫暖的氣息不停地拂向她,「想想看,只要你服侍得我滿意,說不定你可以一輩子都頂著黎夫人的頭啣。」

  他在侮辱她!袁真澄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這一點,他正用某種包裹在糖衣下的刻薄言語侮辱她。

  「這跟一個情婦有什麼分別?」她心底燃起怒火,身體微顫,「你要我嫁給你,其實只是為自己買一個情婦!」

  「婚姻不就是那樣嗎?」他閒適地反問,唇邊的微笑加深,「即便我是以愛情為名義向你求婚,有一天當我對你厭煩了,照樣可以訴請離婚,而你照樣可以聘請律師分我一半財產。那樣的婚姻與我現在提供的有什麼不同?同樣是一紙隨時可以中止的契約!」

  袁真澄一窒。

  他說的不錯,一個真正的婚姻也不過如此。

  就算再怎麼深愛彼此的男女也有背叛對方的可能,就算再怎麼堅實的婚姻也有決裂的一天。

  對一個女人而言,做一個妻子與一名情婦其實是沒多大分別的,同樣是要去伺候一個男人,同樣得想辦法讓那個男人開心。

  只是情婦可以用一輛跑車打發,而妻子卻要花去一個男人半數財產。

  他說的不錯,完全正確。

  「我可以提供你婚姻,真澄,而我想要的,是結婚以後仍然可以保有自由。」

  「意思是你仍然可以流連花叢,不必實現對配偶忠實的誓言?」

  「不錯。」

  她恨他肯定自然的態度,「那我也一樣嗎?我同樣可以不忠實?」

  「你不行。」他簡單撂下一句。

  「為什麼?」她挑戰地瞪視他。

  他沒有回答,俯下頭在她顫抖的唇瓣烙上一吻,接著松開她,黑幽的眼眸璀亮得讓人不敢逼視。

  她呼吸緊凝,不知不覺垂下頭。

  他卻抬起她下頷,強迫她直視他,「這就是豪門婚姻,真澄,男人有權在外頭尋歡作樂,女人卻只能在家裏乖乖當一名貴婦。明白嗎?」

  袁真澄只是驚異地望著他,咬住唇默然半晌,「那個時候……你心裏是不是就是這種想法?」她語音細微,猶如春花無息飄落。

  他皺眉,「什麼時候?」

  「你那天曾在這裏向我求婚。」她輕柔地說,眸光定住他不避不閃,「那時候你就抱著與我來一場契約婚姻的念頭?」

  是她的錯覺嗎?還是那一瞬間他確實倒抽一口氣?

  但他回答的聲氣卻堅定莫名,不見一絲猶豫,「不錯。」

  袁真澄心臟一牽。

  原來他那時向她求婚不是因為一時衝動,更不是因為有一點點喜歡她,而只是因為他需要一個妻子,需要一個婚姻來安定他父親。

  他其實從來不曾對她心動過。

  而她還為了自己拒絕他的求婚感到心痛、愧疚,夜夜在夢中折磨自己!

  真傻。

  她是個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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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8-25 10:33 PM|只看該作者
所有積分大於負-100的壞孩子,將可獲得重新機會成為懲罰生,權限跟幼兒生一樣。
第七章

  她是個傻瓜。

  袁真澄默然瞪著落地長鏡,看著透明鏡面反照出一個雅麗飄逸的清秀佳人。

  她身著一襲設計精巧的白紗禮服,頭頂壓著百合織成的美麗花冠,肩部、胸前、腰際、裙擺同樣緄著細致的銀色百合刺繡。

  這是一套十分雅致高貴的禮服,將她整個人襯托得有如墜落凡塵的仙子。

  她看起來很美——就連在最浪漫的夢境裏,她也從來料想不到披上白紗的自己會是這樣一副如夢似幻的模樣。

  她今天就要結婚了。距離黎之鵬將她從巴黎召喚回來不過短短兩星期。

  這就是豪門世家的辦事效率嗎?在短短兩星期內籌辦一場婚禮。

  也只有金錢才砸得出這樣的效率吧!袁真澄唇角諷刺地微彎,只有大量的金錢才能讓一切在最短的時間內達到盡善盡美,甚至毋需當事人費一點心思。

  說真的,她確實是一點心思也沒用的,每日只要坐在鵬飛樓寬闊的大廳裏,等著婚禮籌辦公司派人向她報告一切細節,一面讓專屬造型師替她挑選婚紗試穿,然後由著他拿她一頭烏黑的長發和一張清秀面孔變魔術即可。

  大概沒有比她更從容優閒的新娘了,就連婚紗照也以男主角抽不出時間為由省略不拍。

  而黎之鵬……自從那日將她帶回家給父親過目後,他就不曾出現在她面前。

  倣佛只要他父親點頭說一聲好,他任務便了,從此安心等做新郎,啥事不管,就連自己的新娘也懶得來問候一聲。

  他住在敦化南路上的高級公寓,卻把她一人拋在鵬飛樓,連電話也沒一通。

  啊,昨日他派人送來一大束姬百合算不算問候?總共一百朵百合花將鵬飛樓的大廳點綴得生氣盎然,既雅致又漂亮。

  不過那張隨著花束附上的小卡就冷淡的教人生氣。

  明日婚禮見。

  只有這五個宇!明日婚禮見——與其說是期待,不如說是某種威脅,他倣佛是要確定她這個契約新娘隔天必會出現在婚禮會場,不會臨陣脫逃,削了他這個新郎的面子,

  她可以走的。

  從在鵬飛樓再次見面那一天起,這個念頭曾不下百次浮現在她腦海裏。

  她真的該走的,為什麼會答應接下這份「工作」?

  不錯,他是提供了她理想中的生活給她,提供一樁即使離婚後仍然可以得到大量補償的婚姻給她,保障她下半生經濟無憂。

  但那又怎樣?趙品謙提供的難道不是同樣的承諾?更何況人家還說了一聲愛她。

  雖然她的人生哲學高唱「絕情絕愛」,但有人既愛她又願意保障她過優渥的生活,這樣有啥不好?

  而黎之鵬,什麼也不曾對她說過,跟她結婚完全是為了堵父親的嘴,還明明白白地表示這樁婚姻只是一紙契約,他有權在外頭繼續風流,照舊過他單身貴族的浪蕩生活。

  為什麼她不願接受品謙求婚,卻寧可答應嫁給這種人?

  這只能更加證明她是個不折不扣的傻瓜,要不,就是因為她犯賤。

  袁真澄驀地咬住下唇。

  她是犯賤吧?因為她竟然貪戀他這種人的身體。

  雖然她不願承認,但當品謙熱情地吻她時,她就是神智清醒,一點感覺也沒有;而他卻只需將嘴唇輕輕壓在她唇瓣上,就夠她意亂情迷、神智迷惘。

  那家夥——不愧是調情聖手!

  這幾日不論是造型師或是婚禮籌備公司的代表,總在她耳邊叨念她能嫁給黎之鵬不知羨殺天下多少癡情女子。

  因為他顛倒眾生的魅力,社交界甚至封他為頭號情人。

  而她,能套住這個不羈浪子,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分。

  哈!他們要是知道這樁婚姻只是一場你情我願的交易,怕不一個個張大眼等著看好戲?

  她可以想見,到時仍舊流連花叢的黎之鵬會提供這個八卦圈多少讓人興奮的醜聞談論。

  而她,會成為眾所矚目的悲情女主角吧!


  她是眾所矚目的女主角。

  黎之鵬望著她向他走來,迷人的黑眸嘲諷地微瞇。

  她從回旋狀的梯頂走下來,蓮步輕移,每走一步裙擺上漾著銀光的姬百合便會輕輕揚起,蕩漾出美麗的波浪。

  編著細致發辮的頭頂壓著百合花冠,帶著緞質白手套的雙手則捧著他剛剛請造型師送上的姬百合。

  姬百合確實很適合她,將她整個人烘托得有如落入凡間的精靈。

  她真美。

  從第一次見到她時他就明白這一點,而當她每變換一次造型,他便忍不住讚嘆一次。

  這一次也不例外。

  她純潔新娘的扮相依舊足以迷死天下所有男子,瞧那些原本站在鵬飛樓廳內,捧著香檳談笑風生的瀟灑男子現在一個個全瞪大了眼睛,恍若被女巫下了魔咒,目光怎樣也移不開她身上就可以清清楚楚地明白。

  那些家夥八成正在心中羨慕他的好運吧!竟能娶得如此美嬌娘。

  如果他們知道他得用一紙寫明離婚後可分得他一半財產的契約才能說服她點頭嫁給他,恐怕眼珠子會迸落一地吧?

  外表看來如此清雅動人,如此溫婉細致的新娘竟會是那種貪戀虛榮的女子!

  他們肯定不會相信。

  但他可是清清楚楚明白的,就因為明白才會娶她。

  她終於來到他面前了。

  黎之鵬嘴角自嘲地挑起,掠過一抹淡得不易察覺的微笑,接著彎起手臂,圈住她玉臂。

  他低頭凝望她,而她,也正仰頭凝睇他。

  即便隔著朦朧薄紗,他仍可以認清她眸中的千變萬化。

  「你這副清純的模樣可騙倒了在場每一個男人。」他低低地,用只讓她一人聽清的聲調說道。

  「你也不賴。」她不甘示弱地回應,「瞧那些女人瞪著你的樣子,就好像丟了什麼心肝寶貝似的。」

  黎之鵬淺淺一笑,「那是她們多慮了。」

  那悠然自得的微笑似乎激怒了袁真澄,「顯然是。」她悶悶地說道,撇過頭,眸光直視前方。

  他抬手轉回她的頭,「看著我,寶貝。」語氣帶著命令。

  她翠眉緊顰。

  「今晚你扮演的是我的新娘,只能看著我。」他性感的唇角可惡地揚起,「只能注意我一個人。」

  「笑話!」袁真澄輕聲嗤道,轉過覆著面紗的容顏,「我高興看誰就看誰。」她高傲地說,「你能奈我何?」

  黎之鵬低低一笑,展露兩排健康潔白的牙齒,「我可以這樣。」他以同樣的傲然宣稱,接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掀開她面紗,在她兩瓣柔軟的玫瑰紅唇烙上佔有性的印記。

  她驚怔了,愣愣地由著他輾轉吸吮,不知所措。

  而發燒的腦子裏似乎隱隱約約回蕩著連綿不絕的掌聲。



  天!現在每一個人看她的眼神都盛滿濃濃的笑意了。

  而她知道,那樣的笑意是帶著七分好奇,以及三分嘲弄的。

  該死的黎之鵬!竟在還沒讓她成為眾所矚目的悲情女主角前就先讓她成了社交圈的笑柄。

  他這樣做讓她還怎麼有臉挽著他手臂一一向前來道喜的賓客們致謝?她連雙眼直視他們都不好意思,更何況還要舉杯回應敬酒外加吐出一串客套話?

  而他卻仍舊一副優閒瀟灑的態度,將志得意滿的新郎角色詮釋得盡善盡美,甚至還不時火上加油地偷她幾個香吻,故做親昵之狀!

  袁真澄只覺體溫直線上升,雙頰的滾燙不曾稍稍退抑。

  好不容易兩人遠離眾人,隨著華爾滋優美的旋律在大廳中央的舞池翩然開舞,她立即抓住機會悄聲抗議:「你能不能別那樣做?」

  「怎樣?」他故做無辜地問道,晶亮的黑瞳毫不在意地回應她不友善的眼眸。

  「不要動不動就……碰我。」

  「咦?」他濃眉一揚,「你不喜歡嗎?」

  「當然不。」

  「別騙我,寶貝,」他不懷好意地笑,「你的眼神告訴我你著迷得很。」

  「什麼?」

  「你的眼睛。」他微微笑著,拇指佔有性地撫過她下頷柔美的線條,「它們可是意亂情迷得很,每次我吻你,就會忽然蒙上一層煙霧。」

  「你——胡說八道!」她咬牙切齒。

  他不理會她的抗議,「那種煙霧該就叫做情欲吧?」

  情欲!

  她嬌軀驀地一凝,映在眼底的怒火差點席卷全身,連身上剛剛換上的蘋果綠雪紡禮服也幾乎燃燒起來。

  情欲。

  她咬著櫻桃般的下唇,忽焉燃起的怒火熄滅得也快,不到幾秒,她滾燙的胸腔已然一涼。

  他說的不錯,她是對他懷有這種罪惡的情結,每一次眸光觸及他粉紅色的飽滿嘴唇,她就有股衝動想湊上去好好親吻,更別說當他鈕扣半解,裸露出寬廣胸膛的時候了。

  她當下就會成為欲求不滿的老女人。

  怎麼辦?就連現在腦海裏忽然轉起這些念頭,她都覺得雙腿忽然一軟,得緊緊攀住他才不至於讓自己像果凍般軟倒在地。

  「你怎麼了?」黎之鵬察覺出她的異狀。

  不能讓他發現,他會更加得意的。

  袁真澄低垂眼瞼,掩飾眸中神色,一面在心底祈禱著某人前來救她。

  她的祈禱應驗了。

  一陣清朗渾厚的男聲揚起,「喂,之鵬,你獨佔新娘也夠久了,能不能讓一讓?」

  她揚起頭,眼瞳映入一張含著笑意的俊秀臉龐,一張幾乎和黎之鵬一模一樣的臉龐。

  是黎之鶴,他的哥哥。

  他的舞伴並不是她方才見過的「大嫂」——徐清曉,而是一個她不曾見過的女人,一個剪著俏麗短發的美人,凝望她的眼眸燦亮如星,隱隱送來一陣暗香。

  她是誰?袁真澄幾乎是著了迷似地回凝那女人璀璨的眼眸,不自覺地呼吸著那陣自她身上傳來、淡得幾乎無法察覺的清香。

  「思思,你什麼時候趕來的?」她聽見黎之鵬訝然地喊著,嗓音掩不住強烈驚喜。

  「剛剛。」女人清淺一笑,燦麗的眸子不曾稍離過袁真澄,「敝姓齊,齊思思,」她柔聲打著招呼,「是他們兄弟的老朋友了。」

  「我們可以說是一塊兒長大的青梅竹馬。」黎之鵬補充。

  「交換舞伴吧。」

  「交換?」對黎之鶴的提議,黎之鵬似乎有些猶豫,濃眉微微一緊,眸子悄悄瞥向齊思思。

  「快!」齊思思抿嘴一笑,不由分說地拉過他的手,「我有話審你。」

  他幾乎是半被強迫地拉離。

  袁真澄蹙眉,無法將眸光自逐漸遠離的兩人移開。他似乎很怕齊思思,對那個青梅竹馬的態度完全不像對她一般瀟灑自若,相反地,還有點小學生見了級任導師般手足無措的況味。

  她心底一陣莫名的酸澀。

  不論他們之間是怎樣的交情,她直覺那是她無法了解的關係,他們共有的回憶與聯係是她無法介入的。

  「別擔心,他們只是好朋友。」黎之鶴低柔的嗓音喚回她隨著黎之鵬走了大半的心魂。

  她驀地回轉眼眸,凝定面前輕輕攬著她,帶領她翩舞旋轉的男人。

  這一個與那一個有著極為相似的五官,黑眸藏蘊的神氣卻不似他弟弟那般調皮不羈,而是溫煦和婉的,靜靜地鎖住她。

  卻同樣讓她透不過氣。

  就算他看著她的眼神毫無威脅,她仍不自覺地產生一種被看透的狼狽感。

  她懷疑自己臉上的神氣究竟洩漏了幾分強烈在乎。

  「我們幾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感情本來就比較好,」黎之鶴微笑解釋著,「但絕對非關男女情愛。」

  「他似乎有些怕她。」她低聲一句,不敢看他的眼眸。

  黎之鶴一陣朗然大笑,「之鵬的確怕思思。」他緩緩說道,語氣有著不容置疑的嘲弄,「思思是我們當中看他看得最透的人,從小到大,他沒一件心事逃得過她的眼睛。」

  而她卻總是弄不清楚他的意圖,總是被他輕易玩弄在掌心。

  袁真澄不覺咬住下唇。

  她嫉妒齊思思,真的,就算她怎麼拼命說服自己不必在乎,仍然無法阻止內心升起的酸澀感。

  她嫉妒齊思思可以輕易看透黎之鵬,而他,也唯有在齊思思面前不敢造次。

  她更嫉妒的是,雖然他面對齊思思時態度有些慌亂,卻仍然因為見到她而喜悅至極。遲到的齊思思絕對是這場婚禮最受他期待的貴賓。

  絕對是的,否則他不會對齊思思笑得如此燦爛——他從不曾在她面前展露如此爽朗愉悅的笑容。


  「你笑得像只偷腥的貓。」齊思思揚起螓首,薄薄的唇角啣著淡淡的嘲弄,濃密的眼簾俏皮地上下擺動,「想必現在得意非常吧?」

  黎之鵬別過眼眸,「我得意什麼?」

  齊思思聳聳肩,「如果眼光可以灼人,我現在大概已經被燒得體無完膚了。」

  她倣佛答非所問,但黎之鵬明白她的意思,嘴角半帶得意地揚起,「你說她現在是不是嫉妒得想殺人?」

  「是不是想殺人我不知道,不過她顯然對之鶴的魅力完全免疫,那雙眼睛幾乎沒有認真看過他一眼。」

  「那當然。有我在她怎麼還有心思去看別的男人!」

  「你倒對自己的魅力有自信。」齊思思嘲諷道。

  「我知道她迷戀我。」

  「你不也同樣迷戀她?」

  「我?」她好整以暇的宣布似乎嚇著了黎之鵬,他雙眸驚愕地瞥向她。

  「若非如此你會甘願娶她,為她套上婚姻的枷鎖?」她閒閒地說道,「你不是一向最重視自己的自由,還誓言終生不娶嗎?」

  「沒辦法,總要顧及老頭的意願。自從之鶴娶了清曉,他就把矛頭整個對準我,誰受得了?」

  她沒有被他的藉口騙過,「若說黎伯伯催你結婚,三年前就已經開始了吧?為什麼偏偏遇到她以後你才忽然動了凡心?」

  他一窒,唇邊微笑一斂。

  齊思思嫣然一笑,「我勸你還是實話實說吧。」

  黎之鵬沉默半晌,終於無奈地聳聳肩,「我什麼也瞞不過你,思思。」他一面說,一面嘆了口氣。

  「說吧!」齊思思覺得自己像小學老師誘哄著她的學生。

  「其實我們的婚姻並非如你想像,」沉吟了好一會兒,他終於緩緩開口,「是立基於愛情的基礎上的。」

  她皺眉,「那又是因為什麼?」

  黎之鵬咬緊牙,終於不甘不願地招認,「她曾經拒絕過我的求婚。」

  「什麼?」齊思思忍不住揚高嗓音。

  「因為我不夠有錢。」

  「你不夠有錢?」她秀眉一揚,星眸燃起感興趣的光芒,直覺有一段精採的故事可聽。

  他凝望她充滿興致的眼神,禁不住悄然長嘆。

  看來今晚他不將來龍去脈交代清楚,思思是很難放他清靜了。他深吸一口氣,認命道出事情原委。

  一直到帕海貝爾的D大調卡農結束,莫札特第525號小夜曲響起,他才簡潔敘述完畢。

  雖然是言簡意賅的解釋,齊思思卻一下子便切入重點,「所以你是因為她不肯答應一個窮小子的求婚,才回復富家公子的身分,並且故意用一紙契約引她入甕,藉此修復你所剩無幾的自尊?」

  這女人說話簡直該死的辛辣!

  黎之鵬瞪住齊思思,眸光凜冽,帶著濃濃的不悅。

  但她根本把那兩道足以讓其他女人結凍的冰冷眸光視若無物,繼續俐落的盤問,「怎麼樣,我說的沒錯吧?」

  他無奈地大翻白眼,「你能不能不要在這種時候發揮你超級檢察官的問案本色?」

  她只是輕輕一笑,凝望他的眼眸璀亮,「你愛上她了吧?之鵬。」

  他眉宇立即一軒,「才沒有。」

  「你愛她。」她肯定地重復一次,「否則不會主動向她求婚。」

  「我說過那只是一時賀爾蒙作祟,我只是沒想到她竟然會拒絕,而且是用那種理由——」

  「可是你的確愛她,否則不會用這種愚蠢的方式騙她答應結婚。」

  「那只是懲罰。」他迅速反駁,「我想懲罰她,我要教會她不是只要嫁入豪門生活就會幸福快樂的,人生還有更重要的東西。」

  「不錯,你說得對。」齊思思不停點頭,似乎頗讚同他,但隨後加上的兩個字立刻擊敗他,「愛情。」

  「思思!」他長長嘆息,實在拿她無可奈何,有種想仰天畏嘯的衝動。

  「你不肯承認?」

  「你認為我會嗎?」他啞聲問道。

  「為什麼不會?」

  黎之鵬深深凝望她,黑眸換過一道又一道霧彩,面色忽陰忽晴,「你認為有了早兒的教訓後,我還會愛上這種貪慕虛榮的女人?」他搖搖頭,嘴角半自嘲半諷刺地挑起,「我該死的是那種白癡嗎?」

  她沒有說話,忽地若有所思。

  「那種折磨我可不願再來一次。」他語音喑啞。

  「可是之鵬,」她低掩的眼瞼倏地揚起,「愛情是很難掌控的,人總是愛上不該愛上的人。」

  黎之鵬一凜,直覺齊思思會如此宣言並不單純。他低頭緊盯她,研究著她閃爍著某種異樣光彩的美眸,她禁不住別過頭。

  他驀地一驚。從小到大,思思還是第一次躲避他的凝視。

  「怎麼回事?思思,發生了什麼事?」

  她保持沉默,細白的貝齒咬住溫潤的下唇。

  「這是你的肺腑之言嗎?」他轉回她秀致的臉龐,不讓她逃避問題,「你愛上了某個人?是誰?」

  她搖搖頭,「我只是覺得自己好像愛上了不該愛的人。而你,或許掉入了跟我一樣的魔障。」

  黎之鵬心臟一緊,俊朗的眉峰緊緊糾結。

  他不喜歡思思如此說話,那讓他有種不祥的預感。而最可怕的是,她對他的事情總預料得十分精準。

  他不覺調轉眸光,找尋著那個近日來擾得他心神紊亂的女人。後者不知何時已換了舞伴,正與他另一個好友嚴寒跳著舞。

  而她的眼眸依然凝定在他身上。

  黎之鵬的心忽地一痛。

  她的眼神——像是預知到自己混沌不明的未來,蘊涵著微微的恐慌。

  如果她知道他將會如何待她,那雙眼怕會抹上濃濃怨怒吧?

  他真不想那樣做,不願意自己以那種方式傷害她。

  可是他必須。

  因為若不那樣刺傷她,他就沒辦法保留自己一顆心完整無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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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袁真澄覺得自己是個傻子,否則不會一直乖乖坐在房裏等他,從子夜新月高掛天際開始,一直到東方熹微,綻出第一道晨光。

  她仰起頭,再度調轉眸光凝定玻璃天窗。

  第一次參觀他這間獨佔一層樓的臥房時,她只忙著讚嘆整個空間的闊朗豪氣,卻不曾稍稍注意到原來房裏的天花板是可以向兩側滑開,露出完全用透明玻璃造成的拱形屋頂的。

  直到黎之鵬第二次帶她來到鵬飛樓,要她在婚前一個人住這裏時,她才由床頭櫃邊的按鈕發現了這個別出心裁的設計,

  她佩服設計這棟房子的人,這樣的樓宇會是每一個女人的甜蜜夢想,尤其是那個用玻璃打造的拱形屋頂。

  夜晚,不論是溫柔的月華或者璀亮的星芒都會透過玻璃屋頂灑落,營造一室甜美浪漫。

  她好喜歡那種沐浴在朦朧星光下的美妙感覺。

  那是一種適合與最親密的人分享的感覺,而她,卻從來只有一人獨享,不論是婚前或婚後。

  袁真澄深深吐息,身子往後一倒,仰躺在舒適柔軟的藍色大床上,雙手枕在腦後。

  即便是兩人婚後,他仍然將她一人拋在這裏,就連婚禮當晚他都不曾與她同房,跟著一群世家子弟胡鬧到天亮。

  就連他自己的哥哥和他最好的朋友都看不過去,雙雙勸他少喝點酒,他卻完全不理,喝得酩酊大醉,在送走所有賓客後,一個人沉沉入睡。

  接著,便是數日數夜不見人影。

  白天,是到黎氏位於仁愛路的總管理部上班,晚上則出入各家俱樂部,倦了,就回到他那層位於敦化南路的公寓。

  她記得他說過鵬飛樓不是住的地方,是專門用來舉行周末晚宴的。

  他要她住這裏,該不會也存著一星期見她一次的心理,其餘日子照舊過他快樂逍遙的浪子生活?

  那她和那種被金屋藏嬌的情婦有何不同?而他,仍是不折不扣的單身貴族。

  袁真澄明白自己無權抱怨,不應該懷有一絲絲委屈。

  他們在契約上寫得清清楚楚的,他不過是照著契約條款執行而已,只是她沒想到他竟將契約上的條款實現得如此徹底!

  他真可以如此毫不在乎地將她一個人冷落在鵬飛樓,問都不問一聲?他真的對她一點感情也沒有?

  那又怎樣?袁真澄忽地雙眉一軒,對自己不滿起來。

  他們本來就是各不相幹的,他不必在意她,她也不必多理會他。

  反正是契約婚姻,他們用不著束縛彼此的情感,他過他浪蕩的日子,她也可以過她逍遙自在的貴婦生活。

  她為什麼要乖乖待在鵬飛樓足不出戶?為什麼還要夜夜期盼他忽然出現她面前?

  她要出門!

  她現在有的是錢,不好好揮霍一番豈不辜負上天美意?


  袁真澄瘋狂地購物。

  ESCADA的套裝、YSL的小禮服、HERMES的絲巾、DKNY的裙子、LV的皮包、CATIER的鑽飾,她買到幾乎每一間商家的售貨小姐都視她為上賓,急急忙忙送上貴賓卡,歡迎她下次再來。

  而每一次聽到刷卡機刷過黎之鵬給她的金卡,發出俐落聲響時,她心裏就一陣難言的暢快。

  那是一種類似報復的快感。

  她甚至以黎之鵬夫人的身分打電話給臺灣的經銷商,要他們替她想辦法弄到法拉利F40。

  對方雖然忍不住訝異,卻也恭恭敬敬地答應。

  袁真澄關掉手機,金橘色的唇角今日第一次揚起。她側轉頭,交代一直在一旁乖乖待命的私家司機,「你先替我把東西拿上車,我上樓找之鵬去。」

  一瞼忠厚老實的司機點點頭,目送她窈窕的倩影翩然飄進電梯。

  黎先生要知道他新婚夫人竟然是以這種速度在花錢的,那總是滿不在乎的臉龐恐怕也會稍稍一白吧?

  他手上提了兩、三個大袋子,黑色轎車裏同樣塞滿了購物袋,更別說還有許多夫人根本帶不走的衣物,交代售貨小姐派人親自送到鵬飛樓。

  光是今天一整天她就刷爆了兩張金卡,而這還只是他們結婚第一個禮拜呢!

  他真不敢想像黎先生臉上會是怎樣一副震怒的神情。


  但老實的司機料錯了,當黎之鵬看著新婚妻子挑釁地將兩張刷爆的金卡送到眼前時,不僅面上神氣不變,甚至連眉毛也不曾稍稍一挑。

  他只是漠然掃了滿瞼得意神色的袁真澄一眼,淡淡一句,「今天玩得還愉快嗎?」

  「愉快,當然愉快了。」袁真澄誇張地揚高嗓音,「我還從來不曾如此隨心所欲地花過錢呢,今天我在買每一樣東西前都沒看標價。」

  她當然不會告訴他其實她都小心翼翼地看過,而且每看一次心跳速度就忍不住更加狂飆。

  如果連她這個花別人錢的人都忍不住咋舌,他這個金主該心痛得要命吧?

  但黎之鵬的反應卻令她失望至極。

  「又不是付不起錢,幹嘛看標價?我黎之鵬可不希望自己的老婆是那種上不得臺面的女人。」他不僅不生氣,甚至還氣定神閒地教訓起她來。

  「你不生氣?」她難掩訝然。

  他聳聳肩,「幹嘛生氣?」

  「我花了你那麼多錢,甚至還要人想辦法弄一部法拉利來。」她幾近歇斯底裏地提高聲調。

  「你不說我差點忘了。」黎之鵬一拍額頭,「我本來就打算訂一部跑車給你。老爸也說過,要送你一部名牌跑車當結婚禮物。你自己有喜歡的款式最好了,免得我還要費心去找。」

  她不可思議地瞪著他。

  他根本——毫不在意!

  她這樣毫無節制地花他的錢,他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而且還笑嘻嘻地說要訂一輛跑車送她。

  短暫的勝利感瞬間消逸,她只覺一陣難言的落寞襲來。

  「怎麼了?」他黑亮的眼眸興致勃勃地盯著她,「你看來似乎不是頂愉快。」

  她倏然撇過頭。

  「如果買得還不夠過癮的話,明天可以再繼續,到好一點的店去。」他柔聲建議,「掛我的帳就行了。」

  她默然不語。

  「我看就到東亞百貨好了,那是嚴寒名下的產業,他不會不賣我面子。」他微微笑著,「過幾天我再補辦一張卡給你。」

  「不必了。」她一口回絕,語音低悶。

  「是嗎?」他凝視她數秒,微微揚起的唇角挑得更高了,「你來得正好,今晚陪我去一場晚宴。」

  她驀地轉回頭,「晚宴?」

  「沒忘了你的身分吧?」他略帶嘲諷地說道,「陪我出席必要的社交場合是你的義務。」

  「你的意思是,我除了扮演茶來伸手的貴婦人之外,終於有其他派上用場的地方 ?」

  「不錯。」

  「可是我沒有適當的禮服。」她揚揚眉,挑戰似地望他。

  「沒關係,我已經替你挑了一套,等會兒我叫人送來。」黎之鵬毫不在意,淡淡接下她的戰書,「你趁這個時候去整整發型吧!」他遞給她一張名片,「到這家店去,就在這附近。」

  她只能愣愣地瞪他,然後默默接過名片,莫可奈何地離去。


  購物、美容、飲茶、陪他出席社交宴會……莫非她袁真澄只有這些用處?她還不到三十歲,難道要這樣像廢物般莫名其妙過一輩子?

  問題是——這不正是她一心一意向往的富貴生活?

  她真不明白自己在怨些什麼,又有什麼值得不愉快的,她的人生不正朝著她理想的軌道行進?

  只是她沒料到這軌道與他交叉後便能激得她從來冷靜的心湖莫名翻騰。

  一切已經不在她控制之中了。沒有一件事在她控制當中!

  她無法抑制焦躁,而這可怕的焦躁在偶然遇到張瑞元之後更加席卷她全身。

  那時,她正一人獨坐在晶華飯店,一面透過落地玻璃凝視窗外,一面無聊地撥弄著盤中的食物。

  這些日子來吃遍了臺北每一家飯店的午茶,晶華算是其中不錯的一家,至少就比凱悅合她胃口。只不過因為一個人來,又心情低落,自然對眼前精致的點心興致缺缺。

  她長長嘆氣,偏轉頭要經過身旁的侍者替她斟滿咖啡杯,眼瞳卻映入一張熟悉的面孔,而那面孔上的表情絕對稱不上是友善的。

  「張先生!」

  「真巧啊,袁小姐。」張瑞元誇張地揚揚眉,「剛剛陪外國客戶在這裏喝茶,沒想到有幸遇見你。」

  袁真澄蹙緊翠眉,看著他沒有徵求她的允許便自顧自地拉開椅子在她對面落坐,「我也沒想到會再見到你。」她淡淡應付一句。

  張瑞元凝視她良久,終於揚起諷刺意味濃厚的嗓音,「恭喜你啊。袁小姐。雖然我沒有接到邀請函,不過可聽說黎家把婚宴辦得很氣派。」

  「是還不錯。」

  「你可釣到如意郎君了。」

  「謝謝。」她勉力拉起嘴角。

  「想必袁小姐計劃這一切許久了,當時我請你扮我女兒,可把黎之鵬迷得神魂顛倒。」他手指不規律地敲著桌面,嘴角拉著怪異的弧度,「會不會那時候黎先生就忍不住意亂情迷地向你求婚了?」

  袁真澄面色一凝。

  她想起那晚在鵬飛樓黎之鵬確實曾經開口向她求婚,不過可不是張瑞元所想像的,因為意亂情迷的關係。

  「之鵬是什麼時候向我求婚的,張先生管不著吧?」

  「但他什麼時候知道你不是家琪,我就管得著!」

  袁真澄的眼皮因他激動的語氣一跳。看來今日她是很難躲過一劫了。

  「張先生,請聽我解釋——」

  「你不必對我解釋。」張瑞元舉起一只手阻止她,「我知道你們這種女人,日思夜想則還不就是嫁入豪門。為了這個遠大的目標,犧牲一點工作道德又有什麼關係?」他的話十足譏刺。

  「你誤會了,張先生,我這人絕對重視工作——」

  「你敢說你從來不曾存著釣金龜婿的念頭?」

  袁真澄呼吸一緊。

  她確實存著釣金龜婿的念頭,嫁入豪門當少奶奶一向就是她最大的夢想。

  她無法否認。

  「看來我是戳破你的心事了。」他皮笑肉不笑地,「怎麼樣?順利達到夢想的滋味如何?」

  她沒有回答,端起侍者剛剛斟滿的咖啡杯,藉著啜飲的動作掩飾面上神情。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吧?」他低低一句,忽地進出一陣不懷好意的笑聲。

  她當然知道他話中有話,「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袁小姐如此聰明,我不說你也明白吧?」張瑞元悠然地答腔,「千方百計攀龍附鳳,卻被人當作瓷娃娃供在家裏,照樣遊戲人間,過他逍遙的單身貴族生活。」他微微一笑,「有老婆等於沒老婆,我可真佩服黎之鵬的忘性。」

  「你——」她臉色一僵,修長的手指緊緊勾住咖啡杯,用力得指節泛白。

  「我想想看,前幾天倣佛是聽說他跟一個香港女明星一起上酒館,昨天好像又跟一個剛剛竄起的模特兒混在一塊兒,還聽說某建設公司老板的千金也迷上他了。」他搖搖頭,誇張地嘆息,「左右逢源,真是羨殺我們這種上了年紀的老頭啊!」

  夠了!她不能再繼續由他侮辱。袁真澄決定反擊。

  「我早告訴他人長得帥就有這種壞處。」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直視張瑞元嘲諷的眼眸,甚至在唇邊漾起溫雅微笑,「尤其他又有錢,這輩子注定緋聞纏身。就算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人家也會說他傃福不淺。」

  「你的意思是那些女人都是主動送上門的,黎之鵬根本對她們一點意思也沒?」

  「或許是他拒絕得不夠明顯吧。」她故做無奈地搖搖頭,「他就是不忍心傷害女人。」

  張瑞元瞪著她,似乎不敢相信她在聽聞這些後竟還如此平靜,「你一點也不在乎?」

  「我相信他。」她淡淡微笑,接著立起身,「很高興見到你,我今天還得陪之鵬出席一場晚宴,先走了。」

  在張瑞元陰暗的眸光注視下,她鎮定自若地離去。

  其實她一點也不鎮定,一點也不!

  因為她一點也不相信黎之鵬,傻瓜才會相信他!

  傻瓜才會認為他跟那些女人沒什麼,什麼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全是她編出來唬張瑞元,順便讓自己從容下臺的臺詞而已。

  他絕對跟那些女人有不清不楚的關係,她絕對相信。

  不說別的,單就他明明帶著她一起出席宴會,卻還照舊對其他女人展露他大眾情人的魅力就可見一斑了。

  他根本就是任情任性地招蜂引蝶,完全不避嫌。

  有她在場他都敢這樣了,更何況當他一個人出入俱樂部、酒館時。

  肯定是玩瘋了。

  袁真澄凝立原地,面色鐵青地瞪著他跟一個據說是某建設公司老板的掌上明珠翩翩共舞。

  那個年輕女孩該不會就是張瑞元口中那個對他迷戀至極的女人吧?瞧她仰著頭凝睇他的模樣,瞧他低著頭對她微笑的模樣!

  該死的!他竟然當著她的面和別的女人調情,究竟置她於何地?他玩得如許開心,根本無視於他剛剛過門的妻子已逐漸成了會場的笑柄。

  真的,袁真澄可以感受到好幾道集中在她背後的灼燙視線。

  他們都等著看好戲吧?想看看她作何反應?

  她要讓他們看戲嗎?當然!她天生就是出色的演員,有了舞臺豈能不好好發揮演技?

  而且,要演就要演得天衣無縫,精採絕倫,才不辱沒她頂尖P.A.的名聲。



  該死的!她究竟搞什麼鬼?

  黎之鵬面無表情——天知道他花了多少氣力才能勉強維持面部肌肉毫無一絲牽動——瞪著他那宛若花蝴蝶翩翩飛轉於會場各個男人懷間的妻子。

  他的妻子!他嘴角譏誚一彎,那是假設袁真澄還記得她的身分的話。

  事實上,她恐怕早已忘了自己是個有夫之婦,專心致志地演起高級交際花的角色來。

  就算最頂尖的交際花也未必如她一般大膽,敢在自己的保護人面前與別的男人調情——唯有她!

  他面色一白,不覺收緊手指,掐得擁在懷裏的女人肩膀一陣激疼。

  「好痛!」

  一聲尖銳的嬌呼喚回黎之鵬心神,他俯下頭去,「怎麼了?」

  她皺眉,「你的手掐得我好疼。」

  他一愣,這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麼,連忙松開她的肩,「對不起。」

  「沒關係。」她柔柔一笑,仰望他的臉龐在去除痛苦後再度恢復迷離,「你怎麼了?在想什麼?」

  「沒什麼。」他淡淡回應。

  她聳聳肩,沒再逼問他,雙手欲重新搭上他寬厚的肩,他卻忽然失去了跳舞的興致,躲開她的手。

  「晚了。」他簡單地一語帶過,「我想我該走了。」

  「晚了?」她怔怔一句,難掩震驚神色,「現在還不到十點!」

  「我累了。」

  「累了?」她更加不信,「一向精力充沛的大眾情人也有疲累的時候?從前鵬飛樓的周末晚宴,你一向最有本事玩通宵的!」

  他只是微笑,「今非昔比。」

  「因為婚姻?」她銳聲問道,眸光朝遠處正與一名男子共舞的袁真澄飄去,「因為她?」語氣抹上淡淡的妒意。

  他隨著她調轉視線,下頷肌肉不覺一牽。

  「我還以為婚姻對你沒多大影響呢,這些日子你不照舊出入俱樂部,夜夜笙歌?」她挑挑修得細致的柳眉,「你玩你的,她玩她的,不是嗎?」

  「她玩——她的?」

  「不是嗎?」他怪異的語氣讓她眉毛挑得更高了。

  「她不能玩。」他冷冷地宣稱,冰冽的眸光激得眼前的女人一陣顫抖。

  「她不能玩?」她茫然地重復。

  「不錯。」他肯定她的疑問,接著微微欠身,「今晚能與你共舞是我的榮幸,我先告辭了。」

  語畢,他便堅定地旋身,毫不遲疑地朝他那個不知檢點的妻子走去。所有打算與他打招呼的賓客在瞥了一眼他面上嚴肅的表情後都識相地打消了念頭,自動分出一條路讓他通過。

  不到一分鐘,他便來到袁真澄面前,幾乎是半強迫地托起她的手臂,「走 ,真澄,別忘了我們晚上還有事。」

  袁真澄只是不悅地瞥他一眼,「我還想跳舞。」她語音清脆,蘊藏強烈挑釁意味,「此外,我也記不得我們晚上還有什麼重要的事。」

  「你記得的。」黎之鵬語音輕柔,圈住她的眸光卻冷冽而危險,「別告訴我你忘了。」

  我是忘了。

  她很想對他這麼說,但在眸光與他的交接後,她決定識時務者為俊傑——他的眼神太冰,太冷,她從來不曾見識,以後也不想有機會再見識。

  惹他生氣不會有好結果的,她聰明地作出判斷,自從他那天在鵬飛樓表明真實身分後,她便直覺這男人掩藏了她不熟悉的一面,必要時他可以是非常冷酷的。

  於是她默默點頭,收回另一只搭在男人肩上的手,決定乖乖隨他離去。

  但那個與她共舞的男人卻十分不識相,拉住她抽離的手,「之鵬,何必那麼小氣?你妻子跟我跳得正盡興呢。」

  他微微一笑,目光直視黎之鵬,眼神帶著某種挑戰意味,而黎之鵬回視他的眼神同樣不和善。

  兩個男人幾乎要激蕩出火花的視線讓袁真澄心中一顫,她淺淺一笑,試圖打圓場,「很抱歉擾你雅興,曾先生,不過之鵬跟我真的有事,下次有機會我一定會留一支舞給你的。」語畢,她禮貌地朝他點點頭,挽著黎之鵬的手臂就要離去。

  她本想就這樣抽身而退的,但男人在他們身後揚起的嘲諷語音卻留住了黎之鵬的腳步。「我聽說了,之鵬,據說黎氏最近運氣不怎麼好啊。」

  黎之鵬旋身,眸光銳利一閃,「什麼意思?」

  「你們在東南亞的投資因為外匯操作失利損失了好大一筆,不是嗎?」姓曾的男人姿態優閒地說道,「準備在大陸進行的投資計劃又在萬事俱備時,偏偏欠了政府吹的東風——地也買了,廠辦也蓋了,連路都鋪得差不多了。唉,」他搖搖頭,像是同情又似嘲弄,「這下虧大了。」

  「黎氏最近確實不太順利。」黎之鵬語氣淡然,「但還不至於讓你為我們操心吧?」

  「我只是好奇。」男人聳聳肩,「或許你就是因為業務不順,今晚脾氣才特別大。」

  「我可以保證,就算我真的火氣不小也絕非因為黎氏。」他微微一笑,眸光若有所指地掃視了有意朝他挑釁的男子全身上下一圈,接著轉向在一旁呆立的袁真澄,「走了,真澄。」

  她點點頭,愣愣地隨他離去,滿腦子回蕩著那男人剛剛所說的話,完全沒注意到大廳裏朝兩人集中投射而來的好奇目光。

  一直到上了屬於他們的私家轎車,司機也發動了車子,她才被他一句冰冷言語帶回現實。

  「你今晚玩得挺愉快嘛!」

  她微微蹙眉,「不行嗎?」

  他沒有立刻回答,驀地偏轉身子將她定在椅背,眸子點燃火焰,「你是故意的吧?」

  「是故意的又怎樣?」她坦然承認,強迫自己不準回避他逼人的眼神,「只許你一個人玩得盡興,就不許我也自己找樂子?」

  「我說過,我黎之鵬的老婆不許在外頭勾引男人!」

  「我沒有勾引男人!」她不覺高聲反駁,「只是跟他們跳舞而已。」

  「跳到幾乎整個人膩進人家懷裏?」他咬著牙,「就算交際花也沒你如此放蕩!」

  「我放蕩?」她語氣更加高亢了,「不過和幾個男人跳了幾支舞就叫放蕩?那你自己又怎麼說?跟會場裏每一個稍有姿色的女人調情!她們哪一個不是膩在你懷裏?哪一個不是摟得你緊緊的?莫非她們全是交際花?」

  他一怔,眸中憤怒的火焰忽地一斂,轉為充滿興味,「你嫉妒?」

  「我沒有!」她直覺且迅速地反駁。

  「你有。」他饒有興致地宣稱,嘴角邪邪一彎。

  「沒有沒有沒有!」她恨他如此從容自大的表情,別過頭去,「你少自以為是。」

  「你是嫉妒。」她愈是不敢直視他眼眸他便愈確定,方才席卷他全身的怒氣不知怎地消褪無蹤,嘴邊的笑意卻不斷加深,「承認吧!」

  他不生氣了,她卻氣得渾身發顫,黑眸灼亮地瞪視他,「是!我是嫉妒怎樣?哪個女人受得了自己的丈夫當著自己面和別的女人調情?你一整個晚上故意當看不見我也就罷了,還非得和那些女人卿卿我我的氣我嗎?」

  他只是淡淡地笑,一手挑起她線條倔強的下頷,語氣慢條斯理,「所以你是因為氣不過,才故意像只花蝴蝶似地飛來飛去?」

  她高傲地別過頭,「我演得不錯吧?」

  「相當好,不愧是頂尖P.A.。」

  他忽然低啞的嗓音激得她脊髓倏地竄過一道暖流,身子不覺一軟。

  他倣佛感受到她敏感的反應,嘴角再度挑起性感的弧度,大拇指輕輕按撫著她的下頷。

  「別這樣碰我。」她抗議著,語音卻是連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軟弱。

  「為什麼?」他好整以暇地問,「我高興碰你就碰你,你是我妻子,不是嗎?」

  「我只是你名義上的妻子。」

  「那並沒有什麼不同。」他笑,「我不是說過嗎?即使我們簽了那紙契約,我們仍然是正式夫妻。名義上是,實際上也是。」

  只是加了一項離婚後會分她一半財產的條款而已。

  袁真澄在心中默默加上一句,半帶苦澀地。

  這正是婚姻——她一向如此認為,不是嗎?而且比一般的婚姻還多上幾分保障與福利。

  他所要求的不過是婚後仍然流連花叢的權利,以及不許她採取同樣舉措的附加條件而已。

  就算他們是所謂因愛結合的夫妻,這樣的情況仍然可能發生的,不是嗎?為什麼她要如此氣憤、如此不安、如此急躁?

  為什麼看著他對別的女人微笑會讓她的心莫名抽痛至此,甚至幾乎失去理智?

  是他太過分,或是她太強求?

  「真澄,」他低沉的嗓音溫溫柔柔地拂過她耳邊,「你在想什麼?」

  「我什麼也沒想。」

  不該想的,多想只有讓自己更加茫然無措而已。別試圖去厘清自己的想法,最近的她已經愈來愈難以了解自己了。

  可是為什麼——明明要自己別再想了,為什麼心臟仍是如許絞痛,心緒仍是如許慌亂?

  為什麼心底會莫名地湧上一陣酸意,一股奇特的熱潮悄悄漫上眼眶?

  「你哭了。」他突如其來一句,發現了她不受控制悄然墜落的淚珠,定住她下頷的手指一緊。

  她一驚,這才察覺淚水不知何時驀然墜落,連忙伸展衣袖拭去,並立即偏轉身子背對他。

  「為什麼哭?真澄,是因為……我嗎?」他低低地問,嗓音奇特地帶著某種遲疑,又像壓抑著某種情感,澀澀、幹幹的。

  她搖搖頭,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只覺心頭像壓著千萬種無法甩脫的委屈與自憐。

  「別哭了。」他語音喑啞,伸手轉過她身子,深不見底的黑眸緊緊鎖住她,「別哭了。」

  「別管我。」她倔強地說,纖細的雙肩仍是不停打著哆嗦,像遭受狂風無情摧殘的花蕊。

  他凝視她良久,忽地長嘆一口氣,伸手抹去她頰上淚痕,「別哭了,你哭得我受不了。」

  「為、為什麼?」她氣息仍是不穩。

  「因為我心疼。」他坦然承認。

  她倏地一驚,揚起清清秋水怔然凝望他。

  他沒有回避她清亮的美眸,只淺淺一笑,接著俯下頭,溫柔攫住她傃紅菱唇。

  她想躲避的,她不該讓他在整晚無視於自己的存在後,又給他隨時可一親芳澤的權利。

  她不該屈服於他的魅力之下的,她的自尊不允許她如此輕易棄械投降。

  但她仍然投降了,或許是因為他細膩的親吻太溫柔,或許是他身上傳來的氣息太迷人。

  她什麼也不能做,什麼也不能想,只能嚶嚀一聲整個人偎入他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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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8-25 10:36 PM|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他愛上她了。

  黎之鵬熄了引擎,怔怔地望著前方。

  車子早已停在鵬飛樓前,他卻遲遲不敢下車。

  真是莫名其妙!這是他的房子啊,為什麼他要進門還得如此猶豫不決?

  但他就是不敢輕易打開車門。

  因為他發現自己愛上她了,就算他再怎麼不願意承認,他的理智也不容許他再逃避現實。

  從那晚激情過後他更加確認這一點。

  這些日子來他一直告訴自己對她的感覺並不是愛,只是莫名的佔有欲,他之所以娶她也只是想乘機教訓她眼中不該只有金錢。

  他想讓她知道,為了金錢嫁給一個男人是多大的錯誤。

  他要她認錯,要她明白世上最重要的不是金錢,要她承認他本人比金錢更吸引她,他要她——愛上他。

  因為他管不住自己已經愛上她的心。

  黎之鵬長長嘆息,嘴角拉起一絲不甚明顯的苦笑。

  為什麼會如此輕易又愛上一個女人呢?他明明已經發誓今生絕不再動情的。

  是的,當他從劍橋留學回國那年,發現了自己最深愛的女人竟然嫁給自己最敬重的哥哥後,他就逐漸體認到愛情其實是一種讓人無法負荷的折磨。

  愛一個人愈深,這樣的折磨就愈加苦痛。

  尤其是愛上一個貪慕虛榮,愛自己比愛任何人更多的女人。

  齊早兒——他曾經深深愛過那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女人,愛她的傃麗出塵,愛她的任性自傲。

  思思、晚兒,雖然她們也都是從小跟他一起長大的,雖然她們出色不遜早兒,但只有早兒這朵帶刺的高原玫瑰迷惑了他整顆心、整個人。

  從小,他的眼中便一直只有她,眸光總隨著她轉。

  他真的愛她,而且一直以為她也同樣深愛他。

  但他錯了。

  她愛的是自己的美貌、自己的才氣,愛的是周遭所有人都以她為中心,那種倍受矚目的感覺。

  因為之鶴是唯一不將她放在眼底的男人,所以她無法忍受,不計一切誘惑之鶴娶她,甚至不惜背叛兩人之間的感情。

  她不愛他,她真正愛的只是自己。

  她愛的是虛榮,是能襯托她的身分地位。

  黎之鵬驀地握緊方向盤,用力得指節泛白,指尖掐入掌心帶來一陣痛楚。

  這小小的刺痛所帶來的苦痛及不上他數年來一直纏繞心頭的悔恨之萬一。

  他無法不悔恨,竟然為了一個這樣虛榮的女人浪費了二十年的光陰,浪費了二十年來一點點累積、一點點加深的感情。

  所以他立誓絕不再動情。

  思思說他傻。

  「我了解你,之鵬,你是那種一愛了就義無反顧的男人。」她這麼說。

  「是嗎?」他不願承認。

  「沒錯,就算你愛上的是再怎麼不適合的女人,你也無法輕易收回自己的感情。」

  「你說得我像是個傻瓜。」

  「不是傻,之鵬,」思思淡淡地笑,「是執著。」

  「我不會再執著了。這輩子休想我對任何女人認真。」

  「愛情要來不是你能擋住的。」她若有深意。

  「我會擋住的。」他自信滿滿。

  「那我們走著瞧吧。」

  走著瞧吧。黎之鵬苦澀地搖搖頭,沒想到言猶在耳,他竟然再度成為一個傻瓜。

  他又讓自己愛上了一個女人,而且……或許是一個不該愛的女人。

  他再度嘆息,想著那天早晨在清曉的第一道陽光還未自薄薄的雲層透出時,他便自床上起身,一個人穿過落地玻璃窗,來到房外的露臺。

  他點燃一根煙,雙手隨意搭在白色欄桿上,默默地凝望遠方還蒙著淡淡迷霧的山頭。

  他只是想令自己心情平靜的,整夜的激情不但沒讓他疲倦得立即沉沉睡去,反而在她入睡後依然清醒得合不上眼。

  最後,他只得宣告放棄,認命起身。

  沒想到他的動作驚動了她,不久後她便跟著出現在露臺。

  「你這麼早就醒了。」悠悠柔柔的語音在他身後揚起。

  他心一跳,「你也醒了?」

  「嗯。」她輕輕悄悄來到他身邊,學他半靠著欄桿,星眸卻凝望著他的側面。

  他皺眉,「看什麼?」

  「你心情不好吧?之鵬。」

  他倏地一驚,轉過頭,「為什麼這樣說?」

  他略顯尖銳的嗓音似乎驚怔了她,令她呆愣了幾秒,「是因為黎氏嗎?」

  「黎氏?」一時之間,他弄不清她指的是什麼。

  「昨晚曾先生說的,」她提醒他,「他說黎氏企業發生一些問題。」

  「所以你認為我是為了公司煩惱?」

  「不是嗎?」

  不是的。

  他默默在心裏回答,放任自己的眸光掃過她全身。

  她穿著白色的棉質睡衣,柔亮的長發微微淩亂地披在肩頭,一雙漂亮的眼眸像還未完全清醒,氤氳著一層薄霧。

  她仰頭望他,清麗的臉龐在晨光的掩映下顯得更加纖細秀美,逗得人意亂神迷。

  就像一朵姬百合,一朵清麗的、純潔的,讓人忍不住想要好好呵護的姬百合。

  但她真如此無邪嗎?

  「你擔心嗎?」他問,語氣漾著嘲諷。

  「擔心什麼?」她茫然地反問。

  「擔心黎氏會撐不過難關,甚至破產。」

  「黎氏會嗎?」她眼眸圓睜,難掩高度震驚的神色。

  她果然是擔心那個。

  他忍不住失望,語氣不覺冰冷,「會又怎樣?」

  「又怎樣?你怎能還如此輕松以對?這是很嚴重的問題 !」她提高語音,似乎有些歇斯底裏,「你怎麼還如此漫不經心?」

  「你似乎比我還擔心。」

  「當然!發生這麼大的事誰不擔心?」

  他凝望她兩秒,再無法維持神情漠然,「放心吧,就算黎氏再怎麼困難,我也不會動用你那一半財產。」

  她聞言一愣,「什麼意思?」

  「不懂嗎?」他挑挑嘴角,極盡諷刺之能事,「我是在告訴你,就算我再怎麼不濟,也不會少了答應給你的酬勞。」

  「你……」她面色一白,「你以為我擔心的是那個?」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她激動地否認,「我是為你擔心啊!」

  她擔心他?真的擔心?

  至今他仍深深記得當時心中掠過的一陣狂喜,那狂喜讓他得費盡千辛萬苦才能勉強保持鎮定,「真的嗎?」

  「真的!」

  「你愛上我了?」

  「愛?」她驀地怔住。

  「否則為什麼要為我擔心?」

  「我……」她猶疑著,忽地轉頭逃避他熾熱的眼神,「我不知道……」

  他凝望她慌亂不知所措的神情數秒,「讓我這麼問吧。如果我破產了,你還會留在我身邊嗎?」

  她倏地揚起眼瞼,「你說什麼?」

  「如果我破產了,只是個一文不名的窮小子,你還願意跟著我嗎?你還願意做我黎之鵬的妻子,跟我同甘共苦嗎?」

  「我……」她嘴唇微啟,怔怔地瞧著他。

  他是在對她示愛,這幾年養成的堅定防備讓他無法輕易說出愛這個字,但他這樣的邀請便是示愛,他在請求她與他共度一生,難道她聽不出來?

  他咬住牙,勉強自己再問一次,「你願意嗎?那時你跟著我只能受苦,我不能供給你錦衣玉食的生活,只有起碼的粗茶淡飯。」

  她的回答是倒退數步,望向他的眸光充滿了不確定。

  這就是她的回應?他難忍心痛,原來到現在他仍然沒有改變她多少,到現在他仍然沒能令她義無反顧地愛上他。

  他只能旋過身,留下一句,「你好好想想吧!我過幾天再來找你。」

  所以他今晚來到這裏。

  黎之鵬合上眼,向後一靠讓背部深深陷入柔軟的椅背。

  他來這裏聽她的回答,而他害怕——怕聽不到自己想聽到的,怕聽到自己不願聽到的。

  別可笑了,黎之鵬,難道你連這樣的勇氣都沒有?

  像個男人吧!

  在一陣激烈地嘲弄自己後,他終於深吸一口氣,打開車門下車。

  但映入眼底的一幕卻讓他整個人凍在原地。

  她竟和另一個男人並肩走出鵬飛樓,而那男人的手臂還佔有性地環著她!

  黎之鵬瞇起眼,在一陣銳利的打量後終於認清那男人就是他曾在照片上看到的,那個與她在巴黎相遇的男人。

  那家夥為什麼會在這裏?又為什麼竟敢旁若無人地摟著她?

  他靜立一旁,看著男人在她額上印上一吻,接著上了一輛雪白發亮的賓士離去。

  他究竟是怎樣的傻子啊?竟然現在才發現鵬飛樓門前還停了一輛不熟悉的名貴跑車!

  這是那輛車第一次停在這裏,或者已經好幾次了?

  他咬緊牙,看著她站在門前目送男人離去,接著轉過身來。

  她終於看到他了。他陰沉地發現她窈窕的身子竟然一晃。

  「那是誰?」

  「一個……一個朋友。」她花容慘白。

  他卻毫無心思同情她,一步步逼近她,「什麼時候?」

  「什麼、什麼時候?」

  「什麼時候你和他勾搭在一起的?」他終於來到她面前,雙手攫緊她肩膀,眼眸像要噴出火來。

  「你誤會了,我們沒有……」她似乎被他淩厲的神色嚇呆了,語音發顫,「他是我在巴黎認識的朋友,打聽到我住這裏所以來找我……」

  「為什麼他要來找你?他跟你什麼關係?」

  「我說過我們是朋友啊!」

  「胡扯!」他激烈反駁,握住她肩的手指一緊,「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在巴黎時一直對他賣弄風情,千方百計想勾引他。」

  「幹什麼?好痛!」她不禁一聲驚呼,拼命想掙脫他的手,「你放開我!」

  「不放!除非你回答我的問題。」他語氣激動嚴酷,陰暗的神色更是嚇人,冷冷逼來的銳利眸光刺得她眼皮直跳。

  「我不是——」她語音梗在喉嚨,說不出話。

  「你敢說你那時不是千方百計想釣他當金龜婿?」

  「我是那樣想過……」

  「怎麼?他現在又回頭來找你了,而你忍不住心猿意馬——」

  「我說過不是那樣!」

  「那是怎樣?如果不是你默許,他怎麼敢出入鵬飛樓?怎麼敢那樣摟著你?」黎之鵬激狂地質問,「這是我的房子,你是我的女人!」

  「之鵬,講點道理……」她試圖想令他冷靜,「我只是請他幫忙……」

  他卻像完全聽不進去,「告訴我,是不是因為我快破產了,所以你才馬上琵琶別抱?」

  「什麼意思?」她蹙眉,嘗試解釋,「之鵬,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我沒誤會什麼!」

  「你明明有!」她反駁他,「我知道公司的事令你心煩,可你也不應該胡思亂想,對事情妄下斷語。」

  他沒說什麼,瞪視她數秒,忽地仰頭大笑,笑聲是讓人不忍卒聽的尖厲。

  她咬住下唇,「之鵬,你真的誤會了。我剛剛是和品謙談關於——」

  「住口!」他厲聲喝止她。

  她身子一晃,一陣酸意襲上鼻頭,眼眶不知不覺開始凝聚淚水,蒼白的唇瓣抖顫著。

  「我是白癡。」他卻只是冷冷瞥她一眼,「竟然在乎你這種女人。」

  「你——什麼?」袁真澄張大嘴唇,極度的震驚讓她腦海忽地空白,想不出任何該說的話。

  而黎之鵬在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前,便毅然決然地轉身離去。

  她神智一凜,連忙追上去扯住他衣袖,「別走,之鵬,你誤會了。」

  他用力甩開她的手,腳步不停。

  她卻仍然緊緊攀住他,從來不曾如此心慌意亂,「之鵬,真的不是你想像的那樣,品謙跟我不是——」

  他倏地旋過身來,淩厲的眼光逼得她雙手不覺一松,「放開我。」

  「之鵬,不是你所想的那樣……」她低聲哀求著,滾燙的淚水爬滿整張臉龐,「我只是請品謙幫我一個忙,我告訴他你的公司遇到困難,他答應我會考慮。」

  「你要他幫我?」他一字一句。

  「對。」她語音顫抖。

  「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見黎氏遭遇困難……」袁真澄試圖解釋,卻在瞥了他一眼後倏地住口。

  他的眼神實在太可怕了,像是激烈的憎恨,又像完全的絕望,讓人……讓人只看一眼便不忍再面對……

  「你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不想見到黎氏破產,」在足足瞪視她十秒之後他終於開口,嘴角甚至拉扯一絲詭異的冷笑,「你不想見到我一文不名。」

  她不明白他口氣為何如此陰森,她是想幫他啊!「這樣不對嗎?」

  「這樣不對嗎?」他低低重述一次,望著她的眼神陰暗。

  她慌了,直覺自己應該解釋些什麼,「你聽我說……」

  「你要我聽你說什麼?」

  「我——」她張開嘴,腦海一陣茫然。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不明白他心裏在想些什麼,她真的不曉得今夜這一切爭吵究竟是怎麼回事。

  黎之鵬凝望她兩秒,「如果你真要說的話,我只想聽一句話。」

  「什、什麼?」

  「就是那天早上我問你的,」他語音與神色同樣冰冷,「假如我黎之鵬只是一個一文不名的窮小子,你還會願意跟著我嗎?」

  他為什麼那樣說?為什麼那樣問?

  她慌亂地搖頭,「不,不會的,之鵬,你不會破產,黎氏企業不會有事。我一定會說服品謙想辦法幫你——」

  「我不需要任何人幫忙,」他激動地截斷她,「尤其是他!」

  「之鵬……」袁真澄被他的態度嚇到了,不禁倒退數步。

  「錢對你真如此重要?」

  「你、你說什麼?」

  「我說錢!」他大聲吼著,「錢、名利、地位,對你而言人生難道只有這些?」

  「那……那有什麼不對嗎?」

  「我只知道金錢不是最重要的,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用錢來解決!」

  「那是從小衣食無憂的富家子弟才會說出來的話!你們從沒吃過苦,當然不會明白金錢的重要性,你知道那種有了這餐,不知道下餐在哪裏的感覺嗎?」她咬著牙,莫名的委屈襲上心頭,讓她好不容易稍稍幹涸的淚水又重新泛濫,「如果你曾經跟我一樣,如果你體驗過那種生活……」

  「真澄。」他語氣忽地一軟,似乎想說些什麼。

  她卻不讓他有說話的機會,「我想過好一點的日子有什麼不對?我想擁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車子,要能隨心所欲地購物,要豪華糜爛的生活,那有什麼不對?」

  「那不是最重要的。」

  「對我而言那就是最重要的!」她語氣激動,「否則你以為我為什麼要辛辛苦苦扮演各式各樣的角色討生活?」

  他深吸一口氣,「這也是你接下我妻子這個角色的原因?」

  她因他失望的語氣一愣,卻仍倔強地回應,「不錯!」

  「因為你以為我快要破產了,所以轉而向趙品謙求助?」

  「我是想請他幫忙。」

  「原來你是這種女人……」

  袁真澄全身一震,雙眸不敢置信地瞪向黎之鵬。

  他為什麼這樣看她?為什麼他看她的目光像在注視什麼不堪入目的東西?如此輕蔑、如此不屑、如此冷漠?

  她心跳忽地狂亂,全身竄過一道冷流。

  她是那種女人啊,她從不諱言自己拜金,他也一向明白這一點不是嗎?為什麼還要如此逼問她?為什麼要忽然表現出如此不屑的態度?

  為什麼他那種眼神會讓她自慚形穢到抬不起頭來,倣佛她一下子成了最低賤的生物?

  不,他沒有權利如此看輕她,沒有權利質疑她的人生哲學。

  她要怎麼想是她的事,他憑什麼管?他不過是她名義上的丈夫而已!

  「我是拜金怎麼樣?」她爆發了,「你不是一向就明白我是這種人嗎?你不就是因為我喜歡錢才跟我定下這樣的契約婚姻嗎?我不明白你哪來的資格責備我!」

  他先是倒抽一口氣,面色在一陣激烈的陰晴不定後終於回復原樣——不,不是原樣,不是他原來那種要笑不笑,總愛逗她鬧她的賴皮模樣,而是一種完全的冰冷,完全的漠然。

  是那個她所不熟悉的黎之鵬。

  「我是沒有資格。」他終於開口,陰冷的口氣懾人,「我現在才明白自己做錯了許多事。」他默默瞪視她數秒,接著忽然邁開大步,一口氣抱起她身子。

  她一陣重心不穩,直覺地緊緊攀住他肩膀,「之鵬,你做什麼?」

  他沒有答話,抱著她來到庭園正中央的水池,接著重重落下。

  沁涼的水流溼透她衣衫,激得她一陣冷顫。「你做什麼!」

  「我要你給我清醒一點!」他怒聲指責。

  「清醒什麼?」她氣憤難抑,「該清醒的人是你!」

  「對!我是該清醒。」黎之鵬握緊雙拳,全身激烈顫抖,「我才是那個不折不扣的傻瓜!到現在才明白原來你跟她一樣,都是完完全全貪慕虛榮的女人!」他語聲冰厲,一字一句敲入她心坎,「我黎之鵬是白癡,才會明明在有了一次教訓後還重蹈覆轍!不過你放心,這一次我可不像上一次那麼蠢,不會讓你有機會耍得我團團轉!」

  語畢,他毫不留情地轉身離去,沒有一絲遲疑。

  留下她癡癡凝望他挺直的背影,既狂怒憤恨又心碎難忍。



  他恨她。

  袁真澄倏地深吸口氣,眨眨蒙朧的眼眸。

  沒關係,反正她也恨他。

  她努力平定著呼吸,拼命告訴自己別在乎這些,繼續收拾行李。

  但收拾的動作仍然是狂亂的,而腦海裏仍舊不聽話地一幕幕重新放映她與黎之鵬在鵬飛樓庭園裏最後那一次會面。

  他說他在意她。

  哈!他怎麼可能會在意她?

  如果他真在乎她,為什麼與她婚後還要夜夜出入俱樂部,為什麼還要與別的女人糾纏不清?

  如果他在乎她,為什麼會當她面與別的女人調情?

  袁真澄忽地重重扣上行李箱,走到客廳酒櫃為自己倒了滿滿一杯威士忌,一仰而盡。

  他不是曾經說過嗎?他對她的感覺只是賀爾蒙作祟。

  就像他們第一次做愛結束,他也曾突如其來向她求婚,這一次一定也是同樣的理由。

  他根本一點也不在乎她!如果真在意她,那晚在鵬飛樓就不會如此毫不容情地指責她。

  他說自己不會再讓她耍得團團轉。

  到底是誰被誰耍得團團轉?真正被耍得團團轉的人是她吧!從認識他第一天開始,她便像只陀螺似地被他旋轉在掌心。

  真正不懂他的人是她,真正迷惑的人是她。

  她從來就弄不清他對她的想法,從來便弄不清他曖昧的態度。

  他像是有些在乎她,卻經常嘲弄她,有時對她溫柔,有時又嚴厲冷酷。

  但他現在卻恨她。

  真諷刺,她第一次弄清他對她的想法,卻恍然察覺他極端厭惡她,因為他認為她是一個極端拜金的女人。

  她本來就是這種女人,他早該明白!他根本沒資格那樣指責她,沒資格以那種輕蔑的眼神看她。

  在她拼了命請求品謙幫黎氏企業的忙後,他竟然還憎恨她!

  袁真澄驀地深吸一口氣,激烈顫抖的手腕不自覺又為自己斟了一杯酒,再度一飲而盡。

  沒關係,反正她也恨他,而且她就要離開臺灣了。

  自從那場激烈爭吵後,她便連夜搬出鵬飛樓,回到自己的家。

  她想遠離他,愈遠愈好,她一分鐘也不能忍受再住在到處可感覺到他存在的房子裏。

  可是該死的!就算她遷出了鵬飛樓,他的身影卻還陰魂不散地糾纏著她,夜夜出現在她夢裏。

  她恨自己每一夜都因為夢見他而必須哭著從夢裏醒來。

  她也恨自己,就算他那樣對待她,她仍然不忍他一向視若珍寶的黎氏因為此次危機而崩毀於一旦。

  「真澄,要我幫他可以。」在她與之鵬決裂隔天早上,趙品謙打電話給她,「只要你願意和我回香港去。」

  她差點握不住話筒,「可是品謙,你明知我已經是黎之鵬的妻子……」

  「但你過得不幸福。據我所知,他並不尊重與你的婚姻,他根本不是個好丈夫!」

  「我知道他不能算是好丈夫,但我也不是個好妻子……」

  「那麼就跟我走,真澄。何必強求這種婚姻?」

  是啊,她何必強求?別說他們根本不是因為愛情而結婚的,他甚至一點也不喜歡她。

  他恨她。

  「好,我跟你走。」她答應了品謙的要求。

  她決定和品謙一起到香港去。

  所以今晚,是她留在臺灣的最後一夜了。

  袁真澄心臟驀地一陣抽痛,蒼白的手指緊緊扣住玻璃酒杯。

  她將離開臺灣,或許從此再也見不著之鵬,再見不到那個自以為是、教人憎恨的男人。

  而她竟忍不住心痛。

  該死的!

  她重重摔落酒杯,透明玻璃霎時粉碎滿地,反映著柔黃色燈光的碎玻璃同時反照著她破碎的心。

  該死的!她明明已經決定切斷與他所有的關係,甚至還請律師送上簽了她名字的離婚協議書。

  為什麼還要想他?為什麼還要如此放不下他?

  她恨恨地咬住唇,直到一陣清亮的門鈴聲阻止她繼續虐待已然泛出血絲的蒼白嘴唇。

  「是你!」

  「嗨。」門外的人柔聲打著招呼,清清亮亮的嗓音拂過袁真澄耳際,她迷惑地眨眨眼,直直望著那對清澈眼眸。

  「你怎麼會知道這裏?」

  「當檢察官就是有這種好處。」齊思思聳聳肩,清雅的面上漾著淡淡笑意,盈盈眼眸靜靜地圈住她,像是看透一切般清澄。

  為什麼她總是如此從容,倣佛一切盡在她掌握之中?

  她愈是從容淡定,袁真澄便愈覺得自己顯得無知慌亂,不禁深深嘆息,「有什麼事?」

  「聽說你準備與之鵬離婚?」

  「他告訴你的?」

  齊思思搖頭,「我只在你們吵架當晚見過他,隔天他便去大陸了。」

  原來那晚他去找了齊思思。她忍不住感到嫉妒。他說了些什麼?當著齊思思的面數落她?說她是讓人瞧不起的拜金女郎?

  「他沒說什麼。」齊思思倣佛看穿了她的心思。

  「哦?」

  「他只是自責不該再讓自己當一次傻瓜。」

  「那是什麼意思?」袁真澄揚眉。

  「你想知道嗎?」

  她瞪著齊思思,美眸變換過無數光彩,最後倔強地別過頭,「我不想。」

  她不想再聽到有關他的任何事,她不在乎!

  「我要離開臺灣了。」

  「為什麼?」

  「為什麼?」袁真澄揚高語音,歇斯底裏地,「因為我不想留在這裏,因為我沒必要留在這裏!」

  「你恨他嗎?」

  「當然!他沒資格那樣對我,沒資格那樣指責我。他以為他是誰?沒人能幹涉我袁真澄的人生哲學!」她怒喊著,憤怒重新襲上她心頭。

  「可是你在意。」齊思思靜靜應了一句。

  她一愣,「什麼?」

  「你在意他對你的看法,所以你才如此氣憤。」

  袁真澄一窒。不知怎地,她倣佛有種錯覺眼前的女人看透了她,甚至比她自己還看得清楚。

  她呼吸抖顫,不覺低掩眼瞼,想逃避齊思思的目光。

  她倣佛有些明白了,為什麼之鵬會那麼怕她。

  「你想聽聽之鵬對你的想法嗎?」齊思思忽然問她。

  「不想。」她悶悶地拒絕。

  「你想。」

  「我不想!」她尖銳地反駁,「他怎麼想我是他的事,反正我們要離婚了,很快就各不相幹。」

  「你真的不想聽嗎?」

  「我不想聽。」她倔強地回應,明知自己在欺騙自己。

  她想聽,她在意,她渴望探索之鵬的內心,想弄清楚他真正的想法。

  她想了解他,從好久好久以前心底便蘊藏了這股渴望,而這渴望深切得令她心痛。

  齊思思似乎明白她內心的掙扎,淡淡開口,「他愛過一個女人。」

  她心一跳,迅速抬起眼眸,「什麼?」

  齊思思默然凝望她良久,接著輕聲嘆息,「之鵬他——曾經深深愛過一個女人,很深很深的,就算為她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的那一種。」

  袁真澄心跳加速,頓覺頭昏腦脹,她眨眨眼,看著齊思思清澈的瞳眸,「他……愛過女人?」

  「不錯。」

  「很愛很愛她?」

  「對。」

  袁真澄倏地深吸一口氣。

  為什麼?她忽然有一種心臟強烈抽痛的感覺,連呼吸也無法輕易平穩。

  她雙手緊緊交握,拼命告訴自己別在意,拼命告訴自己這不幹她的事,但話仍是衝口而出,「那個女人是誰?」

  「是晚兒的姊姊,早兒。」

  「早兒?」

  「齊早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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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8-25 10:40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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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齊早兒。

  原來他曾經深愛過她,原來他曾經那樣深深愛過一個女人。

  原來他並不是一直如此玩世不恭,一直如此浪蕩於情場,視女人若無物。

  他曾經深愛過齊早兒,曾經為她心痛心碎,為她鎮日買醉,甚至為她封閉起自己,在自己的心門外再加上幾道緊密的鎖。

  所以那張相片才會看來如此寂寞。

  袁真澄想起第一次到鵬飛樓時,她曾無意在他房內瞄到一張相片,深深為其中男人的眼神而震動。

  「那是一種……充滿寂寞的眼神,他在尋求著什麼東西,或許是一個人,或許是一份情感……」

  她曾經那樣說過。

  而他的確在尋求著什麼,他在尋求的是一份真摯的感情,純潔真誠、不夾一絲雜質的感情。

  她是傻瓜!袁真澄嘴角拉起苦澀的微笑。

  她是傻瓜。

  他是那樣一個至情至性的男人,而她卻用那種方式傷害他。

  她忽然明白那晚黎之鵬為什麼會問她那些問題了。

  他想知道她對他是否存在著感情,他想知道如果他破產了,她是否還願意與他維持婚姻。

  她心臟忽地絞緊。

  他想知道的原來只是這些,他只想知道她愛不愛他而已,她卻抗議他沒有權利質問她。

  只是一個男人在愛上一個女人時想要求的回應而已,為什麼她會反應如此激烈?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他會從那種冷酷的男人變得開朗?」

  「為了一個女人……他很愛她,她應該也愛他,卻選擇嫁給他哥哥。」

  「為什麼?」

  「因為他哥哥不喜歡她,而她無法忍受有任何男人不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她是個極端虛榮的女人。」

  而她和齊早兒有什麼不同?同樣崇拜虛榮!

  只是齊早兒愛的是眾人團擁她的高高在上感,而她愛的是大量的金錢。

  她們在本質上是一樣的。對她們而言,愛情永遠不會是最重要的,她們會為了自己的虛榮不惜傷害一個男人——

  一個深愛她們的男人。

  可是她不想的,她並不想傷害之鵬,從來不想。

  「我不想傷害他的,媽媽,因為我愛他。」袁真澄深吸一口氣,晶瑩剔透的淚珠伴隨著這句告白不停墜落。

  狂風席卷著她站在母親石灰色墓碑前的顫抖身子。

  這是十幾年來第一次,她在不是母親忌日的時候來到這裏。

  她一向要求自己堅強,不論遇到怎樣的挫折都不許前來母親墓前訴苦,但這次她卻違背了自己的誓言。

  因為她需要母親的諒解。

  「我愛上了一個男人。」她顫然低語,「你會原諒我嗎?」

  因為母親臨死前曾要她立誓不許愛上任何男人,尤其是那種一文不名的。

  「可是我決定一輩子跟隨他。」她喃喃低訴,用衣袖抹去頰上淚痕,語音堅定,「即使他真的破產。」

  她蹲下身,在母親面前留下一束潔白的姬百合,接著轉身離去,步伐如風。

  她必須在之鵬簽下離婚協議書前阻止他。



  黎之鵬瞪著靜靜躺在他辦公桌上封緘的文件,沒有費事打開它。他知道裝在裏面的是什麼,不需要加以確認。

  那是她派律師送來的離婚協議書。

  沒想到這竟然會是他從廣州回來後所要面對的第一件事。黎之鵬自嘲地揚起一絲苦澀的微笑,更沒想到的,是他竟然不想面對這件事。

  這是怎麼回事?他明明就認清了她是怎樣一個虛榮的女人,為什麼到現在還想與這種女人糾纏不清?

  他應該幹幹脆脆簽字離婚的,履行當初合約分她一半財產,從此和她各不相幹。

  就像他去大陸前那晚在思思面前立的誓,他要以最快的速度擺脫她。

  「可是你愛她。」思思只說了這一句。

  「她不值得!」他激憤地低吼,「她跟早兒沒兩樣。」

  「我覺得她不像那種女人。」

  「你不了解她。」他冷哼一聲。

  「或者。」她淡然回應,「可是我見過她看你的眼神,那不像完全沒有愛。」

  「或許她有一些在乎我,但她最愛的永遠是錢。」

  「你怎麼知道?」

  「我試過她!我告訴她黎氏快破產了,你沒見她臉上那副震驚的表情。」

  「或許她只是為你擔心。」

  「她更擔心自己拿不到錢。」

  「之鵬……」

  「我決定了!我一定會以最快的速度擺脫這種魔女!」

  「如果你真放得下,當初就不會娶她了。」

  「什麼意思?」他蹙眉。

  「你娶她的時候不早已心知肚明她是哪種女人?」思思輕聲提醒他,「可是你依然決定要她。」

  他不禁愕然,「我……」

  「我說過了,之鵬,你是那種愛了便義無反顧的男人。」她靜靜凝睇他,神色哀傷,「如果你真能輕易收回自己的感情,當初就不會為了早兒封閉自己好幾年。」

  他無法反駁。

  該死的他無法反駁思思的每一句話,因為她總是直言不諱,句句敲入他心坎。

  思思說的沒錯,因為他該死的就是那種傻瓜!

  他是那種提得起,卻放不下的傻瓜。

  黎之鵬忽地長聲嘆息,旋過身,額頭抵住冰涼的玻璃。

  就像他年輕時候曾經深深愛過早兒一般,他現在也已深深愛上真澄。

  「這是你對我的報復嗎?早兒。」黎之鵬喃喃地,對著一個早就不存在世上的人說話,「因為我終於忘了你,所以你特地派遣另外一個和你如此相似的女人來折磨我?」

  他瞪視大樓底下縮小的街道數秒,忽地握緊拳頭,重重捶了堅硬的防彈玻璃一下。

  他絕對不允許!不允許自己再被女人耍弄第二次!

  他猛然轉過身,拿起桌上的文件袋,用力撕裂封口。

 
  「我要見之鵬!我有緊急的事找他。」袁真澄扯住黎之鵬秘書的衣袖,抑制不了狂亂的語氣。

  「冷靜一點,黎夫人。」秘書拼命安撫她,「黎先生真的不在辦公室。」

  「他怎麼可能不在?思思告訴我他今天回臺灣的。」

  「他是回來了,可是剛剛又出門了。」

  「他去哪兒?」

  「好像去找方律師了。」

  「方律師?」

  「黎家的家族律師。」秘書解釋著,一面飛快地在一張紙絳上寫下方律師事務所的地址與電話。

  袁真澄抓起紙條,匆匆忙忙拋下一句「謝謝」,便如一陣狂風席卷離去。

  
  兩個小時後,她發現自己傻傻地穿梭在人來人往的街頭,不知所措。

  之鵬不見了。

  她找遍了所有的地方,他辦公室、方律師事務所、鵬飛樓、以及他在敦化南路上的私人住宅。

  她甚至撥了他的手機,對方卻告訴她收不到訊號。

  她完全尋不著他的蹤影。

  他會不會已經簽好離婚協議書,送上她聘請的律師那裏了?

  一切——會不會已經來不及了?

  不,不會的。她驀地咬住下唇,不願相信這種可能性,如果他真的簽了協議書,也應該先送給自己的律師,可是方律師今天並未收到他任何消息。

  他究竟上哪兒去了?

  她合上眼,拼命平定著紊亂的呼吸,抑制著想哭的衝動。

  她想見他,好想見他。

  她必須跟他道歉,必須告訴他她愛他,願意一輩子跟隨他。

  她倏地仰頭望向灰暗迷蒙的天空,「我想見你,之鵬,你聽見了嗎?」

  而回應她的吶喊的,卻是突如其來飄落的雨絲,她沒有躲避,任冰涼的雨滴落上她臉龐,沁入她發絲、衣襟,乃至於一顆慌然迷惘的心。

  今天她本來該和品謙一塊兒搭機去香港的,可是她知道自己走不了。

  就算趙品謙因此不諒解她,不肯幫助黎氏導致之鵬破產她也不在乎。

  因為她現在終於明白了,對之鵬而言最重要的不是黎氏是否能度過這次危機,而是她願不願意陪他度過。

  她願不願意一直留在他身邊支持他,即使在黎氏真正破產後也願意跟隨他?

  她願不願意與他共度一生,即使只能粗茶淡飯?

  他要的只是她一句話而已,為什麼那天晚上她不肯給他?

  為什麼她那時候不肯給他承諾?她明明早就已經愛上他了啊!

  如果不是因為愛他,在法國時她不會拒絕品謙的求婚,卻反而答應他定下這樁契約婚姻。

  其實她要的根本不是那紙契約的保障,她要的只是他。她在意的不是這樁婚姻能帶給她什麼,而是它讓她能夠有藉口留在他身邊。

  在他送她幾張金卡隨她心之所欲地消費時,她感受到的不是一直以為的逍遙喜悅,而是莫名的失落空虛。當他留她一人獨住鵬飛樓,不來打擾她日常生活時,她感受到的不是期待的自由自在,而是無邊的寂寞孤獨。

  她要的原來一直不是華衣美食的生活,而只是他的疼惜與陪伴啊!她要的不是一樁互蒙其利的婚姻,而是一個立基於愛與信任的婚姻。

  為什麼直到現在她才明白?一切會不會已經太晚了?

  他是否早已對她完全的絕望,早已簽下離婚協議書,決定這輩子不再見她,不再想她?就像他曾經立誓徹底忘了齊早兒,而也的確將她完全推離心房。

  他是不是也決定不理會她?

  不!她不要,她不要之鵬將她推離他的人生,更無法忍受有一天他會完全將她逐出腦海。

  她不要他停止愛她,

  直到如今她才恍然大悟,她可以不要錦衣玉食,不要奢華糜爛,不要安定無憂,卻不能不要他。

  她不需要花園洋房,不需要名貴跑車,不需要珠寶美鑽,不需要精品衣飾,卻絕對需要他一心一意的摯愛。

  如果他真的決定停止愛她——那她該怎麼辦?

  袁真澄抬手拭臉,早已分不清哪些是雨,哪些是淚,只能機械化地抹拭著。

  很快地,她便發現這樣的動作只是徒勞,因為雨水綿密不停,她的淚水同樣流洩不止。

  但她仍重復著這樣的動作,只因為一旦停下來了,她一顆心便會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重復著這個動作,一次又一次,直到一個朦朧黑影奪住她所有的心神。

  她拼命眨著眼,拼命想認清眼前的人影,直到她的心與靈魂都清清楚楚地告訴她,眼前的男人正是黎之鵬。

  他——竟就站在她公寓大門前,一身黑色西裝,背脊極端挺直。

  雖然他一樣被突來的驟雨淋得狼狽,但那張端正的臉孔仍然英挺,挺直的身軀也仍然保持一貫的性感。

  他看著她,墨黑的眼眸深深幽幽,讓人無法輕易看透他情緒。

  她想飛奔入他懷裏,真的好想。

  可是她不敢。

  她冷凝著身子,站在離他數步之遙處,怔怔地瞧著他。

  「我有話跟你說。」他首先開口,低沉喑啞的嗓音刺得她心臟狂跳,

  「不,你能不能聽我先說?」她慌亂地,生怕他一開口便是自己最不想聽的言語,「只要一分鐘就好了,請你聽我說,我求你。」

  他靜定數秒,在她即將感到絕望時終於開口,「好,你先說。」

  她能夠先說?可是……她該先說些什麼?袁真澄腦子狂亂地運轉著,拼命思索著什麼話是他最想聽的,卻又怕他其實什麼也不想聽了。

  「之鵬,你聽我說,」她呼吸急促,身子不知是因為寒意或是害怕而不停地發顫,「我、我愛你,真的愛你,所以你……那天問我的問題,我的回答、回答是願意。我真的願意,我希望一輩子在你身邊,我不想離開你,真的不想。你、你聽見了嗎?」

  她顫抖地問著,拼命眨著眼,拼命想認清他的反應,他方才像是極端驚愕地震動了一下,卻又像一直面無表情,直挺挺地站著。

  她等待著,他卻一直遲遲不說話,遲遲不肯給她回應,而她心跳愈來愈快,呼吸愈來愈急促,直覺眼前的世界逐漸轉成令她無法承受的暗黑。

  淚水再度佔領她眼眶,「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一切可能已經來不及了,我只是想讓你知道……」她抽著氣,語音低微而破碎,「其實我好早以前就愛上你了,我是因為愛你才答應嫁給你,我其實並不在意那些錢,對我而言最重要的不是那些……是你,一直是你,我竟然現在才了解,我真笨——」

  為什麼他毫無反應?為什麼他一句話也不說?莫非他不信她,或者他已經認為這樣的告白太遲?

  「請你說話,我求你,求你……」她狂亂地懇求著,冰寒的雨水擊打得她神智迷茫,她搖晃著身子,感覺自己即將暈倒。

  他在她即將倒下的那一刻及時上前接住她。

  她頓覺一陣暖意裹圍,雖然仍舊是站在雨中,雖然雨水仍是毫不容情地衝刷著她,但他的胸膛如此厚實,如此溫暖,足以隔絕那讓人無法停止顫抖的寒意。

  她揚起臉龐,癡癡地凝望著他朦隴不清的面容,「請不要停止愛我,之鵬,求求你不要停止……」

  好半晌,他終於開口了,第一句話便幾乎奪去她心魂,「我從來——不曾停止愛你。」

  「真、真的?」

  「真的。」他緊緊擁住她,攬著她來到公寓門前檐下,「看。」

  她順著他手指的方向轉動視線,赫然發現地上躺著一大束清麗潔白的姬百合。

  「這是……給我的?」

  「不錯。」

  「為、為什麼?」她忍不住茫然地抬眼望他。

  黎之鵬深深凝視她,「我今天來,其實是想告訴你黎氏的狀況並沒有你想像中嚴重,它並沒有到必須宣告破產的地步。」

  「是嗎?」

  「只是大陸的投資計劃出了點問題而已,我跟廣州那邊的人談過了。」

  「你已經解決了?」

  他微微拉起嘴角,半嘲諷半苦澀地,「其實問題從來不曾像你聽說的那麼嚴重,我是故意誤導你的。」

  「為什麼?」她不解。

  黎之鵬默默凝望她一會兒,「我想試你。」他坦然招供,「想試試看我如果告訴你黎氏即將破產,你會怎麼做?」

  她怔怔地,好半晌終於領悟,「我明白了。」

  「你怪我試探你嗎?」

  「不。」袁真澄淒楚地搖頭,「我能了解你的用意,你不過是想知道我是否愛你,金錢對我而言是不是比你還重要。」她深吸一口氣,「我了解的,我不怪你誤導我,只怪我自己。」

  「對不起。」他攬住她的雙臂緊了一緊。

  「那麼你今天是來諷刺我的?」

  「諷刺?」他一愣。

  「沒關係,我不怪你的。」她輕聲一句。

  她怎麼會怪他?怎麼有資格怪他?

  即使他今天真的是來諷刺她,諷刺她竟然真聽信他的試探,真選擇了離他而去,諷刺她竟然傻到真的放棄一個不折不扣的金龜婿,只因為她誤解他即將破產——她也絕不怪他。

  她明白的,她可以明白他為什麼想要如此做,若他倆立場相反,她大概也會這樣做。

  因為這是他唯一能報復她的方法。

  她明白的。

  但他卻低聲否定了她的猜測,「你誤會了,我並不是專程來諷刺你。」

  她猛然揚起眼瞼,掩不住驚愕,「你不是?」

  「我不是。」他低聲回答,調轉眸光望著遠方,倣佛不敢接觸她疑問的眼神。

  「那麼你是……」

  他沒有回應,眼眸一逕盯著遠方。

  袁真澄驀地心跳加速,她瞥了一眼靜靜躺在地上的姬百合,接著轉頭凝睇眼前這個顯然在門口等了許久的男人。她腦子瘋狂的運轉著,愈想就愈覺得不可思議,愈想就愈覺得無法置信,愈想就愈覺得心痛莫名——

  她終於凝聚全身勇氣開了口,「你……是來挽留我的?」

  她可以感覺到他高大的身軀一陣震動,但他仍然保持沉默。

  袁真澄不禁屏住氣息,「是這樣的吧?之鵬,其實你是來挽留我的,你、你是來——」

  「我來告訴你我愛你。」他低低一句。

  她頓覺心魂震蕩,「你……」她雙唇發顫,無法逸出任何言語。

  「雖然我一直告誡自己不要來,雖然我明白來了或許只是自取其辱,但我……」他忽地轉頭看她,目光狂烈熾熱,「我沒辦法不來,沒辦法就這樣放你離開,尤其我聽思思說你決定離開臺灣,我……我不能——」倣佛是感應到自己過於激動,他忽地頓聲。

  她禁不住愛憐地伸手,柔柔撫上他臉頰,「之鵬。」

  黎之鵬怔怔地握住她的手,緊緊貼住沁涼的臉頰,「我還以為已經來不及了,我以為你已經走了。」他語音低啞。

  她迅速搖頭,「我怎麼會走?我根本捨下得走。我原本答應了品謙要跟他一起走——」

  「你什麼?」

  他握住她的手忽然一緊,絞得她手腕疼痛,但她沒有抱怨,只朝他微微一笑,「品謙答應我只要我願意跟他走,他就肯幫你解救黎氏。」

  「我不需要他多管閒事!」他瞪她,激動地提高嗓音,「我自己可以處理黎氏的事。」

  「我知道,我知道。」她放柔語聲,試圖安撫他激昂的情緒。

  然而黎之鵬卻仍然無法平靜,緊緊拽住她的手,眸光熱烈而慌亂,「不要走,真澄,不要走。」

  「我不會走。」袁真澄語氣堅定,「我已經決定了,就算品謙因此不肯幫你而令黎氏破產我也不會跟他走。因為我決定留在你身邊,」她嗓音低柔,凝望他的眸光深情款款,「不論未來是貧是富,我要一直在你身邊愛你、支持你。」

  他倏地深吸一口氣,再度雙臂一緊,緊緊擁她在懷裏,倣佛害怕稍一放松她便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無法抑制感動,下頷抵住他肩頭,淚珠串串墜落,「之鵬,我不值得你如此愛我。思思說的不錯,你是那種愛上了便義無反顧的人,即使明知對方是一個不該愛的人……」

  他一陣短促的笑,「你說得我像是個傻瓜。」

  「你不是傻瓜。」她反駁他,從他懷裏揚起頭來,灼燙的眸光緊緊圈鎖住他,「你只是至情至性。」

  他望著她,忽地微微一笑,「幸虧你跟早兒不一樣。」

  她怔怔地回凝他泛著淺淡微笑的臉龐。

  是的,幸虧她與齊早兒不一樣,否則他又會承受好幾年有如地獄煉火般的苦痛折磨,因為他就是那種男人,即使明白她不值得愛,他仍會深深地愛她。

  袁真澄搖搖頭,感覺鼻頭又是一陣酸澀。

  她怎麼值得他如此深愛呢?如果她將整個人、整顆心、全部的靈魂都交給他,是否就能回報他的深情?

  他似乎沒有察覺她內心的掙扎,只是深深凝望她,嘴角微笑的弧度拉得更高了,「你知道嗎?在我第一次見到你的那天晚上,思思正巧對我說,總有一天我會碰上一個讓我無可奈何的女人——她說對了。」

  她忍不住也跟著微笑,「你很怕她吧?」

  「不錯。」他坦然承認,「因為她的預言總是該死的正確。」

  「她很聰明。」

  「太聰明了。」

  「我覺得她的眼睛像看透了我的內心。」

  「你也這麼覺得?」他忍不住訝然,

  「她看透了你愛我,也看透了我其實也是愛你的。」袁真澄搖搖頭,「我覺得自己在她面前像個傻瓜。」

  「我也常常這麼覺得呢。 黎之鵬忽地仰頭大笑,而那爽朗的笑聲震動了她整個心靈。

  他應該常常笑的,從他嘴唇逸出清朗笑聲是一件多麼正確的事,而他噙在嘴角的笑意又是多麼動人。他該是那種率直、爽朗、調皮、風趣的男人,他該是她所熟識的那個黎之鵬,那個總愛啣著氣人的笑意,逗弄得她不知所措的黎之鵬。

  那樣的他才是真正的、毫不做作的他。

  她——能夠令他永遠快樂嗎?

  她癡癡地望他,一顆心逐漸收緊,緊到幾乎令她無法負荷,緊到她的淚水又不爭氣地泛上眼眶。

  而他終於察覺了她癡情的凝視,收住了笑聲,幽深的黑眸定定地回應她籠著煙霧的美眸。

  好半晌,他忽然松開她的身子,拾起了地上的姬百合花束,一把塞入她懷中。

  她怔怔地捧住花束。  

  他微笑凝望她數秒,接著伸展雙臂,一舉抱她入懷。

  她忍不住輕聲尖呼,「之鵬,做什麼?」

  他沒有回答,只是默默抱著她前行,在滂沱大雨中邁著堅定而深情的步伐。

  他要帶她上哪兒去?在這樣的綿密雨幕中,甚至看不清前方朦朧景物,他要抱她走向何方呢?

  她沒有問,也不在乎。

  天堂也好,地獄也罷,無論哪裏她都願意與他一起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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